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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题诗劝周王(下)

作品名称:一片丹心照大明      作者:阿圣      发布时间:2022-05-15 22:55:41      字数:4739

  却说周王府官校回到王府,向王爷禀报今日追比的情况,并呈上于谦的判词。周宪王朱有炖,年已五十有五,是太祖第五子周定王朱橚之嫡长子,太祖之第六孙。朱橚于洪武三年被封为吴王,洪武十一年改封为周王,洪武十四年又被封藩于开封。洪武二十二年,朱橚擅自“弃其国”,到了凤阳。太祖很恼怒,将他流放到云南。后来,又让他回到开封居住。
  朱橚好学博闻,擅辞赋绘画,尤好医药,先后组织编撰《保生余录》、《袖珍方》、《普济方》、《救荒本草》等书,他不喜奢侈,善恤民力。永乐二年,皇上以开封时有黄河水患,意欲改封他就藩洛阳。他上奏疏说:“开封河堤尚固,勿再加重民力。”深得皇上赞许。十四年又上书辞朝廷所赐在开封城税课。因此,更得皇上嘉许。明仁宗洪熙元年周王朱橚病薨,朱有炖袭封周王爵。
  朱有炖禀赋卓异,能力超群,博学善书画,尤擅作杂剧,所作《诚斋乐府》,被推为明代第一杂剧作家。另著有《诚斋牡丹百咏》、《诚斋录》、《诚斋新录》等。朱有炖刚嗣位之时,其弟朱有恸、朱有焙二人相勾结,数次上书诬陷,幸宣德帝圣明,察二人奸阴,将有恸、有焙并免为庶人。朱有嫩感皇上恩典,谨慎处事,然却不似其父善恤民众,府内属官及吏卒时有侵扰民众之行。
  朱有炖久闻于谦巡察广东、巡按江西之事,又知其深得皇上信宠,非一般朝臣所比。可听了官校讲述经过之后,心中有所不满,判词也没看就说:“自古以来,住房交租,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于谦身为两省巡抚,虽为皇上信宠,也不该插手本王府内务。”
  这时宪王之弟祥符王朱有爝在旁,一见兄长面露不悦之色,又说出不满之辞,忙叫官校退下,劝道:“王兄不可造次。小弟听说于谦初为七品,巡广东智擒马骐,征乐安斥汉王,按江西斩王湖,屡立奇功。所到之处,干练精明,威名远播,江西宁王亦礼敬三分。就因其清正廉洁,坚毅刚直,不畏权势,才使皇上恩宠有加。现又骤封三品,奉旨出任二省巡抚,来河南十数日,出救灾渡荒十条良策,又广布募捐告示,日夜巡察州县,深得民心。百姓赞之为青天、菩萨,地方有司及府州县官吏皆敬服如神。王兄何必为区区房租琐事而计较呢?刚才官校说,于谦赞王兄素来深明大义,体恤百姓,爱民如子,而且明日还将来府拜见。以小弟之见,这是于谦敬重王兄,也是为王兄设置了一个台阶。王兄何不就此顺水推舟,既令于谦满意,又收爱民之德名,岂不是一举两得么?还请王兄三思。”
  朱有炖这才平静心情,展开了于谦的判词一看,不觉又恼了起来,将判词递给弟弟朱有爝说:“你看,于谦的判词,全是指责之语,哪有人臣之礼。”
  朱有爝接过判词看了后,笑道:“王兄,小弟听说于谦素来秉性刚直,但是却是心口一致,你看这判词,的确是如此。这判词虽多指责言语,却是责中有情,情中有理,理中有刚,刚中有柔,柔中有骨。”
  朱有炖诧异地问:“何谓柔中有骨?”
