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硫酸瓶（2）

　　3、木工厂
　　
　　上班了，小虎总是提不起精神来。不是右手被斧头划破了，就是电锯锯到左手上了；要么就是榔头砸着右手了……反正走路走着，也会莫名其妙地被木料绊倒。
　　师傅们甚不理解，特别是老弧。徒弟们都怕他，又都不敢来问。一些个工友们也都看出来了:咋的，不对劲儿呀！平常这小子可不是这样的啊……小虎像是换了一个人?
　　“工作太忙了啊!”
　　“都是那女的搞的!听说，要求可高了……”
　　“小虎啊，侬要当心身体啊!”老弧叮嘱道。
　　“师傅，侬要注意身体啊!”徒弟小胡关心道。
　　“小虎，勿要要了娘子，忘了兄弟们啊!”师兄弟们也纷至沓来。
　　
　　吃饭时，他一改往日的等开饭，而是最后一个来到大食堂的了。迅速地买好饭菜……独自躲到一边、或是某个角落，谁也不知道他扎在何处的了？
　　下班了，他澡也不洗，骑上车，就走了，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谁也不知道他骑到哪里去了……有时，看也看不见的了？
　　回到家他将房门关上，饭也不吃，蒙头就睡……父老兄弟叫他，可他就是不声不响、就不出来了。
　　要是被叫烦了，他就冒出一句：“我吃过啦！”随后，也就再也不出来的啦……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去了多久。
　　
　　突然，有一天甫一上班，车间里的高音喇叭就喊上了:“小虎——小虎同志——请到车间办公室里来一下，请到车间办公室里来一下。有位大姑娘找侬!有位大姑娘找侬!请赶快到车间办公室里来一下——”这是车间主任老姜的声音。
　　会是谁呢?
　　小虎甚不情愿地放下手中的生活。低着头、左手（无意间）拎着斧头、慢悠悠地荡到车间。
　　一推门，他惊呆了——“呀——”是小杨?!随后，他是又惊又喜的啦……
　　“是侬……侬哪能来了!”小虎非常地兴奋和激动，拎着斧头冲过去了——
　　小杨，呀——吓坏了！忙躲到老姜的身后。
　　小虎，用右手忙伸过来紧紧地抓住小杨的左手。
　　他以为:她是来向他“赔礼道歉”的!但是，他，错了，且是大错特错了哈!
　　她以为：他是来杀她的。这可是她，第一次来呀！但是这样的架势，还有第二次么？两人?还是……也许，这恐怕都是最后一次了。
　　
　　“勿要格能嘎（不要这样），勿要格能嘎!”小杨边说边忙将小虎那粗壮有力的大手推开、不停地往后缩，“我是来向侬赔礼道歉来格!”
　　“勿要格能嘎，还赔啥礼、道啥歉呢？用勿（不）着、用勿着!勿得界（没关系）的！没格（有）必要。回到家里再讲，回到家里再讲么!”说完小虎欲将要拉着小杨回家去？
　　“小虎，侬先把斧头放下、放下再说！”老姜一把先夺下再说。
　　小杨，这才定了定神：“侬先等一下，我还有一桩事体要同侬讲……”
　　“哎呀，好啦好啦——回去再讲、回去再讲么!”小虎忙打断小杨的讲话。
　　从空中鸟瞰、俯视：仨人在打架?劝架?还是什么架呢?反正看也看不清楚的了……
　　“勿来赛（不行的），勿来赛格，就在这里讲!”
