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程天纯在一条小街上慢慢走着,小街的风格是远离都市的古镇。小街不是很长，沿街是一间间相邻的店铺。头顶上的遮阳棚让整条小街显得阴暗，又让人觉得凉爽。小街的另一侧是护栏内的长椅，长椅的木料因经历的岁月，在原色上更深了一层。抬眼望去，对面是葱绿而陡峭的山坡,山坡和阴暗的小街对比起来亮得有些耀眼。在小街的转弯处，程天纯无意间从护栏往下瞥了一眼，却发现护栏下竟是垂直的绝壁。谷底深得都无法形容，那里的景色却出奇的美，绿色比山坡还要鲜亮，那绿色间还点缀了像是油菜花的鲜黄色。因为小街的结构，这谷底却只能看到一小部分。难怪街上的人，脸上看不出住在这样险峻位置的表情。仿佛小街的建造者刻意把下面的深谷遮掩了起来，只留了这个一小块观察的“孔”。
　　意识瞬间从山间小镇回到卧室的枕边，程天纯转了下身，再也难以入睡。这两天，他在教材上看到：智能机器人的行为不会受环境影响，因此机器人可以完成很多人类无法完成的任务。人类在面对环境影响时，心理引起的情绪波动往往是失败的原因。
　　程天纯驱车在城区的道路网上疾驰。他感到和锦儿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尽可能地拉紧每个时间段的空间距离，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和锦儿有更多的经历。
　　他的目光搜索着每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景物,同时也在揣测坐在他身边的锦儿此刻感兴趣的是什么。他喜欢在一定的高度欣赏那些不同年代的建筑。每当掠过一个建筑群，不远处的另一个建筑群扑面而来，这两个建筑群在修建时间上往往相差二、三十年。建筑风格和色调的差异让他兴奋，他甚至有从一个山脉出来又进入了一个原始森林的感觉。
　　眼前的这一块，程天纯平时很少来。虽说是市政府本着建筑风格多元化的愿望建成的，程天纯却不太适应这里的建筑风格，仅仅一平方公里的建筑群几乎都是超高建筑。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深色，远远看去像是一幅风格凝重的油画。他总觉得这些建筑的风格像是把现代和想象中的史前文明结合在了一起，这里不似其地段那样充满明媚；却像是在梦中看到的情景。
　　“真好看！”锦儿终于说话了。
　　“嗯？什么地方好看？”程天纯在等待着锦儿的回答。
　　“高啊！都可以碰到云彩了！”锦儿微微仰起了下巴，细长的脖颈拉开了一条微微弯曲的弧线。
　　锦儿的话让程天纯瞬间想到了她在楼顶平台上的情景，他竟放慢了车速，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
　　程天纯把车开上了下滑的通道，汽车很快盘旋到了地面，车子缓缓进了地下停车场。他转身对锦儿说：“咱们下车吧！”
　　程天纯和锦儿来到一座大楼根部的空地上，他仰起头看了眼直插云霄的大楼。
　　他俩走进这座高耸的塔式建筑，温和的棕色调让这里看起来更安静。两人进了电梯厢，程天纯才发现刚才在外面因为这个观光电梯的深色玻璃,他没有注意到这几个凸出的半圆柱体竟然是观光电梯罩。
　　电梯在快速上升，高度很快超过了视觉中的高架路。迅速向上拔高的感觉已经让锦儿的脸上出现了兴奋。从内向外看，仿佛是暴露在空中，程天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程天纯感到有点害怕的时候，电梯停了下来。他俩出了电梯，看见几个电梯门之间的旋转楼梯大弧度的曲线，为了和高楼内饰的色调一致，楼梯也采用了深棕色。
　　锦儿抢在程天纯的前面，已经在楼梯上小跑了。等程天纯上到大楼的顶层时，发现这里根本不用灯光照明。室内的采光效果几乎跟在外面完全一样、这一层的截面跟下面的楼层保持着同样的外径曲线。站在几个向外凸出的半圆形处，辽阔的视野让人如在云端。
　　锦儿已经被她看到的一切吸引着。她那认真的眼神在程天纯看来是那么的熟悉。景物在进入她的视野之前，她的面部表情是凝重的，看不出是在思考还是在注视。在她注视景物数秒钟后嘴角会慢慢挂上笑纹。
　　程天纯看了一下神情专注的锦儿，他把视线顺着锦儿瞭望的方向望去：一平方公里范围内竟全部是风格各异的塔式建筑，大致都是铁锈色和铸铁色，这让他想起了小说中的“工业游览园”。参差的塔楼把这里染成了只有黄昏时才有的，那种油画般的质感。俯瞰地面，几乎找不出一块地面是淡色的，这里的空间在设计时就考虑了最大可能吸收全部的阳光反射。视觉中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凝重，却没有令人压抑的阴沉。他竟担心起这恢弘的气势是否只是短暂的光线效果。
　　“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是深色，就是为了烘托出一种凝重的视觉效果。尤其是黄昏时分，这种视觉感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锦儿认真听着程天纯讲解，眼神像在思索着。
　　程天纯的语音更柔和了：“这里肯定是经过隔音处理的，听得见外面的风声，但这风声绝不是普通超高建筑上听到的那种令人不悦的呼啸声。”
　　程天纯把望远的视线转到锦儿身上，锦儿的目光正向下倾斜着。程天纯也朝着她的视线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他又看了眼锦儿，锦儿的视线仍旧没有移开。他仔细搜索着下方能够看到的一切，终于发现一群鸽子在楼宇间飞翔着。