  朱有爝手指判词说:“王兄你看这句‘比较遵何国法’,试想,这‘比较’是朝廷法度。只有皇上降旨,有司才能行此法。而宗室绝不可妄行的。倘若私行‘比较’之法,便是乱法之罪。小弟以为判词柔中有骨,便是此意。于谦之判词,此语乃刚骨之辞,以明示王兄。于谦蒙当今皇上恩宠,对朝廷忠心耿耿,若执意计较,具本上奏,王兄定会受到皇上指责。”
  朱有炖听了,心中一惊,忙问道:“诚如贤弟之言,如何是好?”
  朱有爝说:“王兄不必过虑。以小弟之见,于谦虽刚直忠正,却有情有义,所虑深远,并没有执著计较之意。明日来府,王兄何不仿效宁王。”
  朱有炖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眉心舒展,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大早,于谦仅带于义一人前往周王府而来。来王府只见大门敞开,宗王仪仗摆列,煞是威风庄重。
  于谦翻身下马,王府中立即出来几人,接过缰绳将马牵走。于谦步行来到王府大门,正想请门人通报,就听有人朗声道:“王爷有请河南、山西巡抚、都察院佥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于大人晋见!”顿时,鼓乐齐鸣,好不隆重。
  于谦一行拾阶而上,却见二位王爷立于大堂门首相迎,立即行跪拜大礼,口中说道:“臣于谦叩拜二位王爷,愿王爷万福!”
  朱有炖说:“于大人免礼。”即命看座。
  于谦落座后,施礼拜谢说:“臣入府叩拜,两位王爷如此盛礼相迎,臣心中不安。”
  朱有爝说:“王爷乃是迎朝廷巡抚,非迎于大人也。”
  于谦说:“王爷乃帝室宗亲,谨守礼法,臣甚为敬服。臣奉皇上之命,巡抚二省。臣自知才学疏浅,不堪重任,恐负圣恩,有辱皇命,万望王爷垂怜赐教。”
  朱有炖见于谦年轻英俊,彬彬有礼,有节有度,声若洪钟,心中颇喜,说:“久闻于大人贤名,屡为朝廷立有奇功,深得皇上倚重。于大人巡抚二省,赴河南十数日,抚民救灾,民心大振,百姓爱戴,州县敬佩。本王闻知,甚为欣慰。”
  朱有爝道:“皇上圣明,钦命于大人出任二省巡抚,初任即出救灾渡荒十条良策,实为二省百姓之福呀。”
  于谦听二位王爷言及救灾渡荒之事,借机直奔主题,说:“臣奉旨巡抚二省,救灾渡荒。赴河南境内,见遍地饥民,惨不忍睹,这才提出十条救灾之策,且布募捐告示,外调米粮入内,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臣虽无余资,也借银二千两捐之,两省府州县官吏皆有所捐,富户赵守贤等捐巨资赈济灾民,真乃崇义之贤良也。臣闻先周定王时,善恤民众,谨慎修身,先辞改封洛阳,后辞开封税课,此爱民之心,可谓一代贤王,令河南百姓至今追思膜拜。恤众爱民,正是王府古风。可是臣昨天巡察州县,偶遇王府官校缚绑百姓,比较房租,臣以为这绝非王爷所使,定是府中属吏擅自所为。目前,正值荒年,属吏如此枉法横行,有辱朝廷盛德,亦有损于王爷爱民之名,故将王府官校及百姓召至院中,宣扬王爷盛德,劝谕百姓待丰年纳还房租。众百姓皆感王爷恩典,愿纳还租银。遂写下判词,言语唐突,还望王爷海涵。”
  朱有炖见于谦快言直语,提取先王爱民之事,又言及比较二字,满面涨红,尴尬窘迫,不知所措。
  朱有爝见状,忙说:“于大人所言极是。昨日之事,实系府中属吏擅自所为,王兄并不知晓。府中官校归府,王兄大怒,将其斥骂。”
  朱有炖连声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于谦心中了然,顺水推舟说:“臣昨日便料定王爷深明大义,岂能计较区区房租之琐事,果不出臣之所料。王爷久居河南,素有爱民如子盛名,必能周济百姓渡过灾荒之年,岂能行那追比欠债之事!”
