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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起房风波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04-30 16:36:42      字数:5417

  却说那棵古槐被砍倒以后,桂元公叫众工匠将大树去掉枝杈,那枝杈最的都有大腿粗细。桂元公叫众工匠按他的尺寸要求,将树杆锯成一截一截的木头。桂元公亲去检验,果然没有空心的,他心里直道“好运气!好运气!”然后吩咐工匠们将这些木头全都锯成木板。
  那些专业队的工匠们锯大块木板是很有经验的,他们在原树根边搭架,巧妙地将那些木头固定好,然后一人弯腰站在架上俯视着,另一人则弯腰站在地面仰视着,两人分别掌握着大锯子的一端,然后将锯口架在木头上,就开始轮流地拉动大锯,一下一下地,发出“沙啦沙啦”的响声,那些锯末就像雨一样的纷纷落下。
  那把大锯的锯面能有五寸之宽,拉动这样的工具着实费劲。好在那些大汉们个个虎背熊腰,很能吃苦而且耐劳,一般人是干不了这种重活的。桂元公则站在一旁监看着,他按不同的用途不时指挥大汉们锯出不同的板厚。工匠们就这样一连干了六七天,终于将这棵大槐树分解成上百块木板,堆成小山似的。
  桂元公之所以要在现场指挥,是因为他估计造一间房子用不了这么多木板,他要在这些木头当中挑选出适合做棺材的来,以锯成特厚的板子,他要造三副备用的棺材。壮族人并不忌讳棺材,不以棺材为不祥之物,各家各户但得手头宽裕,都会置有备用棺材的。此外,桂元公还要求留出两截长三尺、直径两尺的圆木,以用作鼓筒。
  父子俩是分工好了的:桂元公负责指挥锯木板的工程;景春则负责指挥烧制砖瓦的工程。景春指挥着一帮雇工,一部分人每日挖土打砖制瓦,另一部分人每日上山打柴,以备烧窑之用。
  经过一个月的材料准备,木板锯好了,砖瓦也烧好了,桂元公给这些雇工结算和支付了工钱,让他们回去。然后又请了会起房子的另一帮工匠,开始了建造房子的工程。
  桂元公请古周屯最有名的老木匠黄侣明来设计和指导造屋工程。他要求新造的房子要外观精美、质量上乘。
  建新房的第一步是整理房屋基地。这块基地原先以四十块大洋卖给了桂松家的,桂元公要赎回以重建新房,但桂松妻未同意。现如今这块基地有桂松妻种的玉米,玉米刚刚扬花。景春对她说:“三婶,我们要在这块基地起房子了!你把这些玉米快拔了吧!这两天我们就开工了!”
  桂松妻一听就发火了:“那是我的地,你们怎么在我的土地上起房子呢?讲不讲道理呢?叫我拔掉刚扬花的青苗,天下有这种道理吗?!见过霸道的,但没见过这般霸道的!”
  景春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大声道:“不是跟你讲过了吗!还你本钱,外加利息!你死活不答应!这是讲道理的吗?今天你不拔掉这些禾苗,我就帮你拔!”
  “你这个蛮崽!如此的凶恶横蛮,专门算计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去找人来评评理,这样做还要不要天理良心呢?”
  景春不再言语,板着脸怒眉倒竖,冲进房屋基地,把地里的青禾一阵猛拔,一边拔一边扔出外面来。桂松妻见状,惊叫起来:“蛮崽!你疯了吗?!天啊!这玉米刚刚扬花,你就这样无情地糟踏了它!快住手!快住手啊!”
  景春哪里听她的,拔得越发狠了。桂松妻怒不可遏,便冲进那块地里,用力拉住景春的衣袖直往后扯,声嘶力竭地嚷道:“别拔了!别拔了!别拔了!”
