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天，程天纯想起了施剑兰和他在研发中心小公园的谈话。他打开视频聊天,施剑兰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过了这么多天才想起向我反映约好的话题？”
　　程天纯想跟施剑兰倾述一下自己单位的事情，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真不好意思，可能是太忙了吧！”
　　“嗯嗯！谈谈对锦儿的感想吧！”施剑兰显得有点急切。
　　程天纯说：“她对于信号回应得非常精确到位。比如我妻子教她做饭，她做得很好。妻子教了她所有调料的比例，她放得很准。噢，我还教她开车，当然是试了试。她对方向盘转动角度马上就记住了，没有出现动作错误。”
　　“她有没有出现过紊乱、错位，哪怕是最细小的？”施剑兰问道，似乎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我都有点吃惊！”
　　施剑兰通过屏幕凝视着程天纯的眼睛：“给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前几天景区水边的一幕出现在程天纯眼前：“她应该是对美的环境有强化的反应，很快会被美景吸引。这种程序真是太完美了。”
　　谈话到现在，施剑兰才真正满意了：“对呀，这就是仿真智能机器人远高于普通工作机器人的地方。”
　　程天纯这几天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已经得知，或者说确定，他的设计工作不会被工作机器人替代。虽说这个浅显的道理他早就知道，可为什么还会误判呢？现在想想都可笑。搞设计和写小说很相似，至少在最近的将来还不可能被人工智能取代。就算是出现了奇迹，智能机器人有了可以替代人的能力，人类也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机器人去做。机器人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那些人类难以完成的工作才应该是人工智能研究的方向。
　　程天纯在工作的间隙，来到门口的走廊。这幢楼的每一层都环绕着共同的大天井，从这里可以环顾对面和两侧的走廊和护栏。最底部是几个绿化小品和休息的长椅。虽说他刚在这座楼里仅仅工作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可这家企业他已经辛勤耕耘了将近十年。如果哪一天真的要离开这里，这些看似平静的走廊、房间会让他流泪的。
　　他来到办公大楼的最高层。从这里可以看到正在海边栖装的船只。最远处的那艘灰色的驱逐舰，让他想起出海试航的日子……
　　
　　程天纯环视着一棵棵枝叶茂密的大樟树：“‘北植物园’我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了。那时候看航拍的植物园就觉得缺少浓密树荫的视觉效果。”
　　舒帧想了一下：“我没有你来过植物园的印象啊！”
　　程天纯笑了：“‘北植物园’刚建好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呢，还不知道你在何方，你当然没有记忆啦！”
　　舒帧感慨道：“嗯，树木长出韵味来至少要二十年！”
　　程天纯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河上：“这里本来就水系发达，园区的绿化充分利用地形，所有的树木分布都是根据地势匹配。比如这草坪，并没有盲目效仿国外，而是适量地种了一些树，在夏天也可以对草坪部分遮阴。”
　　“这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共识了，”舒帧指着前面的缓坡草坪说，“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下吧！”
　　程天纯从深绿色的双肩包里抽出野餐地垫，他把地垫敨开后铺在草地上。舒帧看着黄绿方格子地垫上那些淡色的树叶图案，笑了，她第一个坐下。锦儿牵着萌萌的手，坐在舒帧旁边。程天纯从背包里取出四罐酸奶：“慢点喝，天冷，喝快了肚子会疼！”
　　锦儿说：“我不用喝这个，我喝点水就行了。”
　　程天纯翻了一下背包：“幸好我这里还有一瓶矿泉水。”
　　锦儿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她把瓶盖盖好，递给程天纯。