  朱有爝已知于谦言下之意,说:“于大人救灾十条良策,所布募捐告示,本王俱已知晓。本王宜应尽力而为,为赈济饥民尽微薄之力。然而本王久闻于大人才学出众,曾作过《石灰吟》一诗,以明己志。又闻曾于江西庵山作咏秋诗十首,为宁王府收藏。王兄与本王亦有一请求,于大人可肯应允?”
  于谦说:“二位王爷有何吩咐,臣定当从命。”
  朱有爝大喜,道:“父王在世时,酷爱书画,为王兄绘留一幅长卷,名曰《百花图》,王兄视为珍宝。父王亦为本王绘留《汴梁八景》之作。然二幅图画未有题诗,甚感遗憾。王兄与本王欲趁于大人过府之机,请不吝笔墨,为之题诗,以增光彩,未知于大人可肯出手?”于谦说:“王爷吩咐,臣本当效命。只是臣才学疏浅,恐玷辱贤王大作。”
  朱有爝道:“于大人才学超群,朝野皆知,不必过谦。”
  于谦说:“恭敬不如从命,臣拙笔献丑,还望王爷不吝指教。”
  二王大喜,令人取出图画,笔墨侍候。片刻,家人取来图画,置于案上,先展开《百花图》。只见画面绘有冬梅、秋菊、夏荷、春桃等百花齐放,配之山石松竹、行人虫鸟、村舍流水,栩栩如生。令人顿觉花香扑鼻、鸟唱虫鸣、松竹滴翠、流水潺潺。于谦情不自禁,拍叫绝:“百花争艳。妙趣横生!”不由得诗兴大发,乃援笔题诗。
  梅花
  雪中一点笑生春,韫色含香怕惹尘。结实须归调鼎手,开花不近冶容人。
  祗缘铁石心肠劲,结得松筠契谊真。东阁吟成诗百首,却惊笔力合通神。
  菊花
  沾衣数点雨余雨,极目万重山外山。立马平原看秋色,独怜寒菊映衰颜。
  莲花
  日出采莲去,日暮采莲归。莲花如面叶如衣,船头对对鸳鸯飞。
  鸳鸯飞入花深处,交颈绸缪无限趣。睹物关情可奈何,扣舷齐唱采莲歌。
  采莲歌未休,心中无限愁。如何得似鸳鸯鸟,双去双来到白头。
  桃花
  野水萦纡石径斜,荜门篷户两三家。短墙不解遮春意,露出绯桃关树花。
  杏花
  弱柳千条拂地垂,向阳亭馆日迟迟。杏花最得春光早,屋角斜横四五枝。
  杨花
  垂杨飞白花,飘飘万里去。多情蜂蝶乱追随,不问依栖向何处。
  人生漂泊无定踪,一似杨花趁暖风。今朝马足西边去,明日车轮又向东。
  可怜不识归来路,一去江山万里重。杨花本是无情物,懊恼人生在客中。
  芦花
  江村昨夜西风起,木叶萧萧堕江水。水边蘋蓼正开花,装点秋容画图里。
  小舟一叶弄沧浪,钓得鲈鱼酒正香。醉后狂歌惊宿雁,芦花两岸月苍苍。
  葵花
  庭院深沉白日长,群芳无处避炎光。独将翠叶承朝露,自吐丹心向太阳
  夜短不愁花睡去,春归何用蝶飞忙。关情相对薰风里,剩把新诗咏锦囊。
  芙蓉花。
  莫向池边去,芙蓉花正开。近来樵悴甚,应是被风猜。
  林檎花
  茏葱一枝玉生香,半露晴梢出短墙。冷淡不关蜂蝶梦,可能无语怨韶光。
  不到二个时辰,于谦已吟题花诗百首。题罢搁笔。周宪王由衷赞道:“本王年已五十有五,从未见过如此神思神笔!”
