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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17 09:40:15      字数:17557

  列车在华北大地上狂奔,正在灌桨的麦子一穗一穗地走向沉甸。华强军从硬卧车厢出来,坐到走廊的折凳上,两眼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清亮亮的绿,他十分喜欢这个景象。他的家乡也有麦子,没有这么连绵,也没有这个长势,只在沟壑里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从高处看像陕北婆姨晾的孩子尿片,大的不过连队操场,小的如箥箕.一年能收多少,既不取决于他父母的勤劳,也不取于地块的面积,而是望天收,有雨了多收,无雨或少雨便廉收或无收。
  等他上军校出了黄土地,才真正体会到中国原来这么平坦、中国原来这么阔大,他那时还有些埋怨他的祖辈为何不早点到这个地方来耕种生息,如果那样,他愿意在这里当个农民。他把这个念头,后来告诉同样家乡有这么平坦、这么阔大麦田的毕达银时,毕达银笑了笑,讲出了一个从某位军旅作家小说评论上看到的新词:农家军歌!他们这代军人,根还在农村,向爱莲的根移到盆栽里了,到了华向党似乎成了无土栽培。
  华强军鼻息里飘来了馒头的清香,他情不自禁地在口中念道:“感恩大地!”
  “华营长!”高明亮从中铺跳下来,走到华强军身边:“旅指挥所通知,再过两站会停车,届时进行押车人员换班。”
  “下一班应该是二连!”华强军押过车,那是苦活儿,带车皮内装的要好些,像押这种上平板的装备,驾驶室多大,人的活动范围就多大,长时间不靠站,吃喝上准备充足即可,遇到拉撒实在是麻烦,这些年有了成人纸尿裤方便多了。考虑到专列,安全有保障,还有轩辕致和的身体。他说:“让你们连长不要上车了,派位干部排长带着士官骨干即可。”
  “是!”高明亮穿过四节车厢,将华强军的指示向轩辕致和作了转达。
  “我知道了!”轩辕致和满脸疲相,仿佛几个夜晚没有睡似的,他裹了裹大衣在说。车过长江、淮河之后,温度明显低于红山地界,大多数官兵都将军用背甲添在里边足够了,轩辕致和套上军用毛衣还不暖和,昨晚干脆将大衣拿了出来。
  专列在傍晚时分有了短暂的停靠,车站所在的地市军分区领导接命令组织民兵预备役为“参战”官兵进行了足够补给,戴雷下车以示感谢。核一旅指挥所迅速组织押车换班,二连初定的是:一排的中尉排长带着一名特种车驾驶员上第一辆导弹牵引车,厉东方和十一位士官骨干、两人一组押运发射保障车。在签交时,还是考虑到配发有枪支、子弹,轩辕致和临时改了主意,令中尉排长换下厉东方,他上了牵引车。这一班的路程,到后来才知道时间并不长,比之前哪个班都短,满打满算是一夜搭半天,当然换班时只有基地和旅部个别首长知道“作战计划”。实在是因为行程不远,否则会出大事和。华强军之后几次做相关的梦,次次被自己吓醒了。
  轩辕致和上到列车平板上,前后查看了弹体在“黄河”车上的伪装和牢固情况,又用手一根一根地拉了拉捆绑加固器的铁链,都紧绷绷的,方才进到副驾驶室里。特装车驾驶员将生活保障用品妥放在驾驶室里,副驾驶是两个人的位置,宽大得仅比列车上的卧铺短点。
  轩辕致和把手枪套子往前腰移了移,身上觉得有点冷,便对特装车驾驶员说:“我先躺会儿,到下半夜,我俩对调,你再睡。”说完他就躺下了。列车开出站台不久,他便迷糊着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全是别人的讲述。
  特装车驾驶员大约在部队正常熄灯的时分,趴到方向盘上,一觉醒来,从车窗玻璃上看到满天星星,隐约有一线月亮在西边,他见轩辕致和蜷缩在军大衣里,没有去叫他,想着大不了明天上午再补一觉,于是甩了甩发麻的右胳膊、抻了抻腰,仰靠着又睡了。
  华北的天不比红山的天亮得早多少,列车一个劲地往前跑,跑到哪里一时半会儿也辨认不出来,反正一直在麦地里,有一股子不把麦子跑饱了、不把麦子跑熟了誓不甘休的劲头。当兵十六年、已是四级军士长的特装车驾驶员,哪个时间点都是军队表格上,有没有军号、有没有手表意义不大,他后来几乎不差分钟地向华强军报告:“我六点二十醒的”。他醒来即知道不是在连队,生理上明显选择了他在尿不湿上热热地解决了一回,那种感受怪怪的。他用漱口水漱了漱口,打开车窗户想伸头看看专车,风扫进来有些凉,他又关上了,便开始将面包、牛奶、火腿罐头等各取出两份。“我在六点四十叫连长的。”
  “连长,连长!”特装车驾驶员叫了两声,轩辕致和没有不动弹,他伸手去碰了碰连长的小腿,“起床了,连长!”轩辕致和还是没有吭声。以特装车驾驶员对连长关于时间概念的了解,轩辕致和再累再困,该醒的时候一定醒、该起床的时候一定起床。他将大半个身子爬到副驾驶位置上,再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连长的右肩,仅听到一声微弱的轻吭声。他迅速地翻过连长,只见轩辕致和的脸红得像从铁炉里锻出来的一样,眼皮搭拉在深陷的眼眶里,双唇干裂成一道道血口,他伸手在连长的额上一试:“这么烫啊?连长,连长,你醒醒!”
  轩辕致和病了!需要立即报告。连队里有一部对讲机,轩辕致和将他放在硬卧车厢的“连部”。老兵就是老兵,他迅速发动了牵引车,技术改造后的老“黄河”,在作战中打开“对讲”键有电磁干扰功能,他希望前几节辅助通讯的野战战勤指挥车会捕捉到他的“信息”,然而,他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一直没有接到信息“跟踪”。“这咋办?”他捞出一瓶矿泉水,对着轩辕致和喂了喂,可能喂进了一点,也可能没有,大多数顺着嘴角流了。车上没有毛巾,他抽了七八张餐巾纸、倒上矿泉水、敷到轩辕致和的额头上……他打开车窗,一边朝着前一节平板上的导弹部队运加油车押车员挥舞着迷彩帽,一边扯着嗓子在叫喊:“我们轩辕连长病得很厉害!请你向前一节一节地报告!”他喊到嗓子快出血时,前边的押车员终于听清了,并照此进行着,好不容易传到野战战勤指挥车上,此车上通讯齐全。袁崇高接到报告是“有位押车连长病了!”至于是谁?对讲机里很快这将班上车的干部名单报了过来,华强军当即断定是轩辕致和。
  “立即报告二炮作战指挥中心,请求临时停车!”戴雷同时命令野战救护车迅速与基地医院进行远程对接。
  一场列车上的大抢救,悄然展开!
