第十八章

　　肖玫妤伤心离开特区后，华洁第二天就病倒了，连接两天都没上班。丁肇强从她办公室下属口中知悉后，赶忙去她住处探望，没想到开门的人竟是周大宇，他在她身边细心地照料着她。
　　她这会儿正背靠枕头仰卧在床上，头发散乱，面颊潮红，额头冒着虚汗。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有气无力地望着窗外。
　　“华洁，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会病成这样？”看到桌上摆有感冒灵，止咳糖浆和其它装着西药片的小纸袋和瓶子，他急忙上前关切地询问。
　　她是在老总那里听了唐子介暗示，肖玫妤就是丁肇强在学校的女友后，心情一下子崩溃了。在独自去海边排解郁闷心情时，她被海风吹凉了身子，发烧后不停咳嗽。医院大夫诊断后说她患了病毒性重感冒，需要好好休息几天，她这才回来躺上床。两天来她一直浑身无力，头晕晕沉沉的，骨头仿佛散了架一样酸疼，闭上眼就能看见肖玫妤在老总办公室对她那付轻蔑的眼神。这会儿她听到他询问自己病因，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在外面被风冲着了，中了风寒，头一直疼得厉害。”
　　“去医院看过大夫没有？”
　　“看过了，大宇陪我去的。”
　　“肇强，华洁害的啥病你知道吗？”站在旁边一直闷头不语的大宇突然开口了。
　　“不是风寒引起的重感冒吗？”
　　“一个小风寒就能把她折磨这么成这样子，躺床上两天了都起不来？”
　　“那还会是什么病呢？不行的话我带她去家大医院给身体做个全面检查吧。”
　　“大医院大夫也难医治她的病。”
　　“她害的到底是什么病，这么严重？”
　　“是心病啊！”
　　“心病？”
　　大宇很恼火：“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你们唐主任在这儿说了些啥话你知道吗？”
　　“不就是要我赶紧回校上课呗。”
　　“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大宇瞪他一眼。
　　“唐子介确实是这样讲的。我和宋玲玲来这里后班上的学生没老师了，他很着急，这才来找我们尽快回校上课，我教的这届学生很快要参加今年六月初的全国联考了。”
　　“哼，我算把你从里到外都看走眼了。咱们来的路上，你口口声声说离开学校是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也为了跟华洁一道去创业。我看你为人诚实，一款谦谦君子模样，才为你的事儿跑前忙后地张罗。你走后又我给你写信催你快点过来，可你把实情都捂得严严实实，没露一点蛛丝马迹。”
　　他有点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宇，你这话啥意思，难道我来这儿不是自愿的，是唐子介派来的不成？”
　　“话咋说你都有理，谁知道你来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着。
　　怕他们这样无休止争斗下去会引发激烈冲突，华洁强打精神坐起来说：“你俩都别多操心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就是在外面走路不小心患了风寒，引起发烧，没啥心病。吃了医生开的药，又休息了这一两天，这会儿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俩来看我，赶快回去忙自己的事吧。”
　　“咱们一块儿来的火车上，你要么高谈阔论，要么深沉不语，让我和华洁都认定，你是大学教师，有修养，素质比我们在企业里混的人高，所以才愿意和你多攀谈，交你这朋友。可万万没想到，你这面相看似老实的人也会说谎，而且不脸红，不但骗过了我，还蒙了华洁。不是你们主任在老总跟前露了你马脚，都还不知道你一直脚踩两只船呢，花花肠子真多！小心哪一脚你踏空了，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的。”大宇愈发恼火。
　　他这才明白，他和肖玫妤之间的交往已为华洁所知晓，不得不辩解说：“你俩误会我了。”
　　“这么说是我错了？那你们主任来找你回去上课，姓肖的女子为什么要跟着来呢，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大学同学，现在又一起教书，算是我同事。第一次我来这里是她替我上的课，回去后学校要选拔教师去美国攻读博士，我们又在一起准备考试。可能唐主任认为我们接触比较多，她的话我会听进去，才让她陪着来劝我回校的，其实我跟她并没有什么。”
　　“鬼才会信你的话。上次回去后你说马上要回来，就是准备出国留学，也该给华洁来封信言传一声，结果一走大半年，没了个踪影儿，让她一直等着盼着。这次回来，你情绪跟上次来时也大不一样，对华洁一直躲躲闪闪，不愿跟她多说话，没心事的人不会有这付表情！”
　　“你究竟想看我啥表情？我就是我，来这里目的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理想，不是让你看我有何种表情的！”这时，他心里憋了很久的委屈也发泄出来。原来，因为对酒店管理不熟悉，他常为琐事和下属员工争执。他蔑视那些人，认为他们素质低，为他们办个英语学习班他们都不好好参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经常缺课。他们也看不起他，说他啥都不懂又争胜好强，不食人间天火，因而常故意找茬儿扮他难堪。来到酒店没用上自己的学问不说，和员工相处也不融洽，他肚里一直窝着股气儿。现在，大宇又指责他对华洁情不专一，终于惹得他心火怒发。
　　大宇可没想这么深，拍着桌子说：“那也不能处处只考虑你自己，不顾及华洁心里如何感受！”
　　“人本质就是自私，和动物没啥区别，这是达尔文的进化论证明了的，谁也改变不了！”
　　“人还有精神高尚的一面，就是道德的自我约束。”
　　“我无法约束住自己，追求的只是眼前。不懂得自我价值的人什么都不是！”
　　眼看两人真要大吵起来，华洁忍着难受下床说：“你们两个，一个从大学来，一个从工厂来，这样争来吵去会让酒店员工怎样看待你们。你们都忙去吧，我跟前不需要人，我需要安静!”
