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较量开始了（5）

　　（五）
　　冲突
　　尽管柯东做好了抗争的心理准备，但并没有达到坚若磐石的程度。事实上，他是在焦虑中度过十一（国庆节）长假的。因为，他对抗的是白杨镇中学的整个领导层。不仅如此，白杨镇中学的绝大多数教师，也不支持他。甚至是全社会都不认可他。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抗过去？他实在是没有把握。由于对手过于强大，这让他的内心十分纠结。
　　他时而悲观时而乐观。悲观时就想：“唉！几位主任肯定会在郎校长面前说我的坏话。如果郎校长也坚持换我，我能抗过去吗？人家可是官儿呀！和他们抗争那是死路一条呀！”因此，他就后悔：“为什么要当这个破班主任呢？为什么要送礼呢？给陆校长送了，又给郎校长也送了。送了这么多礼，还是白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呀！”他甚至怀疑了自己一向崇尚的教育理念的正确性。“用我的理念真能把教学成绩搞上去吗？要是不能的话，三年过后，那可就惨了。”
　　然而，他实在是不想放弃。试想，他酝酿了那么久，对于他来说，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投资都是巨大的，而且已经成功了一半了，怎能随随便便就放弃呢？为了给自己打气，他就联想这些年所受的窝囊气。“如果我不抗争，这辈子岂不永无出头之日了。如果这辈子不把自己的能力展示出来，岂不要遗憾终生了。”这样一想又产生了乐观的情绪。“万一，我给郎校长送礼起作用了，他坚持重用我，那几位主任也白嚯嚯。”
　　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打定主意：“我一开始就是坚持不换，看他们能把我咋样？要是实在不行，看情况再说。”
　　
　　假期结束了。柯东心情沉重地上班。他想：“他们今天就会向我摊牌吧。”果然，上课铃声刚响，教导副主任王军就来叫他去校长室。进了校长室，柯东发现几位领导都在，心情就更加紧张。
　　“坐下坐下。跟你说个事儿。”于新民主任不打算啰嗦。他想：“处理这种事就要快刀斩乱麻。解释也没用，谁也不是傻子。”
　　柯东就去和王军坐在同一个沙发上。王军微笑着挪挪屁股，给柯东腾出多的空间。
　　于新民接着说：“这件事儿，我们班子内也商量了很长时间了。但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呐，就只好跟你说了。是这样的，咱们打算重新调整一下。你跟施彪换换。让施彪来当三班（优生班）的班主任，你去当二班（普通班）的班主任。”
　　众人见柯东不言语，顿时来了精神。坐在柯东身边王军更是精神抖擞地说：“这件事柯东你也别多想，你的能力是咱们学校认可的。如果不认可你，也不能用你教这么多年的毕业班呀！你的历史教学是咱学校的权威。”
　　于新民接着说：“是啊！咱们学校历史教学没有一个人能超过你！”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顺利地搞定之时，没想到柯东却突然冒出了一句：“我不同意！”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过，他们已经酝酿好久了，对于这种情况他们早已有了应对的办法。于主任便拿出大哥的气派，笑着说：“这件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么定了。”
　　尽管柯东战战兢兢，但他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于是就像是一个小弟弟对大哥撒娇、耍赖一样，半开玩笑地说：“反正我不换。”
　　一向自大的后勤主任胡卫臣，听了柯东的话，那种藐视一切的情绪顿时就来了。他想：“一个小小的吊逼教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我不同意’。还反了天啦！惯得这毛病这个多！以我的脾气，就直接拿下，甭商量。越商量越麻烦。”于是大声地、郑重地说：“这是学校的决定！难道咱们学校的决定还得你同意吗？还得你柯东同意才能通过吗？”
　　
