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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算账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5-26 15:28:49      字数:3415

  一年多没见到父亲,文杓大吃一惊,本来消瘦的一个人,现在更是瘦脱了形,腰也弯了,发也白了,精神状态也不好。
  立秋以来,二先生突然饭量下降,让大媳妇尤氏忧心忡忡,她一方面挂念远出的文杞,迟迟没有消息,一方面还要顾虑公公的身体。
  其实,二先生饭量不行,主要还是他心情不好引起的。总的来说,这阵子有喜有忧,忧多喜少。银月回来开了布店,伙计还是以前的那个王天祥,听说都是宏俊的股份。文杞一点消息没有,文杓从燕住山而来,但是,没见着文杞的影子。二先生心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一直不敢相信,一直存在幻想,某一天文杞赶着牛车回来了。再就是,听说文柄牺牲了,也有说这是传言,不足信的,问了文杓,文杓说了一通,也没说出所以然。文柄岁数最小,单单他先没了?二先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一定去燕住山一趟,问个究竟。
  想三想四,天气渐凉,饭量也就下来了。
  看到文杓回来,二先生心情好了不少,问了这一年多的经历,老人家感慨万分,说当时只知道粮店关了门,文杓下落不明,怎么能想到,会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文杓从外地回来了,在家坐不住,张罗着去三河口重开粮店,二先生不去管他,文杓虽说说话迂讷,岁数也不小了,快四十的人,该让他自己做点事了。
  看到文杓,又想起文杞,老人的泪就下来了,一直缠着文杓,问他从徐州过来,怎么就一点文杞的消息没有?
  面对父亲的询问,文杓心里也不好受,燕住山大捷后,文桐给他布置了任务,又带着他去了一个地方,指着两座坟头道:“右边这个是大哥,左边这个是六弟。”
  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文杓十分悲伤,大哥老实巴交,竟是如此结果。老六虽说不大爱说话,从一个眼神就能看出他的聪明。
  临来的时候,文桐嘱咐再三,不得告诉父亲。
  现在父亲问起,文杓忍了又忍,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以去三河口重开粮店为借口,匆匆离家,就是为了逃避父亲的询问。
  文杓去了三河口,二先生心情好过几天,又恢复原样,甚至还不如以前。原来,这几天,永功又缠上他了,像狗皮膏药一般。
  还得从油坊说起。因为公公身体不好,杜氏不愿意打扰他,但是,这事不麻烦他老人家还不行,她说:“自从咱的油坊重新开业,一些客户又回来了。还有很多三河口的乡邻,舍近求远来我们这买油,他们一致的想法,是咱的门面再开张起来。”
  开?还是不开?二先生沉思良久。开,增加销量,方便三河口的百姓。但是,会得罪李世营和永功。不开,当然什么顾虑也没了,三河口虽说是李世营说了算,现在,宏俊也有分他一半江山的意思,宏俊的羽翼渐渐丰满,不知道什么原因,石川对宏俊十分信任,让李世营很不理解。说明,现在,至少李宏俊不怕李世营,那就不用怕永功。多挣一点钱总不是坏处,本身油坊就是一分为二,挣的钱分宏俊一半,如果不扩大销量,算来其实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
  想到这,二先生道:“以前,是文杼在那,再后来,是他的朋友,一个叫王二壮的,一个叫李虎,听说,现在他们俩都去了文杼的队伍,一时半会怕是找不着合适的帮工呢。文朴时不时还要出伕,文杞也没有动静,他们俩也不是干生意的材料。”
  听了公公的意思,开张门面的意思有所松动,杜氏心里有了底:“人我想办法。”
  门面租下来,杜氏到处到帮工的师傅。
  师傅还没找着,永功带着文适上门了。
  “老二,我不管你生气不生气,我今天是带着火来的。”永功弯着腰,看着弯着腰的二先生,像一个盘子里的两只虾。自己可以弯腰,大哥可以弯腰,你怎么也弯了腰?想到这,永功就皱眉头。
  对这个不速之客,二先生脸上如秋天河里的水,几乎没有波澜。
  见二先生不热情,永功也不生气,对文适道:“这里地方狭隘,带着兄弟们出去等着。”
  永功说这话是有所指,他在原李森兵营的的基础上,翻盖了一个大院子,院子大小如大先生的养马场,盖了二进院子,遍植柳树,每天从三河口来一次,在村里转一转,证明他这个保长的存在,然后回三河口,忙着和李世营探讨各种问题,忙油坊的生意。
  说这话还有一个意思,是提醒二先生,你不要不识趣,我院子里还有十几个兵。
  “永劼,你不要怪我上门。”永功看了看二先生屋里的摆设,又皱了一下眉头,“永劼,你太不讲究了,你明明知道,我和李旅长在三河口开着油坊,你怎么非要在那儿开店?你开店不是抢我的生意吗?你在这里开着油坊,对外说是李宏俊的,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你真的也罢,假的也罢,今天,我没心思和你计较,咱们也不是小年纪,已经过了吵架的年龄,我就和你商量一下,你这边的价格涨上去,不然,我的生意没法做。你什么意思?我的卖十块钱,你的也卖十块钱!我的九块,你的也九块?还有,你三河口的那个店面不能开,否则,别怪老李生气。”