　　大宇瞪他一眼，气哼哼“啪”地摔门走了。
　　看她身体虚弱，站不稳当，他上前想搀扶她躺回床上，被她倔强地用胳膊挡着：“我会照顾自己，不需要你操心，你也走吧！”
　　他无奈地摇摇头：“华洁，你确确实实误会了，我同肖玫妤不过是一般同事关系。”
　　“我没不相信你的意思。看你这次来心情一直不好，我又无力帮助你，心里很难受。”她强忍住不让涌进眼眶的泪珠落下来。
　　“你别多想了，我这人本来志向就不大，这辈子没想要干出多大的事儿，眼前就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
　　“你走吧，我想安静一会儿。”华洁又一次撵他。
　　尽管他一个劲儿解释，她难受的心情依然没缓解，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不愿跟他再多说一句。他犹豫了一下，无奈地叹口气出门走了，剩她一人在屋里床上伤心抹泪。
　　大宇回到自己屋里，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后心想：“刚才肇强跟我那样对着吵，不太像跟姓肖的女子有拉扯的样子呀。他俩同在一所学校毕业，又在一起教书那么长时间，彼此咋能没个来往呢。时间久了，就是两个石头蛋子放一块儿，也会相互暖热了。即便以前他们俩彼此有好感，谈过几天，现在不再来往了他也没啥错呀，更何况他人已经在酒店就职了。唉，我怎么会这么糊涂，不动脑子想想就胡乱指责他，俩人以后还咋做朋友，我真是根棒槌。”
　　第二天他特意找到丁肇强，憨厚地咧嘴笑笑说：“肇强，我是粗人，昨日个儿头脑一发热，没把住自己这张臭嘴，在华洁那儿说了些很不着调的话，现在回想是错怪了弟兄。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千万别往心里搁。你来酒店这么长时间了，店里一直很忙，咱们兄弟从来没有一起出去过。这个周末事儿不多，我想邀你和华洁去看场电影。”
　　丁肇强本不想理睬他，但又不愿为这件事儿跟他撕破脸皮，让华洁夹在中间难受，便顺水推舟问：“你跟华洁说过吗？”
　　“没有，还是你去说吧，她的心病因你而起，还得你来治。她早晚都是要跟你生活在一起的人，不要让她精神再受折磨了。咱们远离家乡在外打拼，寻找梦想，相互理解比啥都重要。我只是局外人，不想去掺合恁俩的事儿了。你去吧，她说不定心里也正在盼着你过去看她呢。女孩儿嘛，心里想的和嘴头说的总不是一致的，这你知道。”大宇摇摇头。
　　晚上他只好一人来找华洁。她正在屋里洗衣服，看见他来，她脸上失去了往日见他时的喜悦表情，放下手中的衣服，淡淡地问：“肇强，你来找我有事儿吗？有的话可以明天去我办公室里谈。”
　　“大宇要邀你和我周末去看电影，我来问你有没有时间。”
　　“我身体还没完全好，去不了，你跟他去吧。”她一口回绝。
　　“华洁，你该相信我和肖玫妤之间不存在有恋爱关系。虽然我们相互有些好感，目的也只是为了共同准备学校的出国考试。”他知道她心里还为这事儿拧着疙瘩。
　　“那为什么她要跑到这儿呢，你们主任在老总跟前还说英语系有个女教师心里一直在挂扯着你，盼望你回去，指的是不是她？”这和周大宇昨天对他的诘问几乎一样。
　　他上前从洗衣盆里一把抓起她又湿又凉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掌中：“我不管肖玫妤这次来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她不是我所爱的人，我是为你才来这里的，你是我心中真正爱的人。”
　　“你真的爱我吗，这不会是做梦吧？”华洁怔住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来了这么些天，她一直等着他说出这句话，现在终于等到了，两颗晶莹的泪珠随即从她眼里落下来。
　　“大宇在信上说我回校后你心情一直不好，我才在不能出国学习后匆匆从学校赶来。”随后他轻声恳求她，“跟我一块儿去吧，你再拒绝，我心里会越来越难受。”
