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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回忆 第二节

作品名称:有生之年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2-06-13 22:14:40      字数:4568

  南方的夏天燠闷炙热,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的聒噪。部队后面是一大片灌木丛林,一条灌溉水渠从林中穿梭而过。而每到这个季节,这里就是孩子们玩耍的快乐天堂。陈翔榕和赵京十几个孩子尽情地在水渠里嬉戏。游泳、踩水、捉虾,玩得不亦乐乎,林中常常飘荡着孩子们快乐无邪的纯净笑声。
  到了上学时间,陈翔榕和同伴挎着书包,来不及放下绾着的湿漉漉的裤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教室。由于中午没有休息,下午的课,陈翔榕是每堂必睡,睡得熟了,嘴角还流着长长的哈喇子。
  “陈翔榕,陈翔榕。”头发花白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叫了两声,“把他叫醒。”老师对陈翔榕的同桌说。
  女孩子怯怯地对老师说:“他睡得可熟了。叫不醒的。”
  “他干什么去了?”老师又问。
  “他,他去玩水了。”女孩子说。
  这下坏事了,女孩子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第一天,女孩子打开铅笔盒,一条又粗又大的蚂蟥扒在里面,还在蠕动。“呀——”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划破了安静的教室,把在上美术课的女老师吓得眼镜掉下来。
  第二天,女孩子从抽屉里拿出课本,一条金黄色带着刚毛的大毛毛虫爬到女孩子裙上,“呀——”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惨叫声回荡在教室上空,把正在上音乐课的老师吓得张大嘴巴,那刚发出的声音给硬生生憋回到喉咙里。
  第三天,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时,女孩子做伸展运动时,突然看见一只恐怖狰狞的黑寡妇大黑蜘蛛紧紧地勾在她袖子上,又是一声魂飞魄散的惨号声响起,女孩子当场跌坐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哭声,而周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她,任她哭得声嘶力竭,直到周老师走来,用小棍子打掉还挂在她衣服上的大蜘蛛,女孩子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女孩子第二天没有来上学,老师说大蜘蛛在她手臂上拉了一泡尿,女孩子的手臂上形成了一大片的溃烂,请了病假。
  而另一个越南女孩子变得更孤单了,每天形单影只,在这个班里,同学们都无视她的存在。
  一个星期后,女孩子来上学了,她一看到陈翔榕,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深深的胆怯,行为举止更是小心翼翼,话变得更少了。只有跟她的同伴,她才面带微笑地低声说话。
  六一儿童节前,班上搞歌咏彩排,女孩子们在教室外排着整齐的队形,唱着“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儿吹向我们,我们像小鸟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歌声动听悦耳,深深吸引着女孩子,她坐在窗边,双手托着小巴,望着窗外,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从教室外面走进来的周老师目睹这情景,定住了,他考虑了片刻,走出教室,跟教唱歌的音乐老师沟通,音乐老师睨了眼周老师,没好气地拒绝了。
  “为了治好我女儿和我头上的虱子,你知道这学期我跑了几趟医院吗?我家穷得没粒米下锅,得跑回农村挖鬼针草吃。全家吃草,比猪吃得还惨!”
  周老师无语了。
  
