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鬼知道她蒸发到哪儿去了

　　一、刘继堂、张二栓俩人正说着话，一个半身影子从窗户外遮挡进屋里地面。刘继堂一看那影子便认出是莫大勇。他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怪不得要吃饭的影子先进来了。他没好气地高声说：“你要进就进来！”
　　影子移开了，莫大勇面带菜色进了门，愁眉苦脸慢步走进来，没抬眼看谁便轻轻地坐下。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刘继堂眼睛叭眨叭眨闪动着瞟了他一眼又闪转过来，等着他说点儿什么外面的情况。
　　只见莫大勇匀匀地呼吸着，鼻子里还夹杂着咻咻的吹气声，脸上没有说话的内容。
　　张二拴也就只是问问：“怎么样，找见那个女人的住处了吗？”
　　只见莫大勇俩嘴唇噘，咝地吸了一口气，皱着眉眼轻晃着脑袋说：“真的不好找。我走得腿疼，看得眼花。那个地方的楼房太多，当时去的时候是黑夜，根本看不清记不住，真的不太好找。当时那个烂女人领上我绕了好多圈圈。”
　　“那也得找！”刘继堂啪地扭过脑袋，瞪起眼以命令的口气说，“要好找的话我就去了。出了这门，无论走在哪儿，都得注意，也许还真能发现了。”
　　“不好发现。尤其是那一片楼房，房子盖得都一样，看哪儿也像，看哪儿也不像。”
　　“什么像不像的，你当时根本就没看，只顾看人了。那时候就是你脚底下有个火坑你也看不见。你呀，干啥不成，你吃啥啥不剩。”
　　莫大勇再也耐不住刘继堂的尖刻刺心了，他抬起头半瞪着眼说：“你听我说完行不行？刺儿上我没完了？实话给你说，我比你还火大呢。告你说，泥人也有土性子，何况是我。”
　　刘继堂拍了一把桌子，怒气冲冲地说：“那你要怎么样？”
　　“你说话客气点儿，谁都是竖的好吃，横的难咽。我也是个人。”
　　“行了你，废话比河滩上的石头还多。你也是个人，你也就一堆肉。”
　　莫大勇绷起脸克制地说：“好，把能骂人的话都让你骂尽了；我也都记在心上了。”
　　张二拴抬双手示劝各自息怒。
　　莫大勇余怒挂在脸上带着委屈说：“二拴兄弟，我苦呀，这些天我在街上找人，冷风灌脖子就不说了，年轻女人我也不敢多乱看，看谁人家都讨厌。”
　　刘继堂立刻插了一句：“那肯定是么，你要看正经看，不要瞟，知道吗？”
　　“用不着你说话。二拴，说实话，我在街上找那个婊子，可我脑子里确实记不住她长得啥样儿，见了女人我就多看几眼，多看就挨骂，在这城里我人生地不熟，又不能还嘴，这肚里装的都是气。”
　　刘继堂又插话：“我刚才说了，你要看正经看，你眼睛一勾一勾的，那谁不讨厌？受气活该。”
　　这下莫大勇火了：“刘继堂，你现在还不如给我个痛快的！我眼睛一勾一勾地，你看见了？”
　　“我想也能想见。”
　　“你自己想去吧。我不想和你说话。二拴兄弟，虽然我和那个妓女见过两次面，真的，也许再见了面也不认识了。”
　　张二拴不解了：“呀——都见过两次面了，那怎么能不认识呢？”
　　刘继堂火耿耿地插断说：“他这是瞎说。我告你，这事你得仔细看，那天晚上跟那个叫什么小丽的，你们走的时候，左右两面，有什么树呀，电线杆子呀，顺着那些东西，不就慢慢找到那个妓女的家了吗？”
　　“看你说的，我连人都认不住，咋还能认住电线杆子呢？这不是尽说瞎话吗？”
　　张二拴什么也不说了，他洗洗手准备做饭。
　　莫大勇得了理似的说：“我今天找到了那个小区，但走进去以后感觉是第一次去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刘继堂这会儿担心惹急了他躺在家里那可麻烦了，于是缓和了态度，强调性地说：“那也得去想，哪怕是想起那么一丁点儿；嗳，这一片儿咱就划住它。”