  祥符王朱有爝迫不及待地展开《汴梁八景图》,乃是八张条幅。于谦援笔即题:
  艮岳晴云
  群蜂屹立镇中州,绝顶云闲宿雨收。霞彩映红开霁景。天光澄碧湛高秋。
  清阴每逐珠帘卷,佳气常依綵仗留。四海承平藩府乐,不妨吟咏日登楼。
  大河春浪
  冰泮洪河春意深,桃花新涨涌千寻。凌波钓艇纶竿湿,近水人家树木深。
  危岸随沙沉鸟迹,长风鼓浪听龙吟。临流自得沧浪趣,一曲高歌绝赏音。
  开宝晨钟
  日入斜窗晓气清,化王宫殿梵钟鸣。警回梦幻知谁扣,送尽年华是此声。
  地吼鲸鲵僧出定,路填车马客登程。翻思待漏金门下,正拟封章达圣明。
  夷山夕照
  不用携壶上翠微,夷山相对伴余晖。球林返照牛羊下,远树斜明鸟雀归。
  僧逐暮钟还宝地,客寻旅馆扣柴扉。壮怀来尽登临兴,一任西风振锦衣。
  金梁晓月
  金粱迢递接西城,晓骑腾腾踏月明。素魄随人如有意,余光伴影最多情。
  尘昏宝镜马蹄动,树堕冰轮鸟雀警。却忆彤庭朝谒处,几番拥笏候鸡呜。
  资圣薰风
  杰阁凌空岁月深,公余乘兴一登临。偏宜嫩角凉思细,不爱人间热恼侵。
  却扇顿忘三伏署,阜财还忆五弦琴。清心最是檐前锋,响落层霄杂梵音。
  吹台秋雨
  郡城东畔古台荒,风雨潇潇送晚凉。叆叇山川迷远近,高低禾黍陛青黄。
  冲开暮霭帆来重,叫破愁云雁过忙。携酒登高应有约,莫教冷落妒重阳。
  百冈冬雪
  冻合长河岁暮天,喜看三白兆丰年。东风柳絮沾衣袂,夜月芦花覆钓船。
  爱客不愁添酒兴,摽梅何必耸吟肩。梁园词赋应堪羡,赢得新诗入管弦。
  于谦题罢,祥符王与众人又是一片喝彩声。宪王朱有炖却十分专注伏案而画,祥符王走过去一看,却是一副于谦画像,维妙维肖,恰似真人一般。不觉叫道:“像,极像!”
  宪王惊起,对于谦说:“于大人为本王题《百花图》诗百首,又为我弟题《汴梁八景图》诗,不胜感激。本王为于大人绘一肖像,权作回报。请于大人过目。”
  于谦看了,的确很像,心中喜欢,遂援笔于肖像旁题道:
  眼虽明不能见几,腹虽大不能容人。貌不足以出众。德不足以润身。其性虽僻,其情则真。所宝者名节。所重者君亲。居弗求安逸,衣弗择故新。不清不浊,无屈无伸。遭时明盛。滥厕搢绅。上无以黼黻皇猷,下无以润泽生民。噫若斯!人者,所谓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又何必假粉墨以写其神耶?
  写完搁下笔,笑道:“像似其人,文如其人。”
  二王相顾说:“真乃贤良之才,皇上得此忠臣,实大明之幸。”
  朱有爝说:“本王感于大人爱民情深及为《汴梁八景图》题诗之情,愿捐米五千石、银五千两,以济赈灾民。”
  朱有炖亦接口说:“本王愿捐米五千石、银万两。”
  于谦一听,大喜过望,当即伏地叩拜,说:“臣代河南二百万百姓诚感二位王爷恩典,并当奏明皇上,降诏褒赏。”
  于谦回院立即具本上奏。半月后宣德帝颁诏书,褒奖周宪王、祥符王,且移书各藩王,劝谕王室宗亲效法二王,捐俸赈灾济民。于是,各地宗王纷纷响应,都为赈济灾民,捐粮捐银,不到数月,仅河南诸王就捐米十余万石,银十万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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