  文化大革命的武斗进入最惨酷的阶段,人世间一片灰暗,广大民众吃不饱穿不暖,而这时,这批归侨却得到政府大力安抚,得到许多的物资支援。越南人夏天穿的是的确凉短袖,柔姿裤,那个凉爽,看了都眼红;到了冬天,穿的是卡其布厚棉衣,暖烘烘的,让人看得更是分外眼热。而他们吃的是特供大米,羡煞了民众。
  部队的子女也同人民群众一样,吃得不饱,用得不好。一瓶水笔墨水在当时来说就是奢侈品,一块橡皮擦成了孩子们梦寐以求的好东西。可就是这些东西,越南的孩子就能随便拥有。
  一次上体育课,等同桌一走,赵京跑过来,怂恿陈翔榕,两人翻开女孩子的书包,从里面拿到一瓶纯蓝墨水,打开铅笔盒,拿走一块透着香味的粉红橡皮擦。在放好翻乱的书本时,陈翔榕看见作业本上端正地写着女孩子的姓名——阮瓀。陈翔榕不认得阮字旁边那个字,便问伙伴,谁知没一个人认得,大家都傻眼了。
  “这是个越南字吧。”孙家栋说。
  赵京却说:“这明明是中国字嘛,只有中国字有边旁部首。而且这个字是王字旁,肯定跟玉石有关。中国字是很有意义的。”
  陈翔榕翻字典查那个字,正如赵京说得那样,那个字念ruan,第三声,跟阮字同音。
  偷拿了别人的东西,陈翔榕和赵京变得做贼心虚,不敢吭声,密切注视阮瓀的一举一动。而阮瓀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发现墨水和橡皮擦不见了,她没有吱声,静静地看书,做作业,平静得像一汪清水。
  陈翔榕突然讶异地发现,阮瓀虽然从不在课堂上发言,但成绩却不差,试卷发下来,总是八九十分以上,保持在中上的水平。她的头发也长长了,留着短短的平整的齐耳短发,衣服再也不是越南那种款式了,穿的是很中式的碎花小桃领贴身衬衫。而这种小桃领的新颖款式,也是当今最时髦的服饰,一般的中产家庭的女孩子都很难穿上。
  阮瓀似乎很喜欢她柔顺乌黑的头发,经常在她的同伴面前拂额上的刘海。两天后,赵京和陈翔榕、孙家栋看到阮瓀的留海变短了,还烫了微微的卷发。臭美!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了一眼,一抹坏笑同时浮在他们的嘴角边。
  语文课堂,教室一片安静,周老师背着身在黑板上写字。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惨叫声“啊——”,周老师吓得浑身跳起来,他转过身,看到阮瓀跌坐在地上,脸上五官严重扭曲,龇牙咧嘴,变得很丑陋。大睁的眼睛里露出无比的恐惧,双手不知所措地在半空中挥舞,双腿乱蹬。
  “干什么?”老师气得不分青红皂白,对着坐在地上的阮瓀吼道,“每次都是你惹事,还让不让人上课了。滚出去!”连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脾气一上来就上来,根本克制不住,也许跟长期吃不饱有关。而眼前这个越南女孩子,因为吃得饱穿得好,长得白里透红,肤质细嫩,看了就叫人生气。
  阮瓀的眼睛里瞬时滚下潸然泪水,坐在地上不敢起来。她的同伴阮有夏从前面的位置跑上来,用铅笔挑起阮瓀头发里的几条大虫子,扶起哭泣的阮瓀,在教室外面的墙脚处站着。
  看着两个孤立无援的可怜的女孩子,周老师的心痛楚着,他走下讲台,看了眼在地上爬动着的不知名的环节蠕虫,连他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陈翔榕,你怎么屡教不改,总是欺负你同桌。”周老师极为生气,为自己刚才的粗暴态度而自责。
  “不是我!”陈翔榕还嘴道。
  “不是你,还是谁?!”周老师根本不相信陈翔榕的话,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赵京和孙家栋,这三个臭小子都是一个军大院的,出了名的铁三角。
  陈翔榕个头偏高,是他们的“大哥”。此时在班主任威严的目光下,三个臭小子显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下了课你们三个到老师的办公室来。”周老师交代了一声,走了两步,踅回来,一脚踩死那些恶心到爆的虫子。
  下了课之后,陈翔榕三人低着头走进老师办公室,面对老师的责问,始终不承认是他们干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周老师看着这三个茅坑里的臭石头,碍于他们的父亲,拿他们没辙。训了几句,就放他们回去了。对于阮瓀,他不忍心看到她再被欺负,于是给她换了位置,让她跟阮有夏坐在教室后面。而陈翔榕跟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姚诗雨坐在一块了。
  终于换了同桌,陈翔榕高兴坏了,一放学,就拉着赵京和孙家栋去甘蔗地里偷甘蔗,三人坐在蔗地里大口地啃着甜滋滋的甘蔗,好不快活。
  
