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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东风擘      作者:阮德胜      发布时间:2022-05-10 14:09:30      字数:16582

  “盛国富请示旅首长,要求尽快研究华强军官复原职。”
  贺民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话是核一旅政委也就是他的亲姐夫黎明告诉他的,千真万确的事实。此事差点让他一头栽进背离战友情的万丈深渊,幸好那天打了雷,是真打还是假打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没有将听到和看到的盛国富要将华强军“插手”一营训练的事作为问题反映给核一旅党委和旅首长。在话抵到齿龈的时候打了磕,也没有告诉华强军,当然更没有告诉向爱莲和其他任何人,他当时很快觉得此事什么人说都比他说出去合适,他只要一张口,堡垒从内部不攻自破。
  华强军从来不认为对一营训练的关注是所谓的“插手”,故且不说他的命令还是一营营长,即使作为一营的老兵对其建设与发展进行跟踪了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至于有些“指导”被官兵们采纳,只能算是合理化建议,并非命令。他自己在基本实现核一旅“抗饥饿”训练融入平时生活,并在东方基地所有核旅进行推广之后,又准备朝热火朝天地向部队农副业生产“泼冷水”。他在基地后勤部长来旅里检查工作召开座谈会之际,字正腔圆地说:“当今在基本‘吃皇粮’的新时期下,部队还要不要搞农副业生产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特殊条件下的特殊地区是要搞的,比如边疆部队。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农副产品保障较为容易的作战值班旅,如果‘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地搞菜篮子工程,成本大于收益不说,影响训练和作战才是大事。我建议:以旅团为单位对农副业生产进行集约化为主,让少数有经验、有技术的官兵去种养,既能扩大效益,又能最大化地将官兵留在训练场。同时,以营连少量特色种养为辅,像我们山沟里的阵管连将官兵们从各自家乡带来的菜籽种成‘五湖四海’菜地,值得搞。另外,为保密需要在军事禁区边缘进行以种代保、以养代护,也是非常必然的……”
  基地后勤部部长点点头、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茬。农副业生产是部队历史性产物,也是优良传统,虽说国富民强了,但搞不搞?怎么搞?搞多大?的确是摆在部队面前的一项课题,华强军有这个意识已经难能可贵了,但也不如他说得那么简单,各军都有各军的一本经。
  华强军正是从这个座谈上直接被旅长通信员“请”到袁崇高办公室的,黎明也在。他在完成一整套标准的军事礼仪之后:“请首长指示!”
  袁崇高指指右边靠窗户的三人沙发:“你先坐!”
  “是!”阳光在穿过方型玻璃形成柱体,很像某国的车载式战术导弹,华强军一时忆不起来。
  黎明坐在袁崇高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他扭过身子,朝着华强军,很严肃地说:“华强军同志,这是我和旅长与你的正式谈话。首先,我们可以肯定地说你是一位好干部,尤其在强军路上,有先锋意识,有打赢能力,也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基层带兵人,但是我们在此对你要强调三点:第一,‘核一旅’这个‘一’,既是排序的第一,更是战场的第一。无论坚守第一,还是赓承第一,靠‘一个’不行,要一支、一队、一群……单独的火车头跑得再快,有什么实质性意义?部队就是一列火车,你是火车头,提速是使命的要求,可绝不能越轨,更不能脱轨,必须在轨运行,方可抵达终点。你说,是吗?”
  “是!首长。”华强军是个点理即开的人,他认识到旅首长在给他“问诊”并对症下药。
  “第二,核一旅是中国战略导弹部队第一支光荣的队伍,走南闯北,官兵从双手抱着风钻打坑道到双脚立在号位抓训练,武器从一代到二代、再到三代、四代的转型,哪一个步伐不是踩着血汗迈出来的?哪一面锦旗不是用扛着青春写就的?哪一次进步不是凭着牺牲代换的?什么是军人?军人就是入伍时将户口交回给党和国家、随时为之而牺牲一切直至生命的人。只有懂得牺牲、敢于牺牲,方能赢得胜利。
  “第三,我们带兵人,要有使命,要有担当,令行禁止的服从意识要进入血肉、融入灵魂。你想想,党和国家将一支队伍交给你,是多大的信任?党和国家将大国重器交给你,是多大的责任?我们能随意吗?能随便吗?只能随令而动……”
  “政委的话,不是什么无则加勉噢,是有则改之!”袁崇高及时接过话,字字像枪子,有声响、向靶心,“‘华强军事件’搞的‘名堂’,功多少抵了过,这是你的幸运!军人是不能指望幸运来打胜仗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旅党委用你,是爱你,但你要懂得爱,要在这份爱中为党立命、为国建勋。你呢,做到了吗?或者说做得全心全意了吗?做得无愧于职了吗?大道理要讲,可小道理你也要懂!”
  “响鼓不用重敲!一只鼓能不能敲出节奏、敲出音律,是需要艺术修炼。你有战略思考——不是奉承你——有些地方超过我们这个层面,这恰恰是你们高知干部的优长,但也有两句话说得好,一句是‘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你是战略导弹部队发射营营长,你的歌是什么?怎么才能唱好?怎么才能唱到党、国家和人民最需要的时刻去?另一句是‘细节决定成败’,对于一线指战员,战役中、战术上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党的意志、国家的安全、部队的存亡、人民的幸福。”黎明依然保持着平缓而又坚实的语气,“华强军同志,旅领导对你十分信任,信任你的初心,也信任你的决心,当时没有撤销你的营长命令就足以证明。谈完这次话,旅党委将研究你是否继续回到一营当营长的决定,你有什么想法?”
  华强军内心热流一阵一阵地涌动,由衷地感谢旅首长对他的关爱,他“嗵”地站起来,迷彩服生着风地在作响。
  “你别急着搞表态那种‘名堂’!”袁崇高拿着一支削得尖尖的红色带橡皮头的“中华”2B铅笔指着华强军说,“我只想让你回答我:有没有信心将一营打造成中国王牌营队!?”
