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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作品名称:奔跑与呼唤      作者:曹含清      发布时间:2022-06-01 19:26:38      字数:6158

  我蓦然想起家乡的麦田,风吹麦浪的景象在我的脑海中翻滚而来。
  我常常遐想,大自然是世界之王,统辖着世间万物。它乘坐气势雄伟的车辇巡视天下,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好像是车子的四个车轮,任其纵横驱驰。车轮所至,或百花烂漫,或麦浪滚滚,或黄叶飘零,或大雪纷飞。我们在大自然的车轮之下承受碾轧,渐渐习惯它的喜怒无常与冷热变换。
  芒种时节,强烈的阳光倾注在大地上,仿佛给万物灌输生长的力量。布谷鸟在空中飞旋啼叫,它的叫声婉转嘹亮,犹如大自然的生物钟奏响的韵律,在天地之间飞扬回荡,将万物成熟的欲望唤醒。
  麦田里的麦穗日渐饱满,一丝丝麦香沁润空气。一阵风吹过,在阳光的映照与蓝天的衬托下麦浪澎湃,一直奔涌到广袤辽远的天际。
  那时候收割麦子好像是一件关系着我们生死存亡的大事。村里人早早地收拾打麦场,从集市上买回镰刀、铁叉、草帽与塑料水壶,又买回一袋袋西葫芦与洋白菜,大多还会在自家陶缸里腌制咸鸭蛋或咸鸡蛋,以备麦熟时食用。村子里的小学照常会放十天假期,我们称之为“麦假”。老师们回家收麦子,小学生们帮家人割麦子、拾麦穗。收麦子是老老少少全体要做的事情,好像谁也不能偷懒!
  阳光撒在院子里,家猫慵懒地睡在门口。赵奶奶坐在用玉米棒子皮编织的蒲团上唱着农谚:“芒种忙,麦上场。麦熟一晌,虎口夺粮。”
  她的声音虽然沙哑粗涩,却富有节奏,听起来很好听。
  我站在她身旁,听到她唱到“虎口”二字不由心惊,心想难道是老虎下山来了,跑到村子里来撒野了吗?
  “现在麦子熟了,暴雨就是老虎。一场大雨下来,很多麦子会倒伏在地上,造成大量减产。趁着天晴,我们要赶紧收麦子。”赵奶奶给我解释说。
  “我再唱一段《小二黑结婚》。我年轻的时候在打麦场上给全村的人唱,人们都说我唱得好。”赵奶奶低着头清了清嗓子,一张笑脸像是一朵向日葵。
  “清凌凌的水来蓝盈盈的天,小芹我洗衣到河边。二黑哥哥到县里去开民兵会……前晌我也等啊,后晌我也盼……”
  我是她唯一的听众,坐在木凳子上听她唱戏。她的嗓音犹如一只只绚丽多彩的蝴蝶挥舞着翅膀拂动我的耳膜。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大概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在对牛弹琴,才无拘无束,唱得那么轻松自在。
  屋子外面的太阳又大又红,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缓缓滚动,将村子里的屋顶、院墙与树木熏染上一层红彤彤的色彩。
  布谷鸟在村庄上空飞翔,欢快地叫着“割麦割谷,割麦割谷!”
