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程天纯趁着午饭后的休息时间，站在单位大楼最高层的平台上，目光从海岸转向侧方的青灰色的山脉，想象着那两座高峰之间的峡谷。他从小就是喜欢水远胜过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对山景也有了兴趣。他沉静下来在记忆的画面里搜寻着，记忆定格在了“唐韵公园”大殿里的那幅《江山多娇》的画上。他说不清自己对山峦的兴趣是看到那幅画的那一瞬间萌生的，还是因为出现在身边的唐装少女触发了对群山巍峨气势的向往。
　　远处的山脉像是慢慢向他靠拢过来，一个闪念在程天纯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他想起了锦儿那个教材上的奇怪图形符号。他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定位设置，把“唐锦儿”三个字输了进去，地图坐标上出现了锦儿的位置。现在她正在小区的家中，这并非新奇的事情却让他兴奋，锦儿近期若有什么行动，他可以了解进行分析。
　　柳汀绿地离开城区的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对市区边缘的概念，这里在节假日里游客也很稀少。程天纯一家和锦儿坐在草地上，沉浸在绿色的大自然中。程天纯打量了一下四周，临近水面的坡地因渐渐探入水中的缘故，使得整个半岛的陆地看起来特别薄。这里说起来是半岛，和陆地相连接处仅仅只有一条很窄的通道,让人感觉这就是一个全岛。那片生长在水中的杉树像是要脱离陆地而去，又像是向着岛的边缘靠拢过来。
　　程天纯瞥了眼锦儿，锦儿正盯着水面的涟漪出神。萌萌走到锦儿的身边，牵起锦儿的手。两人向着不远处一个半旧的小凉亭走去。
　　舒帧看着程天纯，像是在思考，继而她的视线移到了锦儿的背影上。
　　一只小鹿轻快地跑了过来，在程天纯的跟前停了下来。
　　舒帧看着小鹿的眼睛：“那边的山里跑过来的吧？”
　　“这一带好像没有梅花鹿啊！不过这里离野生动物园大概只有五公里，难道说是动物园跑出来的？”程天纯仔细端详着小鹿，当他看到小鹿头顶上的白色梅花图案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程天纯以最快的速度搜索着锦儿的背影，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萌萌叫了起来：“小鹿，小鹿！”
　　锦儿拉着萌萌向这边走来，她拉着萌萌的胳膊在稍稍用力，萌萌快速移动着步子，眼睛却一直盯着小鹿。
　　小鹿看见了锦儿，撒开四个蹄子朝着她跑了过去。
　　“小梅”锦儿亲切地叫着还没有完全停下来的小鹿。
　　小鹿靠近锦儿，温柔地舔着她的手。
　　“喔，小鹿回来咯，小鹿回来咯!”萌萌兴奋地拍着手。她靠近了小鹿，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鹿的脖颈。
　　萌萌抬起头来打量着锦儿，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锦儿姐姐，你就是那个仙女吗？’
　　锦儿微笑着看着萌萌，没有回答。
　　萌萌看了一下锦儿的衣服：“锦儿姐姐，你为什么不穿仙女的裙子呢？”
　　程天纯对女儿说：“锦儿姐姐不穿裙子是因为穿裙子不方便。”
　　萌萌想了一下：“那回家去穿好吗？”
　　锦儿点了点头。
　　小鹿又开始跑起来了。她一圈圈地绕着程天纯一家人跑着，圈子是不规则的，只是跑到稍远处就会折返回来。最后，她慢慢走到水边，看着清澈的河水，却没有低下头来喝水。