　　鸽群肯定在刚才锦儿关注时已经飞得远了，此刻刚好转了一圈再次飞了回来。程天纯还是第一次俯瞰飞翔中的鸽群，这是在他发现后才看清的；如果稍不在意就很可能让此景从眼前滑过。
　　鸽群像是为了飞过来给他看的，现在已经向着这片楼群的边缘飞去。程天纯目送着鸽群远去，在最后的时刻，他都不敢确信，是真正看着鸽群消失，还是那最后的画面是他想象出来的。
　　程天纯从最远的那几幢高耸的塔楼慢慢扩大着自己的视野，他深深被设计师的想象力折服。这二十年左右的建筑群，让人觉得已经存在了几个世纪，却又让人把它和未来紧紧联系在一起，他此刻才爱上了这个建筑群。他瞥了眼锦儿，想起在自己的小说中，锦儿不顾一切的奔向那个虚构出来的唐城后就消失了。虽说是他笔下的图景，他也庆幸眼前的这个城不是大唐的风格……
　　这一片深色已经让程天纯着迷，可当他把视线投向下方的时候，才觉得这塔式建筑在这个高度上显得不够粗壮，他甚至觉得塔身在慢慢摇晃。
　　教材上的部分内容突然出现在程天纯的脑海里，他注视了一下锦儿的目光，俯瞰了一下眼前这落差很大的空间。再看锦儿，她的视线向着不远处那一簇塔式建筑中最高的那一个，很认真地欣赏着：高楼外形由几条螺旋线组成，像是机床上的钻头，而高楼外墙也恰到好处地采用了钢质的金属色
　　“喜欢吗？”程天纯问道。
　　锦儿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视线在那个“大钻头”上继续停留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喜欢！”
　　“那就再看一会儿吧！”程天纯看了一下表。
　　锦儿抬眼看了下天空：“马上要下雨了！”
　　程天纯急切地问：“再过多少时间？”
　　锦儿的身子已经对着螺旋梯了：“五点半左右。”
　　“还有十分钟，快走！”程天纯拉起锦儿的袖子。
　　电梯厢在快速下降，悬在空中的感觉又让程天纯胆怯，他本能地向着后面的箱壁上靠过去。
　　从塔楼里出来。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潮气，天空却没有那种雨前常见的昏暗。程天纯看了眼锦儿，催促道：快点，这雨马上要下了。
　　锦儿加快了脚步。他俩到了车库的门口，汽车随即就出现了。上了车，程天纯把车开上车道，雨水已经顺着车窗往下流了。程天纯看着显示屏上的天气预报，5:10开始下雨。彩色小动漫上的一片云下拉出许多雨线。
　　一辆小车从画面上穿过。程天纯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准啊！”
　　车窗外的景物因水气变得模糊，视野甚至带给程天纯一丝陌生感。他喜欢这种感觉，这像是在另一座城市游览，
　　他已经觉察出坐在身边的锦儿表情的变化，随着车子的高度降低，或者说周围建筑在视线中增高，她眼神中的兴奋在缓缓地释放。
　　晚上，舒帧斜躺在沙发上，捧着一本英文版的《斯嘉丽》读着。虽说是电子书，但仿纸制书的书页和根据内容变化的封面都有着精装书同样的质感；这是舒帧的偏爱。锦儿和萌萌在玩一套全息摄影的动物识别玩具。萌萌的兴趣一下就集中到了一只梅花鹿上了。站在旁边的程天纯看着在萌萌床上蹦跳的小鹿，他呆呆地看着慢慢安静下来的小鹿，眼前出现了梦境中的画面。
　　他沉思了一会儿，来到大厅。他打开全息摄影的开关，把整个城市的地貌在大厅展开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城外的景区，随着他手的触摸，景区一下子立体地展现了出来，占据了整个画面。他看着那些树木、溪流、那条蜿蜒在河边的小路，痴痴地遐想着。小路经过清澈的河流慢慢进入青绿色的山脉，山峦开始变得高耸。他把整个立体画面向下压了一下，这样，那些山峰可以在俯视角度更好地欣赏。
　　不知什么时候锦儿已经站在程天纯身旁了。萌萌看着山峰好奇地说：“真好看。”
　　“萌萌别往前走了，再走这些山就没有了！”程天纯看了眼萌萌，继续顺着那条小路往上看去。
　　锦儿的视线却落在了那个山峰旁边的另一座更加陡峭的山峰上：“这叫什么山啊？”
　　山峰上跳出了“双姝峰”三个字。
　　山峰的一侧几乎是峭壁，而邻近的那座山峰竟也有一段峭壁，两座山峰的峭壁相隔只有几十米。再看峭壁下端的谷底也有绿葱葱的树木和溪水。程天纯暗暗吃惊，这简直和他梦中那个山间小镇上看到的谷底一模一样。
　　锦儿的目光紧紧盯着两座山峰之间的那段陡峭的深谷，程天纯很快注意到了锦儿的眼神。他思索着，锦儿独自去江边的情形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想了一下教材上的内容，教材上并没有智能机器人心理的实例，只是介绍了智能机器人不像人类那样受环境的干扰。
　　程天纯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天他甚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听着锦儿房间的动静。白天，锦儿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他在工作空闲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这个问题，每当工作的时候，他盼着周日。剩下来的日子不多了。他憧憬着和锦儿在一起的下一个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