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林雾疆

　　（路放）
　　十月六号，天气晴。但我的心里却一点都不晴。持续飘坠着上半年的春夏绵雨。
　　风信语明明答应好参演白鹿原的群众线，可整整过了一个星期，都杳无音信。
　　这一个星期里，每天我都被噩梦吓醒，但所幸醒来皆安然无恙。
　　使人费解的是——向来“苛刻”著名的boss难得没有给我倾加压力。
　　难道这便是无声的“放养政策”吗？任期自生自灭，最后主动请辞。
　　时间的罅隙容不得我去多想。
　　因为敲门声在今天响起，是风信语带着一行人拜访我的“陋室”。
　　“路编。这是松申市硬笙集团唐铣董事长的千金——唐逍。”助理F面带笑善地向我提醒道。
　　唐逍？一线城市的大亨家千金？老天嫌我被负得还不够吗？大清早就安排上这样一出“鸿门宴”。
　　“我没有食言。”被冠以高位的风信语示意我穿好衣物（像那天我示意她穿好衣物一样），“我拉来了投资。现在你只负责改编剧本和培训女演员，具体什么剧本和演员单独时再说。”
　　“路编，boss让我把这开支票单交托于你。”助理F打断我的胡思乱想，用“血淋淋”的证据告诉我，眼前的境遇不是空穴来风。
　　“麻烦你们了。”风信语背过身与那行人依次低头握手，“预计过两天就可以迎来筹拍。”
　　“F，请先帮他们在琦华市景区备好房间以及订好餐位。晚上我们再过去赴宴。”
　　一行人十分配合地交接点头，随后同时撤退了我的领地。
　　“原谅我的不告而别，还有不请自来。”不长不短的一个星期，风信语已出落得让我惊艳又陌生。
　　“在我跟你讨论剧本和演员的事务前，我想先向你坦白一个真相。”真相已经由助理F代替转揭了，那排几倍加的阿拉伯数字就是最好的印证。
　　我与风信语不再是同阶层的共战盟友了。
　　“我其实是一个变性人。”风信语字字凝重地吐露完，便拉开距离伺候我的靠近。
　　震惊。当然震惊。换做任何一个人听到都会震惊。可是比起她现在所处的身份，这点震惊又不至于令我大兴反感。
　　“一个合格的艺术家，都不会把偏见停留在生理结构上。”我客观地陈述着事实。同时心里把那些低劣虚假的伪艺术家们痛骂了个遍。
　　果真，风信语的眼瞳“唰”的下变亮了。于是接下来的言语无以装饰地表露出刮目之敬:“你会成为东方的但丁•阿利吉耶里。”
　　“但我还差一部《神曲》，才能够配得上你的抬爱。”是的，我多么喜悦，可以接受这么崇高的谬赞。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随心所欲的设计荧幕风光——只要不触及到国情底线。”如果说，助理F的神奇举动是壮勇士威，那么……唐副老板的灭霸响指，是生生削夺掉阶级固化的糟粕镜像。
　　“万一我创作不出巅峰之作，岂不是寒了你的惜才之心。”此刻，我的惊喜里充满着道德上的自责压抑，我需要广袤的放任空间，去培养我的爆发思涌。
　　“未到六七十岁，请别扼杀自己的潜能。”风信语紧紧握住我的手，看不出真假的违龄慈祥，令我脾脏收紧，“你该比我清楚，大部分作家的巅峰期都是四五十岁。”
　　“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但是现在，请你先为我的两个女性朋友，量身打造一部上乘的剧本。”
　　“我会的。”我反握住伯乐般的知己，“你此行来就是要向我口述所有有关的过往对吧？”
　　“是的。我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全部信息。”唐副老板极其官方地说。
　　“请原谅我不能够完全照搬现实的出场顺序，去把它们编赘进荧幕里。”我要事先说明艺术的区别，以免未来出现摩擦的矛盾。
　　“艺术是用来歌唱或者填补遗憾的，你如果一味较真，那这世上只剩哲学了。”唐副老板的漂亮辩答，不仅仅是辖权开垦，更多也显露了他自身的人文修养。
　　“让您演戏真是作贱了，我真该辅佐您策划幕后。”没错，先前怨我眼瞎，不识泰山面目，当然，对方也实在隐藏得太好了。
　　“也不尽然。”唐副老板平淡地回驳着，“演戏至少让我结识了朋友和积攒阅历。”
　　“那你以后还会考虑演戏吗？”想想也是句废话，但既然有了前车之鉴，顺便打打牙祭未尝不可。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
　　“拍了几十年戏的大老导，晚年客串年代戏的转变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我挺期待你出演一部影后级的史诗剧作的。”风信语对我来说其实属于特定性天赋演员，当她进行本色出演，便不再是单纯的那种本色出演。
　　“我倒是急迫着我那两位女性朋友成功加冕影后，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是啊，您已经是唐副老板了，成不成名已经不影响你的基础硬件了。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普通女人，谁会白白丢弃这样的祈愿和盼想呢。
