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军事历史>东风擘>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16 17:51:30      字数:17778

  向爱莲一直憋着一口气,郝春阳看在眼里,几次劝她出出来,或者郝春阳帮她出出来,至于怎么出得顺心顺意,郝春阳也想好了,但凡提及时她都摇头说“等等”。
  向爱莲在等什么呢?部队管理无小事。
  郝春阳最初以为向爱莲是在等韦彤艺。尽管问题,加上新建的三连,女子发射营的三个连队都多多少少的存在,但向爱莲无论训练学习,还是吃饭睡觉,她的目光总是跟着二连的女兵转。
  伤筋动骨一百天。对韦彤艺那吃不了三天闲饭的性格,向爱莲像罗盘扣在指五里一样,清楚得透彻。果然,在受伤的第十六天、伤口拆线愈合不久,韦彤艺回到了连队。
  事情恰恰是在韦彤艺归来之后,得到解决的,可郝春阳否定了之前的想法。后来的后来,她还是欣赏向爱莲对“部队管理”的一套独到见解。她说:“管理出战斗力!我们哪天不在管理?装备要管、阵地要管、训练要管,一日生活还要管。仔细想想,它们需要管理吗?管理,归根结底是在‘管人’,人管好了,什么都管好了。管理,其一要用理管,这个理要先有理、要教于理,才能管得下;其二要管出理,这个理要出事理、要入心里,才能管得好。无论是正理、反理,管到人心里的理都是好理。”
  向爱莲这次用的正是反理,她是要“小洞不补”,等到“大洞一尺五”。
  期间,赵艳青吃了一次哑巴吞黄连有苦说不出的亏,还白白多了一项“里外不是人”的艰巨任务。那天午休时,她接到了年大维的电话,年大维说打完这个电话,便下一连了。关于年大维下连队当导弹号手的事,赵艳青早听他说过,可到了他真要下时,听着心里好像有种离别的愁味,说是说他俩借着工作之便相对而言交流多些,其实也只是在毕达银与郝春阳结婚那天有过见面,彼此加深了印象,话题也多了不少。年大维说,到了连队,学习训练都会排得很满,电话也不方便了。赵艳青说她给他打。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呱着,突然,赵艳青笑起来,她说:“大维,我给你说,我们营刚来的这批女兵真是不得了,特别是八个大学生,个个精得哟,眼球子转不到半圈就是一个主意。说起来理来,有时候班长、排长不要说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都没有。有个女兵叫王玲,北大法学系的,看着文文静静的,长了一张当律师的铁嘴……”
  “与高明亮是校友。”年大维说,“有知识真好,学起东西来比我们快十倍几十倍。高明亮来了,我们营的很多学习训练经他的手那么一过跟放电影一样地快。他低调得很,走的路都是军姿,说的话都是军语。”
  赵艳青说:“有的人连调子都没得,也一天要‘低调’。我看啦,那是无能的表现。有时候,我宁愿看看那些能起高调子的人。”
  “有些道理。”年大维比较喜欢赵艳青那种沉浸在能够自圆其说的叙述,他说,“做人跟音乐一样,不可能一直高调,也不可能一直低调,只有高的时候高,低的时候低,才会出旋律,美化心灵。”
  “年大班长现在说起道理来也一套一套的。”赵艳青低声笑了笑,“有个女兵,把队列口令全改成社会上那一套,我讲你听听,把‘立正——稍息——向前看——’喊成‘立挣——收息——向钱看——’,把‘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向前走——’喊成‘向左赚——向右赚——向厚赚——向钱走——’,还有,把‘一二一——一二一——’喊成‘一二亿——一二亿——’……”
  “这个风气不好!军人的价值,多少金钱也无法衡量。你在家当过老板,为什么还当兵,仅仅是为这身军装吗?当然不是。”年大维正起腔来,“‘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后悔’,这可不是张嘴唱唱的,等你回到地方,立马体会到,很多老兵都这么说。”
  “嘟——嘟——嘟——”起床号在两个营区同时响起。
  “我也是当笑话说给你听听,还当真呢?”赵艳青说,“好了,起床了!祝年班长早日成为优秀导弹号手。”
  “谢谢,谢谢老乡!我一定努力!”年大维说,“再见!”
  “拜拜!”赵艳青放下电话,抬头看见向爱莲铁青着脸立在营部通信班门口。说是班,实际上只有赵艳青与卫生员俩人住,卫生员除了睡觉一般都在楼下的卫生室忙乎。
  向爱莲转身时,赵艳青立即跟了上去,一直跟进她的办公室。赵艳青多少掌握了她的脾气。她一屁股坐到办公椅子上,“咚——”的一声响,她抬头看着赵艳青。
  赵艳青笔挺地立在向爱莲对面,低着头。
  “还听到了什么?”向爱莲尽力将语气放至平和。
  “顺口溜。”赵艳青说,“我当时还讲了她们几句。”
  “她们,她们是谁?”向爱莲问。“说两个,我听听。”
  “新下连的女兵,主要是大学生。”赵艳青支吾一会,她清楚不说肯定过不了关,于是从脑子里挑了一个关于QQ群的,“QQ群里实在好,战友都来聊一聊。既可谈天也说地,无拘无束乐淘淘。上校中校和少校,进群一律都无效。平等互助有真情,群主命令是军号。还有,我记不全了。”
  “记不全,你还能说得这么溜?”向爱莲说,“当兵都当出老茧了,职责还不清楚?通信员,通信员!就是接接电话、收收信件?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不向我和教导员汇报?还有,更不应该的是,《保密条例》背起来滚瓜烂熟,做起来呢?自己人还闷在鼓里,别的旅、别的营却知道了,集体荣誉感又在哪里?回去好好反思反思。”
  “我错了!营长。”赵艳青后悔不该图一时嘴上快活,将“不该说的”说了。
  “你不是有点空就喜欢往连队钻吗?”向爱莲弯着食指敲着桌子,“我派你一个任务,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抄过来,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成精到什么样子。”
  探子!赵艳青第一反应出这个词来。好在是营首长一字一句交代的任务,即便日后战友知道是她的“告密”,她也是在“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地“履职”。
  赵艳青算得老兵了,在家也是带着上百号人在商海搏击过的弄潮儿。她到几个连队东转转、西问问,不出两天,较好地完成了向爱莲赋予的任务,在进行汇报时,向爱莲让她将郝春阳也请了过来。她除重复了之前所说的,还从本子上念了不少,有“就算职务又带长,进群也得鼓鼓掌”“班长排长和连长,群主至上不带长”,有“当官不当小排长,站岗不站二三岗”“上尉中尉和少尉,脱下军装一个味”,有“老兵张嘴就毛病,谁都可以下命令”“等到老兵退了伍,轮到咱把新兵唬”,有“你好我好世界好,打枪弄炮总不好”“天天训练老一套,打起战来不知道”……
  “别念了!”郝春阳一挥手,“哪里来的?全是负能量。”
  “我让她在连队里抄来的。”向爱莲又问赵艳青,“知道是谁编的么?”
