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十四章

　　第十三章、荒寺
　　“君娘……”宁采臣在宁母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了门口。
　　侍女在宁母的示意下打开了房门。房门打开的一刹，一股冷风混着雨水扑面打来，宁采臣浑身冰冷，吹得他睁不开眼。
　　风雨中跪着的一个模糊的身影，陈尚君双膝跪行，来到宁采臣身下：“宁郎……”
　　她的衣和发已全湿，紧紧贴着身体，样貌十分狼狈，可她恍若未觉，见到宁采臣后满是笑容。
　　宁采臣双手颤抖，将粘在她脸上的湿发理了理，那吹破可弹的脸蛋上冰冰凉凉的满是水，混合着雨水和泪水。
　　“君娘，太好了，你没有离开我！”宁采臣笑着，想要弯下腰，却是身子一软，同陈尚君一样跪在了那里。
　　“宁郎！”
　　“君娘！”
　　“儿啊，你们的事，陈姑娘已经对我全说了。这样的好姑娘，能遇上她是咱们宁家的福德，你竟险些断送了，你让为娘的如何说你？”宁母坐在床边满是责怪。
　　宁采臣吃了一些流食，听到母亲的话，生起些疑惑来。
　　“对不起，宁郎我……”陈尚君站了起来。
　　宁母伸手打断：“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陈姑娘一直守在你床前，而你呢，口口声声也叫着她的名字。你们二人明明相爱，何苦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只好出手帮你们一把了。”
　　“所以，母亲让我演了这出苦肉计，宁郎，你要怪就怪我吧。”陈尚君低下头。
　　宁采臣抬头看着她，良久，忽然笑了。
　　半月后，在宁母和乡邻的见证下，宁采臣和陈尚君结为夫妇。
　　这日，陈尚君正与婆婆唠家长，宁采臣书房读书，一派和谐生活之景。可惜，这美好瞬间被打破，陈尚君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匆匆过来汇报，说有差人往这个地方来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母亲，是我不好，为宁家招来祸乱。”陈尚君起身拜道。
　　宁母拍了拍她的手：“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也经历过风浪，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按照之前的计划，咱们分头行事，赶紧出发吧。”
　　“是，母亲。”
　　
　　苍南虽然地处偏远，但终究是朝廷所属，早晚会找上来。陈尚君和宁母早有计较，做了充足的准备，一旦事情不对，立即依照部署离开。
　　傍晚的时分，陈尚君和宁采臣二人出了浙江地界，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废弃的庙，散落在地上的破败匾额上能看到一个“荒”字。
　　往里面走去，只见寺中殿塔壮丽，但是蓬蒿长得比人还高，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东西两边的僧舍，门都虚掩着，只有南面一个小房子。
　　再看看殿堂的东面角落，长着一丛一丛满把粗的竹子，台阶下一个大水池，池中开满了野荷花。
　　宁采臣喜欢这里清幽寂静：“君娘，天色渐晚，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旅店，不如在这里将就一夜。只是，要委屈你了。”
　　陈尚君握着他的手：“相公，只要能和在一起，在哪里都不委屈，依我看咱们要在这里多住上一段时日才好。”
　　“为何？”
　　陈尚君笑了笑：“你听我说……”她将嘴附在宁采臣的耳畔，说出接下来的计划。
　　他们打扫收拾出了西边的僧舍，生火做饭取暖。吃过晚饭后，宁采臣坐在火旁拿着带来的书读，陈尚君靠在他的身侧，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看看他。
　　自小随着韶氏流浪在外，见惯了人世的风风雨雨，如此平静而温馨的夜晚，对她来说，很是难得。最重要的是，她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用孤独飘零。
　　几日后，陈尚君对宁采臣叮嘱道：“相公，我身手灵活，出去买些吃的回来，你在这里要警觉些。”
　　“惭愧！这事应该我一个男子去做，反倒要君娘你劳累。”宁采臣直摇头。
　　“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见外。”陈尚君回屋换了一身白色的劲装，宛若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宁采臣上下打量着，啧啧称奇：“君娘，你真是个奇女子，你要是为男儿身，不知道令多少闺中少女为之倾倒。”
　　陈尚君得意地仰了仰头光洁的下巴。
　　大半日过去了，陈尚君仍未回来，宁采臣心中有些担忧，在院内来回踱着步子：“这可如何是好？君娘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正在他踌躇的时刻，“踏踏！”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正要叫君娘，听那脚步却是偏重。
　　一个满脸胡子渣的男人，提着一把刀，穿过比人还高的蓬蒿，出现在宁采臣的视线当中。
　　来人和宁采臣俱是一怔。
　　带刀男人拱了拱手：“在下燕赤霞要去往临安，路过此地过来歇脚。”
　　“宁十，来这处清静的地方读书。”宁采臣化了妆与原本相貌不同，连名字也换了。
　　“读书？”燕赤霞的鼻子动了动，一脸的古怪，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都是男人，老兄我理解。只是兄弟你来这里玩女人，胆子也够大呀，难道不知道这里闹鬼吗？”
　　“闹鬼？”宁采臣一脸愕然，君娘和自己在这里住了几日，怎么没有发觉？
　　
　　第十四章、重逢
　　夜里，月明高洁，清光似水。
