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抢骨头

　　二先生聋了，会长当不成，这个消息很快在沂州传遍了。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些夸张，正如一块骨头扔到狗群里，却是贴切。听说会长位子让出来，又听说李世营向石川举荐文遐，石川不置可否，李家顿时门庭若市。
　　崔家走了，刘家来，赵家走了，徐家来，总之，李世营端茶送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永功、文遐父子来得恰是时候，李世营刚刚喝了杯茶，出了一身汗，浑身舒服，见了永功自然客气万分。永功先躬身作了一个大揖，向李世营致谢，说石川虽没同意文遐当会长，也没否认，机会还是有的。
　　“亲家公，谢了，谢了，关键的时候，还得靠自己人。你上次举荐我，我已经非常感谢，这次又举荐文遐，感动之余，也有些受宠若惊呀，毕竟文遐还是年轻，怕是压不住阵势，以后，他要是真当了商会会长，你还得多多点拨他。”
　　向石川举荐文遐，李世营有着自己的私心，什么都不重要，枪杆子最重要。自己现在是旅长，手下三个中队长，自然要担任团长。团长这个位置，是自己多少年梦寐以求的，早些年，自己充其量是民团团长，还是假的，从人家宋东梧手里抢来的。现在，一步登天，当了旅长，水涨船高，郭拴子，文遐，宏俊自然担任团长，他们这么年轻就当了团长，自己心里很不是味，太容易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关键自己是一个旅的编制，人数却不到一个营，实在有些打肿脸充胖子。
　　他的想法不敢和永功商量，晚上在被窝里和宏佐娘一念叨，宏佐娘说这还不简单，亏你还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设一旅一团，你兼任团长，团下设三个营，他们当营长，宏佐也老大不小了，和石川是同学，人家都是皇军的队长了，荣子桓更是当了旅长，多少你也给他一个官干干，不能老是待在家里看书，都成了书呆子。
　　这个主意实在是高，李世营兴奋了好久，直夸媳妇聪明。
　　白天坐在这儿喝茶、会客人，还是不放心文遐和宏俊，郭拴子好说，一个呆货，没有什么出息，威胁不着自己，文遐、宏俊这两个年轻人就不同了，一个鲁莽，一个睿智，一个和手下打成一片，称兄道弟，一个严于律己，威信颇高，大有周亚夫细柳营之风。石川早些日子还说，需要培养一个年轻的，担任副旅长，世伯你的担子也轻快一些。这话听起来温暖，其实李世营明白，他这是要掺沙子呢，再不济也是挖墙角，不上他的当。
　　他的想法渐渐成熟起来，把文遐推出去当会长，自己把乡长的位子让出来给宏俊，来一个明升暗降，自己在军队的权威也就没有任何挑战了。
　　自己想通了，心情也好了，虽说石川没有同意他的提议，慢慢再谈嘛。
　　招呼永功父子落坐，李世营看着文遐，有些邀功的意思在内，坦然道：“文遐，你是一个文人，在我这个民团里有些屈才，这回好了，放你商会会长，好好干吧。至于那个中队长，就算了，成不了大气候。”
　　正要喝水的文遐站了起来，向李世营敬了一个礼，脸上平静如水，轻声道：“谢谢旅长栽培，文遐今天本不想来，父亲拉着非来不可，小侄斗胆说一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这个会长我不能当，小侄在民团时间越长，越觉得自己才力有限，当一个小小的中队长已经勉为其难，会长更不敢想。今日小侄索性说了真心话，小侄想辞掉中队长一职，回固庄安心读书，等有朝一日，觉得能胜任，自会向旅长讨要差使。”
　　听了这话，李世营一脸惊愕，永功更是恼羞成怒，举起手里的文明棍要打文遐。这个文遐一向斯文，从不说没有规矩的话，今天这是怎么了，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就变脸了？
　　“狗日的，旅长给你脸，你就应该马上捧着，怎么给脸还不要脸了？这个会长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吗？别说我，我都想当得很，说哪门子混蛋话，还不向旅长道歉。”
　　“爹，我说的是真心话，这话我憋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我借着这个话题，就不隐瞒了。”文遐少见这样的态度，大有九头牛拉不回之势。
　　李世营冷笑一声，瞅也不瞅文遐，对永功道：“亲家公，我一直觉得欠你人情，当初，没有你的参谋，我没有今天的局面。我当年许过你，如果富贵了，一定不会忘你，今天，我有机会报答你了，你看看，文遐翅膀硬了，用不着了。永功呀，我这热脸可是贴到人家的冷屁股上了。”
　　不单是李世营要生气，就是永功也忍不了动火，自己当年厚着脸皮来三河口，好不容易攀上与李家的交情，现在，好不容易要翻身了，偏偏这个小子抽起风来。永功抬起文明棍还要打，文遐扬手接住爹的棍子，大声说：“爹，你醒醒吧。”
　　“我醒醒？他妈的，我为你担心费力，你就给我弄这个？你不当会长，我当，我就不信了。”
　　“这个会长你不能当，爹，我劝你一句，你要是当了，可能永远不得翻身了。”文遐说得很直接。自从李世营投了日本，文遐内心起了不少波澜，要说自己没有一点权力的欲望那是假的，是个男人都想建功立业，可是，和鬼子搅在一起，只能落个汉奸的名声，他有所顾忌。