  赵艳青说:“主要是二连的王玲,也有大家跟着凑的。”
  “王玲?韦彤艺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当花瓶么?”郝春阳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北大法学系高材生,编这些东西干什么?”
  赵艳青说:“她仗着有知识有文化,经常给连队干部挑刺儿!”
  向爱莲说:“你是营部领导身边的战士,连队的事以后少掺和。类似于这样的事,见到了要及时报告。还有,再听到你往外说这些,我拿你是问!回去干好自己的工作!”
  “是!”赵艳青总算松了口气。
  郝春阳的气却压上了膛,她问向爱莲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向爱莲说了实情,她要立即开展针对性政治思想教育。
  “教育是肯定要搞的,不是现在。”向爱莲说,“编几句顺口溜,说轻点是对部队生活的调侃,至多是对连队管理不满意,反动不到哪里,但绝对不可轻视。这个王玲是朵带刺的玫瑰!”
  郝春阳开始火起来:“有次帮厨,她将一根莴笋削皮削去了一半,排长说一句,她顶十句,我看韦连长还明显地袒护她。高材生不假,尊重知识也不假,但慈不掌兵啦!你看人家高明亮……”
  “不可能要求人人都是高明亮!”向爱莲打断郝春阳的话,“大学生士兵已是部队常态,教育管理存在新情况、新问题,必须要有新研判、新对策。我们要多与连队干部沟通,尽量及时掌握第一手资料,再作决定,你看呢?”
  “好吧。”郝春阳说,“我蹲下去调查调查。”
  韦彤艺回营队,事先没有打电话,直接站到两位营领导面前,惊得人家一跳。没有等向爱莲问她的病情,她倒先关心起向爱莲。向爱莲在捋起她的袖子看到一条腥红刀口和拆线的线眼,怪她为什么不多养几天,急着回来干什么?调侃道:“不会是贺处长惹你生气了吧?”
  “没有,没有!”韦彤艺抢口说,“他和宁宁姐差点没有把我当菩萨供起来,我真是想你们、想连队了。”
  “这个我信!”郝春阳问道,“你这伤,只是皮面上好了,里边还得养噢,回来把把舵就行了,不彻底好透,绝不允许上车训练。”
  “明年这时候还得去拉一刀,拧下螺丝钉。”韦彤艺指着肘部,微笑着说,“这一颗——这一颗——牢固着呢。”
  “看你以后还怎么穿短袖?”向爱莲说完,想着那骨肉中固位的钢铁要跟随着一年之久,她扭过头,眼红了。
  二连官兵见连长回来,都过来问长问短,其他连队的干部和与韦彤艺熟悉的女兵也都抽空过来问候。当晚二连开了支部会,指导员以小结阶段性工作、重申下一步训练的方式,令韦彤艺对连队工作有了全面了解。韦彤艺发言中,对大家的关心表示感谢,关于连队学习训练,她说“请按计划进行”。
  次日上午,发射车保养,轮值的是一连。二连、三连都是思想政治教育。二连由指导员在连队俱乐部上法律课,解读《反分裂国家法》。官兵们听令坐下准备听讲的时候,韦彤艺在后边看到:王玲没有报告,旁若无人地从中间位置站起来,扯着一根电线,跨过两位战友,将插头插进墙根的插座上,再跨过战友回到座位上……指导员等着王玲完成系列动作,才开始授课。
  指导员首先播放了一段台海形势的视频,继而从促进祖国统一的大局切入拟定、施行《反分裂国家法》的历史性、重要性、紧迫性和必要性……台上头头是道,台下聚精会神。
  韦彤艺这时听到“啪嗒——啪嗒——”声,她站起来,看清是王玲在使用手提电脑,她走去……别的战友都在部队下发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授课重点,王玲用的是键盘。她伸手碰了碰王玲肩头,王玲朝她看了一眼,她用手掌向下压了压,意思很明显“把电脑关了”。她又回到后边的座位上,仔细听了听,没有了“啪嗒啪嗒”声,正在欣慰时,“啪嗒——啪嗒——”又起来了,她再次站起来,看到王玲还有敲击键盘,她朝指导员做了个暂停手势。
  “王玲!把你那破电脑,给我收起来!”
  王玲站起来,回头说:“报告连长!我这是新电脑,参军时大学所在的社区赠送的。”
  个别女兵捂起嘴在笑,也有女兵扭头看着正从后往前走来的韦彤艺,她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同志们都在记笔记,你在干什么?”韦彤艺边走边问,“连队给你配发的专用学习笔记本呢?拿给我看看!”
  “报告连长,我也在记笔记,不信你来看!”王玲指着电脑上一个WORD文档。“‘三大条令’没有哪一条规定,记笔记必须用笔和本子吧?”
  指导员也走下来,正好与韦彤艺汇合在王玲的身边。
  “没有你说的规定!”韦彤艺直视着王玲,“我问你,部队关于计算机和手机等电子产品的管理规定,你清楚吗?”
  “我们大学的学习早都实现了‘无纸化’。”王玲答非所问,“入伍前,二炮去大学宣传,说是一支高科技部队。现在连计算机、手机都禁止使用,还算高科技部队吗?”