  到了新学年,班主任换了,新任班主任是个女的,姓吴,吴老师又把陈翔榕和阮瓀分在一块。陈翔榕不干了,下课就去找吴老师理论。吴老师是部队军官家属,对陈翔榕是非常熟悉的。她跟陈翔榕说,陈翔榕是出了名的捣蛋鬼,刺头青。和姚诗雨坐一块,每堂课都在说话,成绩掉到了二十名后。而陈翔榕又是部队子弟,父亲是高官,将来考不上初中怎么办?父母的面子往哪搁?再说阮瓀,她却静得像块石头,班上成绩排在前十名,两人坐一块,彼此都不会影响学习。老师这么安排是合理的。
  陈翔榕没撤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位置上。
  一天上午,上历史课。历史老师是位老学究。他一上课,就是自顾自拿着课本诵读,完全不理会堂下的学生。读完一章,眼睛从眼镜上瞟了眼课堂,又继续诵读。
  随着上课钟声敲响,陈翔榕快速跑进教室,待老师进来,一声“起立”,老师的“坐下”刚落音,课堂下突然传来一声“哎哟”的惨叫声。
  老学究恼火地瞪着阮瓀,厉声训斥:“你乱叫什么?不坐下就到外面去站着!”
  阮瓀委曲地抿着嘴,眼睛里滚动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她小心地从屁股上拔出扎进肉里的两枚生了锈的图钉,又低下头,从凳子上拿开几颗针尖朝上的图钉,然后轻轻地坐下。
  老学究瞟了眼阮瓀,不耐地说:“越南人就是多事。不好好在越南呆着,跑到中国干什么?尽给咱们中国添乱!”
  阮瓀抬起头,怯然而有力地回了一句:“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笑话!你姓阮,越南人百分之九十姓阮。”
  “我的祖籍是广东惠州,客家人,我爷爷到越南是为了做生意。”阮瓀壮着胆子又回了一句。
  “屁话,你们这些越南难民来到中国,全靠中国施舍,超国民待遇,却没有半点感恩之心,你以为长着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就说是中国人?中国人这三个字从你们的嘴里说出来都被玷污了。”
  老师严厉的语气挫伤了阮瓀的心,以至于下面几节课,她都在悄然无声地流着泪,不断地凝噎。
  这之后,阮瓀突然没有来学校,整整一个月,陈翔榕旁边的座位都是空的。这下子,陈翔榕开心极了,每天都是好心情。放了学,和两个死党又翻过果农的篱笆,摘成熟的番桃和猕猴桃吃,书包和裤兜里也塞得鼓鼓的,然后心满意足地坐在水渠边上大快朵颐,吃得下巴上挂着一大串的果汁。
  
  每到月底的周末,部队都会放两场电影。听说今晚放的是反特片,陈翔榕和小伙伴们早早拿着小凳子坐在操场上等着,孙家栋塞给伙伴们几个小小的芒果,大家有滋有味地吃着。
  夜幕降临,部队的官兵们整齐地坐在操场中,大家坐了许久,电影放映员在放映机前捣鼓了半天,电影就是放不出来。
  大家开始等不下去了,在底下小声议论。很快,部队一名干事带着一个中等个子,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来到放映机前。
  中年人很面生,但面容很慈蔼,他熟练地拆下机子,用工具修理着机器。这个时候,操场上的灯是亮着的。
  赵京起身跑去厕所撒尿,回来时突然收住了脚步。操场边上,坐着一个矮小的背影,这背影相当眼熟,赵京定睛一看,不得了了,是阮瓀!她好长时间不去上学了,怎么这会儿出现在这里?赵京惊愕得不得了。他躲在黑暗处要看个究竟。
  放映机修好了,洁白的幕布上出现了画面。那个中年人和部队两个军官走到操场边,握手言别之后,背起坐着的小女孩,向部队大门走去。
  躲在黑暗处的赵京被眼前这情景惊呆住了,实在想不明白,越南人怎么可以走进部队里?部队可是军事重地呀,他望着仆伏在男人背上的那个瘦小的背影几眼,跑进操场,跟陈翔榕说了这事。陈翔榕认为赵京看花眼了,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国庆节前,阮瓀来上学了。陈翔榕一走进教室,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随着看到阮瓀的一瞬间,笑容顿时凝滞,他把书包用力地塞进抽屉里,取出铅笔盒,用圆珠笔把课桌上那变淡了的三八线又重新画上。
  课间休息时,阮有夏走到阮瓀桌旁,递给她一只用红色塑料细胶条编织成的一条小金鱼。阮瓀接过小金鱼,开心极了,脸上露出花朵般的笑靥。坐在一旁的陈翔榕瞟了眼阮瓀,嘴角掠过一个坏坏的表情。
  为迎接国庆节的到来,吴老师组织全班学生集合,拟大合唱《时刻准备着》,届时在全校表演。阮瓀个儿矮小,站在队形的最前面。第一次参加班集体活动,高兴坏了,脸上始终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彩排结束后,阮瓀背上书包,牵着阮有夏,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上,阮瓀有说有笑,这时,她感觉书包里好像有东西动了几下,起初没在意,可书包又动了几下,她有了真实感。她带着疑惑的表情打开书包,一条粉红色的带着叉形的东西一伸一缩地探出书包,接着是一条有着三角形头形的东西爬出来。一刹那间,阮瓀脸色大变,两眼暴突,嘴巴大张,一个穿云裂帛般的声音飞荡在寂静的半空中……
  国庆节的表演唱,阮瓀缺席,她请了整整两个月的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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