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程天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前。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一根灰、蓝两色相间的领带和白衬衣把西装衬得更加平整，有色泽感。他十指交叉着，手心朝上，双手轻轻放置在两腿之间。程天纯的外形很适合穿西装，可他却喜欢穿休闲服或者类似工装的制服。
　　舒帧知道程天纯对他自己文静的外表有着自信，所以更倾向于穿着略显粗犷的外套。但她说不清为什么一直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丈夫。
　　“你回来啦！”舒帧懒懒地说。
　　“嗯，我和锦儿一起回来的。”程天纯的坐姿依旧还是刚才那样。
　　舒帧来不及细想萌萌在哪里：“你和锦儿在一起？”
　　程天纯看了眼舒帧后目光投向自己前方：“我和她在‘秋韵阳台’上谈了很久。”
　　“秋韵阳台？”舒帧在最短的时间内搜索着对“秋韵阳台”的记忆。那是一个临江的建筑，周围没有其他楼房。一个很大的平台，靠江的边缘有一道长长的护栏。凭栏眺望，不远处就是江边的芦苇。
　　程天纯终于把视线对准了舒帧：“锦儿的大唐情结太深了，我怎么劝她都没有用。”
　　舒帧从床上坐身来：“难道说她真的想回大唐去？这可能吗？”
　　程天纯的眼神中尽是认真：“我以前也觉得不可能。我现在相信了。”
　　舒帧的眼神中有一丝惊恐：“这从何说起呢？你不觉得荒诞吗？”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会觉得不可能。”程天纯眼神中透着的坚定让舒帧无奈。
　　“那她怎么回大唐呢？难道真的有穿越吗？”舒帧站起身来，拿起床头柜上的淡绿色茶杯,朝客厅的饮水机走去。
　　程天纯没做声，静静地等待着舒帧回来，
　　舒帧回到卧室，她呷了口水：“你有具体方法，还是想象出来的？”
　　程天纯蹙一下眉，思索了一会儿。他注视着舒帧：“时空是很容易穿越的。遗憾的是，直到今天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只要沿着朝向长安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在行走的过程中内心不能有一丝杂念，完全忘掉现代的一切，中途看到任何景象都不要分心，直到看到长安城为止。”
　　舒帧感到一阵惊恐，她甚至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地把有着缀边的睡衣领子向中间拢了一下：“难道你要送她去？”
　　程天纯站起身来，他的胳膊从舒帧的背后揽住舒帧的肩膀：“是的啊！你想，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一个人徒步去千里之遥的长安呢？”
　　舒帧轻轻挣开程天纯，她转身面对着他：“那你还回得来吗？”
　　程天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看着舒帧，眼神中满是恳求：“恐怕难回来了。”
　　舒帧刚要说话，却见锦儿站在卧室的门口。程天纯走过去和锦儿嘀咕着，他回过头来看了舒帧一眼，和锦儿离开了舒帧的视线。
　　舒帧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她跑出卧室，目光在几间屋子扫了一下，程天纯和锦儿都不在家里了。她本能地跑到阳台上，目光往楼下搜索着，程天纯和锦儿果然在大楼前方的那块绿地上。程天纯在对锦儿说着什么，锦儿微微低着头在倾听着。过了一会儿，锦儿抬起头来，面对着程天纯，程天纯像是在倾听着锦儿说话。
　　舒帧本想冲下楼去，看看他们到底在谈什么，可她的矜持制止了这个冲动。她这样看着他俩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直到觉得整个人都懒懒的，便走回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
　　程天纯和锦儿回来了。他来到床边。
　　舒帧嘴角和眼角柔和的天然笑纹不见了。她并没有用眼睛去盯着程天纯：“我看到你们俩在谈话。”
　　舒帧的坦然让程天纯吐出了正在迟疑的话：“锦儿说，必须尽快回大唐。错过了日期就再也回不去了！”
　　舒帧看着程天纯那张焦虑的脸，轻轻从口腔里吐出一口气：“这丫头难道出错了吗？”
　　程天纯没有回答，站在那里低头沉思着。
　　舒帧觉得很疲劳，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妈妈，妈妈，快醒醒！”舒帧听到萌萌在叫她。她睁开眼睛，萌萌正在推着她的身子。
　　舒帧猛地想起程天纯和锦儿。
　　“爸爸和锦儿姐姐呢？”萌萌眼神中的焦急和平时完全不同，竟不像是一个仅仅几岁孩子的眼神。
　　舒帧的双脚一下子踩到了床边的粉红色拖鞋里，她从衣架上取下淡灰色的外套，拉着萌萌的手走向她的房间：“快穿好衣服！我们去追爸爸和锦儿姐姐。”
　　舒帧给萌萌系着衣服扣子。萌萌问道：“爸爸和锦儿姐姐到哪里去了？”
　　舒帧拉着萌萌一溜小跑：“别问了！”
　　舒帧拿出了手机，可她却无法找出手机上的联系人。无论怎么触摸手机，手机的屏幕上只有移动的画面。
　　舒帧启动汽车的时候，萌萌突然说：“爸爸和锦儿姐姐去找小鹿了。”
