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劝降

　　银月被审查，情绪上有些波动。说不行的话，就到文耿大哥那儿，再不行，去文杼那儿，同样是打鬼子，哪儿不一样！文桐坚决反对，自己有一个想法，想让她去三河口，帮着王天祥把布店再开起来，王天祥一直没回来，自己不好张口，再说，心里也有些担心，妹妹不愿意回去，不愿意面对宏俊。当初银月嫁给宏俊，全是因为救自己，现在再提出让她回去，没开口就感觉到别扭了。可话又说回来，银月回去，对八路军游击队的抗战，是一件大好事。
　　一直犹豫着，天天还要紧张地带着文工队员排演节目，不当司令比当司令还忙，文桐苦笑了。
　　今天的计划，是到山前村试演。山前村是一个以猎户为主的村子，张姓居多。
　　香杏的爹是这个村子里的保长，也是一位枪法精准的老猎户，据说年轻的时候参加过福军，后来回乡当了猎户，老来得女，因为香杏的原故，同情八路。选择到这个村子进行试演，是香杏的主意，她觉得第一次演出，心里没有底，如果丢人，在自己村里还好一些，要是到了别的村演砸了，可就麻烦了。文桐同意她的意见，这个村猎户很多，仅青年猎手就有十多位，他们年轻力壮，枪法好，有耐心，简单培养就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士。如果通过演出，把他们动员到队伍中来，可是战果辉煌。
　　到了山前村，发现香杏的家前有一片空地，正是演出的好地方，一个队员用白灰撒了一个圈圈，算是舞台，大锣一响，村里人对新戏很好奇，一下子都来了。
　　演出很顺利，观戏的村民越来越多，香杏激动地脸通红，对文桐说：“司令，我看了有很多生面孔，应该是外村的，动静这么大，说明我们演出太成功了！”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文桐四下里打量，今天人确实不少，里里外外围了有上百人，有老有少，年轻人大都站在外圈，把老弱幼小挤到中间。一个青年人的身影在外边闪了一下，引起了文桐的注意，看衣着不像是附近的村民，这里的村民大多春天刚过就穿了短褂，脖子、胳膊晒得漆黑，头发不舍得剪，这个青年却皮肤白净，上下透着精神。他会是什么人呢？文桐一边组织活动，一边寻思。现在大青山南边兴起了黄沙会，尤其是张士元防区最为严重，难道这青年是黄沙会会员？也不像，黄沙会会员也都是村民出身，衣着神态不像。
　　演出时间不长，结束的时候，香杏的爹早早地候在一边，给各位演出人员倒水，他提着大瓦罐，里面泡了石榴叶，一个小木桌上摆了一溜黑碗，大声吆喝：“同志们辛苦了，快喝水，一定是渴坏了。”
　　大家知道他是香杏的爹，也不客气，都端起碗来喝水。
　　天色渐晚，文桐决定带大家在香杏家住一晚，那个身影有些让人犯疑，不能引到司令部去，文桐想。他应该不是一个人，他们冲着文工队来的？还是八路军司令部？现在不好下结论。听说八路要住下，香杏的爹很高兴，说一会趁着朦胧的时候，去收收套子，今天如果能收获几只兔子、山鸡，给同志们改善一下生活。
　　听说改善生活，队员们都高兴起来。
　　队员们把演出的道具三下五除二搬到香杏家的西屋，这是一个用木头架起来的草棚，文桐要求男队员住西边敞口的，东边安小门的灶房让给女队员，香杏道：“就两个女队员，干脆去我铺上挤一晚，司令，你睡东边吧，安静一些，我记得你休息一直不好。”
　　听了香杏的话，文桐有些感动，但是还是说：“纠正一下，同志们，我现在是宣传股长，不是司令了，大家叫我文桐大哥，或者直接叫名字都行，再不然，叫股长，不能再称呼司令了。其二，我不能搞特殊，香杳姑娘的意见我采纳一半，女同志去里边和她挤一晚上，外边有蚊子，夜里蚊子把你们的脸叮出了大包，影响明天的演出了。男同志皮厚，咬一点没关系。我们男同志都搬到东屋灶房，西边放东西。”
　　大家没有不赞成。香杏小声嘀咕：“我觉得你还是司令，你现在不过是遇到奸臣了。”文桐严肃起来：“香杏同志，不要乱讲。现在不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起讨论创作经验。”