  “就是!”有三位与王玲同时入伍的大学生站起来,其中一位来自安徽科技大学的女兵接着说,“违背客观规律、逆向时代潮流的规定就应该废除。”
  韦彤艺从鼻子里“吭”了一声:“首先,我告诉你们,这里军队,不是大学;你们现在是军人,也不是大学生。”
  “不都说,军队是一所大学吗?”王玲反诘。
  “王玲同志,你未来要从事法学工作,你的逻辑应该极其严谨才是。”指导员想说话,韦彤艺伸手挡了一下,意思她来应对游刃有余,“刚才,你几句话中偷换了两个概念,其一,我们二炮当然是高科技部队,计算机和手机也的确是高科技产品,但高科技部队与使用计算机、手机是能划同号的概念吗?其二,你的‘大学’与‘军营大学’,一个是本体,一个是喻体,彼是彼,此是此,不用我多解释了吧?你还说错了一个概念,部队从来没有‘禁止使用’计算机、手机,营队计算机教室天天开放,个人的手机统一管理、周六集中使用,凡有特殊事宜,每个连队都有有线电话,随时可以申请使用,严格上讲,这叫‘有条件使用’。”
  王玲双手抓着手提电脑,没有了作声。
  韦彤艺用手指着依然站着的“科技大学女兵”,她接着说:“这位战友说得极是,凡是违背客观规律的、逆向时代潮流的,无须废除,自然会被淘汰。但是,‘黑客’是客观存在的,‘保密’是部队的铁律,正是因为时代的发展、科技的更新,对我们部队乃至国家安全造成了新的威胁、提出了新的要求,我们这是‘逆向’吗?告诉你:这是应对,这是作战!”
  指导员见没有人接话,她说:“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尽管提,能答复的,连长和我现场答复;不能答复的,我们会请示营党委、旅党委、基地党委,不相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王玲固执地说:“报告指导员,我现在离开电脑,无法进行学习。”
  “你天生就会使用电脑吗?”韦彤艺来了火,“请问:你高考是用笔,还是键盘?”
  王玲说:“我讲的是现在!”
  “讲现在,好,就与你讲现在!”韦彤艺板起脸,“现在,我命令你:立即将手提电脑交由连队文书统一管理,按规定申领使用!
  “我还告诉你,你可以保留向营党委或营首长反映的权利。但我作为你的连首长,在没有改变命令前,必须‘令行禁止’!这是条令的规定。”她说完,回到后边坐下,“请指导员继续上课。”
  王玲所在的二班班长和副班长同时站起来,一个从王玲手中几近夺过电脑,一个从墙根下拨出插座、收起电线。有官兵在小声议论着王玲的“不是”,没有人去阻止。足见,大家对此事早有看法。
  法律课,上得依然生动,该应的在应,该笑的在笑。王玲却一脸的泪水,很多官兵都看到了。
  王玲不出意料地在下课之后,跑到郝春阳办公室“反映情况”,向爱莲也在场。她要求连队归还她手提电脑,维护她的学习权,同时要求营领导将她调整到其他连队。郝春阳代表营党委正面而明确地给予答复:计算机的使用与管理必须严格落实部队管理规定,任何人不得违反或者搞特殊;兵员的编制与配备,完全取决于部队建设需要和军事斗争的要求,其他没有任何理由。
  向爱莲随后说:“希望王玲同志进一步端正入伍思想,温故军人誓词,充分发挥优势,尽快完成一名大学生士兵向合格军人的转变,努力在战备训练中建功立业,为青春淬火,为人生加注!”
  王玲走后,向爱莲明显感到“大洞一尺五”的时机到了,而且这个开口的幅度、大小、声响和辐射都合宜了她的标准。于是,在她的建议下,郝春阳召开了营党委扩大会,作出全营历史上第一次重大决定:暂停一周导弹训练、全面开展思想整改。
  磨刀不误砍柴工。
  第一刀磨的是:紧紧围绕强化官兵精神支柱,大力培育“忠诚于党、热爱人民、报效国家、献身使命、崇尚荣誉”的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全营广泛开展“为什么当兵?当兵怎么当?”恳谈会。共进行三轮。首轮自下而上层层谈。战士找骨干谈、骨干找班长谈、班长找排长谈、排长找连长指导员谈、连长指导员找营长教导员谈;第二轮自上而下交叉谈。凡是首轮没有谈到的,都可以谈、都必须谈,要求连队干部重点与包括王玲在内的大学生士兵谈,力求做到不漏一人。谈不深、谈不透的要坚持谈,不设时限;第三轮是推荐官兵公开谈。全营从各个层面选拔十四名官兵,用整整一天时间,上台演讲,头一个上台的是向爱莲,最后一个是郝春阳。三天谈下来,再来看官兵的精神面貌,简直就是三度“刷新”。其中一大收获是,王玲带着法律课上“声援”她的三位大学生,到韦彤艺办公室道歉认错。
  第二刀磨的是:开展“敢于有梦、勇于追梦、志于圆梦”的专题教育。营连排干部和班长骨干分别从个人梦与强军梦、中国梦的关系上进行授课,一共六堂课,每一课,营党委坚持做到对大纲、内容、课件进行审核并示教获得通过后,方才上台,严格要求每个人课后书心得、写体会,优秀文章在全营展览并补为年度评功评奖、争先创优、入团入党条件之一。值得欣慰的是所有新下连大学生士兵都能够开诚布公地从内心深处追问从军梦的初心与使命,向爱莲一篇一篇地读过都深有感触。
  原本有这么来回两刀一磨,锋芒已经乍现,郝春阳意在可以收兵,岂知把训练时间看得比金子还珍贵的向爱莲在党委会结束后早已安排好了第三刀。这一刀不在于磨,在于试,要让官兵用手亲自试试别人的刀有多利、有多锋,从而在心中安放一块合宜的磨石,随时去打磨自己——向爱莲邀请高明亮到三营作报告。
  “不行,不行!”华强军听完向爱莲的要求,摇头又摆尾,“关于高明亮的成长,基地和旅首长有专门指示,重培养、轻宣传。”
  “高明亮作为一流大学的士兵,请他来与新入伍并且在成长中遇到问题的大学生士兵谈一谈心,有问题吗?”向爱莲没想到华强军如此不敢“担当”,后来有了理解,毕竟高明亮不是一般大学生士兵。“你作不了主,可以,我找你们旅首长,但你和毕教导员不要反对,否则有你……”
  华强军听懂向爱莲下来的四个字是“好果子吃”,这也是她对他说得最狠的“警告”,多是只说不做。他说:“好好好,只要旅首长同意,我双手赞成,并且亲自开车送高明亮同志来贵营。”
  “不用!”向爱莲说,“我派车来接。”
  向爱莲请示了袁崇高,他说“可以搞点‘名堂’”;又请示了黎明,他说“高明亮对当下大学生士兵的成长与管理,如果能够起到破题和解题作用,那么正是我们的希望。你能在这时,领先我们部队一步,是好事,我们大力支持”。她谢过两位首长之后,便告知了毕达银,还与高明亮作了深入交流,增强了他报告的针对性、有效性。
  向爱莲说到做到,周五中午她带着营里的“猛士”指挥车到核一旅一营接来了高明亮,一营官兵看出了女子发射营对一位大学生士兵的规格,他们也看到了高明亮上坡前行的厚实背影,深感与这样优秀战友的同行是一种荣幸。
  高明亮作过报告,考上大学不久回中学给母校师弟作过,入伍前给大学同学作过,而这次是当兵到部队的头一回,他仔细听懂了向爱莲的意图,意外地得知师妹王玲等大学生士兵给部队带的新课题,他认真地从自己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言行、每一成长进行了自省似的思考。
  高明亮在郝春阳对他介绍完毕后,迅速进入状态,他说——
  “尊敬的各位首长、亲爱的战友们!