　　小鹿的出现成了今天出游最大的惊喜，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程天纯望了眼远处的天空后再看了一下手表。
　　“我们回家吧！”程天纯的眼睛看着正在和萌萌亲昵的小鹿，
　　萌萌看了眼程天纯，随后转过头看着锦儿：“小鹿要回家吗？”
　　锦儿看着程天纯，程天纯轻轻点了一下头。
　　锦儿对萌萌说：“小鹿跟我们一起回家！”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程天纯还真不愿意现在就回去。他真心想看看锦儿和小鹿在一起的样子，对他来说，此刻最大的缺憾就是锦儿没有穿古装。他觉得锦儿现在的矜持就是因为没有穿那身长裙。
　　车窗外的景物飞快地从两侧向后掠去。锦儿坐在程天纯的身边。舒帧坐在后排，平静地望着远方那些深绿色的山脉。萌萌显然是玩得累了，头枕着舒帧的大腿上睡着了。小鹿卷曲着卧在萌萌身体空出的一小块皮垫上。她偶尔会立起脖子，像是在听着什么。
　　车内飘荡着柔美的曲子，曲子的旋律触发了程天纯的联想。他仿佛又看到了古装的锦儿去救小鹿的场景，小鹿的出现应该在情理之中，却又让他完全没有料到。
　　锦儿一袭红裙，把房间都衬托的亮丽了起来。萌萌拍着手：“锦儿姐姐变仙女咯！”
　　程天纯这才想起了前两天锦儿接到一个邮件包。这套红裙肯定就是这个邮件包寄来的。他打量着锦儿，这身红裙更适合在皇宫里。
　　锦儿和普通女孩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每次更换衣服后从来都不去照镜子。
　　舒帧在计算机前和对方做着心理咨询，她只是看了眼这位“唐代美女”，眼神也没有完全落在锦儿身上。
　　锦儿的目光注视了一会儿程天纯，像是在征求他对这身裙子的看法。
　　程天纯和锦儿对视了一下，随后视线很快从锦儿的头部移到裙摆下方的脚上面。那是一双仿古样式的步行鞋。
　　萌萌走过来牵着锦儿的手：“快走吧！”
　　“你们先走，我把几个数据储存好就来。”程天纯走向自己的办公桌。
　　锦儿拉着萌萌的手朝门口走去。小鹿走在萌萌的身侧。
　　看着小鹿的后影，程天纯说：“小鹿怎么坐车啊？”
　　锦儿扭过头来微笑了一下。
　　程天纯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他忙完后，急匆匆穿上棕色外套。他看了眼还在和顾客交谈的舒帧,而舒帧完全投入在对顾客的心理分析上。
　　程天纯来到双姝大厦，他先去了大厦前的广场。扫了眼视野里有没有红色的长裙。他站在江边眺望着宽阔的江面和前方三条江流交汇的位置。晴朗的天空下，对面的江心岛十分清晰。他摸了下口袋才发现刚才走得匆忙竟忘了带手机。他不担心，锦儿想好的目标是不会变的。
　　他抬头看着宏伟的大厦，这么大的空间里找人确实很难。
　　程天纯乘电梯迅速上到大厦中线以上的楼层。他在大厦的环廊内走着，不远处那些密集的高楼很有现代感，他欣赏着，却发现有点视觉疲劳。这座大厦的侧面是宽阔的的江面，隔着这么远，他仿佛都嗅到了江水的气息。他转身把目光投向了对面那幢大厦。视线在连接两座大厦的几座天桥上扫了一遍。
　　双姝大厦的姊妹座在结构上完全一样，面对的部分设计成了曲面，假如两座大厦能够靠拢就可以严密地贴合在一起。最为独到的设计是一座朝向繁华的闹市区，另一座的正面对原野。大厦前的开阔地足有数平方公里的视野，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内刻意避免了现代化的高楼，尽可能把所有房子都建成了民族风格的样式。一眼望去，辽阔的原野和相邻的江面竟成了怀古的绝好画卷。
　　程天纯真想好好地观赏这浩大的画卷，可他还要接着找锦儿和萌萌。他穿过过道，来到一个天桥的入口处。他仔细看了两座大厦之间的几座天桥，有些游客悠闲地在桥上通过，却没有一身红的身影。他只能在桥上慢慢走着，同时留意着每座天桥上的行人。