  在村巷里玩耍的一群孩子笑声喧哗,学着布谷鸟的叫声。
  “妈,咱们今儿个要把盐碱地的两亩麦子收割了。”赵奶奶的二儿子二傻迈过门槛走进屋子里。他的声音瓮声瓮气,与哞哞叫的黄牛有几分相似。
  “好,咱们去割麦子去。带上一壶清水,再带上两把镰刀,”赵奶奶迅速起身,嘴里喃喃的说,“割麦无老小,一人一镰刀。”
  二傻戴上草帽走到手扶拖拉机旁,将镰刀、麻绳、铁叉与荆条篮子扔进铁皮车斗里,拍了拍我的小脑袋说:“家树,等收完麦子,堆起麦秸垛,我们可以爬上去玩耍。”
  他右手拿起铁摇把使劲儿启动拖拉机。拖拉机浑身一阵哆嗦,嘟嘟的响起来,排气筒冒出一圈圈黑烟,弥散出浓浓的柴油气味儿。
  赵奶奶用葫芦瓢从水缸向塑料水壶里舀满一壶清水,准备带到麦田。她装满水后撅着屁股爬上铁皮车斗。
  我像是一只伶俐的小猴子踩着车轮攀上车斗,拿起她的草帽戴到头顶,向二傻做了个鬼脸。
  “淘气鬼,别添乱了,收完麦子咱们再好好玩耍。”二傻说着,把我从车斗里抱下来。
  “家树,麦田里的太阳毒,怕晒坏你。你去找小伙伴们玩耍吧。”赵奶奶笑着说。
  听村里人说赵奶奶的丈夫很多年前得痨病死了。我不知道“痨病”是什么病,也许人老了,自然会得“老病”。她的大儿子大傻长到二十多岁与邻村的一位姑娘定了婚,商定到次年腊月举办婚礼,可是临近婚期那位姑娘竟然悔婚,强烈要求退婚。他悲愤之下悄悄喝下一瓶农药。当二傻走进他卧室里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断气。那瓶喝了一半的农药静静地立在木床旁边。
  按照我们芦湾的丧葬风俗,未婚早逝的人是不允许埋进祖坟的。当天大傻被埋葬到了村北头的乱葬岗上。赵奶奶坐在他的坟前悲恸欲绝,哭骂着大傻太鲁莽,不该那么轻生。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深深的悲痛淡化成听天由命的豁达与隐忍。
  我此刻细想,悲痛好像是沉重的包袱,我们只有把它早早抛下,生活才会快乐,然而有些悲痛与我们的灵魂紧紧黏合,熔铸为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始终抛不下,销不毁,只好将它藏在心底、甩在背后。在人世间,很多笑脸带着眼泪,很多盛装掩盖着伤痕。
  赵奶奶在众人面前爱笑爱唱,可是有好几次我偷偷发现她独自坐在屋子里凄怆落泪。我猜她一定是想起死去的大傻。很多人说她心胸豁朗,谁知道她的笑脸背后藏着撕心裂肺的眼泪呢!
  赵奶奶与二傻相依为命,将一堆阴暗无光的日子有声有色地打发了。
  二傻的学名叫赵德斌,像地栗儿的学名叫荸荠类似。他的学名是入学时王守道为他起的,村民们不习惯叫他的学名,一直喊他的小名。我与家华管他叫“二傻叔叔”。他长得腿短头大,黝黑敦实,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他像是瓷器货摊上可爱的瓷娃娃。
  大人们都说他傻气,说他驽钝,还说他是丑八怪。人们看着他奇怪的体形与走路姿势脸上笑开了花。一些人常常和他开玩笑,说他跳进河里像是一只活生生的癞蛤蟆。他不但毫不生气,反而傻里傻气地将两条罗圈腿向下屈伸,双臂向前摇摆,摆出一副蛙泳的姿势,把人逗得笑掉大牙。
  那时候二傻真是村子里不折不扣的孩子王,我和小伙伴们都是他的小喽啰。他见了我们总是笑嘻嘻的,像是一个小木偶。在我们眼里他不仅滑稽可爱,还多才多艺。他制作的弹弓、木陀螺与风筝不仅有模有样,还灵活好用。
  他用树杈与皮筋制成弹弓,兴冲冲地带领我们到槐树林打鸟儿。林子里的槐树枝繁叶茂,麻雀、画眉、黄鹂等鸟儿仿佛在进行歌唱比赛,嘁嘁喳喳不停地鸣叫。我们远望到一只羽毛鲜艳的啄木鸟正在啄着树梢。二傻大手一挥让我们停下脚步。他弓着腰轻轻“嘘”一声,示意我们不要发出声音。我们屏住呼吸望着那只啄木鸟。他握着弹弓蹑手蹑脚走近它,动作像是动画片中偷鸡的小偷。
  啄木鸟丝毫没有察觉,仍然用又长又尖的嘴巴哒哒的啄着树梢。据说树木与人一样,也会得病,而啄木鸟是它们的医生,它将像针头一样的嘴巴凿破干枯的树皮,钻进它们的血肉钩出虫子,它们的病慢慢就好了。此刻想来,我们是在干扰“医生”为“病人”看病。唉,我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孩子!