  戴雷和袁崇高、黎明等核一旅的领导以及华强军等集结到与平板车相临的客运车厢里。专列停靠有着严格的时间安排,在戴雷焦急地等待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的消息时,野战战勤指挥车终于联上了轩辕致和所在的“黄河”,两名军医也基本判断出“轩辕致和高烧晕迷”的病情。
  “首长,我请求从装备上爬过去!”华强军向戴雷报告。
  “不行!列车这么快,太危险!”袁崇高当即否定,所谓的“名堂”也急没了。
  “你是医生吗?”戴雷扭头在问,“野战救护车与牵引车隔几节平板?”
  “报告首长,四节!”是谁回答的没有人看到,肯定是基地后勤部的干部。
  “后勤装备相对小,平板上留的空间较大。”戴雷即是征求意见也是下达命令,“能不能设法上去一名医生?”
  “我派卫生队队长上!”袁崇高回答。
  “确保万无一失,方可行动!”戴雷冷着脸,“请求专列司机尽可能地减速、匀速!”
  “是!”有位基地参谋接令而动。
  核一旅卫生队队长背着药箱,抓着装备与列车平板相联的捆绑铁链一步一步地向后移动着。尽管车速有所下降,但华北的风依然如故,几次差点想掰开他的手指,他好不容易来到导弹运加油车的屁股后,抬头能看到牵引车上的人了,但“黄河”的体格大,轮胎基本立在列车平板的边沿,无处下脚。他试着两次都没有成功,情急之下,跃身上了“黄河”的车头上的保险杆。
  特种车驾驶员替卫生队队长紧捏着一把汗,他指导卫生队队长从车头右边上,并用力拉了拉比普通运输车要牢固多少倍的倒车镜支杆。卫生队队长正是这个意思,这是他上车的唯一抓手。
  卫生队队长将药箱朝身后再推了推,踮踮脚尖正好够得着倒车镜支杆,用力试了试,结实。
  “队长!”特种车驾驶员在喊,“我把门开着,你再上!”
  卫生队队长攒着一股力,猛地一纵,两手同时抓住了倒车镜的支杆,身子顿时悬空在车外,左脚顺着身体摆动的惯性去够车踏板,一次,没有够着,再来一次,好不容易够到了踏板。特种车驾驶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腰带,用力上提,他终于上了牵引车。经过听诊,心肺问题不大,量得的体温高达三十九度七,打了一针退烧针,喂了一点葡萄糖水……他向野战救护车汇报了他的诊断,建议“立即抢救”。
  在卫生队队长冒着生命危险登上牵引车的时候,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传来了三十分后在河北丰润站停车的信息。
  “丰润!”华强军听到这个词,十分顺耳,因急于轩辕致和的病情,差点没记起这个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的起点。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导弹第一营诞生在丰润,他们后来发展成现在的核一旅和壮大成第二炮兵。营队还有一个重大的双拥模范事迹:它是进入唐山大地震的第一支救援部队。核一旅史馆里有“农民总理”陈永贵代表党中央、国务院和毛主席慰问部队的照片,为证。
  专列终于在地处京、津、唐、秦腹地交通要冲的丰润,刹住了车。早已接悉情况的唐山卫生部门快速组建了一支精锐医护抢救分队,集结待命在站台上,开展了一场军地接力大营救。
  华强军第一时间从车厢跳下来,直奔平板车。这时,地方救护车在核一旅卫生队队长和遂行医疗保障任务的基地医院军医的配合下,很快给轩辕致和挂上了点滴,并推上救护车。“情况怎么样?怎么样?”他问了好几句,没有人理会他,后来他拉了拉一脸愁相的特种车驾驶员,才得知轩辕致和应该是上车不久就高烧晕迷。卫生队队长将枪套交给他,他点点子弹数,再次凑上去对一名应该是地方医疗专说,“他有胃病!他有胃病!!”专家医生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作声。
  戴雷、袁崇高、黎明和四五位参谋、助理都小跑着过来,唐山卫生部门的领导握住了戴雷的手:“请领导放心,我们全力以赴!”
  “拜托!拜托!!”戴雷说。
  救护车拉响了警报,在官兵的注目中飞驰而过,直奔唐山市救护中心。
  华强军本想上车去医院,但看着身后待命的官兵和装备,也认为旅领导不会同意,便商定毕达银跟着基地后勤部卫生处助理去了,方才有了些许的放心。
  “全体都有了!人员装备立即下车,严格按照拉动方案,有序机动至三女河机场!”命令很快从对讲机里下达。
  夏初的华北,晴空万里,只有一两片不大的云彩衬得天空更加瓦蓝。还是因为敌国卫星路径的原因,三台主战装备牵引车和六台发射保障车先行,华强军看到戴雷坐在第二辆引导车上,他上的便是轩辕致和押运的牵引车,顺肩担起二连连长的作战指挥任务。
  三女河机场不大,军地两用,腾出的机库差不多正好放进了拉动的装备。华强军在安顿好人员、装备后,下午与核一旅领导一起参加了全军大联勤试点单位专程来召开的座谈会,他也作为代表向前来的军区领导简要汇报了第二炮兵基层部队建设情况。会后,他接到了毕达银的电话:“轩辕连长高烧退了一些,但情况不好,下午又昏迷了过去,正在抢救!”他还得知,轩辕致和不是胃上的毛病,可能是血上出了问题,正在等候骨髓穿刺的检查结果,主治医生建议尽快转移到更好的医院,进一步接受检查与治疗。
  “白血病?”毕达银没有说,华强军猜到了,他念叨着,“怎么会呢?一直都是胃痛呀!”脚下已小跑着到机场贵宾室,基地指挥人员都在那里,他请求基地通信处副处长临时将他的对讲机级别调升至可以对接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我要找向天鼎副司令员,他是我岳父!”