　　华洁冰凉的心慢慢开始渐渐温暖。本来，昨天撵他走后，她晚上也细想了他和肖玫妤到底是啥关系。看他和大宇争吵时的愤怒，不太像和这女子有然。唐子介当时那样说，或许是想从道义上给老总施加压力，逼迫酒店解雇他和宋玲玲。而肖玫妤在办公室的那付面孔，更像自做多情，故意在她面前抬高自己。看他站在身边认真地等她回答，她得出了和大宇相同的看法，他和肖玫妤在学校里是同事，备考博士期间两人可能走得近些，但现在丁肇强人已在自己身边，他俩不会有什么来往了。于是她揉了把眼睛，酸酸地说：“本来那天咱们就说好要出去逛街的，现在我还能说话不算数。但你得向我保证，从今往后不许你跟她再有联系。”
　　“她这次回去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交往了。”
　　“你回宿舍去把酒店发的那件白衬衣拿来，那天在工作室里我看见肩膀上挂了个小洞，我小时候在家学过点针线活儿，给你织补一下。我可不喜欢俺心上人整天衣冠不整的，出门你丢人不说，还丢俺的人。”她又低声娇气地说。
　　星期天三人一起进了城，去看爱情影片《魂断蓝桥》。这是周大宇为丁肇强和华洁和好特意买的票，那天一家影院恰好在放映这部片子。看到剧中罗伊和玛拉在滑铁卢桥上重逢的高潮情节时，华洁情不自禁抓紧他的手，不顾周大宇在旁边，头歪在他肩膀上，对他亲昵耳语道：“肇强，我要你也像电影中罗伊那样，爱我到地老天荒，你能做到这点吗？”
　　他坚定地回答：“我一定做到！”
　　华洁幸福地笑了，为赢得了他的心笑得很甜蜜。
　　电影散场后，三人手拿可口可乐在街上转。路过一家大商场跟前，华洁非拉丁肇强进去看时装。他对衣服不感兴趣，独自走向距时装部不远的文化用品柜台，隔着玻璃欣赏里面摆放的各种款式精美进口照相机。
　　华洁用心为他挑选了一件时尚的港式半截袖花格衬衣，喊他试穿时，扭脸一看身边没了人影儿，出来寻找才瞧见他在文化用品柜台前站着，忙走过去拉他返回时装部试衣服。他知道华洁家里贫穷，不愿花她的钱，无论如何都不接受。随后他陪她去看女装，转了一圈她没找见自己看中的款式，结果没花出一分钱。
　　大宇不喜欢逛店，一直坐在商场外面石狮子旁边的台阶上等候着他俩。
　　三人汇合后在附近街面上继续溜达。大宇心里后悔那天同丁肇强争吵，想和睦两人关系，故意问他：“肇强，你和华洁第一次来那天晚上咱们在街上转悠的情景，你还记得不？”
　　“一辈子都不会忘掉。”他哼了一声说。
　　“我当时心里害怕极了，总担心找不到职业，最后变成盲流。说实话，我已做好被遣送回去丢人现眼的准备了。所长一定会召开全所职工大会声讨我，然后宣布给我严厉处分。”华洁说。
　　“现在的感觉呢？”
　　“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但一个新的梦想还在等着我去奋斗。”
　　“你到底有多少梦想啊？”大宇不解地问。
　　“人总得不断有新梦想生命才显得有意义。”
　　“那你的新梦想是……”
　　“我们女人不像你们男人个个怀有野心，不是想当大款，就是想当企业CEO。我的要求不高，就是有个幸福家庭，生个可爱的萌娃，走好自己一生的路，这是俺爹娘对我的希望，也是我的新梦想。”她红着脸瞧了一眼丁肇强。
　　“你怎样想的？”大宇又问丁肇强。
　　“我大脑迟钝，还没找到这样的感觉。”
　　大宇一愣，知道他心中仍存芥蒂，两人间的过节得赶快消除，于是他忙讨好地说：“我今天想好了一个吃饭的地方，中午咱们去南海海鲜酒楼，那儿的扇贝做得远近闻名，咱美美地搓上一顿，我请你俩。”
　　“太好了，天天在职工食堂吃大米饭吃得我胃疼，早盼着能出来吃顿香甜可口的饭菜。”华洁首先表态。
　　“去倒可以，餐费分摊吧。”丁肇强不想欠他人情。
　　“特区虽然开放，国外的观念多，可还是中国的地方。你说的那是外国人交往方式，以后可以试试，但今天绝对不行，一定由我埋单，也算是我对你俩未来生活的祝福。”大宇坚持说。
　　“大宇说得对。你不同意咱们就民主表决，结果肯定是二比一，不是随你怎么任性都可以的。今天一定要大宇请咱俩，因为是他邀我们进城的，下次咱俩请他。我想法儿把老总也请来，是他给了我在这儿的发展天地，让他见证我们正在成长。”华洁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