　　莫大勇对刘继堂这想当然的做法感到好笑：“哼，你去划吧，你能耐大，你把全城都划住，不就好找了？”
　　“你，你咋这样说话呢？”
　　“那能怎么说？你也是一辈子的人了，说得多简单；你去把长虹剧场那一片划住，那顶啥事？好像你划住了人家小丽就往里钻？我早就把她住的那片小区划住了，根本找不见。太乱。”
　　“乱也得找！就是乱成线团子，也得拽出个头儿来！”
　　莫大勇可笑地撇了撇嘴说：“哼，看你说的，能拽出头儿来那还叫乱线团子？”
　　“这，这……”刘继堂被莫大勇的如流对答截断了话根儿，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嘴没骂出混账来，表情代替了。
　　莫大勇更像是有理由似的说：“这你不是不知道，那是一片住宅区，我那天晚上跟上那个妓女，黑不隆咚的，根本记不住路。”
　　刘继堂忘记了控制分寸，他龇开嘴巴瞠大眼，嘲弄他说：“你就不可能记住。那时候你脑子早晕了，那里面哗哗地灌得都是旋风。”
　　莫大勇强调说：“不是我脑子晕了，也没灌进旋风，她领上我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又右拐，我不记得拐了多少弯儿。”
　　刘继堂失望地苦笑着说：“其实就在原地。她是拿你在那儿转陀螺。”
　　莫大勇拉下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说啥也找不见那个地方了。从今天起，我不出去了。”
　　张二拴也担心过的情况出现了，他走过来隐含着恳请说：“最好还是出去找找，这样的女人肯定就在这个城里。现在是只有找见那个女人，这案子才能破。”
　　莫大勇一想到派出所让他找人，他们俩人也让他出去找人，他很是作难地说：“这，这我都说半天了，不好找嘛。”
　　刘继堂显然被动了，心里生出些火来，毛痒毛痒的，他说话的味道更尖刻了，想以此震住他：“你刚才说的那就不是理由。必须得找见才行！都五六天了，一点儿眉目不见，还得顿顿管你吃饭，这不是浪费嘛？到时候派出所再把你抓进去，我们可不送饭。”
　　别看莫大勇这几天顿顿能吃，但他觉着在这儿吃饭实在难以下咽，回到这个家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只想立刻闭上眼睛睡着了。每天从外面回来肚子里总要装不少气，他感到实在无奈，硬不去找人回村吧，又怕派出所再把他带走。但刚才刘继堂说他吃饭是浪费，他忍不住口气冲冲得顶呛：“你刚才说我吃饭是浪费，我吃饭就怎么了？凡是长嘴的天天就得吃，你一说话就让人不高兴。甭管我是啥人，啥人也长嘴，长嘴就要吃。我这满大街找人还不是为了你们？”
　　“行行行，你吃人饭不干人事！”刘继堂说。
　　“我看你是吃人饭不说人话！你以为我是想吃你的饭不行？就不知道我有多辛苦，每天出去到那个小区，差不多见人就问，你认不认识有个女的叫小丽？我受了多少人的嘲笑。”
　　这时候张二拴做好了饭，一碗烩菜两个馍馍递到他手上，说：“你在那小区见了人问一问这很对，也许有人知道。”
　　莫大勇边吃边说：“唉——问也是白问。好点儿的人家给我个白眼，有的人听我一问，嘴都撇歪了，半句话不说。我天天就这样里外受气，吃街上人的白眼。”
　　“你快吃饭吧，话还挺多的。”刘继堂不耐烦听他说了，“去吧，坐那面去吃。”
　　莫大勇梗着脖子站起，边挪位边说：“等这个事过去，咱们走着瞧。”
　　
　　二、秦世贤一路乘车，直把曹先生送抵机场，在上海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要给老母和爱人买几样东西，下午乘火车返回老家，那颗归家的心兴奋起来了。
　　