  “戴司令知道么?”通信处副处长问。
  华强军权当是戴雷知道他与向天鼎的关系,便点了点头。
  通信处副处长打了两个电话,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便连通了华强军的对讲机。
  电话里的声音是向天鼎:“是强军吗?怎么这个时候要通话?”
  “报告首长,生病的是我的二连连长轩辕致和,可能是血癌!”华强军说到这里有了哽咽。
  “你不要激动!”向天鼎说,“有事说事!”
  “爸爸!他是非常优秀的基层干部,也是十分难得的阵地伪装专家,他老家很穷,孩子也还小。”华强军说,“爸爸,我求你救救他吧!”
  向天鼎从华强军两声“爸爸”呼喊中听到了基层官兵那种血浓于水的战友之情,他说:“你专心去完成你的军事任务,这事交给爸爸来处理吧!”
  “是!爸爸!!”华强军这是第一次求助向天鼎,也只能为了战友,他才如此。
  三个小时后,第二炮兵总医院救护直升机从唐山接走了轩辕致和。
  戴雷代表东方基地向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和首长们表示衷心感谢,他也叫来了华强军:“应急情况应急反应,我理解!以后要按级请示!看是只接一个伤病员,你知道这背后要动用多少人力、财力么?我当时都不敢想。不过还是得谢谢你!”
  第二天,冀东平原硝烟弥漫、车流不息,核一旅“拉动”并入半岛军区“渤海之滨”综合演练,所有的装备与人员全部实现公路机动。天上有银鹰、地面有战车、远处有舰艇,海陆空、第二炮兵一体化联合作战。其情其景,完全合辙了一营营歌的词意。华强军在告知向爱莲时,向爱莲也乐了。
  核一旅在“渤海之滨”综合演练中完美地配合半岛军区联合作战之后,继续北上,到达第二炮兵东北训练基地时,赶上了上半年最后一场大雪。雪,那个大哟,在红山是无法想象的,一夜能将训练基地两人深的战壕填满。令华强军最兴奋的是,他在这里看到了一营未来的武器装备,是戴雷带着他才能看到的,尽管只是导弹模型,但它的威力足以震撼世界,他多么希望自己有机会去驾奴新一代大国重器,此话他只对向爱莲一人说,因为她是她的“战友爱人”。
  
  红山的夏季是从梅雨停下的第二天开始的,那所谓的第二天,表现在当地居民见到日头会放下手中所有能推尽推的事,全家歇力地在完成一个字:晒!翻出家中一切可晒的东西,干的、潮的、湿的、霉的全都有,房前屋后、架上地下、箕里筐中,还有竹篙、篱笆,挂的、铺的、摊的全都是,人人狠不得将骨缝都掰开在太阳底下。
  部队也一样,好不容易等来了大太阳,特别这班用赵艳青的话说是“干净得跟屎壳郎一样”的女兵,要晒的衣被似乎比谁都多。向爱莲通知连队将周六半天调休过来,女兵们大呼“营长幺三,幺三,幺幺三”。向爱莲一时没有听懂。赵艳青“哼”了一声说:“营长,你用英语把这‘幺三,幺三,幺幺三’说一遍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向爱莲还真念了“onethree,onethree,oneonethree”,她笑了笑说:“咋琢磨的?这班丫头!”过两天她问华强军,华强军在电话里读了三五遍才念出了“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谐音来。
  华强军的电话是从第二炮兵东北训练基地打来的,上千里的距离能清晰地听到他摁都摁不下去的那种激动,向爱莲逗他:“你是捡了金子,还是挖了钻石,兴奋得话都说不全了?”
  “老婆大人,不得不叫人不兴奋啊!”华强军沉浸在他的体味之中,如果向爱莲此刻在他的对面,他的目光会霞得她失盲,“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快说,快说!”向爱莲有意激了华强军,“你不说,我挂电话了啊?”
  “别,别!我说,我说。”华强军清了清嗓子,“我看到了新武器,那叫一个厉害。”
  向爱莲是个好听众,她也乐于听华强军的军事见解:“你不是在全域拉动吗?”
  “我们在二炮东北训练基地休整,等着上级下达新任务。”华强军说,“下午戴司令员把我叫着,说去看个好东西。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到了东北训练基地地下演练场。一台导弹车开到场地中心,远看长度在十五、六米,弹径应该不超三米、重量六十吨的样子,差不多是我们东风IV一半大小。当时有教员解释说,是我国新一代固体导弹。我想笑。哪款导弹不是固体,难道还有液体导弹、气体导弹。听着才知道,此型号导弹,不像东风IV是液体燃料发射时要加注,反应速度还慢。这家伙,出厂时自带着固体燃料,所以体积小、反应快,拉着就跑,跑着就打。”
  向爱莲越听越像东风-Q:“那不就是我们东风的姊妹篇吗?”
  “No!No!No!”华强军说,“外型的车载式、作战的机动性是有点像,可这完全是两个概念。你那是常规,我是远程,这可是洲际!射程讲起来吓人,接近东风IV两倍,能覆盖到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
  “太Ok了!又一个护国神器。”向爱莲的口味很快被吊上来了,“还知道什么?一揽子说说。”
  “知道的还多呢?你莫急嘛。”华强军说,“看了模拟训练车操作之后,在室内看了一个介绍片,那才叫一个震撼。讲是讲,它也是弹道导弹,可它不仅能在发射车上机动发射,还能在快速移动的火车上发射,我想装到潜艇上也不是问题,这家伙等于给它加了一个伸缩臂。我看了现场模拟,实是灵活、机动,它那牵引车是集储存、运输、发射于一体,导弹在车体的弹仓内,运输时呈封闭状态,发射时打开对折舱门,导弹通过液压装置起竖,随时发射。作战准备时间,相对于我们的东风IV来说可以忽略。”
  “不可思议,太不可议了!”向爱莲问,“作战能力呢?”