　　“好好……啥事体，侬讲、侬讲!”小杨这个激动呀……他的杨或是爱他的……还是需要他的……还是离不开他的……还是要和结婚的——前几天，那是对他的——考验的啦……
　　
　　老姜见他们“真的”要讲事情，也就知趣地欲将离开了。
　　“主任，请侬勿（不）要走、勿要离开噢?!”小杨急忙拉住老姜的双手，仿佛就像拉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的啦……紧紧的不放手了。
　　“不行不行的，那（你们）讲事体（情），我勿（不好）做‘电灯泡’的！”
　　“就是要侬为我作——‘电灯泡’啊！”
　　老姜立定了。
　　此时此刻，小虎就有些个搞究不清了……明明是你上门来的……口口声声说是——赔礼道歉的……怎么非要说给老姜听啊……还是怕我厂里的人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儿呀？切——随便侬吧……小虎更加地心定了。
　　“阿拉……离婚吧！”小杨抖抖豁豁地躲在老姜的身后颤颤巍巍地终于说出口了。
　　小虎，没听到。
　　“侬看……几时去办呢？”
　　小虎，没听清。
　　“侬看……好伐！”
　　
　　小虎不语了。其实，他早就听的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呀！他像是没听懂？在主任面前，他不好多讲，他不好发火的呀……他是一个最要面子的人。否则，说不定他真的举起了手中的斧头啊……
　　“侬讲吧——”小虎低着头、头也不抬地说。
　　“那好，那就明朝吧！”
　　“明朝就明朝——到啥地方？”
　　“就是到阿拉上趟登记的……那个地方啊！”
　　“好。明朝见！”小虎说完，左手拎回斧头，低着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几点呀——”小杨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地又追问了一句。
　　“一上班——”小虎将老姜的房门、重重地砸上了。
　　小虎没走多远，只不过是躲在木料场后面，偷偷摸摸地注视着小杨，看看她:到底是个啥反应?
　　
　　小虎不停地回忆着刚才同小杨讲的对话:她要离婚?门儿都没有!我还没“霍”(特指同房)过呢!
　　不行!要离……可以的。但是前提是:先给我“霍霍”!
　　我同意了么?当着主任的面?
　　我答应了?当着她的面?这个臭婊子，着丑女人，这个不要脸的死东西……
　　哎……对呀，她不是不要脸么？再说了，我不就是看中她的脸蛋么……
　　可叹呀……我还没摸过呢!那也就更没“亲”过了？
　　唉……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干么不去、上去……咬她一口的呢?!
　　完了完了……看起来: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行!在离之前，一定要“霍”一次……最起码也要“咬”她一口吧……
　　可是……怎么霍呢?
　　又咬在哪里呢?我连摸……都没有摸过的呀……不行!
　　这回，可轮到小虎:犯难了?
　　
　　是的。那年月的人们，还是非常地正宗的；非常地传统的；非常地守旧的；非常地不开放的了……
　　其实，不是。而是因为没有机会；没有场合；没地方；一句话——没有钱呢……
　　其实，钱是有的。也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是——物资匮乏、不发达和只能维持生计的了。
　　其实，小虎的许多想法——都是很正常的；都是很具体的；都是很现实的；都是很实际的了；都是很一般的啦……
　　只不过，有些个想法，就是比较——单一了、片面了和不切实际了，以及，比较偏激的了……
　　其实，只要他稍稍冷静一下，抑或是和——父母、兄弟姐妹和师傅、师兄弟们，以及老姜交流一下、沟通一下，那么结局肯定就是不一样的了……
　　可是他——没有。
　　
　　4、化工厂
　　
　　还没下班，小虎便早早地请假走了。
　　他定要赶在小杨下班之前，来到了她的厂门口。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小虎不停地告诫自己。
　　立在马路对面，他要等着小杨，想再和她谈谈：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5点时分，小杨和小姐妹们，疯疯癫癫、有说有笑——银铃般地飘出了厂门口……
　　小虎尾随其后。
　　
　　公交站头到了。
　　28路公交车来了。小杨上去了。
　　小虎，迅即也跳了上去了。
　　旅顺路到了，小杨下车了。
　　小虎也紧跟其下来了。小杨没发现么？
　　是的。自从上午来到小虎厂里之后……她就心定了许多！
　　为何？
　　终于搞定他了……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在老娘面前……他还嫩着呢！也不看看老娘是谁的呀……
　　
　　“我想——再跟侬谈谈？”
　　小杨一回头，惊慌失措呀……怎么会是他呢……那么，他几时跟过来的呢……
　　“谈啥了？还有啥好谈！勿是讲好，明朝谈的么？！侬老跟着我，做啥?!侬再跟踪……我就报警了!”她的老面孔又出现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这与上午的——天壤之别的呀！
　　小虎不语了。他返转身就——走了。
　　他想好的，今朝侬不谈?那么明朝，侬也就不要想再谈了!