　　程天纯犹豫了一下，看着舒帧：“下次这水谁都可以喝的。”
　　舒帧迟疑了一下，微微点了下头：“嗯！”
　　萌萌好奇地看着锦儿：“锦儿姐姐喝冷水为什么不会肚子疼？”
　　程天纯对着萌萌笑笑：“锦儿姐姐身体好啊！”
　　萌萌拉起锦儿的手：“锦儿姐姐带我到那边去玩！”
　　锦儿牵着萌萌朝着一个紫红色的风车塔走去，乳白色的风车慢慢地转着。她俩的背影像是一位幼儿园的老师带着一个小女孩儿。
　　舒帧看了一会儿锦儿和萌萌的背影，转过脸来说：“你不是发表过小说吗？你把锦儿的故事编成小说，说不定能被采用呢！毕竟这样的题材现在好像还没有。如果被采用了，也是一条很好的业余创作路子啊！再晚几年写的人恐怕就多了。”
　　程天纯眼睛亮了一下：“对呀！真的成了梦想，如果成功了，我的人生能添加浓浓的一笔。太忙，好几年没写了。总觉得是白费力的事情。”
　　舒帧说：“功底是不会怎么落下的，一下就可以拿起来。关键就是小说的内容要新奇。你文笔细腻，非常适合刻画锦儿，应该能把锦儿的特质展现出来。噢，还有一点，学理工的如果搞写作，情节构架更富有逻辑性。”
　　程天纯的目光在搜索锦儿，锦儿和萌萌时隐时现地出现在树木之间：“既然是小说，故事情节难免就要添加一些内容。”
　　舒帧在思考着：“当然要跌宕起伏啦！你甚至可以写男主人公和锦儿之间的恋情。”
　　程天纯目视着舒帧：“和锦儿的爱情？”
　　舒帧的眼神里有一丝嗔色：“哎哎，别自作多情好不好！谁让你和锦儿恋爱啦？我是说小说里的男主人公。”
　　程天纯笑了：“我又没说和锦儿恋爱，是你在说的啊！我当然不会‘赤果果’地写我自己啦！”
　　舒帧看着程天纯的笑脸，语气反倒轻松了。她那朝向程天纯一侧的脸颊在唇角拉出一道笑纹：“量你也不敢！”
　　舒帧说完望着远处的风景，嘴角像是在微笑。她转过头来看着程天纯：“这些天你对机器人替代人的工作，心情烦乱，甚至有点伤感，这未必是坏事，可以用更深刻的思维去创作仿真智能机器人。”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吃完晚饭，舒帧第一个去洗澡，当她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时，突然忙着翻自己的棕色小包：“我的储存器找不到了，我记得就放在包里的啊！”
　　程天纯说：“你再仔细找找，好好回忆一下！”
　　舒帧说：“本来是不会带回家的，就是想利用业余时间把音频和视频好好分类，加上编号。”
　　程天纯把自己的深绿色双肩包也拿过来仔细翻找。
　　舒帧急了：“明天上班说不定就要用到的。有的老客户如果来咨询，那么他们以前留下的视频、音频记录对我帮助太大了。也是我好几年的心血。”
　　程天纯想了一下：“要不我回植物园去找找？”
　　舒帧苦笑了一下：“说得轻巧，天都黑了，这么大的植物园，上百公顷的面积。何况储存器这么小的东西。”
　　程天纯面带质疑：“我们也没有走遍这上百公顷啊！”
　　舒帧无奈地把脸侧向一边：“我们今天走得路还不够多？”
　　程天纯目光坚定了起来：“我去一下。总比不去试试好，一线希望也好啊！”
　　舒帧叹了口气：“带上手电筒罢！”
　　程天纯“嗯”了一声，他转身看见站在身边的锦儿，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
　　锦儿没有说话，像是在听他们刚才的对话，程天纯的视线依旧停在锦儿脸上：“锦儿，你有夜视功能吗？”
　　锦儿黑亮的大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不知道啊，什么是夜视功能？”
　　“你来！”程天纯向着卧室走去。
　　他顺手在枕边拿起一枚核桃色的指甲剪，再过来把门口的电灯开关关了。他背朝锦儿把指甲剪放在地上，随后退到锦儿身边：“你看得清指甲剪在什么地方吗？”
　　锦儿指着指甲剪说：“就在那里啊！”
　　程天纯并没有觉得惊奇，他打开电灯，对站在门口的舒帧说：“我们马上去，锦儿一起去等于和白天差不多了。”
　　舒帧的目光中流露出希望：“晚上路上空，自驾吧，快去快回！”
　　程天纯温和地看着锦儿：“那只有你辛苦了，走吧！”
　　程天纯驱车在满是灯火的路上，他的目光锁定着前方：“我在几年前的一篇文章里看到，军事机器人具有夜视功能。我想，仿真机器人应该是机器人的终极版本，果然我猜对了，你就具有夜视功能。”
　　锦儿的视线已经投入到璀璨的都市夜景中了，她没有马上回程天纯的话。
　　车子终于来到“北植物园”。值班室的灯光在大片暗色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温暖。程天纯和锦儿朝着值班室走去，一位值班员已经从值班室出来了。他一边看着程天纯，一边把深色保暖衣的拉链拉到领口。