  “问得好!”华强军说,“一是分导式。每个弹体有分导式核弹头十枚之多,每个弹头在发射后都能独立打击,还能进行蛇型多弹道机动变化,最妙的是能够携带一批诱饵弹。二是超高速。每小时高达三万公里,是音速二十五倍……”
  “敌人的卫星跟踪和导弹防御,全成了白搭!”向爱莲笑着又问,“威力肯定大得不得了吧?”
  “三就是威力大。一枚分导式核弹头相当于二战时美国在广岛扔下的二十三倍,使用起来足以摧毁一个小国家或一个地区。太强大了!”华强军接着说,“四是精度高。有了电脑控制惯性导弹系统的指挥,一万公里以内的目标能精确到百米之内,实在是当代的‘百步穿杨’。四是全天候。除非极端天气,一般风雪雷雨,无发射窗口这一说。”
  “这么看,已经超过M国的民兵Ⅲ和E国白杨M了。发射成本和维护开支也会惊得吓人,E国白杨M发射一次要三点五个亿美元。”向爱莲有了判断,“我们制度优势是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但毕竟发展中国家,希望它就是‘和平’的代号。”
  “代号有了,延用了核导弹罗马数字的编号,为东风XXXXI。”华强军说,“你说的极是,你知道我在看完东风XXXXI的感受是什么吗?告诉你吧,东风IV必须尽快让位。另外,当今我军的核威慑方式需要亟待更新,这方面我有了一点思考,不太成熟,等完善后,我准备直接向爸爸汇报。”
  向爱莲再清楚不过,华强军喊“爸爸”的是向天鼎,他称自己的父亲是“我大”。她说:“爸爸现在好有心性听我们讲作战,前两天还听我‘叭哒’了一两个小时,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你的想法有时有点超前,但我相信爸爸会喜欢的。你还不知道吧?你们拉动出门的第三天,东风IV阵地全部移交给二炮技术总队了,不是‘尽快’,是‘已经’了。”
  华强军没有想到部队转型步伐如此之快,改造一座坑道不下于打一座坑道,他想象不出东风XXXXI的家将是什么样子,但一定比东风IV更加科学合理、更加现代智能、更加有利于作战。
  向爱莲突然换了口气:“哦,早想问你了,轩辕连长怎么样了?”
  “这次太感谢爸爸了,没有他援助,轩辕连长就没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听说二炮总医院还请了全军一流专家为他会诊。”华强军猛地从新武器的热度上落了战友的病情上,“哎!确诊了,旅卫生队队长说叫急性非淋巴细胞性白血病,必须等到有所缓解后,通过骨髓移植,可以根治。总院已经向中华骨髓库提出配型申请了,坚信他是吉人自有天象。听讲他妻子急得飞起来了,孩子在上小学,而她自己又带高考毕业班,只是上周六带着孩子跟抢火似的跑到北京看了看,走的时候一家人抱头痛哭。”
  “摊到谁身上,谁不急?”向爱莲说,“白血病的治愈率现在越来越高,真的配不到型,不是还有先进的小分子靶向药物治疗吗?”
  “我不太懂这个!”华强军说,“病因可能与武器辐射有关,但又不能讲。新武装今后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风险了。”
  向爱莲说:“爸爸那一代好多搞科研的伯伯阿姨,因辐射不能生、不敢生,多少人没有后代啊!”
  华强军十分感慨:“军人最大的牺牲,很多时候并不是流血的战场。”
  但,军人的前方一定是战场!
  从某种意义上讲,第二炮兵首次全域拉动圆满结束在核一旅转战西北抵达大漠戈壁的这一天算起来,尽管整个总结是在东风IV实弹发射之后一并举行。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关门”后,指挥长的向天鼎依然还是指挥长,但“帽子”变成了“东风IV实弹发射第二炮兵指挥长”,他从北京的“地下”作战指挥中心直接飞到了西北,与核一旅指战员乘坐的空军战略运输机是一前一后。当然,这“一前一后”的机密是戴雷告诉华强军的。华强军在戈壁大漠的发射区根本没有见到向天鼎,要是能见到,不至于后来专程跑了一趟北京。不过那趟北京没有白跑,戴雷开玩笑说是跑出了个“柳暗花明又一村”。
  实弹发射命令下达之时,全域拉动的格局全部打破,核一旅进入作战状态。戴雷带着袁崇高等人根据第二炮兵命令和新的运输保障方案,待华强军接到“作战文书”时,又有了全新的作战体验:人员机动改为空运。过去很多基层官兵首次坐飞机正是参加发射,多为民用飞机。华强军从中看出了不同,负责运送他们的可是首装空军的外号“胖妞”的中国最大战略运输机,他对毕达银说“我们进了军改的盘子”;主战装备由普通专列改为高速动力机车,也是“大姑娘上轿”,他又对毕达银说“这是战略支援的新突破”。
  毕达银笑着说:“是不是‘最后一锤子买卖’了,首长们给的‘安慰奖’?”