  “有!”华强军果敢地回答。
  “那好,我们训练场上看‘名堂’!”袁崇高站起来,“如果这次组训和试点全部达标,我们给你请功。若有差池——当然这是我们最不愿意也绝不能看到的——你永远告别一营,甚至一旅!”
  “明白!”华强军没有感觉到压力,反而觉得这是旅首长在给他动力,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全部进入一营训练的画面。
  出了核一旅机关大楼,太阳接近正午,光线如红山上丰水季的瀑布似的一匹又匹地朝他倾泻而来,他不需要洗礼,却喜爱这种冲凉的感觉。马上到开饭的时点了,他迅速收藏起一营,回到旅后勤生活保障服务中心代主任的岗位。他准备在旅党委会正式决定后,晚上再与向爱莲细说,他明白向爱莲为他这事一直梗着心。
  向爱莲得悉华强军极有可能即将官复原职,比华强军还要早半天。这是早餐时,郝春阳咬着耳根说给她的。郝春阳是一个才从基地政工集训班归来的、常三旅的基层营级教导员,怎么如此之快地知道核一旅的“人事机密”呢?向爱莲明显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从食堂出来开始“逼问”郝春阳,在这方面郝春阳哪是她的对手,只得将毕达银招供出来。
  “毕达银?那个什么是‘中’还是‘不中’的一营教导员?”向爱莲转了一下眼珠,笑劲开始上拧,可话风像一把小刀子在找郝春阳的缝隙,“他凭什么告诉你这个?”
  “还不是看在你是我的营长面子上,想通过我转告你呗!”郝春阳的脸开始泛红,她用手拨拉了两下,腔调听着似乎轻松起来,其实有着一种不自在。
  “你俩可都是老书记哟?”向爱莲将话音一点一点地往上挑,“违反组织纪律的后果,你可是比我清楚。”
  “哪有?哪有?华营长一直就是营长嘛。”郝春阳开始急了,“你也是副书记,可不能上纲上线。”
  “人家都在纲上爬、线上跳了,还说我?”向爱莲撇了一下嘴,看准了郝春阳的七寸,“我党我军一贯作风是:优待俘虏、缴枪不杀。老实交代吧,你们是不是背着组织干什么……”
  “姐,姐,你说什么呢?人家……人家……”郝春阳迅速从向爱莲的“坑”里爬起来,“我们是战友,是同志!”
  “好!同志是吧?我来问问这位同志,明明有我的电话不打,却拐着弯让我们教导员转告,他起的什么心?他那几根葱还想来卷我们郝美女的大饼,真是拎着猪头找错了庙门,想挨是不是?”向爱莲的话顺嘴淌。
  “好了,好了,你才比我大两岁,你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老妹子好不容易对上眼一个,你还要……”别看郝春阳给官兵做起思想政治工作起来一套一套的,可在恋爱方面,她还瓜得很。
  “哎!早有这态度,姐至于要上道具么?”向爱莲的笑筋已经上到了极点,她实在忍不住,笑得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哈哈哈,哎哟……我……哎哟,笑死我了,这……这……”
  “给你两杯酒,看你还醉不醉?”郝春阳看看营区里没有官兵,气得用鞋尖踢向爱莲的屁股。
  向爱莲站起来,拉拉迷彩服的衣摆,她还在笑。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吃了笑屁呀?”郝春阳嘟喽起嘴。
  “书记说脏话了噢?”向爱莲把笑咬在嘴唇上,“你知道我笑什么不?哪是笑你呀,我在笑咱旅首长。哎哟,我想着就要笑……”
  郝春阳迷茫开来:“这与旅首长八竿子打不上呀?”
  向爱莲抱起膀子:“老话讲,老子无能,俩个女儿嫁一门。你和毕教导这么一对眼,再加上我与华强军,你让董旅长这辈子怎么在‘袁老大’面前抬起头。哈哈哈,太好玩了……嫁,嫁,你一定要嫁!否则我们天天训练累得半死连个调味的都没有,哈哈哈……”
  郝春阳此时才迷过来:“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他‘袁老大’再有‘名堂’,那天我也要他向董旅长低一次头。”
  郝春阳与毕达银在基地政工干部集训时因组织一场辩论赛中迅速找到感觉并悄悄地确立了恋爱关系。真应了“恋爱的人是愚钝”的这句话,核一旅在决定华强军官复原职前,黎明向营党委书记、教导员毕达银征求过意见,他当然一百二十个愿意这位老搭档尽早归队,训练场上急需,他也急需——回来多少能给他腾出一个半个周末以好去与郝春阳黏乎黏乎。就在与郝春阳热得恨不得将肠子都翻过来给她看的毕达银自然将关于华强军回营的消息告诉了她,于是就有了向爱莲的这么一曲。
  晚上熄灯前,华强军给向爱莲拨通了电话,他像她说了核一旅党委下午的研究决定,他将明天上午交接这边工作,下午回到一营,那里的训练要与盛国富做到无缝化对接。她没有告诉他提前有所耳闻,只是提醒他要引以为戒,切莫冲动,部队训练要多听官兵建议,多与毕达银商量。说到毕达银,她向他说了郝春阳与毕达银相恋的事。
  “不会吧?”华强军也笑了,“这下热闹了,你三营地地道地成了我们一营的娘家了,东方基地这样内部消化,还十分奇巧,恐怕要写入二炮史册了,哈哈!早听说,你们董旅长在我们旅挖大学生士兵时,我们袁旅长就逼他嫁女呢?笑话成真了!”
  “什么嫁呀娶的?新世纪了还老观念!”向爱莲不拱华强军的热闹,“你们毕教导中不中还两说呢?”
  “老毕中!老毕中!晚了晚了还逮了条大鱼!”华强军笑着说,“明天到营里我再教他两招!”
  “你还有招呢?”向爱莲故意板起腔,“学给我看看?!”