  “大家下午好!
  “非常荣幸来到三营,这里有花木兰,有樊梨花,也有秦良玉,我实在没有资格说是作报告,真心地向大家汇报一下我的成长。
  “如果说,我还有值得可提的,无外乎两件事,一件是四年前考上了北大,无疑这是我国顶尖学府。时髦地讲,当年我是我们市的理科‘状元’,其实类似的‘状元’很多,省里有、市里有、县里有,还有文、理和艺术、体育之分。你们战友、我的师妹王玲同志前年也是她们市的文科第一名。这最多只能说明,我们优秀地完成了高中学业,它代表不了未来。第二件事就是参军入伍,在北大我是第一位,在二炮我是第一批,换成谁都是热点、都是新闻……
  “战友们,在我穿上军装的那一天,在我转身告别北大的那一刻,我一直在告诉我:你是军人了!所谓‘大学娇子’一面,我统统地留在了校园里,因此,我要和大家分享的第一个关键词是:角色转换。实话说,从北京的大都市到江南的红山山区、从美丽的大学校园到方方正正的部队营区、从有大把自由学习时间的大学生活到严格落实连队一日生活制度……有落差,甚至很大。我也产生过,对当初选择的质疑。但是,很快,新兵连三个月里,我们有了和大家同样的收获,那就是从一名普通青年向合格军人的转变!既然部队定义我为大学生士兵,那‘合格’就不是我的标准,我将目标锁定‘优秀’上。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学士硕士和博士都是过去时,革命战士才是我们的现在时……
  “战友们,大诗人李白有诗曰‘天生我材必有用’。事实上,‘天生我材’是一回事,‘必有用’又是另一回事。我们部队是个战斗集体,我们二炮是‘千人一杆枪’,但我们很多人都有着自己的特长,我们部队也有着很多专业和岗位。当然,我们要服从大局、服从分配、服从命令,如果我们的特长能最大地服务于相应专业和岗位,岂不更好?我在导弹专业技术集训时,发现‘跑三路’完全可以实现电子化,于是……这是我要表达的第二个关键词:用武之地。
  “战友们!第三个关键词是:初心使命。说真的,我参军时,只是想来尽尽义务,只是想到部队锻炼锻炼,然后回到大学继续完成我的学业,为青春加码、为人生增色,甚至想到为今后考研、求职‘加分’。我认为,这都是人之常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但,自从成为二炮一兵之后,我明显感到,那些想法可以说是微不足道。我第一次面对导弹宣誓时,我流泪了!我为什么流泪?我扪心自问,得知是感动,感动于党、国家和人民对我的重大信任。试想:如此大国重器交到我一个普通士兵手中,那是多大的使命与职责啊?!一个人的一生能如此紧密地与党、国家和人民联系在一起,那是多么大的幸福与光荣?!我珍惜,真的,十分珍惜!我愿意为之贡献我的力量甚至生命……
  “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各位首长和战友们!不足之处,敬请批评指正!”
  向爱莲记下了,高明亮的发言前后共有十六次掌声。她还看见了,包括王玲在内的大学生士兵的认同高明亮的所有表情。她十分满意高明亮的演讲,点抓得准、事讲得实、理辩得明。她在送走高明亮后给华强军打了电话:“请再代我谢谢高明亮同志!我不仅向你建议,还要向我们所有旅和基地首长建议,邀请高明亮作巡回报告,他现身说法的磁场力太大了,我深受鼓舞!”
  从这个意义讲,高明亮的荣光大道是从向爱莲这里起步的。多少年后,光环成串的高明亮见到她时一个劲地说:“谢谢向营长嫂子!”那时,向爱莲已是常三旅上校参谋长了,可她依然答得清脆、笑得甜美……
  
  士官公寓里有棵粗大的梅子,树冠占了半个院子,仿佛房子和地都是它家的一样。探亲家属在树下的时间远比在家里长,特别是新来的,只要往树下一站,姐长妹短的立即成了一家,有的丈夫之间还不太熟悉,她们倒能在一个碗里夹荤素了。
  从史馆一张发黄的核一旅一营基建的照片上推,它肯定比营史长,房子盖在半人高的时候,这棵树就有大人胳膊粗地立在原地。入春时少有人在意它开了多少花,可叶子从嫩绿长到深绿,毛乎乎的果子一个拉着一个、三个抱着一团,转几个天,拉断一支枝杈,营部管理员找几个战士到山上砍了竹子打了二十多根撑子才顶住了重量,远看仿佛独木能成林的榕树。
  华强军到营里任职那年,树上也结了不少果子,但远比不上今年。那年二连有位老士官的妻子是山西人,见果子少有人摘,掉到地上烂了又可惜,就打下来做成十几坛梅子醋,送给营连食堂,官兵吃后多少年还想着“嫂子的梅子醋真香”。华强军在早餐的饭桌上听到营部管理员说“今年梅子多得出奇”,奇能奇到哪里?向爱莲说笋子多得出奇,他已经领教过了。他饭后,蹓到院子里,一抬头满树都是青疙瘩,看着牙酸,满嘴生口水。就在这时,通信员陆航在喊:“营长电话!”