  “这要是打仗呢?”华强军不喜欢这种玩笑,以口头禅一划而过。
  毕达银说的“最后一锤子买卖”真地砸到了华强军,没有伤筋断骨,却是内伤,持续很长时间。那便是他们出发的头一天,意外地在第二炮兵东北训练基地见到盛国富。华强军得知盛国富正式参加了东风XXXXI军事后备综合培训班,全班从师旅、团营到连排分别选调了二、九和十八名三级干部前来学习三个月东风XXXXI导弹技术,之后三个月到第二炮兵指挥学院学指挥。华强军挡耳听出了言外之意,他和一营的军事干部,或者说东风XXXXI列装的部队军事干部,将被他们所替代,甚至旅长袁崇高也在列。骨干兵员同样如此,所以他欣慰在拉动出发前能与选拔的二十位优秀士兵“说两句”,他认为毕达银还是具有稳定性的。这些,他只能在心里琢磨,不能说,一张嘴就有“扰乱军心”之嫌或之实。
  人员、装备从东北到西北,以我军运输史前所未有的速度机动到作战区,发射保障也是快速应急。装备还在卸车时,三座发射架已在西北第四发射基地的戈壁之上坚挺地接受着风沙的洗礼。说白了,人员、装备可以直接拉上去就点火。事实并非如此,到华强军大喊“点火”的那一刻,已是十四天后的下午,期间他还感冒过,避着军医大把大把地吃着伤风感冒胶囊,方才好转,丝毫没有影响后续的训练与发射。
  华强军到达发射基地第二天,一大批国防科工委导弹专家到来,向天鼎代表第二炮兵会见他们之后,当晚返京参加军委会议,现场作战指挥棒交给了戴雷。国防科工委的专家多为白发苍苍的将军,他们中很多人将一辈子交给了东风IV。有一天早晨华强军独白一人往空等着的发射架前走的时候,迎面遇到了一位扛着文职少将军衔的专家,他个头不高,背有点驼,满脸疙瘩,内胆羊毛的防寒黄大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好大、好重。这种大衣在第二炮兵只有坑道的官兵穿,要不就是参加发射用。他见华强军,笑了笑,没有相互介绍——如此大漠上,有的只是参加这次发射的军人——他伸出手,掌上有三块石头:“你看这像不像芋头?”华强军摸了其中一个大的,被焐得暖烘烘的,说:“像,像荔浦芋头,《宰相刘罗锅》里有”。
  他说他和他家属每次参加发射来捡的戈壁石能“做”一桌马汉全席。他还说他因为他家属喜欢石头他才喜欢上的,他家属也是国防科工委的技术员,东风IV第一次试验发射时车祸牺牲了,那年她二十九岁。“她是你们部队驻地的红山人,可漂亮啦!在院校是校花,到科工委是委花。”说完他就走了,径直走向临时工作保障用房,那里有他的很多老战友。
  华强军目送老将军,也学着在地上找石头,他发现戈壁石几乎没有天生的,都是后天的打磨,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不要说“马汉全席”,整个世界的物种都能找全。他想到他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到戈壁,也低头在地上找了找,那个早上他找到了四粒“花生”,一粒三籽、三粒双籽,由此他想了华向党,用向爱莲的话形容“我儿子吃花生等于过年”。华向党长牙吃东西时能把花生当饭。他伤风,正是因为几粒“花生”,他没有对外说。导弹发射的那天下午,一切准备就绪,他命令号手撤回掩体的路上,一脚踢出一块车灯大小的片状石。戈壁石是滚出来的,有这么一块被风砂踩平的也是稀奇,他随手捞着递给了高明亮。发射第二天早上,高明亮抱着石头来找他:“营长,你看,你看!”石头平的那面什么都没有,翻过来一看,在暗红的水波纹上,清晰地浮出“八一”两个字。他问:“这是我踢的那块石头?”高明亮点点头:“我只用水洗了洗。营长你再看这儿,像不像导弹在腾飞?”他趴着眼细看,还真是那么回事。若不是他亲自的一踢,他绝认为是某位艺术家的激光雕刻。华强军当即决定将它和三件东风IV的红色多余物一起放到一营史馆。
  导弹上诸如盖子、螺帽子等不少部件,都涂有红漆以示标识,发射的时候需要取下,故有“红色多余物”一说。此件一般都有负责设计、生产的国防科工委“回收”。这回,华强军多了心思,发射当晚他找到国防科工委的负责人,想要回几件没有沾染辐射源的“安全件”,为营队史馆留下东风IV的永久纪念。国防科工委的负责人兴许是对此次大型发射的高度满意,兴许是被华强军的真诚和对营队洇骨的爱所感动,满口答应,仅写了一张“收条”就完成了他的心愿。袁崇高为此赞扬华强军说“好名堂!仅凭这就该给你记一功”!
  东风IV之于核一旅来说,发射它简直就是“袖筒里的小家雀——拿出来就叫”。这只小家雀在国防科工委专家笼子里足足呆了一周,接受史无前例的最严格的“体检”,华强军除在部队基本的适应高原的日常训练和政治学习外,他都在离东风IV适宜的地方看着。看它从头到脚、从外到里地到边到拐地被体检,那是一片肌肤一片肌肤寸土不落地扫着检,那是一个部件一个部件由整化零地拎着检……有位老专家先是以为他看上了哪位年轻女学者,笑着对他说“此地无银”,他笑着回答“我家后院有三百两”。也有专家当谈资,说他可能是不舍得东风IV。其实,他是感染于这批专家学者的一种态度或者就是精神,他想概括又找不到词,很快他在《发射日志》封二看到了在入军校第一课就熟悉的“十六字”方针,他和他的一营官兵无时无刻不在践行由共和国总理周恩来提出的“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那为什么他还能看得如此津津有味呢?他对向爱莲说:“差距,部队和专家的差距。如果再让我在营队带兵训练新武器,我一定用专家的标准,只有这样才是完美的人机结合,只有这样才是打胜仗的最高标准。”
  三枚东风IV终于走在“最后一公里”行程之上。它们上架前,一直以来天象定位为“好天”的大漠,陡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飞砂走石,眼看着要请示上级延迟发射,天又跟那皮脸子娃儿似的,笑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导弹按时按标地倚仗到高大的发射架上。大家还在乐道于戈壁天气的诡异时,捡石头的专家将华强拉到一边说“地面上任何大东西,大到一定程度都在向天,向着向着就有了神性。我是老共产党员哟!”也不知为什么,华强军信了,因为后来的事仿佛与天有约,他们在大学里流行一句说能治疗抑郁症的玩笑“科学解释不了的,请暂且迷信吧”。
  三枚弹,立是一样地立,打是一样地打,参数各有不同,结果各有追求。戴雷在发射前的干部动员会说:“我们一定要紧密配合国防科工委在每一枚弹上获取最饱和的数据,为下一代、下下一代中国导弹的设计与制造贡献我们二炮部队最大的贡献”。他同时下令,“一营打窗口、二营打射程、三营打精度。从现在开始,全体官兵进行战时状态,谁先打?什么时候打?随时听令!”二营营长开会归来拖着“川普”音在对官兵说,“千万不要以为一枚弹只打一项数据,是简单!其实要求更高,晓得不?司令员说得精确,那叫‘饱和’”的时候,华强军在袁崇高宿舍寻求解惑。
  “旅长,这打射程、打精度,一听就懂,这‘窗口’怎么打?参加发射的都晓得,打弹是要有气象窗口条件的,难不道,没有‘窗口’,还让我们打个‘窗口’?”华强军现出一张“无知”的脸。
  “看到一点‘名堂’了!打胜仗,先打脑袋。你华强军就是个带着脑袋打仗的干部。”袁崇高说,“上午看到作战文书时,我也看不懂这三个字,司令员带着我跑到国防科工委首长那里才听明白,尽可能选一个最小的‘窗口’来打,很可能还会没有‘窗口’找一个‘窗口’打……”
  华强军听是听懂了,过去训练作战时,选择的都是气象条件最好的时机,专业的讲就是在“气象窗口”尽可能最大的时候,能打得安全,也是打胜仗的要求,而这次是反过来打,要在最危险的“窗口”上打出最安全,是一次走钢丝。
  东方基地官兵都以为打第一枚的会是华强军的核一旅一营,毕竟导弹上架前有过风雨,并且那几天夜夜老天爷都会吼一阵子,气温也降得很,眼看有一场雪的样子。可是进入发射程序时,首先进场的是二营,一排为三的中间“老二”在“作战时间”的第三天上午十时点火发射,巨大蘑菇云托着弹体扶摇直上……二十一分钟后,远洋测量船最后一个数据传来,国防科工委首长宣布:“东风IV二号导弹,射程为4856公里!超出同型号‘改进’型导弹106公里,东风IV导弹列装以来,射程最远的一次!下面有请第二炮兵东方基地司令员戴雷少将宣布发射结果!”