　　“你想用怎样的方式来述说你的两位女性朋友呢？”我其实不太好奇她的两位女性朋友，因为眼前的佳人制造了太多悬疑，容不得钻太多空去窥寻旁枝边叶。
　　“我想把《青域》转交给你，然后再详细地口述补充一遍。”她从包里夹拿出自主打印的书本样厚叠纸录。
　　“这可是你的心血。你的精华。”我还没接过手呢，就已经拍着马屁了，但我确实说着实话:任何人的文字都是值得被尊重的。哪怕他写的仅仅是小黄文和一日三餐流水线。
　　“编剧不是我强项。未来也许会挑战。但现在还不适合乱来。”她真的太有自知之明又太冷静与缜密了，短短二十多个字，便交托出三个信息:我不擅长某事，但我不会放弃努力和应试；现在不适合插足，因为我的条件还不允许；我更看重眼前可以兑现的培养价值。
　　“好吧。我已经被您折服。”我忐忑又坦然地结过这桩子雷任霆务，像对乙方承诺，又像对自甲承诺，“最多五天，我就可以正式宣告你新电影的开拍步骤。”
　　“我相信你并不是操之过急。”唐副老板的反馈直快解决了我的疙瘩和疑虑，“有些电影并不适合精雕细琢。因为都是本色出演。”
　　“是的。我无比赞同。”听到这般高明的反馈，我想不赞同都难，拒绝或者诋毁都是在对“真理”挖坑，掩埋“信仰”。
　　“你会有兴趣听我接下来的口水碎沫吗？”谦卑的主他次己，令我方才的冷漠感熠熠生辉。
　　“我知道你可能不太关心我的那些过往。因为那些过往实在太惨淡了。”风信语苦笑着作出开场白，无奈的架势已经和唐副老板的千金身份大相径庭。
　　“但是为了回报我的那两位女性朋友，我决定聒噪又不知廉耻地把我自身给嵌缝进去，因为我们是连在一起的。不然故事就像脑子里的幻想，而不是真实发生。”
　　“还劳烦你在剪辑的过程中，尽量减少有关于我的片段——当然，作为客串的我，也不由我自身来参演。”
　　“你必须亲自参演属于你的片段！”我激动了，我许是太过激动了，一声粗犷的呐喊把风信语震得身子骨后缩，“没有谁可以替代本尊的魅力。”
　　我相信世上所有的伟大编剧和导演，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会违反自然。
　　“只要不嫌弃我的拙劣便好。”风信语惊魂安定地应允着，“也希望不嫌弃她俩的拙劣。”
　　她俩，自然是举足轻重的姐妹们。但这故事远远不止姐妹情深，男孩和女孩。
　　更多的延伸出来的广泛内容，容待我回去好好思琢。
　　“正如你所说过的:如果要演一个乞丐，先当回乞丐。远比镜子前挤眉弄眼好。”我不得不服这套逻辑的，这样的话对演艺圈任何一个人来说都起到教导和鞭挞的作用。
　　所以，当风信语开始卸任千金小姐的身份，为自己的过往感到拙劣时，我便巧妙得当地把她的经典语录搬出来慰藉了。
　　但所幸她也正好记得:“我的两个姐妹，都是身不由己。一个做着高风险低收益工作，一个挣着枯燥的糊口钱。她们的经历不需要在镜子前彩排。”
　　“可以事先见见你的姐妹吗？”诚然，虽然我依旧没强烈的好奇心，但既然我要做编剧，顺便执行导演，肯定先要预先和本色人物交往几天。
　　“我也是这么想的。”风信语活脱回返成唐副老板的硬核姿态，“最好今天晚宴之前四人就在一起聚聚。”
　　“那现在就打电话邀约看看。”事不宜迟，等待中已差不多浪费了一个星期时间，我当然要握住沙漏的出口。
　　“好的。”唐副老板面露微笑，貌似对此事胸有成竹。
　　“唐瑞哥，今天能单独把嫂子放出来吗？害怕的话，一起过来也行阿。”电话貌似很迅捷地接通了。
　　“噢对。我们在琦华市景区这里。”
　　“我们飞去枫城也行呀。不要你们那么劳顿。”
　　“路放。”唐副老板都没来得及挂断电话，就已经不作忌讳地口宣计划，“赶紧开车去琦华机场，我们要去河北省的枫城一趟。”
　　“晚宴你确定来得及吗？”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所谓晚宴是具何内容，但我总感觉失约了不是啥好事。
　　“八点是晚宴，十二点也是晚宴。职场上的宴会本就不是为了吃饭来着的。”
　　“也对，宴会不一定非得在饭店。娱乐场所也行，还没时间限制。”既然如此，那我就表示赞同吧，可能是我惯把事情悲态化了。
　　“刻不容缓，光阴似箭，赶紧去地下室驱车吧。”
　　“如果有直升机就好了，开私家车总觉得太慢了，主要是还限速。”是啊，驱车估计都要花个十分钟，这十分钟估计能飞好远了。
　　“以你的能力，未来你会买得起的。但考不考得上证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比艰难。”我太认可上学简单、毕业难的老皮赖了。
　　“你说话的功夫，已经飞了两千米远了。”唐副老板故作剁脚，示意我长话短说，或者说省着留着以后说。
　　我当然得省，省到新剧本里，新电影里。
　　还有新进的影坛精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