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糟心烂事何时休

　　一、刘继堂冒着极大危险终于拦住一辆拉煤车。本来司机不打算给他停车，提前按响喇叭以示他靠边儿，见刘继堂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出于安全考虑，便用足脚力踩死了刹车。
　　停车后，司机和副驾怒冲冲呵斥他：“不想活了，啊？咋回事，啊？想死啊？！”
　　副驾者指着刘继堂的鼻子辱声辱气地吼喊：“分明你是个要饭的，我老远还以为是要拦路抢劫！”
　　这些天刘继堂对人们抛给他的白眼、不屑、嘲笑已经习以为常了，今天被人家这样怒责，打心里没有一点儿不舒服，他腹中空空精疲力竭，想着这车能把他拉回去那就千恩万谢了。他完全是一副可怜的乞求样，说：“师傅们误会了。我是遇难了，我是石崖村的人，往回走的话，这腿一步也迈不开了。你们把我往前捎一截儿就行。谢谢二位师傅呀！”
　　司机看到刘继堂的模样也怪可怜的，本乡本土的口音，不像个危险人物。他一心想着赶路，只是余怒尚存地劝他说：“你谢啥呀谢，以后别再这样拦车，要出人命的！”
　　“是，要出人命。我求你捎我一截儿吧。”
　　“唉，真是的。里面坐不下，坐在后面煤上吧。”
　　人家答应了他捎脚，他瞬间激动不已，使出浑身力气迅速爬上了车斗。
　　车子启动了。刘继堂坐的这辆车是东风大卡车，那时候卡车运输跟现在有所不同，就是拉煤的车也不用篷布遮挡。刘继堂就那样坐在车身震荡卷起路尘和车上扇搅起的煤灰中，他感到幸福极了，舒缓极了，简直是种超级享受。
　　
　　二、第二天下午，崔侠雇了一辆面包车，他要拉上莫丽花回石崖村拿钱，这是说好的事。崔侠拉开车门对莫丽花说：“走吧，上车吧。”
　　但见莫丽花迟疑不决，眨么眨么眼不知在想什么，崔侠催她说：“快上车呀，还磨蹭啥？”
　　莫丽花难为情地说：“家里的钱我随便动不合适。”
　　崔侠两口子一听就急了：“啊，你说啥？！都啥时候了你还耍赖？”
　　“哎呀你不知道，是我不当家，这可咋办呀？”
　　“呀——”程晓菊拉下脸正颜厉色地说，“说得好好的咋就想变了？我们受了害还不说啥，啥叫你不当家呢？谁管你那些破事儿呢。告诉你，这钱拿不上，你就别想离开这儿！”
　　莫丽花在为难之际实话实说：“我，我真的有点儿不敢做主。”
　　崔侠这下真火了：“你要再耍赖，我找人敲断你的腿，让你躺在大街上没人来收尸！”
　　“真是倒霉，人家是车撞人，我咋是人撞人呢！不行，今儿说啥也不行，我还得去报案。”
　　“啥，你报我呀？可以，你先把钱拿来，我和你一块儿去报。”
　　“哎呀我不是报你，我是再报一次我男人。他肯定让人害了。”
　　崔侠和程晓菊两人推着莫丽花边上车边说：“快上车吧，哪儿那么多废话。”
　　莫丽花双手推着车门不上，司机一看着急了：“哎哎哎，慢点儿啊，把车弄坏了。你们这是不是绑架人啊？这我可不敢去。”
　　“他们就是绑架人。”莫丽花叫了一声。
　　“快快快，这活儿我不干了。”司机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
　　崔侠两口子被气懵了，他哭笑不得地问莫丽花：“你知道啥叫绑架？”
　　“我当然知道了，绑架就是你们两口子跟我吵架。这我咋不知道呢？”
　　这解释把人们都乐喷了。崔侠抽皱着眉眼，他让莫丽花气累了，再次对司机说：“听见了吧，就这么个糊涂人。是她撞坏了我爸，这是回她家拿医药费。走吧走吧。”
　　“噢——不是绑架就行。我这人一辈子没犯过罪。”
　　面包车启动了，车上坐的莫丽花十分痛苦，失踪的男人没找到，反倒弄回辆车来家里拉钱。这阴郁的日子为什么要这样，咋就按下葫芦起了瓢影子一样地紧身相随呢？
　　