  戴雷在听着二营营长一连串“要得!要得”的叫好声中,走上发言席:“我宣布:第二炮兵东方基地核一旅二营圆满完成作战任务!”
  现场响起一波接一波的掌声,盖过了室外行而将至、突然掉头而遁的滚雷。它们往西再往西,一路响着空炮,很吓人的样子。
  次日,天晴得似乎太阳从戈壁家里挂起来的一样,树起耳能听到戈壁石被晒裂的“劈劈”声,被称为戈壁“流浪汉”风滚草开放着淡紫色的小花,顽强而淡然。要不是上级有令“禁止伤害任何动植物”,华强军真想带一棵风滚草给华向党,好养还有成长启示。当天,他找到了周围最大的一蓬,请小满干事照了一张与它们的合影,那一刻他有点留念戈壁。向爱莲懂他,在电话里说“你把它当战场了”。
  抬头看见,谁都清楚接下来参战的是三营,果不其然,但又出乎意料,国防科工委的专家在编为三号的东风IV导弹重在打精度的时候,选择的是上半夜。从现实条件上来讲,那是戈壁上最凉快的时候,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在准备发射的一两个小时里,至少晒掉一层皮。然而,袁崇高到三营稳军心的时候说:“知道搞什么‘名堂’么?就是要求我们蒙上眼睛也要打出最好精度。”三营点火命令下达在“作战时间”第五天的晚八时二十分,此时是农历四月二十九,戈壁上犹如扣了一口大锅的漆黑,地上的灯火只能照到该照的范围,仿佛是从天上偷着跑来观摩导弹发射一样。夜间发射,极为壮观的是“点”火的瞬间,导弹在腾飞中有着“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庄子哲学境界。有一个兴奋得差点把大腿拍肿的人,华强军看得很清,他就是在观摩区离他最近的小满干事,他抓拍到今生最满意的导弹夜间发射的镜头。八时三十九分,导弹在我国东北平原击中预定目标,遥测精度为1932米,比导弹战技指标最高低精度还小68米。戴雷在宣布战绩时,由衷感慨“东风IV真是个争气弹”。国防科工委首长说戴雷会说话:“听着您是在表扬东风IV,实际在表扬您的部队。”在场的官兵都笑了。
  所有参战、参试官兵,在戈壁新的曙光到来之时,目光自然聚集到了华强军和他的一营身上,还有编号为“1”却要仍然日夜伫立在那里的、可以说是当今中国乃至世界上的最后一枚东风IV导弹。
  戈壁发射导弹,什么时候都是等老天爷开眼,放出一个“窗口”来,令导弹呼啸而出,可轮到华强军要等“坏天气”。本来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气象与“恶劣”为伍的西北边陲,自从乖乖地顺着兵意成就了两枚东风IV之后,是还以为依然如此,还是看出了作战意图有意“好”起来?无论是每时一报的北京气象跟踪,还是部队二十四小时的持续观测,天上似乎没有“不测风云”。“作战时间”在进入到第九天,华强军心火上来了,头皮上、胡茬里长了一圈红疙瘩。毕达银找两个骨干陪他打“升级”,打着打着,赢了说赢得不痛快、输了说输得不应该,没有人愿意与他配对打了。他几次到国防科工委的工作保障区蹓跶,想邂逅那位捡石头的专家,觉得老将军的骨子里有一种浸着苦难的诙谐。可惜一直没有遇见,他想“他是不是回家了?”
  不是华强军一个人急,戴雷不急?袁崇高不急?专家们不急?要是不急,为什么“北京”报来“未来三天将有一片云团途经西北上空”气象信息时,众人兴奋得手舞足蹈。
  厉东方对高明亮调侃说:“这叫,有了大门不让出,非得安扇窗户翻着走!”
  东方基地气象站官兵在“作战时间”第十一天的上午九时准确捕捉到那片由西至东挟雷裹电而来的云团,但初步预测“几乎不存在发射窗口”。
  戴雷带着袁崇高、华强军及时向国防科工委首长进行了沟通,明确表示“有雷击爆炸的可能”。他们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国防科工委首长很快从会场出来,拍着胸膛说:“军委给我们有尚方宝剑,请戴司令放心,即使最坏打算,‘窗口’太小,打不过去,炸了,这是我们的决定,也是我们需要的另一种结果,同样是打胜仗。”
  “准备作战!”戴雷既是对国防科工委首长的回复,也是对核一旅下达的命令。
  华强军跑步回到一营营地,路上遇见了二营营长在问“你那‘窗口’来了没得”,他边跑边应“快了,快了”。
  戈壁的天是奇怪的天,不来时十天半个月没有影子,说来吧,前一个小时观测还有在国境线上,观测员低头喝口水,便进了大漠之上……“报告首长:云团七十分钟后到达我区上空!”
  “七十分钟?搞什么‘名堂’!”袁崇高拿着对讲机边跑边喊,“一营都有了:号手就位!”
