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点绛秋

　　（唐曜）
　　与夏空如约同行，准确来说是与唐逍——我已经在昨晚前去跟他情郎谈判时，就已经全盘交托出他的身世之迷。
　　唐逍十分震惊。震惊之外多得是无法面藏的纠结、矛盾。
　　因为要去“匮溪”办理房产过户，改名换姓铁定省不了的。
　　对于寄居在夏家八九年的唐逍来说，这无疑是次艰难的决定。
　　常言道:养恩大于生恩。
　　所以，国庆的这天，与唐逍前去签署的计划，自是遭受了几番“回马”。
　　但顿悟如大哥后裔，孰主孰次，总要短时间决断个泾渭分明。
　　“曜叔，我想通了。我是来带领他们迁往祖乡的，如若我还挂着复辟的标签，定然不够称职。”
　　“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我开心不是出于对决断的赞赏，而是如释重负后的庆幸。
　　在唐逍的桎梏里，她始终无法单凭自己得知——背后的命运走向皆有舵手在运筹帷幄。
　　就像六年前的“黎洋”事件，她满怀疑问地向我诉告前晚无端发生的诡异梦境。
　　“你知道黎洋是什么地方吗？”在准备整理口头语案前，我有必要知道她对这方面的探查。
　　“黎洋可不就是一个江南城市嘛？”她回答得果断顺畅，完全没意识到期间内幕。
　　那么，我接下来应该可以进行亦步亦趋的步步为营了。
　　“黎洋靠近匮溪，匮溪又靠近你爸所呆的松申。”我平谈地娓娓道来，尽量不一次性透露太多，“所以那天我只开了两个小时多点，就抵达了目的地。”
　　“2008年夏天，你从夏家逃跑出来，便遇到了那个叫‘江离开’的小男孩。”讲到这，我开始顿停，留些时间予他猜忌。
　　所幸，没过多久，她便联想出一个盖过事实的完美反问:“叔是说，‘江离开’是我爸差遣过来援应我的对吗？”
　　“是的。你能快速洞悟出你爸的良苦用心。”我跟着她的节奏铺垫思路步骤，“我相信他听到后，一定感到十分欣慰。”
　　“但是‘江离开’为什么一定会死呢？他做了好事为啥要死呢？”唐逍自言自语地左右摇头，“为什么，为什么要死得这么早呢？我都来不及回报。”
　　我开始犯难。一方面在思量交托真相的严重性，一方面在斟酌用怎样的安慰方式告诉她不必自责。
　　我决定冒险，撒一个弥天大谎。
　　“逍儿。”我轻轻呼唤着她，介带着叔侄的亲切慰问，“你还记得当初叔的所作所为吗？”
　　“我记得。”她抬起头来，眼泪涟涟地看着我，“叔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极其爽飒的皇家助理。”
　　“谢谢。”这一声谢谢，一表抬爱，二表愧疚。
　　我要开始为“谎言”绣装裱饰了。
　　“其实那场车祸并不是谋杀。”讲到这，我的内心紧跟着一颤，但谎言已放出，只能继续苦踩钢丝，“而是酒驾。”
　　“叔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爽飒，是因为那个司机曾与我共事过。”怕疑生漏洞，我赶接着补充，“我知道他的家底，也了解他酒醉后会跑去哪里歇息。”
　　“根据警方的调查，那人是与自家老婆怄气了，喝了不少酒，然后就酿造出惨剧。”谎言铺得连我自己都确信了，灵魂在鞭受着甩打，“可惜连累了别人，一个鲜活的年轻生命。以命相抵都不值。”
　　“他奶奶挺冷漠的一个人。”唐逍没接上我的“谎言”后续，而是游移到相关事件的旁系分支，“面对亲孙儿的死，竟然无动于衷。好像——好像她巴不得孙儿死一样。”
　　“曜叔，要不是你告诉我真相。我都陷在对他奶奶的仇恨当中难以自拔了。”
　　听此，我不由得苦笑吁叹:“正常。那孩子本就是他爸带来的二婚女所生的。老人家排斥很正常。”
　　“难怪？难怪他那么向往哈尔滨？曜叔你是不是调查过他？”
　　“没没没。哈尔滨完全是我猜出来的。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真相既然已经掩埋，那便不能将它重提，“我只是知道他的基本信息。要不然你爸怎么敢重用他？”
　　“关于那些内心深处的波澜壮阔，只有和他常来往的知音朋友，方能知晓呀。”我指鹿为马，将事态的内核转移到合理的境遇当中，“好了，你的噩梦从今天可算是彻底瓦解了。”
　　我不能再继续了，谎言的序章一旦洋洒出来，便要使用无数个谎言进行铺垫——这样的死胡同有害无益。
　　“去匮溪办理过户手续吧。”唐逍止住话题，很是配合地尊由我荐，“我还从来没去过匮溪呢。”
　　“今天叔是来不及为你做饭了，等以后到匮溪常住时，叔天天给你做酱排骨。”非玩笑话，只是提前为未来张罗着计划。
　　“您应该把‘你’换作‘你们’。”