　　眼看着就要走到天桥的尽头了，即将进入大厦内部，他的余光里闪过一抹芙蓉红的影子。他扭头向不远处的一座天桥看了一眼，并没有惊讶，这个画面就是他意料中的：锦儿背着萌萌，正在把萌萌从背上放下来。那只小鹿在她俩的身侧，四条腿踩着好看的节奏向前移动着，这样的场景让人遐想，却又是真实的。
　　他转过身，朝着她们相同的方向走着，止住了喊她们的冲动。
　　锦儿转过头来看到程天纯，她把被挡在她身侧的萌萌拉到护栏边来。萌萌举起双手喊着“爸爸！”
　　程天纯才跟女儿分开了这么一会儿，此刻看见萌萌竟有一种他也说不清的激动。
　　几只白色的鸽子盘旋着，从她们的头顶上飞过，更显得两座大厦之间空谷般的雄奇。
　　程天纯进入大厦后朝着锦儿刚才那座天桥的出口处走去。
　　他看着横跨两座大楼的天桥，当他往下看的时候，才感到了楼底下那片夹在楼房之间的绿地是那样的远。刚才是因为过天桥没有朝下看才没有觉得恐惧。
　　程天纯来到锦儿她们进入的通道。大厅里，锦儿揽着萌萌在看远处的风光。小鹿紧挨着萌萌。
　　锦儿带着萌萌转过身来。程天纯已经走到大玻璃窗前，这个角度比他刚才在那里看到的景色更美。视野中，纵横的河道，粉墙黛瓦的村舍，右边是蜿蜒的江流，几艘古式帆船点缀在略显空旷的江面上。江的对岸那些依稀可辨的房子也是民族风格的建筑，更远处是青色的山峦。
　　“爸爸，仙鹤！”萌萌指着前方。
　　几只丹顶鹤从大楼的侧下方飞过，丹顶鹤黑白的翅膀轻松地拍打着，向后伸展着双腿。在这个高度上，飞翔的丹顶鹤使得大地的上空更多了一份立体感。
　　
　　鹤群朝着远处飞去，飞着飞着升高了，它们在飞跃江面，渐渐地，那几个白色的小点融化在了天空里……
　　程天纯看了眼锦儿，她在目送远去的鹤群。
　　程天纯起床后换上蚕豆绿的运动服，他先来到阳台上往下望了一下。跑道上有零星的人在晨跑。无意间，远处有个人影向着这边跑过来，那人身边还有一只狗。
　　他准备离开阳台了，却发现那个渐渐跑近的人是锦儿，刚才看成了狗的正是小鹿。
　　锦儿跑着，已经从大楼的侧面消失了。程天纯下到地面。锦儿和小鹿早就不见了踪影。他觉得还是不要打扰她们为好。他开始跑了起来。沿着河道，水面弥漫着淡淡清新气息。他本能地看一下周围有没有锦儿的身影。
　　锦儿终于出现在前面那条横过绿带的跑道上。她跑上了那座小拱桥，此刻小鹿被桥的护栏遮住了。
　　程天纯站住了，等着锦儿从小桥的另一头出现。
　　锦儿在小桥接入跑道时微微调整了方向，小鹿在她的身侧一跳一跳的。锦儿深蓝色的短裤和白色的上衣在一片绿色中很是抢眼。浑圆的双腿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劳。
　　程天纯目送着锦儿渐渐远去。他转过身继续跑着。他在跑回家的路上还在回忆着刚才的情形。临近大楼，他随意往上看了一眼，室外楼梯上像是有人影在动。楼梯的玻璃罩有着淡淡的蓝色，楼梯上的人并不能看得很清楚。程天纯还是很快认出是锦儿，锦儿正在楼梯上快速攀登着。小鹿在她的内侧一跳一跳地向上窜着，时而在她的前头时而在她的后面。
　　程天纯站住了，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看到透明楼梯罩内的一切。锦儿和小鹿已经上到最顶端，她俩开始往下走了。锦儿步子快得让程天纯吃惊，小鹿这时候倒像是在放慢速度配合着锦儿。
　　程天纯的视线随着锦儿移动着。他向前垮了几步，他的视线在锦儿前方的几格阶梯上停住了。锦儿再次从底层向上快速攀登着，他眼前恍惚又出现了一位古装少女。他此刻竟担心起锦儿穿古装攀登时长裙的下摆是否会被勾住。
　　他目送着锦儿和小鹿向上跨过一格格的阶梯，然后把目光转向大楼的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