　　他乘上车，原路返回到小杨的厂门口。做啥？他要骑回那辆28吋凤凰“老坦克”（自行车）。
　　他立在刚才等小杨的位置上，又吸了几支“大前门”:望着那大门口——这门口，我一定还会再来的?算了，随她去吧!咱不配啊……
　　
　　他，怎么会这样的呢?！
　　到今天为止，小虎始终搞究不清: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还有，何处是我家的呢?我对她是真心的。我对她是无微不致的。我对她……那还用得着去述说么?
　　明天，我才不去呢!你就等着吧——
　　拖，也要拖住你!拖死你……绝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
　　突然厂里面有一股刺鼻的、好似硫酸的味道——飘了出来……
　　其实化工厂，都这味儿的。
　　小虎“嘿嘿”一笑，露出了、只有他自己才读得懂的微笑了……他的脸像抽筋一样，被“吊”住了。
　　爱迪生曾经几何时说过:成功，来自于99%的汗水，外加1%的灵感。但是我们往往将他的后半句给“吃掉”了。他的后半句就是:其实，1%的灵感，那是相当重要的啊……
　　小虎，正是?
　　是的，小虎的灵感来了，那是挡也挡不住的了。那么，这个灵感对不对呢？这个……他就不管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了……
　　那么，这是什么灵感呢?这个灵感，也只有小虎想得出来的了……为何？旁人即便是想到了、也是不敢去为的啦！为何？人们总是这样的——
　　这灵感，对么?值么?有价么……
　　那么，列位看官:小杨，可知么?
　　那么，小虎，可知么?!
　　
　　今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么你都不要，也不给我面子?哼!你到我厂里来的时候……我是怎么给足你面子的?!
　　好啊，你不给我面子，那么好……我也一定不会给你面子的啦!
　　是问:面子——值几钿（钱）啊?
　　是的。我是特要面子的!
　　是的。我的结婚，家里人都是知道的!
　　是的。我的结婚，邻居、亲戚朋友、厂里的师傅，徒弟和工友们等等等等，都是知道的!
　　是的。我的结婚……酒水都定好了；请柬，也都发出去了的……到时候，这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呢?!
　　小虎，越想越气的了……
　　这，叫什么事呢?!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个时候再提……这叫我怎么去解释呢?!
　　我……小虎，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越气越火，越火越气；越来越大，越大越来，到最后，他都要气炸了——不发出来，那是肯定不行的啦……
　　不行!就你要脸，是么?
　　不行!一定要给你颜色看看!
　　不行!一定要……其实此时此刻的他，什么主意，也没有的了。惟一的想法——报复她呀……
　　
　　忽然那时隐时现，时浓时淡的怪味儿，又飘了出来……
　　是的。这是一家本市最大的、最最著名的化工厂呀……就在杨树浦路上。
　　我的一位老同学，还为这条路上的女人们写过一个中篇小说的呢……据说，还的一个什么奖呢。
　　那么这条街上，还有什么大工厂的呢?
　　这是一条本市的工业之路呀……其实，可以上溯到上个世纪的了？其实，杨树浦路是上海工业的发源地，曾经是“沪东第一路”。水厂、棉纺厂、船厂、冶炼厂、发电厂等等海了去了……反正，你要啥厂，这里就有啥厂呀！
　　这是一条革命传统的老街。
　　这是一条民族工业的老街。
　　这——还是一条工业革命的老街呢……
　　
　　看今朝:知识杨浦，工业杨浦，传统杨浦，绿色杨浦等的，怎不叫人垂危?
　　可叹:小虎，没能看到今天呀……否则的话，他定会——后悔一辈子的呀！
　　可悲:小杨也没有去看了……为啥?她——怕呀!怕啥呢?这么些，都是后话，也就按下不表了——哈。
　　
　　小虎的两眼发直、发光，发绿，发火了——这是化工厂么?几时，我也可以进去呢?是不是可以的呢?是不是小杨?还是……
　　突然他想起来了:好像听邻居老四说过，小学的老同学“红头阿三”，好像也在什么化工厂的?
　　是哪家厂……倒是没问过了。
　　对!这就回去问——老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