  如果说年大维的特点是腿快,那他物色的这个陆航就是声音大,比华强军还要大三四个分贝,只要他诚心喊人,声音能从营部钻到连队班排。毕达银经常说他“你声音不能小点?营部的一点秘密都被你吼出去了”。华强军倒喜欢陆航那股子透彻到底的劲。
  电话是向爱莲打来的,时间到了上午操课边上,她很少在这个点上打电话,要是平时华强军也在训练场,如今……
  “老华,老华!”听都能听得出向爱莲又笑又跳的样子,“夏雪生了!果然是双胞胎,两个大胖儿子!”
  夏雪生孩子是一个新消息,至于双胞胎、至于儿子,B超早超得准准的了。
  “什么时候生的?”华强军问。
  “大的六点零五分,小的六点十五分,都顺产!”向爱莲说,“戴阿姨打电话说的,母子平安!”
  “我俩周末去看看?”华强军说,“你与郝教导员调下休。”
  “你有时间啊?”向爱莲还是头一次听华强军这么主动要求休假,连华向党来时,也是她提出的。
  “应该有!”华强军说,“训练方案没有批下来,今年可能有新任务。暂时还不明确,见面再说吧?”
  “好的。那就周六上午去。”向爱莲说,“到时,我进去。用党党他奶的话说,‘男人火焰高,怕吓着孩子’。你能到就行!”
  “听你的。”华强军说,“你咋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记得门儿清?”
  向爱莲在兴奋中,她明显感到夏雪生孩子比她当年生华向党要兴奋得多,她没有在意华强军说她。过一会,她还对郝春阳说“我稀里糊涂地将党党生了”,她还说第一眼看到华向党时差点哭了,“他像个小老头满脸褶子,头上胎垢跟黑鱼片一样”。郝春阳听了捂嘴笑,民间传说孩子出生胎垢多是因为在胎中时父母的房事没少做,这没科学根据,也不便从她嘴里说出来。
  周末,华强军和向爱莲并没有去看夏雪。接连两周,第二炮兵下来四个工作组到一营,涉及到作战、工程、阵管和装备,有汇报,有检查,有测试,有座谈,忙得手脚不够用。又到了一周,郝春阳要做孕前检查,向爱莲走不脱。等俩人好不容易到了基地大院,夏雪出了月子,一对大胖小子已经有了名字也上了户口。
  戴雷在家里,只要一提到两个孙辈,笑得没了眼,说什么都能扯到孩子身上,没一点少将司令员的样子。
  向爱莲开他玩笑:“当爷爷比当司令员有意思吧?”
  “那是,那是!”戴雷搓着手掌说,“难怪你爸爸把党党霸在北京不让回了!”
  夏雪大儿子叫戴成双,小的叫闻成对。
  戴雷一开始听说此事,他竭力反对,甚至与童欣争吵“不明事理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戴雷想干什么呢”。后来出月子时,夏雪哭着对戴雷说:“爸爸,我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小雷墓碑上有个后代。”戴雷说:“这对昌宇不公平啊!再者小雷配有这个孩子吗?”夏雪说:“在得知我怀的是双胞胎时,昌宇主动与我商定的,我的孩子有像小雷这样的英雄爸爸,他长大以后一定会自豪的。爸爸,你就答应我们吧?你要不答应,我就不答应妈妈回家休产假。”戴雷点下了头,两行热泪洒了一地。
  华强军来的时候,就孩子姓戴的事,戴雷将他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都说我戴雷‘肚子里能发射导弹’,跟昌宇比,我只能发射个常规弹,他是核常兼备。我和你岳父这代人过去有一种忧患,就是对你们不放心,总觉得这么深的坑道、这么大的武器,交给你们踏实不下来,毕竟坑道里的每一块石头、武器上的每一个部件,都是用我们血汗温热的,你们来了就住、拿了就用,有那份情感么?像你对当下的八0后、九0后一样,认为他们是奶油面包喂大的,其实不是这样。从昌宇身上,我一下明白过来,一代人都有一代人的认知和担当,坚信一代更比一代强。我把这话,与你岳父谈过,他一百个认同!”
  “高明亮,还有一批优秀的大学生士兵也是鲜活的事例!”华强军说。
  “对,对!”戴雷说,“人有代际,武器也有。东风IV与其说它还有武器价值,不如说它有武器史价值。你们三个营的训练计划都没有批复,你心里应该有些数,但从近年来军事斗争的准备发展惯性和武器装备列装的速度,可以看出你们今年重点不在坑道阵地,也不在训练大厅……要有思想准备!”
  “谢谢首长!”华强军就此早与毕达银有过分析,也与盛国富有过探讨,“请首长放心!一营官兵‘绝对忠诚、绝对可靠、绝对纯洁’,在任何条件下都坚决完成上级赋予的各项任务。”
  “训练任务没有到达营队之前,你们党委统筹一下,能休假的官兵尽量都安排安排。”戴雷说,“这个意思,请你转告给黎政委,二营和三营也可以照此执行。”
  戴雷把话说得很平实,看似对基层官兵的关怀。华强军却听出了另一番味道,他与向爱莲在将军楼吃过午饭回自己家看了看,本来想将卫生打扫打扫,突然说营里有事,决定回去。向爱莲也没有多说,俩人拥抱了一下,各自在第一场梅雨里回到营队。
  梅雨,还是去年的翻版,不大不小,不紧不疏,那种连绵的意思却很明显。因为提了前,起码有半个月的样子,大地上的很多物种好像还没有准备充分,显得有些慌慌张张。
  
  女子发射营年度第一轮导弹训练以全程优秀的成绩搞完总结之后,第二炮兵一级营考核的批复到了,全体官兵迅速进入全方位的迎战状态。郝春阳在誓师大会上连憋带赶地作完动员报告,急忙跑到洗漱间干呕了半天。会后,她内疚地对向爱莲说“我怀孕了”。向爱莲气是气,可脸上、嘴里全是笑,她真心盼着这位搭档妹子早点完成革命下一代的孕育任务,毕竟年岁到了呀,可是……这个时候,哎!能怀上还挑什么时候,她只能一个劲地说:“有我呢,有我呢!把一万个心放在肚子陪着我大侄儿,一级营拿不下来,你拿我问罪!”但她晚上与华强军的电话里说,“我自己掉层皮不算,还得为你们毕教导员的老婆掉层皮,你去问问他‘中不中’?”华强军替毕达银回答了:“中!”气得向爱莲想捶他,可他又不在身边,但华强军毫无保留地将参加一级营考核的关键内容、关键节点、关键方法都作了详细“汇报”,赢得了妻子好几个“口头嘉奖”。
  华强军和他的一营仿佛在与向爱莲通话后的天亮时,轰轰隆隆地迎来了“大考”。他上午九时接到命令,次日晚八时全员全装全域拉动。时间立即上紧了发条。当天下午,核一旅参谋长和盛国富带着命令来到一营里,与营党委班子主要成员通气后,盯着花名册,挑选了二十位一至三年的优秀士兵,他们将留下来不参加这次“拉动”。此时并不是专业集训季,也不是上学提干季,又在“大战”之际,如此大量减兵,是军中一忌。华强军几次想问个究竟,可见参谋长在争分夺秒地一页一页地看士兵档案,又与连排干部一个一个问人选情况,时不时还要向其他两个营电话交流着挑兵和拉动事宜。盛国富看清了他的急,便在参谋长上厕所空档里,与他讲了:“二营、三营也各挑二十名,全部集中到旅里训练一个月,考核合格后,再选送到二炮院校学习新型导弹专业。”见参谋长影子来了,盛国富住了嘴。在名单基本挑好,征求意见时,华强军看到没有高明亮,也没有他同批的大学生士兵,与毕达银对视后,有了发问:“请问首长,高明亮这批大学生士兵怎么一个没有挑?”