  桂松妻这一举动,无疑火上浇油,景春咬牙努目,将手臂用力一拽,这一拽不要紧,却把体弱身轻的婶婶弹飞十步之外,并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巧的是地上刚好有一块石头,他婶婶的额头刚好撞到那块石头边沿上,顿时头破血流。桂松妻痛得哭叫起来:“老天爷呀!睁开眼看看吧!这蛮崽要打死我了!大家快来看看啊!”
  刚开始,桂松妻与景春吵嘴的时候,已经引起了隔壁邻舍的注意了,这会儿又听到桂松妻喊死连天的,就都一齐跑来观看。桂元公是第一个到场的,他责备景春道:“吵架归吵架,干么动手动脚的?!打伤人你去坐牢,打死人你去偿命!她是你婶婶你竟敢动手!这回脸长脸黄了没有?!”
  景春怒道:“谁阻拦我我打谁!打死了我去偿命!”
  桂元公知道景春正在气头上,不想与他冲撞,于是叫道,“景春妈!你快来扶她回屋去吧,赶快刮些‘锅底黑’为她止血!太不象话了!真是的!年轻的不懂事,老白头的也不懂事!如此的丢人现眼!”
  这时过来围观的众邻人,男女老少一大群,其中就有元规、元修、元纪、桂禄、桂全等各家户主,还有元德家的两位寡妇,但是他们都晓得景春的暴躁脾气,都不敢乱出声,只是静静围观。再说他们也不了解事情的原委,所以只好默默地看热闹,因为毕竟是别人的家事,得罪哪一边都是不好的。
  桂松妻血流满面,额头的伤口有半寸之长,好在伤口不深,此时已经自然止血了。景春妈慢慢扶她出来,她“哎哟哎哟”直叫腰痛。景春妈想扶她登上台阶进屋里去,她不肯,她说:“我要在这里坐着,让乡邻们看看,众位乡邻,你们为我作证,他打我有多严重!”她换了换气又说,“三公(指元规)你是这村中最年长的父辈,这“村老”非您莫属了,您给评评理,您说该怎么办?您若是偏袒他们,我就派人到村公所告他们去!”
  元规听了这话,自思这回不得不说话了。他想:这寡妇今天被打成这样,也着实可怜,她既这样尊重于我,她相信我能主持公道,我若再是躲躲闪闪,那就自损威望了。于是他开口说话:
  “桂元公、桂松家的:你们听我说,你们家的事情,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我作为隔壁邻舍、作为这吞团屯中的老者,我不能袖手旁观,我得说话了。你们双方必须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如实说给大家听听,然后我再作道理。桂松家的,你先说。”
  于是,桂松妻说把事情的始末详尽地说了一遍,并说出她不答应景春赎地的理由。元规认真听她说完后,又对桂元公道:“景春爸,轮到你说了,刚才她所说的若有哪些不符实,你也要指出哦。”于是,桂元公也将事情的因果详说了一遍,同时也陈述了自已于原址建房的理由。这两家所陈述的事体基本一致,但各有其理。元规公也觉得难以断决,他思索了一下,决定以劝和为上。
  元规道:“你们两家都听着,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当着大伙儿的面,我说几句公道话,两家都得听我的:第一条,景春你打伤人是不对的!你得治她的伤。第二条,你强行拔她的青禾也是不对的,你得陪她一筐生的玉米粒。第三条,你得连本带利陪她的购地款。第四条,桂宗家的,你得让他们在原址重建房子,一是为了解决他们家的住房困难;二是为了保持祖上十六间连房的整体美观,不让外人笑话我们家族,说我们保不住祖产。因为从目前亚莲妈家的实际经济状况看,这未来十年八年之内,她是没有能力起房子的。第五条,亚莲妈你也不要到村公所去告状了,这些年来村长他们为了抓桂松绞尽了脑汁,他们是不会为你说话的,说不定他们还会使坏心眼变本加利地祸害你。第六条,从此两家不准再闹此事,不让外族小看了我们,说我们的笑话。第七条,今天在场的人,到外面谁也不能说这两家的是是非非,更不能添枝补叶、挑拨离间。我就说这些,没了,希望你们好自为之。大家都散了吧,各家干各家的活儿去。”
  元规公的这一番说话,确实令人信服,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大家都散了,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的。因为在这吞团屯里,桂元公也是颇具威望的人,此外那景春是个强势的、不好惹的人物,谁敢自讨没趣呢?于是大家都散了。
  第二天,景春和桂元公,心安理得地按原计划起他们的房子,桂松妻也不再闹了。
  事情过了四五天,景春和桂元公只顾忙他们建房子的事,对于桂松妻的治伤和退给赎金的事,全丢在一边,好像全忘记了一样。桂松妻便去找元规说了这个情况。元规说:“千官难断家寒事啊,这是你们家内部的事情,我也不便过问太多的。再说了,你大哥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他会依理办事的。钱的事,他们迟早都会给你的,你不要催他们太急了,眼下他们建房事情多,顾不过来,再说了,你的伤并无大碍,现在玉米尚未收成,他们去哪里要生米粒来还你呢?”