　　舒帧“嗯”了一声。她并未转过脸看坐在身边的萌萌，泪珠已经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舒帧正视着前方，她生怕萌萌看见她落泪。
　　“长安是在西北方向，西北方向。”舒帧此刻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她选择了通向西北方向的旅游车道。
　　光洁的车道渐渐开始粗糙起来，最后成了黄土铺就的路面，宽度也只有两部小车勉强可以交会。
　　让舒帧惊恐的是，原先路的两侧那些现代化的农舍不见了，偶尔出现在视野里的竟然是古代风格的农家小屋。她再次看汽车前方的路面时，竟发现有两条窄窄的车辙；这分明是马车留下的。
　　“妈妈，怎么还没有看到爸爸啊？”萌萌显然是对刚刚看到的景色疑惑。
　　舒帧没有回答，她怕伤心的嗓音被萌萌听出来。
　　萌萌看了眼舒帧，她似乎知道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再问了。舒帧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这么小年纪竟然已经懂事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抽泣了起来。萌萌轻声哭着：“我要爸爸！”
　　舒帧伸手把萌萌的头揽向自己。
　　前面的景色变得更加秀丽，天空似乎也比平时更加湛蓝。舒帧却觉得看到的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程天纯和锦儿的背影终于在前面出现了。程天纯穿着平时很少穿的淡棕色旅行短风衣，锦儿却穿着和在“唐韵公园”完全一样的古装。他倆显然是听到了汽车声，已经转过身来看着慢慢减速的汽车。
　　舒帧跳下车，牵着萌萌，迎着程天纯走去。
　　“你真的要去大唐？”舒帧恍惚觉得自己已经相信程天纯真的可以穿越到唐朝。
　　“是的。”程天纯说完吁了口气，他看着萌萌，一脸愧疚。
　　萌萌已经觉得眼前的爸爸变得陌生了，她来到程天纯身边，站立着，看着程天纯：“爸爸，你要去大糖吗？”
　　程天纯抚着萌萌的头顶：“是的，爸爸要去大唐。”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萌萌的眼睛噙着泪水。
　　“爸爸不知道。”程天纯搂着女儿。
　　萌萌奔向锦儿，她牵起锦儿的手：“锦儿姐姐，为什么要把爸爸带走啊？”
　　锦儿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西北的方向发呆。她那张脸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秀丽了，颧骨微微凸起，双颊像是缺少了滋润。
　　舒帧跑过去，拉起萌萌的手，转身走着。
　　“爸爸！爸爸！”萌萌失声痛哭着。
　　舒帧转过身看时，程天纯和锦儿已经走得很远了，泪珠开始顺着脸颊向下淌着。
　　她无意中走进了一座房子，这里像是一个很久无人使用的大厅，她顺着墙边上的盘旋楼梯上到了二楼。整个大厅光线极为柔和，说不清是清晨还是傍晚的光线透了进来；可大厅前方和两侧的门外却很昏暗。
　　舒帧突然想起萌萌，她才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萌萌已不知去向。她往楼下大厅扫了一眼，却看见一个和萌萌差不多高的小机器人，小机器人在看着她。舒帧连忙跑下来，那个小机器人也不见了。舒帧觉得浑身发冷，从未有过的孤独感让她的牙齿都开始发颤。她感到晕眩……
　　舒帧感觉到自己已经醒了，可疲劳恢复后的慵懒却让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卧室，她庆幸刚才所见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她起身走出卧室，第一眼就看到依着阳台护栏的锦儿。锦儿乌黑的头发没有束住，在接近腰部的地方向着一侧倾斜着，像是被微风吹拂过。淡紫蓝睡袍上的图案小得都看不出是什么，只是让衣料显得更有色泽感，
　　锦儿的身影让刚才还缠绕着舒帧的那场梦快速稀释了。
　　程天纯带着萌萌回来了。舒帧先看着萌萌，梦中的小机器人在眼前闪了一下，那一丝恐惧消失了。眼前的萌萌仍是有血有肉的小女孩，并且永远永远是她的女儿。
　　
　　锦儿回过头来。舒帧很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依旧是那么美丽：脸部的线条极具女性的阴柔，双颊像是永远也不会缺失水分。
　　晚上，舒帧斜躺在床靠上，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思考。程天纯操作好电脑回来，舒帧才平躺下。
　　程天纯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回来时，看着躺着的舒帧，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舒帧半睁开眼睛说：“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写了一大半了。”
　　“噢”舒帧的声音听得出已经有睡意了。
　　“你可以看看。”
　　“嗯。”舒帧迷迷糊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