　　按理说调换班主任是前勤工作，和后勤主任没什么关系。可咱们这位后勤主任却偏偏要参与。这些年，他一直心有不甘，觉得自己干后勤主任实在是大材小用。又加之那位不争气的前勤于主任总是闹倒数第一，所以他就积极参与前勤工作，幻想着自己能将教学成绩搞上去。虽然，他也没有搞出个子丑寅卯来，但前几任校长对他的这种行为却给予了肯定，所以，他就更来精神了。其实，前勤主任于新民很反感他，但没办法，因为自己的教学成绩的确不争气。
　　今天，为了在新校长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胡卫臣非常卖力。“如果前勤主任安排不了前勤工作，而要靠我这个后勤主任给他摆平。”他想。“这岂不证明了前勤主任是个饭桶嘛！”
　　
　　胡主任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柯东，他气得浑身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半响终于迸发出一句天震地骇之音：“我就不换！”
　　大家吃了一惊，想不到一向懦弱的柯东还有小脾气呐。胡卫臣的火气也上来了，想：“这些年还没有哪位教师胆敢对我们领导这样说话。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真是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还照顾什么情面呀！没必要！”于是就毫不留情面地说：“就明说了吧！你的能力不行！不胜任班主任工作！”
　　
　　这一席话，就像是刺破了柯东内心深处包裹愤怒的那层膜，顿时，愤怒就浸漫他的全身。他不再惧怕、胆怯、犹豫，因为他的整个身心只有愤怒了。他开始勇敢地反驳。那些话已经在他胸中压抑许久了。“我不胜任？施彪就胜任吗？前两年，咱们就用过他当实验班的班主任，可是他并没有提高成绩。我记得那年的中考高分（500分）成绩也是秃子。县排名成绩也是倒数，（在三十所中学里）好像是倒数第三。”停了一下，柯东接着说：“如果他真的能提高咱学校的成绩，我肯定毫不犹豫和他换；可是就他取得的这个成绩，我不同意调换。我觉得我会比他还要强。”
　　“比他强？”后勤主任胡卫臣现出鄙夷的神色。“你怎么能比他强？”
　　“我怎么就不能比他强？”柯东针锋相对。
　　“人家管学生多严啊！学生一见到他比耗子见了猫还老实呢。你能管成那样吗？”在胡主任全部思想意识里，很难找到平等、尊重、理解这样的观念。他习惯于用“压制”这个观念来思考问题。上级对下级要压制，教师对学生更需要压制。因此，他十分欣赏像施彪、鲍维国等这样的教师。
　　“我们要的是成绩。成绩上不去，说啥都是废话。你说他管得好。管得好成绩还上不去？那就说明他管的不好。”柯东不服。
　　胡卫臣说：“施彪管理的班级，无论有没有老师，学生都鸦雀无声的。他那么管成绩都上不去。何况你！”
　　柯东接过来说：“那正是他失败的原因！把学生管得太死，扼杀了孩子的灵性。所以成绩才上不去。”
　　胡卫臣急了，说：“我就没听说过，管的严不出成绩，管的松才能出成绩，这叫什么逻辑。”
　　柯东说：“现在中央都提倡‘素质教育’。什么叫素质教育，就是允许学生自由讨论，允许合作学习。学生都不说话能合作吗？”
　　“你甭跟我提什么‘中央’呀什么‘素质教育’呀。咱们这是白杨镇。”
　　“白杨镇也是中国。我们也得听中央的。现在提倡教育改革，我就要试一试，尝试一下。打破我们以往的思路，用‘素质教育’的理念进行教学，或许我们就能把成绩提高上去。”柯东据理力争。
　　于新民见此只好将校长搬出来，说：“郎校长是带着任务来我们的学校的。什么任务？就是尽快将我校的成绩提上去。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以大局为重。服从安排，支持郎校长的工作。”
　　“我这样做就是支持郎校长的工作。”柯东说。
　　王军觉得：自己作为领导团队里的一员，不能只充当一名看客。必须说两句。但是说什么好呢？噢——对了，还是劝劝柯东吧！“其实，当实验班的班主任真不如当普通班的。当实验班的责任重大。如果教不好，不但学校这头儿没法交代，就是家长那头儿也不好说呀。”
　　对于王军这种不疼不痒的劝说，柯东没有理会。场面处于尴尬的僵持中。郎校长想，这样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于是，他神情严肃地说：“我看这么办，柯东老师你先回去考虑考虑，好好想想。我们也再商量商量。这件事以后再说。”