　　程天纯对值班员说：“师傅，我们今天下午来过这里，回去发现丢了一个芯片。让我们进去找找，行吗？”
　　值班员把双手插在保暖衣的两个侧兜里：“放你进去找可以啊！可这么大的植物园你找得过来吗？”
　　程天纯说：“试试看吧！”
　　值班员说：“本来我可以打开照明灯为你们提供方便的，可真的不巧，这两天这里在改造照明线路。如果你们是明天晚上来就方便多了。”
　　“噢，这样的啊！没关系，我们克服困难吧！谢谢师傅了！”
　　程天纯和锦儿进了大门，朝着绿带步道走去。值班员在他们身后说：“小心啊，别掉到河沟里去！”
　　程天纯转过身来：“谢谢了，师傅！”
　　若在平时，程天纯在这样漆黑的夜晚，这么空旷的地方独自行走会觉得害怕。如果是很大的一块空地没有任何树木，他会觉得空地的面积被放大；如果树木很多，又会觉得每棵树都像是一个幽灵。此刻，默默走在他身边的锦儿竟让他没有了丁点儿害怕。他又觉得这像是在梦中。
　　程天纯盯着地面说：“开始吧，仔细搜索！”
　　锦儿的视线已经在她前面的路面上扫描了。程天纯对锦儿说：“你记得清我们今天走的路线吗？”
　　“记得啊！”锦儿说话时眼睛仍盯着地面。
　　虽说下午的天气有些冬日的暖意，可现在空气中弥漫着类似雾气的潮湿。天气预报今天夜里是有雨的，可程天纯刚才急匆匆出门早就把这件事忘了。
　　程天纯默默祈祷着，他加紧了搜索的步伐。他瞥了眼身边的锦儿，锦儿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天是否会下雨；也许她就没有这个概念。
　　锦儿向着草坪走去，程天纯暗暗叫苦，除了步道，他们也在几个草坪的几个景点休息过。虽说只有一个景点在铺好的地垫坐着休息过，可另几个景点至少也是涉足过。
　　锦儿在下午来过的地方都细心地找着。现在锦儿已经成了主角，程天纯拿着黑色的手电筒，他的视线在手电筒照射的地面上移动着，面对空旷的植物园越来越觉得无望。
　　雨终于淅淅沥沥地开始落在程天纯的脸上，这雨只能说是短暂的时间内不会淋透衣衫。程天纯盼着这雨能渐渐小下去，就像平时常见的雨那样。他感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湿了，一阵寒颤让他抖了一下，他看了下锦儿。
　　“我们到那个亭子里去躲一下吧？”程天纯觉得锦儿更应该去避雨，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上。
　　锦儿“嗯”了一声，却没有朝那个亭子移动脚步。
　　一阵雨点落下，雨明显比刚才大起来了。程天纯拉起锦儿的手，锦儿没有拒绝，程天纯在一瞬间感觉到了锦儿那芊细指掌间的柔软。
　　站在亭子里，程天纯看着锦儿，他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锦儿的整个头发轮廓有些凌乱，那肯定是头发已经湿透了。
　　“你冷吗？”程天纯突然觉得眼前的锦儿有点凄楚。
　　锦儿的视线微微向下，看着自己的前方：“不冷！”
　　程天纯此刻竟不在乎这雨是否马上停下来。他好像又看到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那个古装少女也是很少说话。梦中看到的人像总是朦胧的，甚至某个人面容都会随着梦境的演进而变化。在那个梦境里，古装少女的美丽从开始出现一直到九曲桥都没有变化。他相信，那是自己的潜意识在悄悄呵护着理想中的唐装少女。他也发现，自从梦见那个古装少女后，锦儿的到来，他已经渐渐地把锦儿与那个古装少女重叠起来了。
　　起风了，飘进亭子里的雨丝告诉程天纯，可以继续寻找存储器了。
　　程天纯的目光在地上扫着，可思绪却不时地回到古装少女的梦里，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在这里！”锦儿已经从地上捡起存储器，她一条腿半蹲着，另一条腿曲着，双手捧着存储器。
　　程天纯没有立刻走近锦儿，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程天纯把存储器给舒帧看。舒帧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高兴：“知道这样辛苦我就不叫你去了。真难为你了。快去洗澡吧！”
　　程天纯转过身来叫锦儿：“锦儿先去洗吧！”
　　锦儿去了卫生间，程天纯对舒帧说：“今天若不是锦儿，可以说根本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