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舒帧看到这里，觉得像是从自己的经历中刚刚走出来。她甚至觉得不读到这里，也能猜想到这个结局。平日里程天纯画的，或者是从别的地方转过来的建筑画,都出现在故事里了。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声“锦儿！”
　　“哎！”这声音显得有点远，锦儿也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听到叫声后马上来到她面前。
　　舒帧站起身来走到居室中央的客厅里。锦儿正站在阳台上，她背靠在护栏上，一只手轻轻压在另一只手腕上，眼睛正看着出现在客厅里舒帧。看见舒帧已经向她走过去了，锦儿的身体却没有动。舒帧来到锦儿的身边，她认真地端详着锦儿，脑子里却尽是小说中的她。
　　锦儿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普通少女被人细看时的羞涩，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静静地回应着舒帧，似乎是在等待着舒帧的问话。
　　“你在看什么呢？”舒帧过于简练的问话预示着她有很多的话要和锦儿交流。
　　锦儿转过身子，把脸对着正前方，辽阔的城区呈现着立体感很强的线条，会让人的目光久久地在这一片雄浑的构图上停留。
　　“我在看这里的风景，真的很美！”锦儿直视着正前方。
　　舒帧也把自己的视线投向远方，她沉思了一会儿：“你觉得现代的城市美还是唐代的城市美？”
　　锦儿转过脸来，她嘴角带着微笑：“还是唐代的城市美！”
　　“嗯嗯！”舒帧丝毫没有觉得奇怪，“具体美在哪里？”
　　锦儿又把头转向前方，她注视着远处的一切，像是在把这景色和唐代的城市作比较。
　　“唐代的城更有民族风格，城的布局方方正正，就像一幅画。”
　　“假如现在有两座城，一座是现代的城市，另一座是唐代古城。你愿意住在哪个城里？”舒帧有点追问的口气了。
　　锦儿没加思考就说：“我愿意住在唐代的古城里。”
　　“如果你去了那里再也不能回来了，你愿意吗？”舒帧这句话跟得很紧，前面的铺垫终于在这里挑明了。
　　锦儿的目光中有一丝惊恐：“为什么要再也不能回来了？不要！”
　　舒帧的胸部随着舒气微微起伏了一下。
　　
　　程天纯带着萌萌回来了。他的目光在舒帧和锦儿身上扫了一下，几乎看不出他的视线切换的那一瞬间。舒帧也看了眼锦儿的眼睛，锦儿的眼神里似乎没有任何不平常的变化。
　　晚饭后，一家人照例又是在小区绿化带的步道上散步。锦儿牵着萌萌在前面走着。舒帧对程天纯说：“你的小说我全部看完了。”
　　程天纯说：“应该是小说的草稿。”
　　舒帧的视线停在前面的锦儿背影上：“即使是草稿，主要的框架已经在那里了。”
　　程天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不想展开舒帧的话题。
　　萌萌在前面走着，欢快而稚嫩的步态是孩子们在家园附近溜达时特有的，她的目光不会在某个点上停留太久。锦儿时而牵着萌萌的手，时而松开手让萌萌跑上一小段。锦儿婀娜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有时稍稍侧过脸，自然会让后面的人注意到她脸部柔和的曲线。
　　“你喜欢她吗？”舒帧问道，眼睛却还看着锦儿的背影。
　　程天纯也把视线转向了锦儿的背影，表情却显得十分沉稳：“这么优秀的女孩，当然是欣赏啦！”
　　“在你的小说里，这个谭盈潭有几分是你？”
　　程天纯的目光显得有点严肃：“谭盈潭的性格特征肯定有我的影子，作品是我创作的，就是想摆脱也不可能。”
　　舒帧望着远方：“情节当然都是虚构的，但那种纯真和投入，很可能你自己都未必分得出剧里剧外的自己。还有，你对谭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描写。虽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写作手法，但你肯定是刻意的。你在回避，不愿承认谭就是你，一个在理想化环境里的你！”
　　程天纯看着舒帧：“我对谭盈潭有外貌的描写啊，在他和锦儿去工业园区的那段里！”
　　舒帧好像没有听到程天纯的话。她的眼神又像是面对着一位心理咨询的病人：“作者如果创作的是完全虚构的人物，或者是时空隔得很远的人物，不论剧情写到什么程度，只能是他想象、感情的寄托，亦或是心愿的了结。但你不是，锦儿尽管是智能机器人，却是鲜活的，可触及的。”
　　程天纯的眼睛看起来亮亮的：“你是说我在恋爱？”
　　舒帧微微点了下头：“是的，你处处呵护她，或者站在远远地欣赏她，长时间地欣赏她。你总希望和她在一个风景美丽的地方相处。这就是爱情！至少是精神恋爱。”
　　程天纯并没有申辩，他沉默着。
　　舒帧继续道：“像锦儿这样的集美丽、善良、智慧于一身，你觉得有什么人能抗拒她的魅力吗？”
　　程天纯无法回答舒帧的话。他这些天来萦绕在心头的是：锦儿终将离去，原本生活中没有的内容，童话般的美好，毫无预期地来到他的身边；等到他习惯了有锦儿存在的生活，更准确地讲，是他走进了童话的生活，不久却要回到原来的生活。对于舒帧来说，她不希望锦儿在完成接送萌萌的任务后仍在家里生活。
　　这天，程天纯来到离家不是很远的“秋韵阳台”。这座城市的美就是因为有三条江穿插流经市区。长的望不到头的江滨和每个江段不同的宽度，甚至每个景点都有符合不同心情的人散步的地方。
　　他自己都说不清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他望着辽阔的江面出神，