　　三、秦老太今天买了“戒指”，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中午刚小睡了一会儿便清醒了。那个买回的“宝贝”仍在鼓荡她的整个儿身心，睁开眼便坐起来。检查了关好的门子，便揭开柜子盖儿，轻轻地拿出那个包着“宝贝”的布包，背转身冲着墙角，捏在手里左看右看，越看越想看越看越养眼，怎么都看不够。
　　她似乎心里明白，凡是宝贝东西都不能外露；那三根金条正是因为搬家外露才丢了，这次可得把东西藏好了，不管对谁，绝不提起一个字。于是她又把东西放回到柜子里。盖上盖儿便对着柜顶上摆放着的菩萨像拜了三拜，嘴里喃喃地说：“灵，真灵，菩萨呀，好菩萨呀，我天天拜你，好事一件一件来。”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样，“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
　　忽然一阵微风透过窗户吹动了窗台上的一页垫东西用过的纸，这个很自然的现象，在秦老太心里产生了很神秘的疑问，呀，这是菩萨出去了还是回来了？
　　老人家平时一般不听广播，今天很想听一听，于是她从客厅拿起那个半导体收音机回到房间，扭开后也不调台，随意响着就行。
　　张兰枝从外面回来，觉着很新鲜，婆婆独自在房间里竟然听的是眼下流行的摇滚乐，这样的音乐连她们这代人都不怎么爱听，何况一个老太太。她通过屋门看着老人家脸上还笑微微的，似乎欣赏到了美妙处，这更令她不解了。
　　收音机放的声音很高，秦老太丝毫没听到张兰枝回来，只是自顾在那里眯着眼陶醉在花小钱买了个大宝贝；而张兰枝却以为是老人家在如此欣赏音乐。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倚在门子一侧，饶有兴味地静静地看着。
　　不一会儿，乐声停了，秦老太自然地转动了一下身子，猛然间发现媳妇在那里站着，她瞬间感到自己刚才的样子被媳妇看到了，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哎哟，兰枝，你说现在喇叭里放的尽是这声音，也好听。你咋站在门口不说话呢？”
　　张兰枝笑着说：“挺好挺好，现在有的老年人还跟上这种曲子跳舞呢。”
　　“哈……”俩人几乎同时都发出了各自不同的笑声。
　　
　　四、莫丽花他们的面包车到了石崖村，在莫丽花家的院门前停下。
　　她家的大黄狗听到异常的声音立刻汪汪地咬叫起来，惊动得几只鸡也叫个不停。从昨天离开到现在还都没喂食，动物们的叫声就是在说话，莫丽花听得懂。
　　刚一开门，那只狗便贴到门前，尽心尽责地汪汪大叫，在莫丽花的呵斥下才闭了嘴巴。
　　崔侠和那个同来的女人不敢向前半步，莫丽花只好抱住她的狗，他们才闪身而入。
　　三人进了屋，莫丽花麻利搬开风箱，从衬垫风箱砖块间拿出个满是尘土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把钱，哗啦啦甩动一把，说：“你看看，这点儿钱我私藏了多少年，原来是专门为给你爹看病攒的。给你拿上吧。”
　　崔侠立刻伸手接住，后退半步才问：“这是多少钱呢？”
　　“两千。你写个条子吧。”
　　“我这把证人都带来了（与他随行来的女人），还写什么条子，这可不是借你的啊。”
　　“不行，就是我白给你，那也得写；不然到时候你不认帐，说我没给你，那我就倒霉透了。到时候咋办？”
　　“呀，你真行。我服了你了，一个农村女人，不简单。”
　　“有啥不简单的。你爹本来就是病人，我们农村人说那是棺材瓤子，该我倒霉碰了一下，让你讹上了。”
　　崔侠不高兴地反驳说：“啥叫讹呢，在你没撞之前，人家在家能干活儿，出去能买菜，躺下坐起来全是自个儿；明明是你愣头愣脑把他撞到了医院嘛！”
　　“我知道，看起来好像是那样，那他以前到医院看病是谁把他撞倒的？那会儿你问谁要过钱？”
