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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北京:瞧病(1)

作品名称:6个“北京”      作者:踏日      发布时间:2022-06-07 12:46:37      字数:4985

  1、
  
  二忠把车锁好还没走出十步,就又折返回去,打开车门从置物箱里拿出两盒烟,才重新锁好车门,急匆匆走进医院。边走边打听着走出好远,才算是找到了住院楼。到了大厅扫完健康码保安才告诉他,不能上楼,要是探视只能让病人下楼。
  二忠只好拿出手机,跟保安说得亏我这哥们儿是脑袋受了点子伤不耽误走道儿,这要是闹个偏瘫还见不着面儿啦!
  等了得有十分钟,二忠才看见奎子晃晃悠悠从电梯里走出来,脑袋上缠着纱布,离远一看跟网兜里装一大柚子似的。
  “嘿!瞅你丫那操行,昨儿我才得着信儿,五哥给我打电话,说奎子让人拍了一板儿砖。哪儿来的事儿呀这是!一准儿是跟谁家媳妇儿拉手,让人家老公逮一正着……”等奎子走近了,二忠就不停嘴儿地说。
  “别操蛋了,我这整个儿就是一倒霉催的,出门没看黄历。跟单位的几个人喝了点儿酒,喝完了才想起来,得取点儿钱,我们家老爷子吃那个靶向药不是一个月一盒嘛!这又该要钱了,我琢磨着拿一万,差不多就够一年的啦,省得每个月还得惦记着。哪成想,嘿!正跟那儿叫代驾呐,遇见一吃生米儿的,上来就他妈一板儿砖。操!这就是年纪大了,要是搁从前年轻那会儿,一个大逼逗就给丫放那儿!”奎子说着,拽着二忠就往外走。
  “嘛去?”
  “走,出去,门口儿找地儿闷一口儿,这几天都他妈憋死了!”
  “我都猜着了,给你带来了……”二忠说着,把烟揣到奎子那件看着旧了吧唧的病号服口袋里。
  “成,还是你惦记我。有烟了也不自在,没地儿抽去,抽根烟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俩人说着聊着到了门外,在拐角看见一排圾箱,二忠又把自己的烟拿出来,给奎子点着。
  “这就是飞来横祸呀!”奎子抽了口烟,叹了口气又说,“等出了院,我得雍和宫上炷香去……”
  “不是,到底怎么茬儿呀?那孙子哪儿的呀?五哥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二忠弹着烟灰说。
  “甭提了,刚才不是说了嘛!就是他妈倒霉催的,其实就是一孩子,后来民警跟我说的。说是那孩子让人骗了4000块钱,还没工作,跟哥们儿那住着呐。然后不知道怎么着,好像还住不了了,反正就是没钱了,喝完酒跟青年路那儿晃悠,就把我给瞄上了,抽冷子就下家伙啦。说一千道一万,今年就是不顺,你也知道,老爷子那个病就得拿药盯着。我姐夫前段儿还脑梗了,这就把我姐绑住了,两头跑也照顾不过来。我们家老爷子还拧,就爱一人儿过,谁都不跟,我这说了多少次了,唉,没办法。这不最近闺女交了一男朋友,还是外地的,你嫂子死活就是不同意,娘俩一个月谁都不理谁。你说兄弟,我这他妈招谁惹谁啦?”奎子把烟头掐灭扔进垃圾桶,又把二忠给他的烟打开了一盒。
  “唉,谁说不是,家家有本经,咬牙也得念,哪儿少一句都不成……”二忠说着,拍拍奎子的肩膀头儿。“那就这么着,我得赶紧撤,车停马路边儿了,甭一会儿给我来一张。你踏踏实实养伤,等出院了再联系,咱找地儿喝两口儿去……”
  “着什么急啊!再聊会儿……”
  “别价,贴条儿就二百块,够我拉活儿玩儿一大早晨的了。这样儿,我也没给你买东西,这钱你拿着,甭嫌少,就是这点儿心思……”二忠说着从后兜儿里掏出500块钱,又塞进了奎子的病号服口袋。
  “嘛呀?咱哥俩还用过这个嘛?你也不容易,车轮子转出来的钱,赶紧拿走,自己哥们儿弟兄,你来我就犇儿高兴,不用这个。”奎子赶紧把钱拿出来,想塞回给二忠。
  “赶紧着,咱俩因为几百块钱来回推,有意思吗?”他把奎子的手使劲按住了。
  来回推让了半天,奎子实在没辙也就只能收下了二忠的心意。
  “成,等出院了,叫上老五咱喝两口儿。这段儿时间活儿怎么样?”
  “还那样儿,去了油儿一个月零花钱能挣出来,干着吧,甭说别的,闹一自在。”
  “小元那边呢?上班踏实吗?”
  “嗨,甭提那小丫挺的,一提他我这火上大了。班儿倒是上着呐,换女朋友比我换袜子还他妈勤!迟早闹出娄子来。昨儿我还和他妈说呐,指不定哪天把我惹急了,就打丫的!”
  “嗨,人家那是能耐,你急赤白脸的干嘛?现在这小年轻的,跟咱们那会儿可不一样。就说我吧,一直都到二十多了,还任嘛不懂呐,整个就是一棒槌,就知道傻淘!”
  “可不,现在这帮子小丫挺的,不知道都是什么托生的!”
  