　　过了一会，香杏的爹从山上下来，说收获不错，共有两只兔子，一只山鸡，难得大家来一回，都炖了吧。很快，一盆山鸡肉，一盆兔子肉上来了。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是开玩笑，现在真吃群众的东西了，队员们拿不定主意了，都看着文桐。文桐笑道：“都看我干什么？我也想吃！这样吧，今天，不用花公家的钱，我出钱请大家吃一顿好的。香杏，这盆肉大约值多少钱？”
　　“要什么钱呢？司令，我们请你还请不来呢！”香杏和她爹都不乐意了。
　　“不要钱怎么行，不要钱我们不好意思吃了。这是我自己的钱，两块大洋，十块钱钞票，都留下，快收下吧，不然，我们吃起来不香。”
　　香杏知道八路的纪律，说：“那好，不收不符合纪律，其实不值几个钱，这两盆，算上肉，算上火，给一块大洋吧，司令，你家里有钱，我就不客气了。”
　　大家都笑了，文桐又扔下另一块大洋，说：“一块肯定不够，多少就两块了。这十块钞票，留着下次请你们。”
　　开吃，两盆肉不到一会就没了，看着空盆，文桐笑了：“刚才还装相，不吃，现在怎么不讲究了。”
　　大家笑了起来。
　　晚上，文桐睡得很晚，那个身影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睡不着，干脆点着油灯看了一会报纸。看了一会，听着队员们均匀的鼾声，他收起报纸，准备到院子里查查哨。还没迈出门槛，院子外岗哨发出一个声音：“站住，什么人？”然后就听到一声钝响，没了动静。
　　快步到了门口，门外站着黑乎乎十几个人，看不清脸面。他大喊了一声：“什么人？”话音未落，几只短枪已经拄到胸口了。
　　“二哥，是我，文遐。”为首的一个低声道。
　　院子里刚起来的队员都揉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是非战斗队伍，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老汉听了动静，举了油灯出来，就着灯光，文桐看清了，站在面前的真是文遐。
　　看到老汉过来，文遐一点也不慌，说：“各位，不要紧张，你们没有枪，我知道，这院子里除了老猎户，没有人有枪，你们的司令也没有枪，对不对？不要费工夫了，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我是文桐司令的大弟固文遐，找他商量一点事，大家都回去安心睡觉。”
　　固文遐？大家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都瞅着文桐，文桐道：“没事，是我大弟，你们睡吧，我和他谈谈心。”然后指指西边的屋子，对文遐说：“走，那边谈。”
　　两人进了屋，所谓屋，就是一个草棚，垛满了树枝、干活的农具，还有一只破锅。老汉站在外边，不安地看着这兄弟俩和院子里一群穿黑衣服的人。
　　一边朝里走，文桐脑子没闲着，白天那个人的影子终于有了答案。他问道：“我的岗哨没事吧？”
　　“没事，放心，暂时睡一会。”
　　两人在一堆木棒上坐下，文桐道：“听说你现在当了乡长？”
　　文遐点点头。
　　“日本人的乡长！我比你大一岁，都是固家子孙，我说一句，你和二伯都是很看重权力的人，而且现在正得志，我只说一句，回头是岸，为孩子留了个好名声，我们死了还是活着，都无所谓，这个世界，孩子们以后还要活。”
　　指指脑袋，文遐冷笑道：“二哥，我这脑袋是榆木的，你做不通。你们共产党，就会做思想工作，对你们的人好使，对我没用。这么多年我看透了，什么信仰，什么主义，都他妈狗屁！利益决定一切，权力决定一切。当年，小的时候，你家里有钱，村里人都喜欢到你们家里，对不对？过年的时候，都去你们家拜年，谁他妈来过我们家一次？我爹比你爹大，难道就不需要拜年吗？都是冲你们的钱去的。你给我讲什么大道理？笑话！别的我记不清，二叔可是个张狂的人，一天娶两房儿媳妇，整个沂州县没有的事，不就是表示自己有钱吗？现在，我们也有钱了。”
　　没想到文遐这样狭隘，文桐心里一阵寒，都说文遐兄弟三个，文适赖皮，文逸老实，文遐讲大局，现在看来，文遐更可怕。黯然道：“算了吧，你不愿意听，我不多说。说吧，你费这么大工夫找我有什么事？不会是听戏的吧？我现在不是游击队司令，是宣传股长，天天带着几个文工队员唱戏，你们感兴趣？”