　　“以前是他自己病，当然自己掏钱；这次是你把他撞病的。”
　　“你快拉倒吧，我还能把人撞出脑血栓来，没那本事。快点儿写条子吧。”说着，她从堂屋拿来个孩子上小学用过的写字本递给了崔侠。
　　
　　五、莫丽花到派出所去报案，是从张二拴那里走的，离开后再无音信，到了晚上的时候，他把电话打到莫丽花家，无人接听（昨晚上莫丽花在医院）。今天又是一天了，也不见她返回，给她家里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这可把张二拴郁闷坏了；这刘继堂两口子是怎么了，离开一个失联一个，不可能从人间蒸发了吧？可为什么都不见人影呢？这时候，忽听得手机铃声响了，是到平州的俩服务员打来的，说是她们昨天没见着房东，今天见了，说刘继堂没到过那里，已经报案了。
　　挂了电话的张二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倒在床上，一闭眼便感到天旋地转一片模糊，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恐惧搅碎了。
　　
　　六、崔侠给莫丽花写好了收据，莫丽花不识字，要他念出来听听。
　　崔侠本不想给她念，但意识到对方可能不识字，念就念吧，完事走人。于是他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念：“今收到，冒号，由于莫丽花本人在集贸市场横冲直撞……”
　　“停停停，”莫丽花嘴巴眼睛都气歪了，“你把那句词儿改了，啥叫横冲直撞呢，你啥意思？我又不是疯牛。”
　　崔侠一看这位虽没文化，但啥也懂，他点点头说：“行行行，一会儿改一改。接着往下念啊。莫丽花她把一位七十高龄的老人硬生生撞倒在地……”
　　“撞倒就行了，别什么硬生生，改了。”
　　“行，改就改。致使老人家生命垂危……”
　　“没那么严重，还垂危呢，别改了，重写吧。”
　　“你等我念完了，哪儿不行再改。”
　　“快点儿念吧。”
　　“现在正在住院抢救治疗，先期收到肇事者本人莫丽花交来的两千元钱，作为医疗费用……”
　　“行了，别念了，写这么多就够了。”
　　“你听我念完么。如果病情不见好转，则继续由莫丽花缴费治疗。”
　　后面的两句话把莫丽花念火了：“好家伙，这世上还有理没理了，你这是没完没了让我管上你爹了，你连儿子也不用当了？咋啦，将来你爹过世了遗产我得呀？”
　　“你别插嘴，听我念完么。一旦出现生命危险，后果由莫丽花本人完全负责。收款人，崔侠。这是一式两份儿，一会儿你签字。”
　　听崔侠念完，莫丽花诧异地撇着嘴不屑地嘲笑说：“呀呀呀，你是说你爹快不行的时候，后事完全由我来负责？”
　　“对呀，是这次你撞了他引起的后果。”
　　“呀呀呀，我问你，真要到了那时候，是你爹自己死的还是我去撞死的？”
　　“那也是由你引起的呀。”
　　“好家伙，我这本事有多大，还能引起死。”
　　“对呀。”
　　“对你个头！”莫丽花一把拽过那张写好的收据，歘歘歘撕成碎片扔在地上，“你是不是啥时候梦见好梦了？”
　　“不是梦见好梦，这祸是你惹的。”
　　“噢——到那时候你爹不行了，还得我出下葬费？”
　　“下葬费不用你出，但你得赔偿。”
　　“回家盖上大被子梦去吧。那你爹得脑血栓也是我让他得的？你爹白生你了。那是你爹，不是我爹。清楚了吧？多大人了，说话没边儿，连饭香屁臭都变不出来了。”
　　崔侠对这件事本想留个活口，将来有问题继续找，一看莫丽花根本不吃他这套，也就打消了念头。拿起笔准备重写收据。
　　“快快走人吧，还写啥呀写；出了这个门我不认得你，你也别认我。痛快点儿离开这儿，再麻烦我放开狗咬你！”
　　崔侠再不敢多说什么，点动着脑袋弯腰退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