  “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华强军忍着笑,“董旅长口口声声要你们三营比学赶帮超我们一营,这下好了,开起了‘夫妻店’,以后还真要干戈与玉帛共存了。”
  “一营有一营任务,三营有三营的战法,有爱情介入,比翼双飞不是更好么?”向爱莲说完,将话头转了向,“我昨晚给儿子打电话了。”
  “也不晓得党党长高了没有?”华强军提起华向党心中立马热乎起来,“听他姥姥说,快成一只小白眼狼了!”向爱莲用起了责怪的口吻,“姥姥一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早送晚接着,哎,凡有点儿什么事,他都站到姥爷一边,你说气人不气人?”
  华强军笑着不好评价,闭上眼能感觉到儿子在一天一天地成长,他有些想了。还有老家的父母,听说近来身体又不太好了,前几天寄了两千元钱,心里还是挂念着。向爱莲做得也好,不像有些大城市成长的、高级将领家的孩子不懂事道情礼,每每在换季、节假日都会给公公婆婆寄钱寄物。俩人说了些家事之后,约了约今后过周末的事,说着说着俩人想到不久将出现不是一营的主官到三营,就是三营的主官到一营休假探亲的场景,又都笑了起来。
  
  华强军回到一营,全营振奋,他却点了一把大火,霹雳啪啦,烧去了每位官兵心上的草,热而不烫。毕达银起初觉得是不是有点过,但一想到“战时无小事”,他再次信服华强军其实什么时候都保持着一个清醒的打仗思维。
  关于怎么回营,华强军花了一番心思,不能不说这是“华强军事件”给他的成长。他先在旅部做了该请示的请示、该报告的报告,该移交的移交、该叮嘱的叮嘱,同时拒绝了一切哪怕是战友间礼节性的迎来送往,此时他开始有一种特殊的意识:两双眼在盯着他的脊梁,一双是袁崇高的,一双是黎明的。他背着背囊离开旅后勤生活服务中心,正好是上午操课的第一遍军号。背囊,是前些年才下发的单兵野战装备,有一囊装进“内务”的说法。华强军个头大,背囊在他背上装多少物资都不显。若不是上一营的“猛士”指挥车和他的肩章,他倒像是新兵下连,又像是野战而去。有些不协调的是他手上拎了个提兜,多眼看一下就清楚那里装的是仙人球,它好像在旅部这两个月零六天又长了一圈,刺儿似乎也硬了,此时有些冒尖的已扎将出来。
  仙人球有仙人球的故事。研究生二年级时,华强军对向爱莲明显有了心动,有次在西安的小街上,看到一位中年人摆摊卖花,他一眼看上了一颗嫰绿的小盆栽,问得叫“佛莲”肉肉,脸便火了起来。此莲类彼莲,他转了好几圈,还是花六块钱买下。回到学校,向爱莲左眼看到、右手就夺了过去。美其名曰,用一个鸡蛋大的仙人球调换。从此他俩各自护送着对方的心思,一直到待婚生子修成正果。
  一路上,华强军都在思考一营的训练,当然也偶尔回顾在旅后勤部生活保障服务中心的细节,而他想的每一件事都紧紧相关某一个人或一群人,他们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片片地流动着。他没有说话,驾驶员也不多嘴,其间有一次伸腿碰到了仙人球,扎到了皮肉,他“吱”了一下嘴。过了龙安江大桥快到训练团军事禁区时,他说:“直接到训练场!”
  “是!营长。”驾驶员说,“背囊我送给年班长,是吗?!”
  “还有这个仙人球,提的时候慢些,别将花盆打了。”华强军说后又补了一句,“水浇过了。”
  走的时候,训练团只有晚熟的几棵梅花和早开的迎春花在稀稀地点缀着营区,如今近处、远处,道旁、圃里,挤满着绿,那些花儿你争我夺地开得热热闹闹。车从团部大门进去,往左拐进山门的第一道岗,岗哨验证身份后向第二道岗报告,第三道便是导弹训练场了。华强军从时间上判断,此时导弹应该进入起竖准备阶段,可车窗里看到官兵们还在训练大厅里。“再不出来,敌人的卫星要过来了!”华强军嘀咕的是每次导弹起竖训练都得绕开某些国家的侦察卫星过境时间,而像向爱莲常规旅武器小得多,无需考虑这个,在训练大厅里完全可以全程操作。
  “猛士”稳稳地停在训练场靠近防洪渠一侧香樟的树底下,华强军下车看了看天,几朵白云像在摆阵对抗,也像在守卫疆土。
  “一营号手都有了,训练开始!”厉东方下令之后从导弹训练大厅跑步进入往常导弹发射平台位置的正前方三米处,他大声喊道:“营长归来!号手就位!!”
  全营战士闻令而动。
  “营长归来!一号就位!!”
  “营长归来!二号就位!!”
  “营长归来!三号就位!!”
  ……
  “营长归来!平台就位!!”
  “营长归来!加注就位!!”
  “营长归来!起竖就位!!”
  ……
  “营长归来!安检就位!!”
  “营长归来!遥测就位!!”
  “营长归来!发射就位!!”
  ……
  “营长归来!倒计时开始!”厉东方完全进入了作战状态,他仿佛忘记了他背后站如起竖弹体一样笔直的华强军。“十——九——八——七——六……”
  
  华强军两眼如炬地盯着这枚高耸入云的训练弹,无论是入伍、入党,还是授衔、退役,发射营官兵人人都要面对它高唱战歌、举手宣誓,最难以割舍的还是与它有着朝夕相处的亲情。
  在发射架托着弹体缓缓下撤的时候,毕达银、盛国富和一营所有干部都离开指挥战位,跑到华强军身边。可他们看到华强军铁着一张能敲出“当当响”的脸,近处还能听到他咬牙齿的声音,他没有与任何干部打招呼,两眼除了一次去看看手表外,一直就那么盯着,直到导弹在最后一声“就位”号令发出并顺利“归巢”之后,他才扭头对戴着值班袖章的轩辕致和低声命令道:“全体集合!”