　　“我不感兴趣，是石川感兴趣。他说了，到了那边，你马上是营长。”
　　“营长？我记得荣子桓、张士元许过我团长！跟着李世营当营长？我记得宏俊、郭拴子，还有你，现在都是团长。”
　　文遐道：“团长也是有可能，只要你愿意来。”
　　“作梦呢！”文桐冷笑一声，“你忘了，我是山东最早的一批党员，我入党的时候，你还跟着吕先生劈柴、磨墨呢！你让我投降！当汉奸！？文遐，我现在落到你手里，怨我失策，来，一枪把我崩了，打这里，对，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
　　相反，文遐没有掏枪，反而沉静下来，对院子里的人道：“都出去站着，不叫不要进来。老人家，你也回屋睡，不然，给我们弄点吃的，我们出大洋。”
　　香杏的爹不愿意离开，文桐道：“张老爹，你去准备一点饭，最好，有点肉，今天晚上的山鸡就不错，去看看又套上了吗？对，他们如果不放心，让他们去两个人陪着取套子，都也不容易，来了一天，连顿饭没混上。”
　　真是一天没吃了，对这话，文遐倒没反对，派了两个人陪着张老汉去了。然后回来，小声说：“好了，再说另一件事，投日本人不愿意，投国民政府如何？张士元可以给你一个团长当当，比文耿大哥还有出息。”
　　“呵，我有些糊涂了，你到底脚踏几只船？文遐，我真是小看了你。实话说了，你也不要费脑筋，我这辈子只认共产党，你们不要以为我现在撤了职，就有机可乘，错！那是我们内部的事情。现在，两条路，一枪打死我，你回去好交差，另一条，走人，路上想想借口，怎么回答你的主子。”
　　“哼！软硬不吃，倒是你的脾气。二哥，我佩服你，不过，不投降，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实话告诉你，你们游击队已经被包围了，是石川的人马，一百多，还有李世营的一千人，我来你这，一方面是念兄弟之情，二是石川觉得你是条好汉，作最后的努力。现在，你不同意我的两个建议，我也只好带你回去。”
　　“你说什么！游击队被包围了？”文桐吃了一惊。
　　“是。”
　　这个消息让文桐坐立不安，如果是真的，游击队被包围了，损失可就大了，李世营一千人不可怕，可怕的是石川一百多人，都是精锐，善于夜战。
　　越想越可怕，文桐想着怎么才能把消息传递出去。或者……
　　想了一会，文桐道：“走，我跟你去石川那儿，也不枉你跟踪我一天。”他想着路上再想辙，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到处黑咕隆咚，自有办法逃跑。
　　大概是猜透了文桐的心思，文遐偏不急：“不忙，会看到他的，我们耐心等着。等石川大胜，我再献上你，不是锦上添花吗？哈哈，二哥。”说完，他伸出腿，挡住棚子的出口，假装睡起了觉。
　　快天明的时候，后山那边响起了枪声，战斗真的打响了，文遐坐起来，看看文桐，有几分得意。没得意太久，两个刚才陪着香杏爹的手下气喘吁吁回来了：“不好了，老汉丢了。”
　　“笨蛋！”文收气得掏出枪，差点把他毙了，“两个跟一个，竟然跟不住。”
　　一个扔下山鸡，嘟囔着：“本来好好的，我们收了山鸡回来，谁想，路上遇到一个姑娘，说是老汉的闺女，不放心她爹，和老汉说了几句话，结果一转身，两个人都不见了，真是活见鬼。”另一个补充道：“都怪林子太密，在山里跑起来，我们跟不上。”
　　“滚。”文遐踢了他一脚。
　　文桐猜出来那个姑娘是香杏，就是不明白她是怎么溜出去的。太好了，总算有人报告消息，晚一点也比什么不知道强。黄政委如果知道了日本人的兵力，会想办法的。他笑道：“我担心石川的人不习惯山地作战，你的锦上添花怕是也不成功。见了石川，我怎么说？我说，你劝我投降日本人不成，又劝我……”他故意不说了，看着文遐。
　　这真是个问题，刚开始没想到。文遐头上出了汗，是呀，见了石川，文桐真要是乱说一气，自己也就完蛋了。
　　“我替你出个主意吧，就说一直没有发现我的踪迹，至于怎么堵住你手下这帮人的嘴，看你的本领了。”文桐反而替他考虑起来。
　　也只有这样了，文遐锦上添花的美梦一下子就碎了。大吼一声：“集合，向大青山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