　　陈尚君还没有回来，宁采臣怎么也睡不下，干脆坐了起来，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
　　除了购买吃的东西，陈尚君还有一项任务，故意在各地现身扰乱官府的注意力。天色这么晚，也不知道她成功没有，还是自己遇到了危险？宁采臣真恨自己一个男儿，到了需要他的时刻，竟然一无是处。
　　安静的夜晚里，忽听一阵细碎的声音，从北面的方向传出，好像有人在说话，只是距离颇远，听不真切。
　　这处寺院只有他和燕赤霞两人，声音不是燕赤霞，那会是谁？他不由想起燕赤霞说这荒寺闹鬼，远近的人都不敢夜里靠近，更别提留宿了，所以能够荒废很久。
　　宁采臣害怕的同时又有些好奇，犹豫一番，还是出去了，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刚出了房门，对面的燕赤霞握着刀也出来了，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默契地打了个手势，向北面悄悄靠近。
　　他们二人穿过北面的大殿，听到的声音也愈发清晰，伏在墙的石头窗下偷偷查看。
　　但见，短墙外面有个小院落，有位老妈妈头上插着银质梳形首饰，驼背弯腰，老态龙钟，正在与栖息树上的一只大鸟说话。
　　那鸟色灰黑，勾喙巨爪如雪，目光如青磷，看起来十分恐怖，它口吐人言：“小倩怎么这么久还不来？”
　　一只会说话的大鸟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从它的嘴里吐出小倩的名字，宁采臣更是惊得差点叫出声。幸好燕赤霞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吓得满头大汗，嘴巴开合用唇形表示：“你不要命了？”
　　那老妈妈沉吟片刻，接着说：“你的命令我已经传给了她，想必差不多快来了吧。”
　　大鸟说：“哼！是不是对我有怨言？”
　　老妈妈说：“没听说，但看样有点不舒畅。”
　　大鸟又说：“那丫头最近越来越不好使唤了，看来，是时候换一个新的人了。”
　　话没说完，一道婀娜的身影凭空显现出来。
　　老妈妈笑着说：“我们正说着呢，你这小妖精就不声不响地来了，嘿嘿，真是不禁念叨。”
　　聂小倩乜斜地扫了眼老妈妈：“妈妈，背地里说人坏话，挑拨离间，这可不是人能做的呀。”
　　老妈妈不以为意，说：“我和小娘子早死得透透的了，哪里还是活人哩，自然不会说人话了。”
　　“唉！只是，我死得的时候，人已经老了，不似小娘子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死后还能保留生前的容貌。十七、八正是貌美的时候，漂亮得像画上的人，真是令人艳羡呀！”
　　小倩听闻，冷哼一声：“妈妈到底是在夸我貌美，还是损我是个短命的鬼？”
　　“嘿嘿嘿嘿……”老妈妈只是笑着。
　　宁采臣望着那熟悉的身影，惊讶不已，但不敢表示什么，生怕惊动了其他的鬼物。
　　灰黑色的大鸟不理会二人的恩怨，吩咐道：“近日常有官差的身影走动，这个地方不能多待了，你二人收拾一番，尽快随我去往边陲云南。”
　　聂小倩神色一黯：“主人，咱们为什么要去云南那样远的地方？即便是为了躲避官衙……”
　　大鸟不待她说完，手里出现了一块人的肋骨，它的爪子那么一抓，聂小倩便惨叫一声，捂着自己肋骨的部位痛苦挣扎。
　　老妈妈见了，不由笑着：“小娘子，听说你附身在太守千金的这段日子，与一个名叫宁采臣的男子厮混，还结亲成了夫妇。你，不会与他动了情吧？”
　　“我……没有！”聂小倩面色一变，连忙否认。
　　“那最好，否则……你就等着挫骨扬灰吧。”大鸟怪叫一声，“我再一次警告你，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攫取活人阳气，是很危险的事。”
　　“是！”聂小倩低头称是。
　　过了一会儿，寂静无声，宁采臣和燕赤霞抬头去看，什么也没有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地回到各自的房间。
　　宁采臣躺下，不住地想着聂小倩，又担忧陈尚君未归，昏昏沉沉中不晓得过了多久，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正缓缓向他靠近。
　　他睁开了眼，月光下投射出一个脑袋，正贴着窗户在外面往里瞧。他和那人正好瞧见了彼此，对方也不再掩藏踪迹，怒目而视，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一把刀。
　　“宁采臣，我乃太守麾下的带刀侍卫，经过这半日的观察，我已经看破了你的伪装，还有何话说？”
　　宁采臣一惊，起初对于这个陌生的男子有所提防，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压着没有出手，想要夜里给他来个“痛快”。现在陈尚君没在身边，他一介弱书生根本不是对手。
　　“我知道你是个本分的人，可惜太守有令，你必须死。我本想着在你睡着的时候，给你一刀痛快，没想到你还醒着，天意如此，怪不得我了！”燕赤霞将手中的大刀抡圆了一挥，寒光一闪，竟照亮了黑暗，晃得人睁不开眼。
　　“啊！”
　　一声惨叫，鲜血飞起，带血的头颅打着旋儿滚到地上。
　　“噗通！”
　　刀和身体，一同倒在地上，鲜血喷涌得到处都是。
　　宁采臣难以置信，吓得身子直抖。
　　“宁郎，没事儿，已经过去了。”一道倩影飘飘忽忽，来到宁采臣身前，将他拥到怀中。
　　闻着那淡淡幽香，宁采臣抬起脑袋，是那熟悉的人儿。
　　“小倩，是你救了我？”
　　“嗯嗯！”
　　聂小倩细细打量着眼中的男人，他们重逢本是喜事，可惜又要别离了：“这里是我们鬼物的地盘，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很少有活人敢来这里，也是你这个呆子幸运，主人不想在这关头招惹官府，这才没有动你。”
　　“小倩，我好想你！”
　　聂小倩笑了，清冷的她笑起来十分动人，像是寒冬里展开的梅花，别样的惊艳：“与你分别的这些日子，我也常挂念着你，度日如年又心生期盼。”
　　“你别走了好吗？”宁采臣抓住她的手，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