  毕达银和盛国富没有动,其他官兵在急促的哨子声中跑步集合到华强军面前,官兵一个个精神抖擞、双眼放光,几乎都在认为以一次接近完美的特殊训练迎接着营长的归来。当他们在“向前看——立正!”中目视了华强军这张脸,顿时憋住了气,果然六月天上了暴头,天雷滚滚——
  “请稍息!”华强军敬个礼,落手时好像大锤砸在火铁上,屑片四溅,“士官组训,就是这么组训的吗?哪个训练大纲上写有‘营长归来’,啊?!你们以为加上这个,我会高兴么?一整套号手口令是四百六十八个,每喊一声‘营长归来’至少要两秒,一共十五分零六秒呀!这要是打仗呢?敌人会给我们这个时间么?这是训练事故,知道吗?!‘训为战,训是战’,这六个大字是写给大山看的吗?
  “其二,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推迟导弹训练时间?就是为了迎接我吗?拿军事机密开这等形式主义的玩笑,是要杀头的。只差四分钟,我们的一切将全部进入敌人的过境卫星。这意味着什么?阵地的暴露、弹体的暴露、兵力的暴露,直接后果就是被歼灭,国之安全在哪里?
  “还有,导弹还在发射架上,我们的干部就离开了指挥战位,说好听点,我回来了,你们来迎我;再说好听点,士官在组训,官兵训练有素,胸有成竹……那我请问党和军队给你一个战位干什么?你要是觉得形同虚设,请给组织打报告调离或者向后转!
  “我宣布:一营从明天起,全面整顿,在训中整、在整中训,凡再有一丝一毫违反训练大纲的,绝不姑息,一律请出训练场!”
  华强军的话像陨石一般落到一营每位官兵的心里,多少年后贺民义还拿它作为抨击华强军“不近人情”的铁证。这是毕达银与盛国富策划的一场特殊的欢迎仪式,好心办错了事。晚上党委议训会上,毕达银作了深刻检讨。但在欢送盛国富时,华强军做得既厚情又隆重,专题召开了盛国富与全营干部、骨干“好经验留下来”面对面恳谈会,举办了“老营长”照片悬挂荣誉室仪式,晚上还拉着贺民义到他办公室仨人以茶代酒豁胸亮肺地谈到凌晨时分……
  起床时,龙安江上的雾气一团一团卷入山谷,早操归来的官兵像淋了一场小雨。欢送盛国富安排在早餐与操课之间,太阳已经出山了,但还在雾气之外努力着。全营分两列夹道欢送,鼓掌持续不断,盛国富在华强军和毕达银的陪同下敬着军礼出了营门。盛国富与毕达银握了握手,算是告别,毕达银为他拉开了车门,盛国富关上了门,说:“我和华营长再说点话!”
  华强军拉着盛国富的手往前走,车子跟在后边。
  “强军,昨晚有民义在,有些话我不好讲。”盛国富拉了拉华强军的手,“我非常感谢来一营这两个月,而在这两个月又差点犯大错误,那样会失掉你这位好兄弟。”
  华强军不解:“有这么严重?”
  “我承认,我来一营时立志要把一营带成王牌部队,还有一份成见就是希望你不要回来,我要和一营一起将组训完成经典成果,与我们武器一起在实现强军道路上高唱凯歌。所以那时候发现官兵喊我‘盛代营长’时,发现厉东方每天向你报告训练进展时,我准备向旅首长反映你‘插手’训练……后来我在厕所里偶尔听到两位小战士的话,警醒了我!”
  “还有这事?”
  “其中一位说:‘要是华营长不回来,我年底就退伍。’另一位兵说:‘来代职的营长还是旅里参谋呢,与华营长是同学,抓训练也有一套。’‘训练怎么累怎么苦我都不怕,就怕听不到华营长的声音,只要他在训练场上,我腿肚子里都来劲!’……”
  “一个小兵的个人喜好而已。”
  “不是,这是一位带兵人的魅力所在。一营绝对是一营,谁来当营长,它都是先锋级营队,因为它骨子里流淌着打赢的基因。但有你华强军来当营长,这份基因会激活得更快、激活得更充分,才有成为王牌的可能,一营不能没有你!”
  “谢谢老同学!”
  “这话我对你说之前,向旅首长作了报告!因此我来时坦然,走时更坦然,我会以自己是一营的人而自豪!”
  华强军放开盛国富的手,立正、敬礼:“我会为王牌一营战斗到底!!”
  车出了训练团军事禁区,远处的油菜花正在雾水的打落下告别枝头,生成的绿荚挑着晶莹上的阳光。盛国富上了车,华强军跑步回营。
  
  三营训练从熟能生巧到巧能生精,如今进入精益求精阶段,国防科工委的工程师和第二炮兵军代室的专家三次抽查,训练成绩均为优秀+。向爱莲上任五个多月来难得有了点轻松,连续两周放飞郝春阳不说,还电话要求华强军“饱汉子知晓饿汉子饥”同样放飞毕达银,到第三周郝春阳连推带拉地将她轰到车上“去与姐夫鹊桥会”,手机与华强军一联系,建议向爱莲到一营去过周末。也行,向爱莲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去一营驻训地住过呢。
  郝春阳一听如此,立即红着脸说:“姐,车子回来正好把毕达银同志捎来,中不中?”
  “中中中,那有什么不中?”向爱莲也学开了中原话,她笑着看看天,上车后,突然伸出头轻声说,“不过,不过……不怪你,都是这季节闹的,油菜,油菜……哈哈哈!开车!!”
  郝春阳愣了一下,车开出老远她才癔症过来——不久前,她俩在外散步,看到一对狗狗屁股对着屁股,都市里长大的向爱莲不解其意,郝春阳向她解释“这是狗在连茎,它们的发情季节……”——她一跺脚:“向爱莲,你个大坏蛋!”
  向爱莲前脚出门,后脚跟上赵艳青便将“情报”与年大维有了“共享”。
  “我们向营长这次要让你们一营官兵真正见识见识什么叫‘英姿飒爽’,还有,你只要看看向营长的裤缝那个直,你也能见识到三营通信员是如何服务好营首长的。”在赵艳青看来,她给向爱萍熨好的这套常服还是进营第一天见穿过,可见向爱萍到一营过周末是用心的。
  “向小老乡学习!”年大维已经可以放开胆子与赵艳青贫了。
  “接待好我们向营长应该列入你们一营的议事日程。”赵艳青有了干部的口气,“若有闪失,我将首先拿你问罪!”