  二傻走到树下,一只手紧攥紧弹弓,一只手将一粒石子夹在皮筋上,两手用力拉弓射弹,嗖的一声把石子射了出去,正好打在啄木鸟的翅膀上。它惨叫两声扑棱棱的跌落在半空,忽然又拼命飞起,转眼飞得没有踪影。我们为二傻喝彩,都说他弹弓玩得好。
  麦子收割后,村民们开着拖拉机挂车把一捆捆麦穗运到打麦场上。烈日下暴晒后,村民们开着拖拉机拽着沉甸甸的石磙反复碾压麦穗,一颗颗麦粒就剥离出来,散发出一丝丝麦香味儿。村民们把麦秆用铁叉挑走,堆成麦秸垛,又用木锨将地面上的麦粒顺风播扬,让风吹走麦壳儿与灰尘。村民们把干干净净的麦粒装进袋子,一部分运到乡镇的粮库交公粮,剩余的作为赖以生存的口粮。
  田野里留下一畦畦短短的麦茬儿,显得空空荡荡。西瓜、玉米、辣椒这些植物疯狂生长,用绿叶与果实装点着大地。
  打麦场上屹立着大大小小的麦秸垛,小的像是黄牛,大的像是沙岗。这里成了我们的游乐园。
  二傻带领我们爬到麦秸垛上玩耍,齐声唱着童谣:“麦秸垛,忽闪闪。小孩子,快来玩!”
  金色的阳光下我们在一座座麦秸垛之间奔跑、喧笑。
  西瓜将要成熟时雨季袭击村庄。一场暴雨过后,贾鲁河的水势凶猛如虎,吞没杂草丛生的河滩。村旁三四个池塘池水满溢,成为一片汪洋。
  太阳出来时天气酷热,村子却隔三差五停电。电工薛大攀说火电厂发电量不足,便暂时停掉农村的电,让城市优先使用。烈日下的村庄像是火炉似的炙热,好像要把在院子里啄食的柴鸡烤成烧鸡。屋子里的电扇瘫痪,屋内没有一丝风,无比闷热,如同蒸笼。人们聚在街头树荫下摇着蒲扇纳凉,聊些家长里短,可以说是“田园沙龙。”
  我和一群孩子脱光衣服,赤条条的在池塘洗澡。我不会游泳,像蛤蟆似的匍匐在浅水中。
  三个年龄稍大的孩子水性较好,犹如野鸭子在水中游泳。他们扑通扑通,翻腾出一朵朵晶莹透亮的水花。
  “我也……也——”我望着他们喊道。
  “你也……也——你爷爷咋啦?你爷爷是大乌龟!”一个孩子没等我说完笑嚷着。
  “我——我也……想学游、游泳。”我的脸憋得通红,想说的是“也”,而不是“爷”。我吞吞吐吐将一句话说囫囵。
  “好,我们来教教你。”他们笑喊着向我游过来。
  我高兴地用手掌在水面上击出一道水浪。我想像鱼儿似的在水中游来游去。
  他们游到我身边,一个瘦孩子拽着我的左手,一个胖孩子拉着我的右臂,第三个孩子托着我的脊背。他们用手与脚矫捷地拨动水面,身子猛然犹如轻快灵巧的橡皮船漂浮在水面上。
  “学着我的姿势,手臂伸直——开始蹬腿!”一个孩子说。
  我跟着他们向深水处游去,一条顽皮淘气的小鱼儿撞了两下我的腿肚。他们的拉力与水的浮力把我带到池塘中央。我笨手拙脚地学着游泳,扑腾出一朵朵水花,身子却仿佛是沉重的石头,总是不听使唤,慢慢向水下坠落。
  “大笨蛋!”一个孩子讥笑道。他说着将一道水花拍打在我的脸上。
  “孙家树,叫我爸爸。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胖孩子喊着,“你不给我叫爸爸,我让你喝脏水。”
  我红着脸,呼吸急促,用手掌狠狠划动水面,身子半浮半沉。
  池水像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龇牙咧嘴,要将我吞进肚子里。
  胖孩子高声嚷着:“叫我爸爸,叫我爸爸!”他的一只手使劲儿将我的头向水中按压。
  另外两个孩子一边用手推搡我,一边喊着:“快叫爸爸,快叫爸爸!我们都是你爸爸,我们都是你爸爸!”
