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邮轮旅游回来后，程天纯陷入了沉思中。自己到底是锦儿心中的程公子，还是锦儿“脑中”某个编程的投射？他现在对“翠竹山庄”充满好奇和遐想。
　　这天，程天纯的岳母叫他把萌萌送过去，说是晚上让他去接回来。程天纯把萌萌送到外婆家。回来后，他看着恬静的锦儿，去寻找“翠竹山庄”的想法再次涌了上来。
　　他迟疑了一会儿，鼓足勇气走近锦儿：“锦儿。”
　　“嗯？”锦儿像是在想事情。
　　“今天难得我们都有空，我想，我们去‘翠竹山庄’。”
　　锦儿的表情凝固了一下，随后，脸上渐渐释放出了侍女图上古美人特有的笑容。
　　程天纯扫了眼自己的卧室和锦儿的房间：“那我们准备一下吧！”
　　锦儿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的时候，脸上几乎看不出笑容。但她的步姿告诉程天纯，她心里可能已经筹划好这次的计划了。
　　程天纯好像已经看到了梦中的九曲桥和站在桥另一头的那位少女。他对着锦儿的背影说：“你要带什么，快准备一下！”
　　程天纯往墨绿色双肩包里塞了些夹心面包和矿泉水。准备好后，他站在锦儿面前，梦中和那位少女说话的感觉已经又一次出现了：“我们出发吧！”
　　锦儿没出声，默默地跟在程天纯的身后。程天纯驱车向着他想象中的“翠竹山庄”出发。
　　汽车在立体交通道路上行使。迎面扑来的大楼，划过头顶的列车，所有这些，今天都不会引起程天纯的任何兴趣,他心中的目的地开始在一步步靠近。车上只有他和锦儿则让他兴奋，他渐渐觉得自己真的就是梦中那个奔向美丽山庄的公子。
　　汽车在不觉中已经驶出城区。尽管满眼的树荫和交错的河流，可出现在两侧的村舍多数是现代建筑风格，这让他觉得那个山庄还有不少路。接下来的路边景色让他暗暗吃惊，这四周的一切竟与他梦中的看到的如此相似。一座城市，周边延伸的道路就是再多也不可能多到不认识的地步，而这条路明显就是这几年才修筑的，为的是城郊风景带的拓展。
　　程天纯没有使用自动驾驶仪，甚至连屏幕导航也关掉了。他觉得这样才有了梦中的神秘感。
　　汽车开到一个岔路口，程天纯转过脸问锦儿：“朝哪条路开呀？”
　　锦儿看了眼程天纯，那眼神就像程天纯梦中见到的少女那样清纯，略带一丝刚刚能感觉到的俏皮。她把三条延伸至远方的道路扫了一眼，再次转过脸来看着程天纯：“你不记得了？”
　　程天纯真有点像是在梦中了：“不记得啊！我没来过。”
　　锦儿嘴角牵起柔和的微笑：“那你看看，哪条路风景最美？”
　　程天纯等着锦儿的微笑将近消失的时候，极目向着远处望去。右边这条路紧贴着山脉，他仿佛都能听见松涛的喘息声。路，顺着山脊在蜿蜒着，直到尽头时与山体分开。而左边这条路，远远抛开了这条山脉，像是要到远处再回过头来欣赏这座起伏的山脉。正前方这条路的左侧伴着清澈见底的一条河，河水给人的感觉是浅浅的，近水处的坡地渐渐地触到水中。一片杉树，想来在水面充盈时大都是浸在水里的。在这个位置上看，水面的波纹弄皱了树木在水中的倒影,只能感觉到岸边的浅水中有一道隐约的树影。再往远看，这汀洲也是伸展去了极远的地方。
　　程天纯没有问锦儿，直接沿着这条路驶去。他把身子稍稍向着椅背靠了一点，他的余光能感到锦儿的身姿和头部的端庄，证明了他选的这条路就是去“翠竹山庄”。
　　程天纯此刻倒也不急于赶往目的地了，道路两侧的景色越来越让他激动。一侧的翠竹一直铺展到山峦的尽头,把山坳装点得更加平缓。汽车渐渐离开山峦，刚刚离开的河水再次靠拢过来。河水在前面打了一个弯折，到了弯折处，但见水面在这里已经变窄了，一侧是绿葱葱的翠竹，另一侧是傍着河水的绿洲。
　　程天纯已经在减速了，他在搜索着梦境中的那座九曲桥。锦儿突然说：“就在这里停下吧！”
　　程天纯打开车门。他的左脚刚触地，就见锦儿已经在他前头了。他慢慢环顾着，不远处是一片湖水，四周的一切在泛着亮色的湖水映衬下宛如仙境。
　　“你看那里！”锦儿伸出食指指着右前方。她的手背在手腕处微微向下拉开了一根好看的弧线。
　　程天纯把正在欣赏景色的视线转过来，才发现水面的转弯处一座九曲桥卧在微动着的涟漪上。桥面低悬在水面上，给人感觉这里的水不深。九曲桥侧是一组唐代风格的建筑，像是依水的回廊。风格也和程天纯梦中见到的那个九曲桥畔回廊几乎一样。
　　锦儿转过身来对程天纯说：“你在这等一下，等我在那一头叫你了再过去。”
　　程天纯楞了一下，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彩色的故事里。
　　锦儿轻快地沿着九曲桥上的弯折走着，她此刻的步姿甚至有点像古装戏中花旦的台步。程天纯在想象着她穿着古装，衣裙飘摆的样子。锦儿已经站在对岸了，她回过身来朝程天纯笑了一下，随后消失在一大片竹林后面。
　　程天纯站在桥边静静地等待着。他几次想踏上桥面，可都忍住了。他觉得和锦儿在一起的每一个时段都是宝贵的，更是神圣的。他在搜索那个梦中的情形，梦中来到九曲桥的时候，那个时分像是在傍晚又像是在黎明。天色不似现在这样的白亮，四周的景色也不是清晰的，像是四个角被滤掉了的照片。现在的九曲桥绝非是梦境，即使锦儿真的消失在对岸，他也可以追上去找到她的踪迹。