  东风IV在封闭式坑道作战准备时间是一至两个小时,过去野外发射都是几个小时,条件不好的五六个小时也有。七十分钟,还是预测。军令如磐:“必须在六十分钟内完成一切发射准备!”华强军给一营号手加码,也是给自己。
  五分钟后,华强军率队进入发射区,他与厉东方对表在九时十五分。
  九时二十分。所有号手就位。
  九时四十三分。导弹发射前检查结束。
  九时四十五分。燃料加注开始。华强军接到气象第一测报:云团前移正常,将伴有雷阵雨。
  九时五十五分。燃料加注完毕。开始电路测试。华强军接到气象第二测报:云团将近,有拉开趋势,尚未发现“窗口”。风起戈壁。
  九时五十八分。大雨滂沱。电路测试完毕。
  十时零五分,华强军下令全体号手撤回掩体。
  十时零八分。华强军检查了所有指示灯和各项参数,一切正常,向指挥长报告“发射准备完毕”。
  此时此刻,戴雷和国防科工委的首长、专家人人双眼盯着发射区的一营官兵,而双耳在聆着同期传来气象测报。
  十时零九分。雨量略有减弱。华强军接到气象第三测报:导弹坐标东北23.12度角前方有一“窗口”,直径2.6米,有雷电。
  东风IV的弹径是2.25米。
  “‘窗口’有扩大的动向没有?”戴雷在问。
  “报告首长,可能性不大!西边还有一块大的云团正在向东南拥挤,‘窗口’随时有关闭的可能。”气象测报员报告。
  “请继续跟踪!”戴雷说完,朝国防科工委首长这边看着。
  国防科工委首长与左右两位专家低语片刻,抬头正好迎上戴雷的目光,他点点头,并竖起大拇指向上移动。
  戴雷下令:“气象观测,作发射前最后报告!”
  一道闪电在西北上空从天至地撕下一道S型的大口,好像希望东风IV从它的天缝里飞过一般,紧跟着一个响雷,下马威的味道足得很。
  十时十二分。气象测报员报告:“‘窗口’稳定,没有变化!”
  随即,戴雷开始指挥:“一营,一营,准备发射!六十秒倒计时开始!”
  华强军一惊,身上湿的有汗也有雨。弹径2.25米的东风IV要去穿过直径2.6米的气象“窗口”,小学生都能算得出,两边只有0.175米的空隙,并且这个28米长庞大的弹体在通过时还要避开随时光顾的雷电,他脑子里闪现了儿时在家夜读时飞娥扑火的场景。
  担任此次发射点火任务主号手是厉东方,副号手是高明亮。点火,似乎只是在指挥长下达“点火”命令后,摁下发射的摁钮,有人会说长了手指的都会摁。但就这一摁,摁的是号手军政素质的考量和呈现,摁的是营队党委的信任与托付,摁的是大国长剑的使命与担当。选他俩担任这次发射点火的主副号手,华强军与毕达银作过充分酝酿,营党委一致认为:这是一次官兵的传帮代,也是营队转型的一个标志和象征。
  华强军开始读秒,导弹发射进入“最后一激灵”的时候,厉东方将屁股一挪,伸手拉过高明亮:“你来点火!”高明亮正正地坐在了厉东方的位置上。
  “排长?!”高明亮双手快速移到发射摁钮之上,侧着脸在看华强军。
  “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华强军的大脑远远超过秒钟在转速,他懂了一位老兵的高风亮节和初心使命,他重重地点下了头,“四十、三十九……三十一。”
  他与戴雷同时下令:“发射进入三十秒倒计时!”
  厉东方坐到副手的位置上,与高明亮一样全神贯注。
  大雨还在一泼一泼地下着,风时不时地吹来几声口哨,听着有种挑衅的意味。
  “发射进入十秒倒计时!”华强军对着对讲机:“十、九、八、七、六……”
  观摩区上,与之前随时会有人低声讨论完全不同,那两次是胜券在握,而这次……只有戴雷的读秒声。袁崇高下来对黎明说:“这‘名堂’搞得好!我当时恨不得有孙悟空的本领,跳到那云团上,把我们导弹拎过去。”
  “五、四、三、二、一!”华强军大喊一声,“点火!”
  高明亮紧随命令,稳稳地摁下了摁钮!他从此觉得右手的这只大拇指比哪根都有力,而他每每想树他时耳里都能听到华强军的“点火”声。
  “轰隆隆——”戈壁再惊雷。导弹在巨大能量的推动下,腾空而起,一无反顾迎着天上的云团而去,有一股子不要说还有一个“窗口”、没有了也有开一个过去的狠劲……
  “气象观测报告:导弹顺利通过‘窗口’!”
  时间定格在:十时二十三分。成为一种历史。
  “噢嚎!噢嚎……”观摩区的国防科工委的专家叫喊起来,顿时顾不上还在飞行的导弹,有的双双拥抱。黎明在返程的列车说,有位专家当时趴在桌子上抽泣,从他描述的人物形象上,华强军判断是捡石头的专家。
  华强军他们直到从对讲机里听到戴雷宣布“作战胜利”后,方才跑出地下掩体,与一营官兵共庆贺,他三次被官兵们抬着抛向空中。
  云团走了,天晴了,安静下来的戈壁,怪好的,那样的阔大,每个能走进它都会有所感、有所得。
  当晚,东方基地、国防科工委和西北发射场联合举办庆功宴,宴会上感谢声不断、祝贺语不绝,最令华强军甚至戴雷都感到意外的是,国防科工委专家团队决定联名上书中央军委为第二炮兵核一旅的三个营队请功。三个营队应行的席上礼节,华强军、毕达银都与二营、三营的主官一起“组团”进行,一个不落。营与营之间,也有感谢与祝贺。华强军很想借这个机会,以茶代酒敬一下捡石头的专家,找了两次都没有找到。不想,宴会结束时,他在外边遇到了。
  “首长好!”
  “我不是首长,我只是普通的导弹技术员。”捡石头的专家说,“如果说二营打的射程是‘老马识途’,三营打的精度是‘老骥伏枥’,那么你们一营打的‘窗口’,可以称得上是‘老蚕作茧’,难度最大、风险最高,所以完成得最漂亮。”
  “都是专家指导得好!”
  “打‘窗口’的意义是哪里,知道吗?东风IV打‘窗口’,就是意味着东风V、东风VI今后打时不用‘窗口’。”
  “首长,我想邀请你到我们营做客,顺便看看红山!”