　　这里离繁闹的城中心不是很远，却很宁静。这里的江流不直接通向大海，仅仅是那条通海江流的分支。
　　“这里缺少一个江心岛，但那样的话，现在的这里就不会这么安静了；这个位置的岸边上很可能会有一个游艇码头。”程天纯在心里想着。
　　“程公子！”
　　程天纯完全是根据这熟悉的嗓音转过身子。锦儿的眼神像是在家里从另一间屋子来找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程天纯目光中透出诧异。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呢？”锦儿的微笑有点俏皮，而这在平时也不多见。
　　程天纯思索了一下，原本想继续问下去的念头打消了。
　　锦儿站在程天纯对面，她开始打量这个露台及周围的一切。
　　“你刚来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过你今后离开这件事。可我最近却老是在想这个问题。”程天纯说完看着锦儿。
　　锦儿的眸子里没有微笑：“离开？以后是要离开的。”
　　程天纯开始带动锦儿在露台上慢慢走动，宽阔的江面竟让他感到一丝苍凉：“说起来有点荒唐，我最近老是在想象你今后会去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锦儿很认真地看着程天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啊！”
　　程天纯的微笑有点勉强：“我不是在问你，我只是在想象。”
　　锦儿没有说话，视线在她自己的前方横向慢慢移动了很小一个幅度。程天纯脑海中却出现了“唐韵公园”那座大殿，这些天，这座大殿在他心中出现了好几次。他觉得锦儿就应该永远居住在那里，否则就会飘向一个说不清的远方。他打量着身边的锦儿，她一身现代人的打扮，似乎给了他一点安慰。
　　程天纯走到护栏边，他把一只手臂架在宽宽的护栏横杠上，随即，锦儿也靠在了他身边。他把锦儿揽在臂弯里，轻轻吻着锦儿白皙的脸腮。他希望此刻锦儿穿着古装，甚至想象着这里是九曲桥的河边。如果在这个江边能有一座小小的临江院落，甚至是一间仿古的小屋，能成为锦儿今后直至永远的住所，总比现在这样猜想要好。
　　锦儿静静地看着有着浪涌的江面，任由程天纯吻着。程天纯把锦儿的脸轻轻扳向自己，他深情地吻着锦儿鲜红的唇。锦儿的脸像是睡着了一样安宁，她那有着清新气息的唇让程天纯吻着，吻着……
　　回去的路上，程天纯看见小区已经不远了，就叫锦儿先走，他自己在锦儿的后面拖延了十五分钟才开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程天纯回到家，锦儿正在和萌萌玩着五颜六色的拼装玩具。舒帧见他进来，面带微笑说：“晚饭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吃还是等一会儿？”
　　程天纯看了眼锦儿和萌萌，对舒帧说：“稍微等一会儿，我休息一下！”
　　舒帧“嗯”了一声，继续看她手里的一本心理学杂志。
　　程天纯斜靠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一幅帆船壁画。他听着锦儿和萌萌轻轻的说笑声，觉得刚才在江边的事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倦意在不知觉中悄悄爬了上来，朦胧中他觉得自己来到小时候曾经理发的理发店，理发店不在了，原先的那条路因为建筑的改造而变得认不出来了。恍惚中，他多次找过曾经去的理发店，几家理发店原址的建筑似乎都是类似的风格。他觉得有些失落、惆怅！
　　程天纯睁开眼睛时，屋里的灯光已经渗透到每一个角落，窗外已经完全黑了。他的身上盖了一件舒帧的灰色短大衣。
　　“你醒啦！”舒帧站在他面前。
　　程天纯看了眼餐厅，餐桌上的一切摆放得齐齐整整：“你们为什么不先吃？”
　　舒帧微笑着说：“本来是想等你一会儿的，没想到你睡了这么长时间。”
　　程天纯站起身来，惆怅反而在梦醒之后进一步弥漫在他所能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上。
　　在饭桌上，程天纯只顾低头吃饭。舒帧看了眼他说：“今天的饭是我做的。”
　　程天纯看了一下舒帧的眼神，她的眼神很像是老师在上课时对着她的学生。程天纯没有说什么，继续吃饭。
　　锦儿和平常一样吃得不多，只在两个素菜和一盘西红柿切片上动了几下，吃完就起身离开餐桌了。
　　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如果在阳台上仰望天空才真正感到是暂时告别了白昼。目光平视四周却是一片光明，这光明有着太多的光源，亮度是不平均的，即便是在光源的附近也存在着照射不到的黑暗。
　　程天纯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回到卧室，他无意间和舒帧对视了一下。
　　“我吃饭以前梦到小时候去过的理发店，这样的梦做过几次了。每次梦中去过的地方都很像，在梦里就知道这地方是曾经来过的。”
　　舒帧的视线离开了程天纯一会儿。再次看他的时候说：“醒来就觉得若有所失？”
　　程天纯的眼睛稍稍低垂了一点：“是的，因为我去的地方不是理发店没有了，就是那条街变得不认识了。”
　　舒帧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微笑：“那你想想，是什么情境转移落到了理发店上？”
　　程天纯瞥了眼舒帧，她那对话题开始冷淡的表情打消了他谈话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