  桂松妻觉得这元规公也有些偏袒景春的意思,心中很是不满,憋着一肚子气回来。回家后越想心中越不服气,她想出一个办法来。这时桂松的女儿亚莲已经十二三岁了,她妈叫她到弄敢屯她五姨妈家去,要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告诉五姨妈。
  却说桂松妻的娘家在接学乡福来村敢奋屯,其父名叫黄侣光。她有两个哥哥,大哥黄吉京,二哥黄吉凡。她是大姐,有四个妹妹。二妹嫁本乡江城村吞耨屯;三妹嫁地苏乡东庙村卡蓬屯;四妹嫁地苏乡上万益村吞响屯;五妹嫁本乡江城村弄敢屯。这时的五妹自己在家带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这个小孩子就是亚莲的表弟。五妹夫已被拉去当兵好几年了,生死不明。
  亚莲到了弄敢屯五姨妈家,五姨妈诧异问:“小丫头,你妈妈呢?”
  “妈妈不来”亚莲说,“我自己来的,妈妈叫我自己来。”
  “怎么回事啊?”五姨妈问,“她为什么叫你自己来?”
  “我妈被我大哥打伤了,还没好,走不了。”亚莲抹着泪说。
  “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五姨妈又问。
  亚莲便按她妈妈教她的说法,告诉了她五姨妈,她最后说:“我妈妈叫您快去敢奋屯请我外公来解决这个事。”
  她五姨妈听了亚莲的陈述,义愤填膺,她立即叫亚莲回家,她便带着小男孩,关了家门,到娘家敢奋屯去了。
  却说桂松妻的娘家也是大家属,她有个很厉害的叔叔名叫黄侣耀,他组织了一个十来人的队伍,名叫“游击队”,他自任队长。这支“游击队”打日本鬼子,打土豪劣绅,经常出没于山林,不时游走于他乡。他们弄到了几条日本枪,有“三八”的,有“七九”的,也有“汉阳造”的,其中也有背着沙枪的,反正人人都带着武器。
  亚莲的五姨妈去到敢奋屯娘家的那天,恰巧那位游击队长叔叔在家,当他知道他大侄女的情况后,怒火中烧。第二天,他立刻带着三个游击队员跟着,每人背着一杆枪,抄近路来到了吞团屯。
  他们一行四人,进了桂松妻的家。桂元公和景春之家与桂松妻的家是相通的,是共大门、共堂屋的。桂元公和景春他们正在指挥工匠们干活,他们见了黄侣耀一行人背着枪来了,知道事情不妙,有意回避他们,装着忙别的事去了。桂松妻见叔叔的队伍来到了,自然得到很大的安慰,心中就有底气了。她请他们坐在堂屋中,然后大声地说话,她故意要让桂元公和景春以及建房的工匠们都听见。
  这位游击队长虽然也是个雷公脾气的人,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他也知道这十六间连房住着的都是“五服之内”的大家族,所以也不敢造次的。当他了解到,这里的族长元规公已经做了调解,已经判定让桂元公他们在旧房基重建其屋了,而且是在建当中,他便一改原来的主意,不想加以阻拦。他想,毕意他的侄女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若把事情闹大闹僵了对侄女不利。于是,他叫那三位队员在堂屋候着,然后对侄女道:“亚莲妈,我们早饭也没吃就来了,现在已近晌午了,你到火房来,我跟你说话。”
  桂松妻会意,便与叔叔到伙房说话。侣耀便将他的道理,小声对侄女说了。侄女当然是要听叔叔的话的,她听完后,便高声一些叫女儿亚莲和儿子京道生火做饭去,然后又与叔叔来到堂屋坐着聊家常。