  “这批优秀士兵,是为新武器装备专题训练班挑选的,既要看全面素质,又要看服役愿望。说白了,他们将是一营未来作战的骨干力量。”参谋长又说,“高明亮这批大学生士兵年底到了服役期。从长远角度考虑,希望他们回到大学继续完成学业,今后报效祖国的机会还很多,能考研进军校就是一条好路!”
  毕达银是拎什么勺子炒什么菜:“首长好,我想问问,干部这一块呢?”
  “你应该问政治部主任啦!”参谋长笑着说,“据我所知,总部有一揽子考虑,政工干部这块不太清楚。军事这块,条件十分苛刻,学历、年龄、经历等都要求得特别高、卡得也特别死,连体重都有要求。光营团这一级,听说全基地只有三五个人能达上杆杆。”
  盛国富点点头。
  “换枪就换人!”华强军有了强烈的预感,但至于一营军事干部可能被“整锅端”还是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眼下也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思考。他要配合参谋长尽管将人选初步定下来,至于谈话环节就交给毕达银了,他明天一早得带着连队干部、骨干去导弹阵地,而营里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妥善安排。他脑海里突然进来一个奔跑的身影,他急急地请示:“首长,能否将二连的年大维同志列入?”
  “年大维?”参谋长想了想,“有印象。下士,连续三年被评为优秀士兵,可他学历有点低,只有初中。”
  “首长,厉东方也是初中生。”华强军说,“年大维勤奋好学,一定能成为优秀号手。”
  参谋长笑着说:“你不会有私心吧?我可是知道他给你当了两年通信员哟。”
  “绝对不会!”华强军和毕达银异口同声。
  参谋长用手点了点:“你俩真是一对好主官,差点一个鼻孔里出气。”
  大家笑了。
  “过去的武器是原理复杂、操作复杂,现在相对来说,是原理复杂、操作简单。号手过硬不过硬,首先看思想。”盛国富转着一支中性笔,“华营长推荐的兵应该不会差。参谋长,年大维列上吗?”
  “列!你们都说好,肯定好呗!”参谋长说,“只要在总部划定的比例框子里,各层次兵的都得选,否则低学历的士兵缺乏前途感。”
  兵,挑好后,开始分头谈话。
  华强军请示参谋长后,到连队跑了一圈,各连都打开了储藏室,正在收拾个人装备,他向连队干部反复提醒:要严格做好“拉动”出发前的保密工作;要有长时间作战准备;要带全四季被装;要选好留守士兵。在二连,他改了改轩辕致和起草的全营“拉动”分工方案,看到轩辕致和后背迷彩服湿了一大片:“敲这么几字就累成这样?这要是打仗呢?哦!不会又是胃痛吧?”
  “好多了!”轩辕致和点了点头,他又坐到电脑前,“我来把你改的改好。”
  “让高明亮来改吧!改好,先打两份,送给我和教导员。等会儿,一并列入营党委会议题。”华强军看着“瘦是瘦,全是肉”的轩辕致和说,“胃靠养!抽时间还得到医院好好检查检查,老这么痛痛的,不是个路子。另外,这次重大行动中,高明亮抽到营部配合文书工作并兼职通信员。”
  “是!”轩辕致和回应后,伸头叫来了高明亮。
  高明亮应声跑过,打“报告”,见华强军在:“营长好!”
  “你去叫副营长带着一连连长到车库,把‘两成一力’装备交给汽车营来接装的干部,资料和配件都要交齐。”华强军说,“之后,快点来你连长这里将这个方案改改,你连长胃又不舒服。”
  “是!”高明亮往外跑时,还扭头看了看轩辕致和。
  “这次‘拉动’,全部依托‘两成一力’装备,由旅统一抽组来进行后勤保障,吃喝拉撒应该比哪次都好。我们三个发射营、两个技术营只管‘打仗’。现在还没有走,人都感到了轻松!”华强军说,“好了好了,不再扯了,我还有好多事呢。你歇歇吧!”