  “她家在红山的亲人没有一个认识我。那时,纪律上不允许她的亲人认识我。营长,谢谢你的邀请!东风IV列装的时候,我去过你的营,印象最深的是有座‘1’字雕塑,有力量。现在东风IV出列了,我也即将出列。再去部队,就会打扰你们的学习和训练。谢谢你的邀请!”
  “首长,我能冒昧地问下您的尊姓大名么?”
  “导弹人!”专家说完,摆摆手,朝着国防科工委的生活保障区走去。
  “再见!”华强军一直在目送着,夜在降温,他有了感觉,却不冷。
  
  “军体拳第一套,分解动作!”韦彤艺立在太阳地里指挥女子发射营进行军体训练,“开始!”
  “哈!”全营女兵身着短衫、短裤的作训练服,呈体操队形散开,听令后同时迈开右腿,握紧拳头,马步下蹲,吼出格斗姿势。
  “停!”向爱莲拗不住怀胎出怀的郝春阳,让赵艳青搬张椅子,坐在榆树底下“挑毛病”。郝春阳扶着肚子在说:“你看看你们‘哈’的,二百号人喊得没有前边三位领导的声音大。气势,气势,没有气哪来的势?气出丹田,不是在嗓子里干喊。同志们,体能,是我们的大跛腿,一级营今年能不能顺利通过,关键在体能。
  “你们现在前后左右看看,两条腿是扎下去的吗?第一招叫‘弓步冲拳’,你那马步扎得像水上飘,转为弓步能有力吗?腿上无力,手上再大力都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还有,有些战士都要冲拳击打对手了,两眼还盯着腿跟看,盲打呀?重新开始!”
  迎接第二炮兵一级发射营考核是常三旅三营全年的中心工作、主体任务,所有政治学习、军事训练全部有机地镶嵌在其中。严格按照考核大纲完成第一轮学习训练之后,营党委决定进行一次摸底式测试,结果除掉思想政治教育三类八项和东风-Q导弹课目训练“优秀”外,其他的,小结时向爱莲用了一个词叫“惨不忍睹”。其中,五公里越野,近五分之一的战士“不合格”,还有七名战士“中途退场”,不是腹痛就是虚脱。就这还是只徒手,真正考核要携上枪支、背上装备,岂不是“小猴子捞月——一挂到底”啊?那还咋考?成绩还要倒挂呀?还有也令向爱莲挺担心的,这次没有进行,那是步枪射击和野外生存。面对这样的成绩,向爱莲坐不住了,她拉着三位连长踏上“取经”之路。全基地的发射营考核成绩,她心中有本账,从中挑了三个,有核旅的也有常规旅。华强军的一营拉动不在家,核旅选的是核三旅二营,他们一直是军委值班分队,部队转型前与核一旅一营不分伯仲;毕竟是常规旅分队,余下的是常二旅一营和她们本旅的二营。
  郝春阳建议:“看了本旅的二营,不去看三营,三营兄弟知道还以为我们低眼看人,得去,哪怕学一招,也是收获。我们是女子营,我老单位通信营这几年发展得不错,我联系一下去看看。”
  “都进大院了,警防营体能训练有招儿,得学。”向爱莲补充道,“别看这班丫头奶油面包的没有少造,筋骨还真比不上吃大米馒头的。从明天起,每位官兵早上一个鸡蛋、一袋牛奶,这是任务!”
  向爱莲一圈跑下来,很有感触:“‘闭门锁国’是死路一条啊?行行为什么能出状元,因为行行都有道,道道有名堂。你下来专门指挥几个指导员,还有小诗人、漫画家等才女,重新改造营队文化、丰富政治教育成果。我在常二旅一营看到战士的报刊剪贴本,天啦!这些年积累了八百多本,归纳了四十多个种类……你肯定会说,这又不是考核项,但他们说‘功夫下在诗外’也是考核关键,这叫初次见面印象分。当然可学的太多了,三位连长在分头整理,争取本周上党委会研究。”
  “体能这一块……”郝春阳点到即可。
  “养鸡先养鹅。”向爱莲说,“警卫营卢营长,就是过去坐在我对面的小兄弟,他把我拉到一边说:‘姐!听我的,带姐妹们打军体拳。三套打下来,腿不抖、心不慌,再跑试试?不要说五公里,十公里也不在话下。’”
  “有这么神?”郝春阳问是问,但她能听懂“养鸡先养鹅”的理。
  故事也是向爱莲说的,有个周末,她换上便装到附近村子里转转看有没有值得盘查的陌生人,每年国安部队都能通报一两例境外情报分子到部队、阵地侦测的案件,基地强调营队要进一步加强了防范。她见一老妇养有三只大白鹅,想买一只给郝春阳补补,老妇怎么说也不卖,之后不得不说,养鹅是为了养鸡。山里有黄鼠狼多,经常偷鸡,可黄鼠狼怕鹅,它只要踩上鹅粪,会烂掉脚丫……
  韦彤艺继指挥军体拳第一套十六式,还是先分后连——
  “一、弓步冲拳!”
  “哈!”
  “二、穿喉弹踢!”
  “哈!”
  “三、马步橫打!
  “哈!”
  ……
  一步一动分解动作结束后,韦彤艺没有听到营领导有什么点评,继续指挥:“军体拳第一套,连贯动作,开始!”
  “哈!哈——哈——”
  向爱莲起身走在官兵中间,边走、边看、边说:“同志们,要做到眼到、拳到——对!这就样。拳到,还要力到——你这个‘转身别臂’,连只鸡你也别不过——力到,更要气到。警卫连班长教学时怎么说的?没有气,就没有力。没有力,就没有拳——气运好了,力就有了……”
  骄阳似火,女兵们挥汗如雨,她们的号子在回响,她们的体能在激发,她们的意志在磨打……收操时,她们高喊:“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一群野鸽子从营房上飞起,方向是红山的最高峰,那里的松树有着“顶风傲雪的自强精神、坚韧不拔的拼搏精神、百折不挠的进取精神、众木成林的团结精神、广迎四海的开放精神、全心全意的奉献精神”——“我们女子发射营官兵要人人熟知这六种精神,并将它们融入到战斗精神之中!”这是郝春阳的特殊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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