　　把柯东打发走后，他们一致认为：必须将柯东拿下。胡卫臣更是狂妄地警告校长说：“要是这次不把柯东拿下，那你将来的工作可就不好干了！”
　　于是，他们决定：干脆将柯东的班主任拿下。无论实验班还是普通班的班主任一律不用他干。这样，只需将施彪和刘丽云调换一下就把问题解决了。然而，他们在刘丽云那儿也碰了钉子。
　　
　　晚上，郎校长将柯东叫到办公室。本来，他早已声明：在上任后的头半年时间里，他不会参与教学工作的，因为他不熟悉情况。而且，局领导还交给他一项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在来年春季之前，将四个规模较小的乡镇中学，合并到白杨镇中学。他必须全力以赴完成局的任务。因此全部的教学工作就都交给于主任处理，但现在看来，自己不参与不行了。同时，他也觉得，这位柯东老师不是个善茬，自己以后应当小心。
　　他拿出了柯东送给他的红包，说：“谢谢你的祝贺。但是我不能收你的红包！”
　　柯东尴尬地笑了，说：“我不拿。我不可能把送出去的贺礼再拿回来！世界上没有这样的事！”又诚恳地说：“郎校长你不要多想。其实我这个人一向是服从领导、服从管理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于主任、胡主任他们。这么多年我一直就是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在调换班主任这件事上，我为什么不同意呢？我是这样想的：这么多年，咱学校一直重用像鲍维国、施彪等这样的老师，可是成绩一直没有提高上去。这次再换成他还是上不去呀！我以前也向领导们建议过，换一种思路试试，可他们都听不进去。”
　　郎校长打断他，问道：“你这个思路是怎么回事？”
　　柯东说：“我的思路就是：给学生一点自由的空间，然后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让他们主动学习。而不是被老师逼着、打着、赶着被动式地学习。”
　　郎校长干脆地说：“你这个思路肯定会失败的。”
　　柯东叹了口气，说：“如果我失败了，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闻听此言，郎校长有些生气地说：“学生的前途，你负的起责任吗？”
　　柯东说：“白杨镇中学连续几年都是倒数第一，谁负责任哩？那么多好学生都给耽误啦，谁负责任哩？要是他们的成绩好，我心服口服！可是那样的成绩，我不服！”
　　郎校长无语了。是啊！也难怪人家不服，那样的成绩的确很难服众。怎么办呐？其实，白天他们在柯东和刘丽云那里碰了钉子后，他就有了另外的打算：“既然你们（柯东和刘丽云）执意要坚持下去，可以，我成全你们。但是，你们必须把教学成绩搞上去。达到我想要的目标。否则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看着柯东缓缓地问：“你说你承担责任，你怎么承担？”
　　柯东说：“你是校长，你说了算！”
　　郎校长郑重地说：“我听说咱校七年级的优生是平均分给一班和三班的。要不，咱们做个对比，就拿一班和三班的成绩对比。要是将来你的三班的成绩比一班强，比一班好，就说明你行，就奖励你；要是比一班的差，就惩罚你，你看行不？”
　　柯东斩钉截铁地说：“行啊！我就是这个意思。”他见校长不语，又接着说：“墨守成规，不会有任何起色。要想成就大事业，必须要敢于创新。我来做这个实验，我有信心也有决心把这事做好。我们这团队也比较团结，都能以大局为重。”
　　郎校长没想到，柯东竟如此痛快地答应了。自己干教育这么多年了，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也不知这样做是否可行。但事情僵到这种地步了，也只有这样了。他又一字一板地叮问道：“你是铁了心要做这件事了呗？”
　　柯东坚定地点点头。“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呀！”
　　郎校长说。“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柯东说：“郎校长你放心，我是说话算数的。”
　　郎校长说：“好吧！既然你这样坚决，我也就不好说什么啦。今天我们先说到这，大概思路就这么定了，具体细节我们以后再商量。”