  午饭时间到了,桂元公和景春不得不回屋摆饭,让工匠们按时吃午饭。桂元公一进门,就看见队长侣耀端坐堂屋神台下的太师椅上,两目相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桂元公不得不礼节性地打招呼道:“哦!亲家,您来了!”又转眼望了一望那三位队员,温和道:“哦!各位贵客光临,多有怠慢了!”那三位队员随声应道:“不妨。”“不妨。”
  队长道:“亲家,我们是来许久了,只见您忙着建房子,我就不打扰了,多有失礼!”
  “是我失礼了,还请亲家您多多包涵。”桂元公道,“我现在得安排这些工匠吃午餐,先失陪了,待我们都吃了午饭之后,再说吧。”
  “请自便。”队长道。
  大家都吃了午饭,工匠们知趣,都急急出门,到各自的工地做工去了。桂元公装了一斗烟,走近队长递给他道:“亲家,您抽筒烟吧。”队长道声“谢谢!”接了过去抽了起来,桂元公也从容地自装一斗烟,也在一旁陪着抽。
  桂元公道:“亲家今天来此,一定是为了前几天我们家的那桩事吧,我们做的不对,您说话,我们听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队长道:“我们亲家间,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那景春是晚辈,纵有道理也不应该动手打长辈的啊!真不知道你们这地方有这样的风俗和家教!”桂元公听了此话,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只顾以抽烟来掩饰面上的些尴尬。
  队长见桂元公沉默不语,又道:“亲家,您去忙你的吧,我们没什么可谈的,我只管要景春说话,您去叫他来见我!”
  景春虎虎迈步,来到堂屋,自寻一个条凳坐着,开言道:“阿叔,是您要见我吗?”
  “我问你!你是儿子辈,为什么敢打你婶婶!”那黄侣耀开门见山,虎着脸大声道,“我再问你!你为什么打伤你婶婶!快说!”
  “她不让我们建房!”景春也大声道,“我们答应连本带利还她钱,她诚心为难我们,道理我们也多次讲了,村老也同意我们的主张,也劝她了,她就是不肯听,我们开工时,是她冲过来强行阻止,我本无意打她,是一时失手伤了她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她却没完没了,大作文章!”
  “景春!你莫要再狡辩哦!我问你,村老叫你还钱、陪玉米产量,你们赔了吗?!没有赔就动工,这与强行霸占,有什么两样!”
  景春正要开口力辩,侣耀便提起枪杆,将枪托重重捶在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道:“我不跟你讲那么多!当着你的家人也都在这里,我只讲三条,一,你们必须尽快按数赔退房基的钱;二,必须尽快按数赔玉米产量;三必须治好我亚莲妈的伤!若有一条不落实,下次我再来,我必定叫你吃枪籽!大不了不做亲家当卵了!我们这些人这些枪专们打日本鬼子、打土匪强盗、打横行霸道的人!”说完,也不容景春再说什么,便立即对手下三位队员喝令道,“起立!背枪!准备出发!”那三位队员知道来此的目的是要抖威风的,于是“唿啦”一声起立,齐声喊:“是!”喊毕,立即把枪背好,立定待命。
  “走!”那队长喝了一声号令,就带头走出大门,那三位队员紧随其后,一同向庙山方向走出去了,就差没有喊“一、二、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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