  “是!”年大维口气也上了劲,“我们一营将以一流的热情、一流的服务接待好营长家属首次来营区过周末!”
  “年大维同志,真正考验我们战友情、老乡谊的时候到了。”赵艳青说,“你能确保让我随时掌握向营长在一营的情况吗?”
  “做不到随时,但我会及时向赵艳青同志报告,不过涉及到军事机密和个人隐私方面,我会剪辑处理,请理解!”年大维多当一年兵。一年兵有一年兵的年轮,他的关注点会更有乐趣,“据本兵获悉,我们毕教导员今天也将来三营探亲,他们的‘情’报也请你及时掌握、及时传递哟!”
  “真的吗?”赵艳青还不知道毕达银要来,她立即兴奋起来,“一定!一定!太好玩了!!”
  
  华强军内心是高兴向爱莲的到来,他没有让年大维而是自己更换了被套、床单,还将衣柜从墙角移到床头朝着走廊窗户一边作了隔挡。在一营,关于家属来队的笑话听过也不少,特别是有些老兵,连趴窗户、学鬼叫的事都干得出来,这晚他决定搞一次紧集拉练。
  华强军和毕达银晚餐后,心照不宣地往营区外散步蹓跶,其实一个是迎、一个是走,二人出了大门不到一百米,三营的“猛士”指挥车便五大三粗地挟着山野的风扑面而来。夕阳临走前还竭力地为红山打着橙红色的背景,令它们的轮廓更加清晰高大,其实它们更伟大之处是舍弃自己的五脏六肺为国宝安家。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向爱莲也远远地看到了华强军那大大的个头,还有身边的毕达银,心里笑他们的猴急劲。她令车子停在他们身边,毕达银伸手拉开了车门。
  “向营长好!”毕达银笑眯眯地说,“热烈欢迎向营长来我们一营检查指导工作!”
  “我可不是来检查指导工作的噢,是来看看孩子他爸!”向爱莲盯着毕达银,“至于毕教导员到我们营可是要好好表现哟,该检查的要检查,该指导的要指导,相信我们郝教导员会全方位安排好的……”
  “谢谢向营长!”毕达银说完爬上三营的车,走了。
  华强军摇摇头,笑了笑。
  “你笑什么?”向爱莲也笑着说。
  “我笑爱情,它真的能让人变傻!”华强军说,“你看多精的个老毕,恁是不中成这样。”
  “我看你比他傻。”向爱莲突然顿了一下,“贺民义呢?怎么不来接我一下,他还说请我到村子老乡家吃土鸡呢。”
  “我还没有告诉他。”华强军边走边说,“他们下午在搞野战手术车与后方医院联试,基地医院来人指导,晚上应该在训练团招待所陪同吃饭。”
  向爱莲跟上步子,俩人并排走着。进入训练团不久,一群正在搏杀篮球的官兵瞬间被这难得风景所镇住。她在高大迷彩的衬托下,合身的女装常服将砺剑十余载的身材装饰得越加精致与成熟,训练有素的步伐每一动都合拍着规定与心律……
  “向营长好!”不知哪个冒失鬼突然呼叫,打破了这特殊的美。
  向爱莲朝篮球场方向,大方地回了一句:“你们好!”
  球场的篮球突然从这半场抛向那半场,多人呼叫着追逐而去。
  “你怎么穿着军装来了?一点不像来休假。”华强军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找了这么两句话来了。
  “我是军人,来的又是军营,穿军装有什么不对?”向爱莲觉得华强军似乎不大愿意她来似的,“休假还有像不像一说,你说说,什么样才叫像休假?”
  好在这时候,年大维跑过来了,解了华强军的难。
  “报告向营长,我是营部通信员年大维!”年大维跑步向前,给向爱莲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请向营长到营部食堂用餐!”
  “你们还没有吃晚餐吗?”向爱莲问。
  “报告向营长,是华营长交代为您留的餐。”年大维朝着食堂方向做了“请”的手势。
  华强军看着向爱莲,说:“你去吃点吧!”