　　近处的回廊极其精美，他也只是走到近前朝里看了一眼。他怕锦儿随时都会出现在对岸。他没有走进回廊，回到刚才的位置耐心等待着，
　　“哎！程公子！”锦儿甜润的声音把程天纯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只见她站在九曲桥的那一端在向程天纯招手呢！一身的古装，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完全一样。程天纯第一次看见锦儿的脸上挂着如此灿烂的笑容。
　　他快步向着锦儿走去，顺势看了眼脚下的九曲桥。走到锦儿身边，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褪去。古装的领口衬得锦儿的脸儿格外秀丽。待锦儿转过身去，程天纯刻意慢了一步，偷偷看着她的背影；那盘绕的青丝在阳光下竟有一分黑亮，淡得近乎白色的裙腰愈发显出身段的秀挺。她的双手在行进中总是不时地向上抬一下，像是为了挽住飘逸的衣袖。尽管仿丝绸古装的宽松，却掩不住随着步履而显出的丰腴后部。
　　这么多天的近距离接触，程天纯已经没有了初次见到锦儿的拘谨：“你以前住在这儿？”
　　“是呀！就在前面呢！”锦儿很认真地转过脸来，给程天纯一个古典的微笑，脸颊上尽是笑容，双唇却是护着洁白的牙齿。
　　程天纯此刻真的已经分不清这是梦中的少女还是眼前的锦儿了，她们像是两个人，却又是千丝万缕般地牵连着。他差点开口问锦儿在这里住过多长时间以及这后面的故事，可他觉得现在看到的一切就像是一首极美的唐诗，那是诗人已经一气呵成的作品；只有去感知、体味诗中的雅和韵，而这一切却由不得他生出再探知的念头。
　　前方，一条小溪顺着山边的翠竹流了下来，溪流的底部是一块块没有棱角的山石。暗色的山石隐约看得出清澈水源滋养出的绿色。这里看不出向上的坡度，只是溪水的流动会告诉来者水流的方向。
　　突然间，不知从哪个方向，一只小梅花鹿朝他俩跑了过来。程天纯惊讶地几乎张开了口。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细细地揣摩，他更觉得锦儿的神圣；而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带进了这个诗化的故事中。
　　锦儿叫着小鹿：“雪梅！”
　　小鹿来到锦儿的脚边，锦儿轻轻抚着小鹿的头和脊背，小鹿仰头和锦儿亲昵地触碰着。程天纯惊奇地发现，这只小鹿的额头上居然也有白色的梅花图案。此刻，他的大脑几乎失去排序功能，他不知是回到了上次的梦中还是真的进入了童话的空间。小鹿和锦儿的亲密，这场面简直就是古装少女在雪地里救小鹿情形。程天纯被感动着，他又本能地看了眼自己的衣袖。
　　锦儿轻轻抚着小鹿的脖颈：“雪梅，自己去玩吧！”
　　小鹿撒开蹄子围着锦儿转了一圈，随后一溜烟蹦进不远处的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粉墙黛瓦。进了院子，入口处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池，四面白色的高墙上嵌着梅花图案的花窗。再往前走，是一道景墙和月洞门。穿过景墙，两侧是几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几扇木制的窗户，窗框间显出木料的精致。一簇要两人合抱的四季竹早已高过屋顶。
　　锦儿把程天纯引进一间屋子，只见屋子里的陈设十分古雅、精致。一扇窗子，窗外是秀丽的湖水，木制的窗扇半掩着。窗帘是淡绿色的，几片绿色竹叶的图案让人想到周围的修竹。
　　程天纯在窗前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湖水。湖水的气息伴着近水处柳树淡淡的清香。锦儿来到程天纯身边，眼神略带羞怯：“公子，坐一下吧！”
　　程天纯转过身来，见屋子中央的桌子傍有四把椅子。他在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锦儿随即与程天纯相邻而坐。
　　整个院落十分寂静，竹叶在清风吹拂下发出的“沙沙”的声响，让人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竹子的翠绿，即使在冬季里依旧带着几分润气。
　　程天纯再看锦儿，她静静地看着桌面，像是在凝神回忆。那神态，衬着古雅的室内陈设，就是一副精致的立体工笔画。
　　程天纯此刻已经忘却了原来在锦儿面前的拘谨，他看锦儿的眼神是极柔和的，
　　须臾，锦儿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程天纯：“我们出去走走吧！”
　　程天纯凝视着锦儿的眼睛，那里面是清澈的秋水；探不出半点杂质。他和锦儿对视着，待锦儿立起身来时，他竟和锦儿同时站起来。锦儿脸上带着微笑，转动身子向外走去，程天纯紧跟着她。