  送走参谋长,开完党委会,天便黑了下来,雨也是这时候下来的。华强军出营门的时候,雨被风斜带着,像极了孩童练习大字“一撇”的样子。他七点整要准时赶到旅作战值班室开会,以为又有什么新精神、新部署,去了才得知这是第二炮兵临时召开紧急电视电话会议,在京的常委全都出席,他没有看到向天鼎。向天鼎已经进入第二炮兵作战指挥中心,在密切关注各要素的准备,随时按军委指示要求,下达行动命令。基地和旅团都设有分会场,第二炮兵上将政委亲自动员,当华强军听到“这是二炮历史上动用兵力和武器最多、机动疆域和行程最远、战略想定和作战最全的一次拉动,也是二炮发展史上最重要的一个拐点”时,他的内心有了一种“大战”来临的激动。
  很快他得知,参加此次行动的共了四个基地的六个旅,有从中“拉”到南,有从北“拉”东,有从西“拉”到北。核一旅是从江南拉到东北,再从东北拉至西北,是这行动中携带三枚弹体最多、时间跨度最长、涉及疆域最广的部队,因此第二炮兵上将司令员在下达行动命令后专门提到了“核一旅承担主体任务”。华强军当时对“主体任务”还不能做到门儿清,心里还是有了体会。第二炮兵的会很快结束,基地没有再开会了,袁崇高和黎明就地将大家拢到一起,再次强调了次日人员装备安全、时间节点和联络方式。最后,旅司令部给参战部队下发了行动代号:第二炮兵为“龙山”、东方基地为“安河”、核一旅为“平湖”、一至三发射营分别为“国槐”“青松”和“白杨”,两个技术营为“垂柳”和“金桂”,以及一个营四台对讲机的编号和依托野战勤指挥车的营级单位密钥。
  出门时,二营营长拉住了华强军:“华老弟,你消息灵通,我们这是不是在江湖上干最后一票啊?”
  “老兄,我哪来的消息灵通?”华强军说的是实话,“你听到什么了吗?”
  二营营长是部队最后一批老志愿兵提干的,是那种一张嘴能看到肠子根的直性人,他四川口音浓重:“这还用听啦?你看我们的‘大家伙’是不是成‘老家伙’了?这次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前线,一批小家伙不是挑出来去学习新家伙吗?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已到。还有,我们一家伙将三枚‘老家伙’全带上。我南方基地一位战友说他们一个旅只带一枚,明摆着是送它们上天呗……”
  “你那意思是要发射?全打掉。”华强军也思考到了这点,但他还是问了。
  “留着,又不能当饭吃。像我们一样站好最后一班岗,为国防事业做出最大贡献啰。”二营营长边走边说,“它们最大的价值就是老当益壮地打出一系列数据给国防科委哟。好了,明天见!”
  “再见!”华强军招招手,一营的车子开到了他的身边。这时他看到盛国富急匆匆地往旅部大楼来,想到没有在会场看到盛国富,便喊了一声,“老盛!”
  盛国富扶着眼镜,在灯光里朝着黑地看了看,其实他的耳朵已辨认了华强军:“是老华吧?”
  “动静这么大,够你忙的吧?”华强军迎上一步进了光亮地,与盛国富有面对面,“家里事都安排好了吧?吴教授现在可是‘大熊猫’,马虎不得。”他说的是吴佳音身孕在身的事。
  “我不参加这次行动!”盛国富说,“旅党委决定,我留守,负责集训!”
  “哦!哦!”华强军没有想到已升为副参谋长并负责作战的盛国富却不参加这次重大军事行动,另有任务,“那好,你忙吧,我回营了。”
  盛国富说:“我明天去为你送行!”
  华强军说:“好的,好的!”
  华强军回到营队将会议主要精神向营党委作了汇报,这时才觉得有些饿,让陆航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毕达银屋里吃,俩人碰下头,还是决定将挑选的二十名战士集合到俱乐部,说两句。他带着满嘴方便面的香辣味说:“同志们,有人可能为不得参加这次拉动而惋惜,我明确告诉大家:一营现在是你们的、未来更是你们的。包括我在内可能很多官兵都没有这个幸运,知道吗?你们是一营精神的缔造者,也是传承者,大家在学习训练中一定要以‘打胜仗’最高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戴着红花进、扛着红旗出,人人都把我们一营的‘1’字写得更直、写得更壮!大家有没有信心?!”
  二十位战士齐声回答:“有!有!有!”
  雨停了,被官兵的号子烫停的。
  华强军回到办公室,看到桌子上的佛莲,又抬头看了看手表,正常的话,部队早熄灯了,今天晚上向后延迟一个小时,他答应给向爱莲回电话却一直挤不出时间。他坐到椅子上靠了靠,感到腰酸酸的,没有马上打电话,而是闭上眼,将一天的事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又将下来的行动一个节点一个节点地捋一遍,之后才拨通了335533。
  从向爱莲接电话的速度,可见她也是没有睡。她在研读《一体化作战》一书,每读一处重要理论,她都能自觉将常规导弹作战运用与之进行对接。她抓过电话:“忙完啦?老公。”
  “嗯!”华强军说,“这是一次全方位应急作战。说是两天时间,其实就一天一夜,明早下坑道。”
  “个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向爱莲说,“我听说可能一两个月呢,还要到东北、西北,能带的都多带点。”
  华强军的个人装备是通信员陆航收拾的,他也想翻翻看看,最终没有时间,结果还是没有带上剃须刀,又不便用别人的,胡子拉茬了四天,直到列车停在石家庄补给时才在站台代销点匆匆买了一个,差点违反了部队严禁头发长、胡子长、指甲长的“三长”规定,难受得他想一根一根地拨掉:“你一定要注意食补,有事没事嚼几粒枣子,没有了就叫建军给你寄,我们那都是野生山枣。”
  “放心吧,我天天干吃,还泡水喝。弟媳妇一次从志丹给我寄了五六斤,够吃一阵子的。”向爱莲说,“你在外要注意安全,这次不是打仗胜似打仗。”
  “我没事!”华强军说,“我听说二炮对你们一级考核标准本来想放宽些,你却坚持发射营的标准,是吧?其实体能这块是可以降降的,军校都是男兵五公里越野,女兵三公里。”
  “这要是打仗呢?”向爱莲学了华强军一句,就笑了,“是的,二炮现在只有我们一个女子发射营,我把标准改了,以后再有,咋办?战场上什么时候分过男女。不要说我不改,改了我这帮丫头愿意不愿意还两说。”
  “你就逞你的能吧?”华强军想了想还是将二营营长的话转述了。“看样子军委是想一次将我们的延寿弹打完,部队很快要转型或换代。”