　　这话里有着话呀，李世营听明白了，他喘着粗气，指着永功道：“看了吗？这小子是拐着弯骂我呢！骂我是汉奸，永世不得翻身。翻什么身呢？人活一辈子，这一辈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还管什么永世不得翻身吗？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他妈的，我这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呀！”李世营茶杯摔在地上，气得脸通红。宏佐娘、宏佐两口子从屋里探出头，又缩了回去。
　　“三叔家好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宏俊站在一旁，“我猜，肯定是逼良为娼不成。文遐队长，你清高，你是文人，可我不这样想，说我们是汉奸，我不同意！国民政府在哪呢？我就问一句，日本人来的时候，我们的政府跑哪儿去了？他妈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快，韩主席跑了，剩下些川兵、西北兵、东北兵，一君乌合之众，打不了日本人，也跑了，剩下我们土生土长的，你固家，我李家，想跑跑不了。他们卖身不叫卖身，叫他妈的两情相悦，我们抛个媚眼也不成，叫卖身。三叔，不要怕，有侄子我呢，我们不怕留下骂名。这个会长我当，我不怕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什么也没有，没有爹娘，我怕个屁。”
　　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帮李世营解了围。李世营从内心是感激宏俊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的时候还得靠自己爷们，可是，真让宏俊当会长，自己这一关不好过。宏俊胆大，以前又有在码头上收费的经历，李世营真担心他成了事。当个乡长，自己想办法压着他，最保险不过。文遐当会长最合适，他的根在李家，如果断了根，他也活不成。想到这，李世营笑了：“宏俊，你想什么呢？沂州县选一百个人，也轮不到你呀。再说了，你以为会长是什么好差使？这个会长是替石川收钱的，你想啊，日本人都去了河南、湖南、湖北，那边打得死去活来，打得什么呀！是钱，是粮食，是炮弹。现在，沂州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他石川不想办法向前线送粮食，送钱，他凭什么取代铃木半二？你好好掂量掂量，钱收上来，百姓没法活，钱收不上来，你的小命也就保不住了，对不？”
　　这是真心话。
　　文遐瞅瞅永功，心里想，这下你明白了吧，让我当会长，没安好心呢。他起身就走，永功拉了一把没拉住。
　　宏俊指着文遐远去的背影，冷笑道：“三叔，宏俊没有本事，在你的手下混口饭吃，侄这些年就像一条狗一样，在你的左右摇着尾巴，就凭这一点，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看不上我？文遐比我强，你不止一次说，在我的团丁面前说，我都忍了，永功叔在这儿，我说话也不需要避讳，宏俊也是三尺男人，也有面子。你们很高明，什么事在自己家里就定了，好像这日本人治下的沂州，都是你们自己的。三叔，侄最后问一句，这个会长，能不能让我当？就一句。”
　　李世营头一回见宏俊发火，这个小子平时混得很，带着一帮兄弟吃吃喝喝，没想到，现在比文遐还要难缠。自己有些好笑，当年，自己也是这样混，赌钱、玩女人，杀了人，不得已跑到淮安，当了几年的盐务稽私，发了一笔财，风风光光回来了。多少年，自己也在三河口不可一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突然不愿意犯混了，是啊，自己年龄大了，不是十七八的小年青，自己身上的火气也小了许多。想想这些，倒有些欣赏宏俊了。今天这阵势，不能硬来，何不空许他一个人情，最后操作一下石川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想到这，李世营笑了：“一句话，好，我同意。宏俊，我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个想法，好，有想法就好办。别人骂咱汉奸，咱自己不能骂自己，这个会长我支持你当，不过，你也知道，在这沂州县，石川是咱的太上皇，他说了算。我会积极推荐，不过，据我所知，石川根本就没考虑过你。”
　　听了这话，宏俊冷笑起来：“哈哈，三叔，你也有算计错的时候，侄告诉你一句话，我来征求你的意见，不过是试探你罢了，三叔，你不同意，我这会长也当定了，你不知道吧？前几天，石川队长专门约见我，就是你上次传话那次。说了什么话，你老就不关心吗？石川队长说了，李宏俊有作为，当商会会长，兼，三叔，你听好了，兼华北治安二师二旅一团长。哈哈，想不到吧？你们还关着门许愿，让这个当，让那个当，错！石川队长的心思，岂是你猜得透的？至于文遐，更不要想了。三叔，杜招贤你应该认识，杜招贤进城了，听说见了文遐，这消息石川队长早已知道，不过没有动手罢了，你还拿文遐当宝贝，不知道哪天掉了脑袋。”
　　听了这话，李世营一身冷汗，几天的兴奋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盘凉水，觉得浑身凉透了。
　　宏俊还是喋喋不休：“我来，正事是告诉你们，油坊，我岳父的油坊，卖给我了，作价五千块。我，李宏俊，是油坊的东家、商会会长、一团团长。这是房契，二位，看好了，三叔，永功高参，你们不要再打我岳父油坊的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