  俩人又聊了半天,二忠才急火火小跑着到了自己那台车跟前,看见玻璃上没有那张价值二百块的单据,才算是放了心。发动车子,他也没着急走,先是打开网约车平台,琢磨着就是回家也得带一顺路单回去,怎么着也比空放着强。
  这两年里头让那个破病毒给闹的,真是钱难挣屎难吃,不算计着过日子可不成。
  
  2、
  
  正如称呼所提供的信息,二忠行二,上头还有一哥哥,街坊和熟人都叫他大忠。
  三十九岁那年,在高速路上的一场车祸,大忠走了,让父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经历了人间的大不幸。从此,二忠一人儿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且还是两个家庭,父母和自己的一家,真真正正的上有老下有小。
  二忠家早先跟竹杆胡同住,紧挨着二环,后来拆迁到了望京,原来那地儿变成了高大威猛的银河SOHO。他是73年生人,眼瞧着就奔了五张儿啦。每次喝美了的时候,他都会眯缝着眼睛坐在那儿回望一下自己的人生,细想想也算是知足了。
  两套回迁房攥在手里,自己一套,父母一套。而且望京的房价前几年蹭蹭地往上窜,就自己这套三居,虽说占着拐角,在位置上吃着亏,可就这要是往出租,一个月怎么着也得五位数。
  整体都出租的话,暂时条件还不允许,二忠就把一间次卧租出去了,俩山西姑娘住在里边,分摊租金。当时他就跟中介提前定规好了,必须是上班的女孩儿才成,男的给多儿钱都不租。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女孩儿有两个“静(净)”,干净、安静。毕竟是在一个屋檐底下,谁都想图个省心。父母的两居在小区西门旁边,二楼,老人住着方便。父亲去年就把房本的名字改了,直接一步到位,换成了孙子小元的名儿,老两口又算是了了一件大事儿,非常有成就感。
  每每想到这事儿,二忠的心里就不老好受的。在哥哥大忠的一辈子里,只交过一个女朋友,俩人跟一起腻歪了三年多,可不知道怎么着好模样就掰了。打那时候起,大忠就跟看破了红尘似的,任你怎么着急上火,人家就是一人儿晃悠。就那么晃悠着,一直到撒手离开那天。所以现在自己得着的,至少有一半,是人家大忠那一枝儿的。可说一千道一万,人死如灯灭。现在能给大忠的,也就是每年那几次在十字路口的解心疑了。
  父母的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了,现在还算不错,起码老两口身子骨还说得过去,出来进去的也不用人照顾。可在二忠的心里,却总是有种压迫感,是早晚会到来的那一天,一步一步的正在逼近,而且能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
  