  “我今天在池子里撒了两泡尿,你喝池水就是在喝我的尿。”瘦孩子笑嚷着。
  我始终不向他们叫爸爸。我对“爸爸”这个词语感到既淡漠又恐惧,却不愿辱没它。
  我在水中惊惶而愤怒,慌乱地挣扎四肢,不知道喝了多少脏水,竟然将卡在喉咙里的一根水草吐了出来。
  “嘿,孙家树嘴里吐出一根草,他是一只吃草的绵羊!”孩子们满脸欢笑。
  在不远处草地上放羊的朱老兵听到孩子们的喧闹一瘸一拐地跑过来。他伫立在岸上向池塘张望。他用力甩开皮鞭,噼啪一声锐响,如同一声响雷,将孩子们的视线扭转到他身上。
  “喂,你们这群娃娃别胡闹,照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你们三个捣蛋鬼,快把孙家树拖上岸!”他声若洪钟,用命令的语气厉声高喊。
  据说朱老兵年青时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左腿受了枪伤,成为瘸子。他回到村庄养伤,依靠微薄的抚恤金生活。他曾经娶过老婆,可是婚后不久,老婆嫌弃他残疾无能,跟经常来村子的剃头匠私奔了。他羞惭而愤恨,不想见人,从此搬出村子,孤身一人住在苹果园的一座小屋内。他喂养几只羊,经常在草地上放羊。
  事过境迁,曾经的恩怨被流年冲淡。几十年过后,他对那些伤心的往事好像看淡,悠然自在地独居在果园中,偶然会到村庄与人唠嗑。
  那三个孩子被他的声势所威慑。他们一起扑腾着水浪把我拖上池塘岸边。
  我躺在地上头昏脑胀,不停地喘着粗气,嘴里一个劲儿地向外吐脏水。
  孩子们紧紧围着我,目光烁烁,希望看到我的嘴里能够吐出一只蝌蚪或者一条小鱼儿。
  朱老兵回头看到不远处一只羊正要越过菜地的矮篱笆去啃青菜,他高声喊着:“咦,你这只该死的公羊,别糟蹋青菜!”他挥起鞭子歪歪扭扭地跑过去赶羊。
  阳光灼热而刺眼,几只蝉在杨树上扯着嗓子鸣叫,好像是在讥笑我。
  “呵,大家瞧啊,一只蚂蝗正咬在孙家树的大腿上吸血!”一个孩子叫嚷道。
  我低头瞧见一只黑褐色的蚂蝗正紧紧叮在我的左腿肚,如一枚尖利的钉子钻到我的腿肉里。我赶忙用手拔它。它身体柔软粘滑,怎么也拔不出来。
  有一个孩子突然说:“前几天一只蚂蝗咬着我的腿,我拿着鞋子摔打才把它打出来。”他说着拿起旁边的一只塑料凉鞋向我的左腿上用力摔打,啪啪啪啪,摔打了十多下。
  我的左腿上的血管似乎要胀裂迸血。我哀叫着,眼里噙满泪花。
  “你忍着点儿,再打几下它就出来。”那个孩子又狠狠地在我的左腿上摔打几下。“嘿,真出来啦,它喝了你不少血——该死的吸血鬼!”