  二先生本不想理他,见他喋喋不休,心里也有气,向站在一边的大媳妇示意,把纸和笔拿来。大媳妇忙去找纸和笔。
  永功大笑:“装,接着装,当着我的面也装?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
  二先生见大媳妇放下纸笔,笑了:“好,咱开门见山,咱兄弟一辈子,也该有个说法了,我们需要算算账了。这些年,我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本指望家和万事兴,现在看来,这个家是兴不起来了,这个家也和不了了。我一辈子尊奉中庸,今天看来,虎狼遍地,这中庸是没法信了。来呀,把我挂的那幅字取下来。”他指指墙上挂的那幅中堂,正是当年宋东梧所书中庸二字。
  大媳妇忙过来,想取下那幅中堂,个子够不着,后退一步想找个凳子,二先生大怒,站了起来:“不用了。”他伸手扯下那幅字,扔在地上,又捡起来,两手一使劲,从中扯断,扔给大媳妇道:“留着生火。”
  扯完了中堂,二先生不再客气,从上辈分家说起,一家五十亩地,永功的地是怎么一点点减少的。又提到文杓、文杼娶亲,如何与刘胖子争吵,无非是偷吃了厨房的菜。再后来,永功带着三个孩子来家里租地,到现在,一斤租子没见着,地也不打算返还。又提到大先生临死之时的托付,让他把家族管起来。本不想管族里的闲事,现在看来,好人做不得,非管不可!自己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亲兄弟非要如仇雠?
  永功冷笑道:“好嘛,本来一个事,就是油坊的事,你给我东扯西扯,又是租地,又是旅长,又是……好,你不是不明白,兄弟为什么成了仇雠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你太张狂,在我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张狂,一天娶两房儿媳妇,你也不打听打听,整个沂州县,有你这么狂的吗?我就是看不惯你的狂劲。好了,我不与你费口舌,我今天说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我今天来,是带着杀手锏的,文适——文适——”
  一阵咕咚咕咚的脚步声,文适跑了进来,先打量一下自己的爹,又以鄙夷的眼光看了一下二先生,倚在门框上:“爹。”
  “把李旅长的通告拿出来。”
  听了爹的话,似乎早已急不可耐,文适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永功。永功展开,上边写满了字,底下盖了大四方红章,还有李世营的签名。“看看,看看,你作下的事,你不要不承认。”
  二先生脸一转,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肯定又是李世营和永功设下的圈套,上次,他们两个不是打着筹备军需的幌子,断了油坊的豆子吗?
  “你不看也行,我说给你听。文适,把外边兄弟叫进来,准备拿人。”
  文适跑了出去。
  永功阴着脸,手捻了一下:“前些日子,大约几个月前,李骋到了固庄,对吧?咱不说李骋,文宝也来了,文宝是什么?是土匪,燕住山的土匪,国民政府,大日本皇军个个都想除掉而后快的土匪,在你这儿,成了座上客。两个孩子,你藏着掖着,不让去念书,咱先不说孩子,先说你,文宝来你这儿,听说还住了一天,你这叫什么?李旅长的通告说得很明确,通匪!今天,这个头你低也得低,不低也得低,把价钱涨上去,咱哈哈一笑,什么事也没有。不然,孩子带走,你也得抓走,你喜欢吃窝窝头,就进去吃吧。”
  二先生心里一惊,文宝来的事永功竟然知道了,倒也是,文遐第二天专门来过一趟,他爹怎么会不知?现在,大帽子又套上了,套就套吧。
  二先生手朝前一端:“来吧,你是从前边绑,还是从后边绑?和我算账,才算了一半,你就恼羞成怒?”
  “我不与你算账。我也不怕你软硬不吃,来呀,带走,还有文宝家的那个逆子,一伙带走。”
  几个伪军进来,架起二先生的胳膊,文适带两个伪军满院子找铁锁。大媳妇见公公又要被抓,哭了起来。
  二先生也不挣扎,笑道:“横竖一条命而已,我已经六十多了,这样的日子,活够了。你抓铁锁,不怕半夜有人给你送枪子?”
  听了二先生的话,永功也不计较,指挥着伪军押着出了大门,对看热闹的人道:“通匪,按李旅长的指示办。”
  众乡邻议论纷纷,文适举起枪,朝人群一头打了一下,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我看谁敢?”
  拐角处过来几个人,都穿着军装,和抓二先生的一样服色,走近了才看清,是二先生家的文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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