  把车停好,二忠看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刚过。媳妇儿张玉就跟小区门口的京客隆工作,今儿是下午三点的班,所以二忠回家就能吃上过水打卤面。吃饱喝得了再睡个午觉,等晚高峰快过去那会儿,出去跑几个小时,今天就算完成任务了。
  往楼上走这会儿工夫,二忠就听见微信一个劲儿的响,不用看他也知道,一准儿是那个网约车司机群闹腾的,这伙子人都跟里边晒午饭发牢骚逗贫玩儿呐。这是惯例,几乎每天中午都是这一套节目。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没错儿。五哥已经到家了,他就是半天活儿,中午是猪头肉花生米,两根黄瓜。主要就是那二两白酒和两瓶啤酒,这口儿要是喝不上,他齐老五就觉着这一天算是白过了。二忠在群里跟五哥说刚跟医院回来,奎子没事儿,就是闲得蛋疼。
  进了家门,青椒鸡蛋打卤面已经做得了,张玉在厨房问过水儿嘛?二忠在洗手间边撒尿边说不过水儿那面条怎么吃?一礼拜吃八回的东西次次都问。张玉端着碗说就您这样的我不问成嘛?哪次有准儿了。过水儿了您说大冷天的过水儿干嘛,给您盛了锅挑儿您说不过水儿这玩意儿糊嘴,就没个准谱儿。诶,你尿完尿(sui)记着冲马桶啊!齁味儿的。
  甭管张玉怎么絮叨,可人家这打卤面做得那绝对是对了二忠的口味,两瓣儿大蒜两碗面,把二忠伺候了一个沟满壕平。刚吃完饭把烟点着,他就看见张玉把出门的衣服换好了,看看石英钟这还不到一点呐。
  “你嘛去?”二忠拿着烟灰缸往阳台那儿边走边问。
  “去我妈那儿,这两天又跟小梅怄气呢!你说小梅那两口子也老大不小的了,可就是长不大,又嚷嚷着闹离婚呐!离婚就离婚吧,还非得跟老家儿说这事儿,那么大岁数还不让他们清静清静,长多大都不让人省心!”张玉边拾掇边说。
  “你去能解决人家的事儿呀!我那个担挑儿也是让小梅给闹烦了,多好的脾气能受得了你那妹妹,到八十岁了也是个大小姐的脾气。要是我,跟她一天都过不了……”
  “你想跟人家过,还看不上你呢!不管他们我也得看看我妈去,跟着着急上火的。你睡会儿吧,我到那儿看看就直接上班了,小元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不成你就跟外边吃口儿吧!”
  二忠摇摇头没搭茬儿,张玉拎着包儿出门了,留下他一个人跟阳台上抽烟摆弄手机。
  还没等着困意涌上来,外边响起了敲门声,很轻,听上去小心翼翼的。凭借着经验,二忠很容易就能听得出来,这样的敲门声,属于母亲。
  他赶紧趿拉着拖鞋跑到门前,直接打开防盗门。果然猜对了,门外站着的,正是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的老太太。不过,经验再次告诉他,母亲的脸色和眼神都跟平常大不一样,这次到来,一定是带着不同寻常的事情,一准儿没错儿!不祥的预感迅速包裹住了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有些急切地把母亲让到屋里,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就忍不住发问了。
  “怎么啦?看着变貌变色的!”
  在说话之前,母亲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嘴角快速抽动着,眼泪像是准备了好长时间一样,一股脑就倾泻在了儿子面前。
  “别着急别着急,慢慢儿说,我爸怎么没跟您来?”二忠按捺住剧烈翻腾着的心脏,抽出纸巾递给母亲。
  “昨儿晚上,你爸说不舒服,嚷嚷着说腔子疼。早晨我俩就去医院了,拍了一片子,结果……大夫一看,说肺上有阴影……”
  二忠的心脏一下又停止了翻腾,几乎是一动不动了,一直惧怕着的到底还是发生了。
  “那……大夫后来怎么说?您别急,慢慢说。”
  “大夫也确定不了,说得做穿刺才能确诊。后来我自己又跑回去问人家了,他说看片子可能不是良性的!”
  二忠没说话,把手放在脑门上,抿着嘴愣了半天。母亲抽泣的声音传来时,他才放下手问:“我爸知道吗?”
  “没让他知道,可他也不傻,能一点儿影儿都摸不着吗?回来跟公交车上就问我,我说大夫也说不好,咱还得检查,他就没搭茬儿,我估摸着是心里犯嘀咕呐!”
  “去医院您怎么没告诉我呀!我开车带你们去多好……”二忠又把手放在脑门上,这样的话,可能会让心里的慌张隐藏得更深一些。
  “我也就没当回子事儿,心想着就当是遛弯了,看完病开点药就回来了。哪成想……”母亲的眼泪更加滂沱了,势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那这么着,明儿一早咱再去医院,我现在就让张玉约号,看看能约上哪个医院。”
  “成,你告诉张玉,尽量别约肿瘤医院,到那儿了,我怕你爸心里颤悠……”
  “我跟她商量吧,您甭管了,约好了我告诉您。”
  
  母亲佝偻的背影从楼梯拐角消失以后,二忠才轻轻带上门,坐在饭桌边发起呆来。这时候,一丝侥幸在心里慢悠悠摇晃着,告诉他这很可能是误诊,如果不是误诊,也会是良性的。严格说,这不是一丝侥幸,而是两丝。这两种结果总会出现一种吧?几率最大的,应该是第二种。胡思乱想着,二忠拿起电话,他没先打给张玉,而是拨通了奎子的号码。
  “怎么着?忠爷,知道我闲的蛋疼啊!”奎子还是大咧咧的。
  “有个事儿得问问你……”二忠尽量调节着自己的语气,想让对方听起来是轻松的那种。可这次努力好像不太成功,奎子应该是感觉到了,他问的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儿,所以也安静下来,口气也跟着正经起来。
  “老爷子上午去医院检查,大夫看片子说肺上有一阴影,当时你们家老爷子也是这种情况吧?就是直接开的靶向药吗?”
  “哟,是吗?那你别着急啊!是这样儿,你得先带着老爷子去医院做穿刺,就是活检,做完了才能确诊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要是良性的就好办了,真要是不好的,还得做一个基因检测,大概一万出头儿吧,做那个就是配型,配上了就可以用靶向药了,效果挺好的。我们家老爷子吃了三年多快四年了,控制得还不错。要是万一配不上,就只能是放化疗,可那玩意儿副作用忒大……”
  “配型那个几率大吗?”
  “还成吧,差不多一半一半儿,我也拿不准,就得做完基因检测让大夫看了再定。要是吃靶向药还成,负担也不是太大,走完医保一个月差不多900多块钱。对了哥们儿,还有一事儿,那个穿刺啊,原来门诊就能做,做完直接就能回家。可现在不成,这不是有疫情嘛,就得住院才能做,上个月老爷子去开药听说的……”
  “那成,明儿我带着老头儿先去医院,到时候看情况再定吧!”
  “你这么着,我还有几天就能出院了,有什么事儿随时打电话,我这边候着!用钱什么的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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