　　柯东闻听此言，便起身要走，郎校长拉住他说：“把这个（红包）拿上。”柯东挣脱了，说：“我不可能拿上。”郎校长只好作罢。
　　柯东走后，郎校长觉得很刺激，他想：“柯东相当于立下了‘军令状’呀！我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也没有听说过。这事太刺激了！说不定有他（柯东）这么一闹腾，白杨镇中学真的能打翻身仗了。”
　　
　　工作安排不下去。于、胡二位主任，觉得在校长面前丢了面子。同时顽固地认为：柯东肯定会把三班带坏。于是他们把施彪找来，要他强行同柯东调换。
　　本来在开学之初施彪不愿去柯东的团队，因为他当不上实验班的班主任。现在两位主任都让他去当三班的班主任，他很高兴，可嘴上却拿捏着不去。于主任说：“郎校长来了，咱们必须支持他的工作。”于是施彪就假装不情愿地答应了。
　　那施彪将自己当成了救世主了。认为自己才配当实验班的班主任。只有自己才能将三班带好，他雄心勃勃。而且，还要来一个“霸王硬上弓”。他没和柯东沟通就直接去了三班，要给学生开班会。柯东见此，岂能让步，也去了。两个人站在讲台上同时讲话，给学生都整傻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最后，还是施彪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让步了。他气冲冲地找到于主任，说：“柯东那小子真是欠揍。”于主任忙制止他说：“那可不行！那可不行！算了算了。你还是先回二班吧。”
　　于、胡二位主任又去请示校长，校长说就成全他们吧，让他们干。干得好奖励他们，干不好，惩罚他们。于是他们就给柯东和刘丽云制定了一个奖惩制度。没想到这下惹恼了刘丽云，她去校长室又哭又闹，把校长搞得很狼狈。她说：“凭什么只是针对我们俩！这是欺负我们。……”没办法，他们只好把刘丽云拿出来，就只针对柯东一个人。柯东说：“可以，但是必须以中考成绩作为依据。”也就是说，要等到三年后，这个奖惩制度才能执行。胡卫臣说：“三年后，那黄瓜菜都凉了。”又说：“他说用中考成绩就用中考成绩呀！过两天，就考试，要是他的成绩不行就立马拿下。”早已被这件事搞得疲惫不堪的郎校长厌倦地说：“到时候再说吧！”于是这事就搁置起来了。
　　
　　施彪和柯东两人一同上班会这件事，很快就在全县的教育系统传播开来，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笑话。在白杨镇中学内部，人们更是津津乐道。虽然有人认为施彪过于心急，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柯东应该放弃三班。那些“好心人”更是忧心忡忡地替柯东担心，说：“哎——这个柯东，干嘛那样固执呀！当实验班的班主任压力多大呀！将来要是考不好多寒碜！就坡下驴多好。”还有一些人说得很直白：“没那个本事就甭逞强！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大能力！就那点能力竟然要当实验班的班主任！”还有一些幸灾乐祸之人：“哇——太好玩了，柯东和主任们较上劲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咱们走着瞧，看看将来是什么结局？”
　　对柯东心存怨恨的人除了几位主任、施彪外，还有佟霞。“这个柯东，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呢？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真没想到他是这样。我真是后悔提前告诉他。”佟霞从此不再搭理柯东。
　　柯东每天带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决心上班。他暗暗地感谢佟霞，是她提前透露出了消息，自己才能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才临危不惧保住了班主任。
　　
　　第二年春季，四个小规模的乡镇中学，全都合并到了白杨镇中学。每个年部又增加了两个教学班，学校从原来的十二个班增加到了十八个。老师也多了不少。柯东试图寻找和自己有着相同教育理念的同事，但却没有寻到。他注定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