　　他俩出了院落，一条小径在翠竹林中微微弯曲着，每到一处便有一个弯折。顺着路径多有木板桥，低矮的木板桥护栏像是为了浅浅的溪水而做的装饰。水系从脚下而过，却是极微弱地在弯曲着，蜿蜒通向竹林的深处。
　　临近湖岸有一个木制小楼，锦儿顺着楼梯上到略高的地板上。这里的围栏，向内围着一圈的长椅。锦儿选了一个向湖的方向坐了，她抬眼看着程天纯，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
　　程天纯紧挨着锦儿坐下了。他望着湖面，这里脱离了尘世，听不到车辆的噪音。远处，有几只仿古游船在缓缓移动着，却看不清上面的人影。这几只画舫近乎黑色的顶部和底部，配着深红色的船身，让人觉得时空已经穿越到了唐代。
　　临近春季的日子原本是寒冷的，而今天是个难得的暖和天气。湖面吹过来的微风是仅能感觉到较之温暖冷了一小度的微凉。
　　程天纯没有说话，他这样坐在锦儿身边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此刻，程天纯才觉得身上有点冷。他摸了一下锦儿的衣袖：“冷吗！”
　　锦儿低着头，脸上尽是娇羞：“有你在我身边，一点都不觉冷！”
　　程天纯微微倾斜了肩膀，看着锦儿那张秀美的脸：娇嫩的脸腮有几根松动的青丝从发髻中散落了下来。他细细地看着古装女子的发型，嗅着从未闻过的芬芳气息。锦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脚前方的地板。程天纯轻轻吻着锦儿的脸，锦儿把脸微微转向另一侧，程天纯把锦儿的下巴轻轻扳向自己。他在锦儿鲜红的双唇上吻着，锦儿却已经闭上了双眼。
　　程天纯觉得自己在梦中，他用脚趾头在鞋子里面抓了几下，确定是自己身上发生的真实故事，在今天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时代，自己却能够与一位古装美女亲密。他相信锦儿就是真实的唐代仕女，他眼前的一切就是跨越了时空的亲身感受。他甚至觉得眼眶有点湿润，直到阳光西斜，手也觉得冷了。
　　程天纯捧着锦儿的脸：“我们得回去了，很晚了！”
　　锦儿轻轻地“嗯”了一声。
　　程天纯牵起锦儿的手，他的目光在寻找对岸停车的方向。锦儿却说：“你在那里等着我，我换了衣服就来！”
　　程天纯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锦儿轻盈的背影。他希望锦儿这身飘逸的古装能在他的视线里多停留一会儿。
　　锦儿轻快地走着，她的步态丝毫没有故事结束后的敷衍、匆忙、仍像是刚开始时那样转身进入了院落。
　　程天纯在九曲桥边等着锦儿，他这是才感到肚子饿了。这大半天的时间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光阴似箭”。
　　锦儿出现在九曲桥的那一头，她脸上的灿烂却让程天纯回忆起第一次在人工智能公司见到她时的情形，那是锦儿开始向他一步步走近的微笑。
　　程天纯看着锦儿上了车，他才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都饿了，大半天的，我们还没吃东西呢！”
　　程天纯从背包里拿出了面包和矿泉水。他把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递给锦儿。锦儿吃东西的时候是极文雅的，总是背向程天纯的方向微微侧过身子。程天纯却是在这个时候想象着锦儿用古装的衣袖遮住她美丽双唇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捋了一下锦儿散在腮边的青丝。
　　汽车向着市区方向疾驰。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于程天纯来讲就像是一场梦。此时的天空已经开始失去阳光，挂在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更让程天纯觉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回来了。今天的经历对程天纯来讲就是一段极难忘的记忆，而这种回忆不需要增加一丝的想象，他只怕这个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某个点上模糊起来，在不知觉中补进去的想象和真实的经历相比只能是逊色的。
　　汽车进入了城区的交通网络，程天纯对“翠竹山庄”却已经开始怀恋。这个情愫在他离开“翠竹山庄”的那一刻起，就在心中发酵了。程天纯本来想微笑的嘴唇却嘘了口长气，他不敢奢望何时能再度造访这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地方，这个让他从此想起来就暖心的山庄或将使他的笔锋都细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