  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声,将那只从我大腿上拔出来的蚂蟥抛在池岸上。
  我回到家时母亲坐在缝纫机前为我做一条卡其色短裤。她的两脚踩着脚踏板,一只手轻轻抽着布料,咔哒咔哒的声音在房间里振荡起伏。
  家华坐在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动画片《葫芦兄弟》。
  母亲转过头见我蔫头耷脑的样子,问道:“家树,今天咋啦?”
  我走近母亲,眼神中蓄满幽怨。我伸出左腿,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
  她一眼看到我左腿上一片红肿,露出惊愕而气愤的神情。
  “家树,今天是谁欺负你了?给你打成这样。我带你去评理!”
  “蚂——蚂蝗……”我哭着说。
  我担心母亲去找人评理,为了我又要和人吵架,就没敢把那三个孩子欺负我的事情告诉她。
  “唉,你又偷偷去池塘洗澡,那里水深危险,水又脏,而且蚂蝗多,以后不准你去池塘洗澡,再去的话我拿扫帚打你的屁股!”
  家华拉着我的手,盯着我的左腿,稚声嫩气地说:“哥哥,前几天在菜园子咱俩遇到一条大青蛇,你一点儿不害怕,咋会害怕蚂蟥呢?”
  母亲从柜子中取出一瓶花露水用棉花团在我的左腿上抹擦,淡淡的清香在屋内弥散。她将刚刚做好的短裤让我试穿。
  “妈妈,我很想要一条花裙子。”家华说。
  “好,我抽空给你做一条连衣裙,再绣上一朵红荷花。”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太阳像熊熊炭火似的烘烤着大地,热浪在村庄翻涌,蝉趴在树枝上不停地嘶喊:“热——热——”
  我们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着西瓜,突然听到一名妇女在街上高亢而凄惨的呐喊:“救人啊,救人啊,快到池塘救人啊!”
  村民们纷纷向池塘方向跑去,边跑边嚷:“咋啦,出啥事儿了?”
  “唉,池塘淹死孩子了,淹死仨!”
  “哎呀,谁家的孩子,这么命苦!”
  白花花的阳光耀人眼目,靛蓝的天空上堆积着几朵白云,犹如一具具惨白的死尸悬浮在空中。
  整个村庄好像是沸腾的油锅,充斥着紧张而惶悚的气氛。
  当我跟着母亲来到池塘边的时候,四周挤满了人。我远望到三具孩子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草地上——他们正是前些日子欺负我的那三个孩子!家属们在尸体旁嚎啕大哭。
  我睁大眼睛,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们凫水娴熟,像是野鸭似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溺水致死。
  据一个目击者说他们在池水打闹,一个孩子在水里被推翻后向水底沉沦,另外两个孩子去施救,三人却深陷旋涡,难以脱身,很快被池水吞噬。
  村子里几个水性较好的年轻人用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们的尸体打捞出来。
  一辆急救车鸣着车笛穿过草地停在池塘附近。从车上下来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医生。他们拿着听诊器弯着腰在三具尸体上测一测呼吸,摸一摸肚子,又掰了掰眼睛。
  人们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希望那三个孩子在他们的抚弄下能够睁开眼睛,能够慢慢站起来。
  “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们的孩子,求求你们!”家属们抹着眼泪跪在地上哀求。
  “他们已经没有生命迹象,我们无能为力。”医生表情严肃,说完转身离开。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的孩子是可以被救活的!”家长们哭喊着,紧紧扯住医生的手。
  “唉,我们已经尽力。”医生声音低沉。
  在家属们的嚎啕痛哭中,三具尸体被装进三口杨木小棺材,被拖拉机拉到乱葬岗上。
  老人们说那三个孩子已经变成狰狞可怕的水鬼,在池塘里等待洗澡的孩子,然后引诱孩子们落水淹死,这样他们才能投胎转世,从此村民们严禁自己的孩子到池塘洗澡。
  我总是设想,那天那三个孩子在池水中欺负我,如果没有朱老兵搭救,我可能会被淹死。唉,人的生命好像是飘在空中的肥皂泡,死亡是一个爱抓肥皂泡玩耍的孩子。死亡抓到谁,谁就会在这个世界上瞬间破碎,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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