　　“他俩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知道唐逍加指何人，但是对于世间百态、红尘纠葛，我已经习惯性平常对待了。
　　能成最好。强求在一起，终究也是落得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太多太多的离婚现象，想视而不见都没法遮眼。
　　“所以今天，功臣全在你我。”唐逍志气满满，势有强扭苦瓜的意味，但我明白，她这是急切报恩。
　　“兴许他俩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也说不定哈。”
　　我的直觉一向是不准的，偶尔准几次的几率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稀松平常。
　　但这次，仿佛是为了救赎我洋洒出的弥天大谎一般——真的被我给轻飘飘地捏准了。
　　“我的心里炸开了一渠池塘，池塘里串满了锦鲤。”唐逍蹑手蹑脚地幻附在我的背后，手指连连地猛戳着我的脊背，示意我跟他撤离现场。
　　“而这些锦鲤，都是曜叔播养的。”唐逍狠狠地钳抱住我，困得我透不过气来，“还叔眉须双泪垂，恨未相逢及笄前。”
　　“放手，放手。”我轻轻拍打着神经质的狐媚侄儿，“少拿这些个淫词艳曲来勾引老夫。”
　　“这还算淫词艳曲？我还没把《金瓶梅》里的经典语录转述给您听呢？”唐逍不但不放手，反倒桎梏得更紧了。
　　“现在八字是有了一撇，还有一捺靠他们自己造化。”我警告他别太得意忘形，毕竟未来谁也说不准，“接下来我们可掺和不得了。”
　　“这我明白。”唐逍终于放开了桎梏，径直走到小区门口，“我准备把匮溪的那栋别墅献给他俩。”
　　“你疯了呀！你献给他俩，你以后住啥？”这家伙看样子在“报恩”的道路上走火入魔了，以至于变得无厘头。
　　“曙城的变卖差价，足够我去另购一套市区的大高层了。”
　　“住在一起不好吗？”我望着唐逍抚弄着石坛里的花花草草，心有笃定，“难道你要把好好的一块院子给暴殄掉吗？我们可不兴浇花喂鸡这档儿闲情雅致的。”
　　“住在一起很尴尬的。他们行房事的时候，会构成打搅的。”
　　“你想得实在太远了！”虽说她说的属实，但我真不乐意他这样委曲求全。
　　如果唐瑞庭莞他们很钟情别墅，我也不介意下老本去配置。
　　但匮溪的别墅是他爸给他的礼物，往大了说是乡愁，不能竹船打漂似地轻易转让。
　　“我的好侄儿。”我将她扶拉起来，“你能把庭莞打造成三二线影星，她就不缺这个钱了。”
　　“匮溪一栋别墅的钱，只相当于松申一套普通高层的钱。”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唐逍眼皮猛得炸开，神情宛如鹰眸般锐利，“我会努力为庭莞姐打造出远大前程。”
　　“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在内心深处悦然地鼓掌，同时舒放掉最后一口郁气。
　　我所有的人生任务，不管是道德的、法律的，还是灵魂阶级的，皆以圆满地画上句号。
　　正如依傍着国庆的中秋时分，它不再预兆着深秋和寒冬的萧索冷峻。
　　它如乌桕、掌枫等的轮回交替，下一年又是春复满盈、春水横波。
　　而眼下的精彩，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点绛柔唇。
　　“我们叔侄俩赶紧回去看看他们发展得如何了。”估摸着光阴走许了部标准戏剧的间隙，我猜测新人们的本色出演，理应该给背后的援军彩蛋谈资了。
　　“哎，不急。”唐逍出乎意料地拒绝了我，“我想和曜叔单独商量点事。”
　　“你说吧。”我高兴又无奈，本以为终于舒放掉最后一口郁气，可以择日归野山林，没想到竟杀来个马后炮。
　　“新戏里有个配角，我想邀请曜叔参演。”我去，我以为是什么雷霆重务，原来半天还是跟“戏剧”有关。
　　“重度申明呀，老夫可是没啥演技的。”我的确没啥演技，我之所以把弥天大谎铺垫成功，完全是靠老天赏脸。
　　还有面前的这个可爱侄儿，没那么刨根问底。
　　“不需要演技。这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任性又不离主旨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姑且出卖一下自己的肉体吧。”我开着玩笑，但也为发光余热感到精神抖擞。
　　“薪酬由你开，只要别盯上我的别墅。”唐逍竟也跟着我开起了玩笑，看样子是随着他父亲的基因没准了。
　　“没人跟你抢别墅。哈哈哈哈……”我大笑着扬尘离去。
　　这会儿，总算是把最后一口郁气给舒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