  “很正常,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向爱莲倒轻松地说,“新装备的后备干部……听说营团级这一档子中,你们旅里只有盛国富一个人在篮子里。”
  “他一直在参谋机关工作,又是二炮典型,还有国际观察员经历,年纪也比我俩小,军事理论水平还很高,他在篮子里是应该的。”华强军说,“当下也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竭力把这一仗打好!尽管是延寿弹,但它毕竟是中国战略重器,能亲自指挥一次,也不枉当一回导弹兵。”
  “把我给你织的那件深蓝羊绒衫带着!”向爱莲说,“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才是战斗的开始。”
  “好的,老婆!”华强军说,“等着我的喜讯。”
  夜,在青蛙和一系列昆虫的和奏中演绎着人间的温度,黎明前月亮铺来亮光,熟睡的大地不一定都知道,它存在过,就足够了。太阳,在既定的针摆上放出光芒,也一秒不差地赶着早。华强军起床时,想着昨晚做了好多梦,却一个忆不全乎,只记得有只猴子老到手上抢东西吃。早餐没有动伙,订的是面包、牛奶、鸭蛋和苹果的简餐。不一会儿,听到汽车营派来的运输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入营区,素质很好地排在“1”字雕塑后边。他下来见了见带队的连长,寒暄了几句。按方案,人员和非武器装备必须午时前集结到红山火车站西广场并全部登上专列,下午一至三时是保障装备上车,四到六时才是主战装备最后出场……
  华强军、轩辕致和以及两名特种车驾员,在一连吹哨子开始装车时,乘坐营里的“猛士”指挥车向阵地进发。个把小时路程,车进山口遇到了二营的“猛士”,双方司机都摁了喇叭,但又各行其道,明显这次进阵地,三个营会从不同的三个口。一营的车按示意图东拐拐、西进进,几番之后快近中午时,突然前边就是阵管连。
  “这条路,我们走过吗?”华强军明显在问轩辕致和,他参与过阵地伪装。因为拉导弹的“黄河”牵引车那个宽度根本不可能从这些道上进出的,特种车驾驶员显然不知道。
  “应该没有!”轩辕致和说。
  阵管连副连长出来接待了华强军,并将他们引进会议室,核一旅参谋长已在里边将一杯茶喝清了水。相互见了面,也清楚将在阵管连午餐后才进坑道。阵管连副连长告诉华强军,“三营是凌晨进的,还有加注分队”。
  正式命令下坑道在下午两时二十分,华强军让大家抓紧作了短暂的午休。参谋长一行怎么进的,他不知道。他走的路,是阵管连副连长临时画的一条,车从一片竹林里开过,停在“三棵树”的地方。轩辕致和索图在其中棣树的根部草丛里找到一个绿色摁钮,摁下之后,突然地面上两块草坪“裂开”,出现一个能容两人的大口,一位上等兵坐升降轿上来,一人一人地将他们接下去。在上等兵带领下,进出两道门,便是坑道导弹训练大厅。三枚东风IV已经由先头部队吊装在牵引车上,随后还有六辆载有液体燃料、通信电缆、发射平台的发射保障车。
  核一旅参谋长见华强军进来,点点头。他的眼盯着忽上忽下地从多个角度进行拍摄的基地摄影干事小满:“满干事,时间还充裕着呢,能多拍就多拍几张,这可是咱们中国导弹家族三位最老的寿星了。”
  “好的,参谋长!”小满说,“全副伪装后,我再拍一遍。导弹出山时,尽管走,几个高点位上我都安排有报道员在跟拍。”
  核一旅参谋长的对讲机一直在“吱吱”地响着,各个方位的参训要素的信息从中东一句、西一句地传递而来,但车队出发的命令最终还是通过坑道的有线电话接收的。
  所有车辆伪装完毕,核一旅参谋长令轩辕致和再前后检查了一遍后,才下达“检查车况”命令。华强军与两名特种车驾驶员点收完附件,开始点火试车。其他两个营和保障车也如此这般,一时间,坑道大厅里“轰鸣”声震得耳鼓发蒙,浓烈的柴油味随烟而出。小满在拍摄中,有意抓拍了华强军拿着对讲机在指挥检查的动作,算是给他留下了与东风IV“老伙计”珍贵的合影。后来他请小满将之放大二十四寸,挂到自己的书房里,算得荣耀。第二炮兵序列中,有多少人当兵几年十几年连导弹都没有见过,能与导弹有合影的多是训练弹,真正将导弹从手中发射出去实在是凤毛麟角。
  后来从电视视频上看,东风IV驶出坑道的拉动情形,用“巨龙出山”来形容一点不为过,这可是红山坑道建设五十多年第一次有三枚战略导弹同时出动,当然也是东风IV在服役史上的压轴之作。出了洞口,高大的“黄河”牵引车拉着几十吨重的弹体,如巨鲸一般,势如破竹地从几近被灌木等植覆盖的山路上一蹍而过,只有原始林里那些在岁月里一点一滴成长几百年的高大树木才能静静地伫立两旁,仰视、致敬。
  车队出了红山,核一旅参谋长的指挥车调整上前为打头,沿着龙安江开始奔驰。沿途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只见几米相隔就有一名穿着嫩黄马甲的公安交警立在公道外沿的背影。车进到红山火车站,一列人装混合的专列静等在轨道上,华强军看到袁崇高和黎明陪着戴雷从站台上迎下来,仿佛主角出场了,事实上就是“主角出场”。
  车辆都在核一旅运输科少校科长的红黄三角旗的指挥下,分毫不差地停在了最佳登车位置。旅参谋长下车、敬礼、报告,戴雷走到九台车旁与主副驾驶员一一握手。随即装车开始,牵引车有了野战栈桥车的辅助,精准地停放到火车平板上。抽组的运输保障号手两人一组,快速将三角型的钢制新一代装备捆绑加固器按在装备的车轮上,联好链条,拧紧螺丝,装备便与专列合为一体,无论是作业时间,还是牢固程度,过去铁丝、木板、钢钉的捆绑加固方式,就是小米加步枪了。
  东方基地司令部作训处处长进行部队点名,所有的对讲机同地开启。
  “安河!”
  戴雷答:“安河——到!”
  “平湖!”
  袁崇高答:“平湖——到!”
  “国槐!”
  华强军答:“国槐——到!”
  ……
  “安河,安河:部队点名完毕!应到人数和装备与实到人数相同,是否出发!请指示!”
  戴雷下令:“出发!”
  随着一声长长汽笛,专列缓缓驶出车站,很多客运的车窗里伸出各异的眼神,看着前行的军人与装备。风景优美的红山市,突然亮起了所有华灯,可能是时间的巧合,也可能是有意而为,华强军和专列上的官兵实实在在地看到了驻地这座城市的亮度,多少年无法忘却。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