  向爱莲没有吱声,跟着年大维去了食堂。留的菜足够两三个男兵吃的,猪肉粉条中的肉跟半个砖头一般大,她吓得打哽哽,这要是在三营恐怕一块也不会被“宁愿战死也绝不胖死”的女兵动一下筷子。其实从这一刻开始,她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将一营的所见、所闻、所感与三营一一进行着对比。
  华强军嘴上硬是硬了点,但向爱莲在一营的两天两夜他照顾得还是有情有意,毕竟三个多月没有在一起,“床下君子、床上夫妻”还是做得周全到位。贺民义的打诨插科也只是在周六的中午践行了请客的诺言。这家伙有个狗鼻子,走到哪都能嗅到好吃的味道,什么田家山的老母鸡、龙安江的花鲤鱼、六里沟的干笋子……他出去转一圈便整回一大桌。即使这般,向爱莲还是觉得一营应该少来、尽量不来。当她把前因后果与郝春阳一说,郝春阳将头摇得跟拨郎鼓一样:“不中,不中,那我会被活活憋死的。”
  向爱莲说的是连老鼠都是公的一营从来就没有过女厕所,像女人方便这种只能悄悄进行的事,却在一营“大操大办”。当她有这个需求时,首先要报告华强军,华强军得到营部卫生间进行“喊话”:“里面有人么?”大多数时是有人的,即便没有人,华强军也得进去“清场”,接下来她才能“请进”,她在“办事”的整个过程中,华强军都得为他“站岗”。最难为情的有二:一是她在“办事”的过程中,有官兵也要来解决问题,华强军要作类似于“你嫂子在里边”的解释,她听得头皮都要炸,没有一次办得彻底、爽快,全是草草收兵,军人风格丢得一干二净;二是华强军不在时,她得求助于年大维,起初还得教他学着华强军的样子“喊话”“清场”“站岗”,哎哟喂,太难为情了。关于向爱莲上厕所的笑话,一营很快人人皆知,搞得她走到哪里听到官兵在笑,都以为在笑话她。年大维也很快学给了赵艳青,把个小丫头笑得差点摔坏了电话机。
  向爱莲在周五晚上通场见证了一营的紧急夜训,她深有体会:一营有很多地方值得三营来学习、来提高。她最大的感触是一营官兵那种什么时候都有一股子“打胜仗”的自信与气势,一出动仿佛就是一个巨大的石滚,什么也无法阻挡,什么都会被它碾成粉末——三声急促的哨声,锋利地划开静穆的营区,所有的酣睡、梦香和心思,都在几秒中化为同一股热流。一营开始涌动,仅仅九分零七秒,全营应到三百一十二人、实到三百零四人全部携装集结完毕。向爱莲看着秒表的走动、听着官兵的声响:“三营最快也要十二分钟!”华强军作了极简的战斗动员后,一营像一条神龙快速流向导弹发射大厅。向爱莲在后边踩着“神龙”有声无迹的步子,一步不敢落下,生怕掉入黑暗之中。
  进入大厅,“神龙”化整为零,一个大影子瞬间派生几百个小影子,如果不是随后此起彼伏的“号手就位”,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正在“战斗”,说是夜训,简直就是盲训……时间,还是时间,时间之于作战是一个重要标志。从导弹出库到平台搭建、从通信联络到干扰排除、从气象摇测到数据链接、从一线指挥到端末操作……百余个战位、千余项动作,整齐划一、有条不紊,不能说是一气呵成,但绝对是行云流水,每一个号位、每一项操作、每一次指令,都做到了精确、精准、精巧。华强军在总结时说:“这次夜间作战成绩接近于日常训练最好成绩,达到了训引战、训为战的预期目的!”
  向爱莲将每一个细节看在眼里、思在心里,她在枕边热热地对华强军说:“你是个能战的男人!”果然,华强军很快又让她体味了另一场“战争”酣畅淋漓。后来,向爱莲在三营党委会上不无感慨地说:“我们与一营的武器装备不同、作战任务不同、战斗方式不同,但东风快递、使命必达的目标是相同的。我们要向一营学习,学习他们‘能打仗’的决心,学习他们‘为打仗’的恒心,学习他们‘打胜仗’的信心,更要学习他们‘千人一杆枪’的团结一心……”
  
  毕达银这个周末过得腰酸腿痛还不敢吱声地心甘情愿,恋爱的季节中雄性天生弱势,他几乎猫在郝春阳的办公室里、趴在电脑前,其中有两顿饭还是赵艳青打好送到房间里吃的。全营几百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愣是没有看到片言只语的风花雪月,他帮助她改了两天《常规导弹部队经常性思想政治工作“方程式”100解》及PPT。偶尔的幸福,便是她在看到他修改精妙处,猛地贴一下脸或伸手摸一下头,当然也会说两三个“中”字。至于晚上,她将床铺让给他,她住进了向爱莲的屋。猴精的赵艳青在周六晚上盯到午夜,终于看到郝春阳悄悄地出了门,她轻轻地下了楼,去了连队,去了大门口,还上了厕所,之后她走到“教导员”门牌下……赵艳青紧张得不敢出气,可她伫了片刻又猫似地回到营长办公室,她画了个圈,她在查岗。
  
  韦彤艺“大闹”消防支队,成为常三旅的一段佳话。
  “这老姑娘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啦?”向爱莲听了郝春阳讲了事情的前后,笑着说,“听说前两天为消灭一只老鼠,硬是往洞里倒了四十多只暖瓶的开水,想想那老鼠前生应该是她男人,哈哈!我说郝教导员别穿着皮袄看不到受冻的人,但我说明白了,一营的干部再优秀,咱也不能嫁了。”
  韦彤艺不是因为自己闹,而是替兵闹,说到什么份上都是爱兵的行为。周末,就是周日的下午三点左右,二连有位女兵站岗站得好好的,只见有位红底牌的男兵往岗哨边上走来。一营附近有个消防支队,主要是保障红山林木安全,两支部队平时很少交往,偶尔也能在附近的小镇上见到一两位他们的官兵,听说前些年,因为大旱,他们用消防车为这个营区送过水。三营成立后,他们个别胆大、脸皮厚的老兵三五结群来看过“景”,见讨不到什么好,也就罢了。
  “同志,请问您找谁?”站岗女兵很有礼貌地询问。
  “不找谁!”“红底牌”看了看站岗女兵和她的肩章,“你们二炮的伙食一定很好!”
  “那当然!”站岗女兵以为“红底牌”羡慕她们,但她还是提醒,“如果您不是找人,请远离哨位和军事禁区。”
  “红底牌”偏着头问:“我是敌特分子吗?”
  岗哨里带岗的女兵出门来,敬了军礼:“这位战友,您是不是敌特,我分不清,如果没有事,请您不要防碍我们值勤公务!”
  “看看,这才对吗?我们是战友!”“红底牌”拍拍肩头说,“喊声‘班长’更有礼节。”
  站岗女兵见“红底牌”是没事找事,跳下哨位,煞起脸:“请离开,否则我们启动防暴系统!”
  “红底牌”见带岗女兵果真进到岗哨内,他们消防支队的防暴系统机关也都在值班室内,他急忙转身后撤五六米,大声说:“你们二炮吃得膀大腰圆,就是来欺生的呀?”
  “癞蛤蟆的坯子!”带岗女兵见“红底牌”背影走远,出来对站岗的女兵说,“他在嘲笑你胖呢,你知道不?”