　　三、当天下午，莫大勇继续外出寻找小丽，一路走着一路想，‘唉，本来是个背地里神鬼不知的好事，让这几个贼把我晾在太阳底下了。这个年可是过得窝囊透了！这事传回村里去，实在不好听。刘继堂呀刘继堂，我恨透你了，这可是你给我找的麻烦呀。’
　　当他走进那个小区后，看到有个中年男人手拿着羽毛球拍子向这边走来，他心想，‘碰碰运气吧，也许从他嘴里能问出来。’于是他换过一副笑脸问：“这位师傅，我向你打听个人。”
　　“什么人？”
　　“就你们这片儿，有没有个叫小丽的人？”
　　这又是一个被问懵的人，他仔细想了想才觉出懵在哪儿了：“看你这话问的，这世上叫小丽的人多了，这么大的小区，是哪栋楼的小丽呢？”
　　“我也不知道，我就找小丽。”
　　“看你这人，那我说，你认得我二舅吗？你认识？这天底下有多少二舅？你得知道他在哪儿住才能打问。”
　　莫大勇似乎明白了，他点点头哀叹一声，说：“唉，我要找的这个年轻的小丽，她是个妓女。”
　　那路人一听便夸张地笑歪了嘴，说：“啊呀——你是找妓女呀？对不起，我没当过嫖客，也不管妓女。”
　　“我是问你认不认识那个妓女？”
　　那路人觉着受了侮辱，大有肝火喷出：“你有毛病呀，你看我哪儿长得像嫖客？！”
　　“我只是问问。”
　　“讨厌，你就不该问。”说罢他晃动着球拍扭动着脑袋走了。
　　莫大勇一声长叹，又蹲在马路边上开始吸烟。他斜眼儿瞟了一眼西边的太阳，寒风料峭的初春，雾霭后面的太阳失去了鲜亮，暗红暗红的，像个摆设。他弓腰缩脖靠着电线杆，丝丝地吸着烟，心说，‘就这样，耗天黑吧。’
　　
　　四、秦世贤今下午就要坐车回家了，这会儿时间，他走进了一家大型百货商场，站到一处卖保暖内衣的柜台前，首先想到给老妈买套衣服。他一直瞅着朝这边走来的老太太们，看哪位与自己的老妈高低胖瘦相仿。看着看着，终于有一位出现了。他走上前去恭敬地说：“大娘，我想给我老母亲买一套这里的保暖内衣，我妈的身材胖瘦跟您差不多，想让您给看看合适不合适。好吗？”
　　老太太一听还怪高兴的：“好哇，我来给你看看。你是个孝子。这东西挺贵的，又时髦，有好些儿女，他自己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根本想不到老年人。”
　　秦世贤没怎么听懂老太太的上海方言，但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太太走到柜台前，拿起那套衣服又看号码又比试，还翻转着查看质量，之后说：“只要你母亲的身高胖瘦和我一样，没有问题的。”她又对服务员问了价格，肯定地说，“买下吧，哪儿都合适。”在秦世贤的道谢声中她摆摆手离去。
　　
　　五、刘继堂、张二拴这几天的日子乱了，不知所措地等待派出所破案的音信，又盼着莫大勇能尽快找到那个令他们十分可恨的小丽。
　　张二拴脑子里一直转着小丽这两个字，这会儿他似乎明白了：“老刘，我想，小丽这个名字有可能是假的。她今天见了张三叫这个，明天见了李四叫那个。对吧？”
　　“噢——对对对，完全有可能。不是说野鸡没名，草鞋没号嘛。我今天才理解了这话是啥意思。要我说，她准确的名字就一个，姓妓名女。”
　　“咱们好好想想吧，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找到这个人。不然这是在浪费时间。”
　　“那肯定是嘛——”这句话是一直坐在小凳子上的莫大勇说的，“这样白白的出去根本没有用。你们不知道我有多苦，这两天我快受不了了。”
　　刘继堂彻底反感了莫大勇，他扭头便呛了一句：“你快拉倒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闭嘴吧，也就这两天你厉害点儿。”
　　眼看这俩人又要吵嘴，张二栓立刻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