  站岗女兵这才清醒过来,其实她胖不到哪里,就是吃什么都壮脸。可是,她越想越生气,无缘无故地磕瓜子磕出一只臭虫,站在岗上泪水就下来了。恰巧韦彤艺从服务社买洗衣液回来,看了个满眼,上来才问半句,带岗女兵“叭叭叭”说了个水落石出。
  “你去把两个排长和文书叫来!”韦彤艺指着带岗的女兵说,她又从岗上拉下站岗女兵,“别哭了!我去消防支队给你讨个说法。什么素质。”
  两位排长跑步过来,也在路上明白了韦彤艺的意图,她们女兵早将一矮二胖列入侮辱性语言范畴。
  文书顶了岗。
  “走!”韦彤艺拉着“站岗女兵”,后边紧跟着两名少尉,气冲冲地来到消防支队。
  消防支队正在进行云梯架设训练,猛地见四位女兵一排齐刷刷地拦门而立,还没等乐,便从她们脸上看出了不对劲。一位少尉值班干部跑过来,礼节很到位。韦彤艺在简述事情之后:“请你们支队长出来解释,解释不好,我将向你们上级反映!”
  “高班长,请报告队长,二炮部队领导来了!”值班干部不敢大意,看韦彤艺的上尉军衔,又知道二炮的营连主官很多都是高配,他意在先稳住事态,“领导,请您到我们接待室喝口水。”
  “不敢!”韦彤艺站如松,“你们的水是用来为人民防火的!”
  值班干部一时语塞,只好赔起小心:“如果是支队的兵,我们一定严肃处理、严加管教。”
  “红山方圆几十里,除了猴子屁股是红的,身上有红的不是支队的兵,还能天上掉下来?”一位女排长怼起人来如快刀切豆腐,“你们甭想赖!”
  “没有,没有!”值班干部急得全身冒汗,几次扭头朝指挥楼方向看。
  消防支队队长、指导员跑步过来,有礼有节地问清情况,要求值班员打开大门,欢迎二炮官兵的到来。同时,下令:“全队集合!”
  支队指导员是位中尉,立在韦彤艺一侧一个劲地赔不是。支队队长把队伍集合报数完毕,跑步向韦彤艺报告:“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不用,不用!”这是两个兵种,也不是上下级关系,韦彤艺是绝对不会“指示”的。
  支队队长回到队伍前:“我只问一句,刚才是哪位跑到二炮的姐妹单位去胡咧的?站出来!”
  “报告!”
  “出列!”
  “红底牌”跑步向前,立正靠腿时在打颤:“对不起!”
  “对不起!就这么一句‘对不起’就算啦?我对你讲,你的言行,关系到联合作战的成败,影响到兄弟部队的友好,伤害到战友姐妹的人格。你的军人品格哪里去啦?你的党性修养哪里去啦?我们消防队伍的职责哪里去啦?你就这么为人民的……”支队队长吼了起来,之后他转身对“站岗女兵”说,“首先我代表支队和犯错误的这位士兵由衷地向你说一声‘对不起’,另外我们党支部将立即研究处理这位行为不检的战士并及时通报贵单位,行不?”
  “站岗女兵”看看韦彤艺,只见她双眼一直盯着支队的队列,连长不表态,她也不好表态。
  “过,是一个兵的过,但责,是全体支队的责。我们支队官兵,全体向二炮战士进行道歉。”支队队长再次下达口令,“立正!整理服装!敬礼!”
  韦彤艺懂得其中的礼轻礼重,她低声地喊了“敬礼”。她们四人的还礼,算是接受了道歉。
  支队指导员继续赔小心:“领导请放心,这是第一次……”
  韦彤艺抢了话:“难道还想有第二次?”
  “我保证,绝无下回!”支队指导员表态。
  “指导员同志,”韦彤艺借坡下驴,语气软了软,脸上也有了晕光,“我们尽管不是一个战壕,但都是革命同志啊!爱还爱不过来呢,怎么能如此伤害战友呢?”
  “是的,是的!都是我的失职,思想政治教育没有做到位,请原谅!”支队指导员点着头,“对这位战士,我们将严肃处理。”
  “教育为主吧?但此风不可长。”韦彤艺说,“现在备战训练这么紧张,哪能自己内部有干扰的声音呢?”
  “是的,是的!”支队指导员松了口气,见韦彤艺她们抬脚向后,“欢迎领导常来支队检查指导!”
  支队队长也跑过来相送。
  “二位领导,哪里有处理不当的地方,还请包涵!”韦彤艺捎了一句客气话。
  “哪里哪里。”支队队长说,“我们一定以此为戒,加强作风建设。实在对不起!”
  支队队长和指导员一直将韦彤艺她们送出营区围墙之外,一直说着赔礼道歉的话。
  韦彤艺她们笑着回到三营。
  为此,向爱莲还特意将韦彤艺叫到办公室,让她从头到尾再叙了一遍。
  “漂亮!兵,该带要带,该爱更要爱!韦连长,本营长给你一次口头嘉奖!”向爱莲说完忍不住笑了,“我的妹子呀,你那脸铁得连公蚊子都不敢盯,哪个男人还敢来娶你哟?”
  韦彤艺说:“没有男人来娶,我就嫁给第二炮兵!”
  向爱莲没有了笑,眼眶却润了。
  
  华强军遭遇两件必须尽快要解决的大伤脑筋的事。一件是关于贺民义的,一件是关于盛国富的。
  “冤家哟!前生的冤家。”华强军差些抓破着头皮。
  后勤装备“两成一力”八个专业模块磨合训练日臻成熟,贺民义以“试训组”组长的名义向一营提出与主战装备联训并提交了方案。毕达银看后,觉得贺民义以核旅阵地保障为主兼顾常规旅机动保障的联训想定是可行的,但谁也没有想到一直对“两成一力”训练挺满意的华强军几近“全盘否定”,他直接找到贺民义“开吵”。
  “贺参谋,我认为,联训的顶层想定是个伪命题,让主战装备来配合后勤装备联训,用老百姓话讲这叫‘锅巴跑到了饭头上’‘儿子变成了老子’。请你到世界战争史上看看,有这样的作战与保障吗?”华强军好在不带任何个人情绪。
  贺民义对华强军是了解的,他在设计时考虑过华强军的“实战要求”和士官组训与导弹作战要素,但他要将如此多的后勤装备战勤编组合理地进入某一“作战时序”中,所有的前提都得是主战装备作为“背景”,否则无法“联训”。他沉住了气:“请接着讲!”
  “战略想定出了问题,原则上后面的战役或战术都存在问题。”华强军一点不客气,“你的论文写得很周全,怎么一上战场就变卦?你这种联训法好不好?肯定很多人都说好,大而全、一锅香,谁都能夹一筷子……”
  贺民义顺着华强军在比喻:“你想怎么吃?”
  “不是我想怎么吃?战争或战场的锅里有什么,我们才可能吃到什么!”华强军说,“着眼于核旅作战的战勤人员编组是科学的,立足于现有‘两成一力’后勤装备要保障力的最大化军事效益是合理的,但我要问贺参谋,这要是打仗呢?当下核武器作战和核威慑作战的主体后勤保障在地下坑道,‘两成一力’进不去不说,里面的现代设备一应俱全。即使常规旅或未来发展的核导弹车载式机动发射,也无需如此大规模的保障。因此,你的作战想定出了问题。”
  贺民义反问道:“依华营长的想法,‘两成一力’在二炮毫无意义啰?”
  “我可没有这么说。”华强军才不会掉进贺民义的坑里呢,“‘两成一力’是全军后勤装备现代化建设的重要节点,意义重大,我说的是你的方案。再好的种子,地不好、季节不对,都生长不出好庄稼。”
  “华营长,你说得很好。”贺民义这时正起腔调,“我也要明确告诉你,‘两成一力’是试点,是与战勤编组的人机重新磨合,不是打仗。方案主要基于三点:核旅的野战驻训、一个旅基数的保障和后勤全要素的装备化保障运用。”
  “今天怎么训,明天的仗就怎么打。不为打仗的训练,是无效的,是要以牺牲国家和人民安全为代价的。”华强军的拗劲上来,“按你的本子来演戏,我不参加!”
  “你不参加,会有人参加!”贺民义抓起方案气呼呼地走了。
  贺民义直接将方案给核一旅司令部、后勤部各提交了一份,不过他吸收了华强军的想法,将“两成一力”在第二炮兵中的几种保障模式在前言里都作了概述,而“试点”验收选择的还是他的方案,但他同时将华强军“反对此案”和不愿以主战装备配合后勤装备的想法分别报告给旅后勤部长和旅参谋长。很快旅长袁崇高带着司、政、后、装领导来到一营,在观摩东风IV士官组训和“两成一力”专业综合试点演练之外,听取了多方意见,袁崇高最后定下调子:“联训方案”以贺民义的主笔为基础进行“折中”:将士官组训的“全要素实战背景”调为“野外机动演习”,主动配合“两成一力”试点;“两成一力”的“作战时间”进一步优化,与东风IV士官组训保持一致;联训中,无论是作战要素还是保障要素,能联尽联,能训尽训。致于验收方式,待请示基地党委后再定。
  贺民义很满意,华强军多少还有些想法,但旅首长的命令他还是不折不扣地落实在一言一行之中。
  袁崇高在离开一营前,将华强军拉到导弹训练大厅一角,说了一通话,之后还拍拍他的肩膀,两次强调“拜托!拜托”。旁人看了不好解,毕达银几次话到嘴边了,还是咬住了,“不该问的不问”。也不是华强军故作深沉,此事不说是个事,一说就成了谈资。
  “华营长,我有个小‘名堂’,得请你相助,你看行不行?”袁崇高从来没有这么客气过。
  华强军顿时心里发起毛,以为袁崇高对他的联训不放心:“旅长,请指示!”
  “谈不上指示。”袁崇高说,“你嫂子,也就是我老婆,她有个侄女儿在江南电子学院,去年也评上了副教授,音乐教育专业。过去一直读书,当然眼光也有点高,个人的事拖到三十了还没有解决。这不,今年‘八一’,旅里与学院搞了一次军民联欢,说是双拥,其实政治部也是想给我们旅的大龄青年找找机会。”
  “当时我们营也去了三位干部呢。”华强军心定了,“您说——”
  袁崇高说:“联欢会上,她与你的老同学盛国富参谋合唱了黄梅戏《天仙配》,也就这么对上了眼,有了‘名堂’。本来谈得有模有样的,你嫂子欢喜得不得了,正准备将俩人请到家吃吃饭,将关系公开一下。哪晓得盛参谋得知她是我妻侄女,立即要分手,理由是他怕别人说他在攀高枝。”
  “我看他比董永还呆呢。”华强军硬起喉咙,“什么理由?我老婆还是火箭兵副司令员的女儿呢。”
  袁崇高说:“是听人这么说过,我们也不好问中间的‘名堂’。”
  华强军说:“对不起!我气得溜嘴了,这事我老婆一直保着密。”
  “我不会对外说的,也不会因为这点‘名堂’而影响我对你的领导。”袁崇高说的是本真的话,“哦,我那妻侄女叫吴佳音,一把火好不容易烧起来,哪受得了迎头这瓢冷水,在她姑那里哭得不成样子。你嫂子非要到盛参谋那里问个究竟,我怕不好,就想着找你来了。你们是好同学,也是好战友,请你帮我问问,若有其他原因,我们不勉强,家里人做做工作就算了;如果真是因为我,大可不必,我这人公私泾渭分明你也能打听得到……再不行,他可以暂不认我这个姑父,等我退下来,再走动也无妨……”
  “哪有这话?请首长放心,我一定给你问个明明白白。”华强军说,“他这是要身上长刺呢,长多少我也晓得刺根在哪里,捋不掉,就去拔!”
  华强军晚上在电话里将袁崇高的交代与向爱莲一说,向爱莲想起夏雪的事,开玩笑说:“我俩快成东方基地爱情救火队了。”她提醒华强军,对盛国富不能强攻要智取。
  “嘟嘟嘟——”熄灯号此时悠扬响起。
  关上灯,月光“扑”进来,好亮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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