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吴红萍乱点鸳鸯谱

　　一、郎四早听吴红萍把杨美英夸成了杨贵妃。约定了今天见面的时间，那颗心就像是启动了的马达，早早地就呼呼得响上了。说是慢慢地走上去酒店，心里说慢，脚走得挺快，在包间里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在他的想象中，杨美英比吴红萍描述过的还要美。急于想见到臆想中的美人，这会儿他开始坐立不宁了。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脸上有刀疤，腿的尺寸不一般长，但他靠自己的实力，并不惧怯任何女人。想当初吴红萍也长得挺漂亮，不也捞在手里多少年？实力。
　　他从包间到大门外这段距离，已经走了两个来回，一个多小时了，香烟吸了五六支，回到包间心里又期盼地说，都这个时间了，怎么还不来呢？
　　一服务员走过来，殷勤地给他加上水，微笑着说：“郎先生，您的客人一到，带位小姐立刻就领上他们来。”
　　郎四点动着脑袋指指外面，要他再去看看。
　　服务员转身刚要离去，带位小姐领着吴红萍和杨美英出现在包房门前。
　　郎四一看，顿时感到房间里的灯亮了，只一眼便有了被艳丽摄魂眼晕的贪心，立刻起身礼让：“啊，你们，来——啊来了？”
　　吴红萍和杨美英在桌前站立，吴红萍很有仪式感地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郎先生，郎老板。我认识的人当中是最有钱的。”
　　郎四微微一笑，恭敬中带出些得意之色。
　　吴红萍转身看着杨美英，面目表情夸张地说：“她就是咱们这儿身材最好，长相最漂亮的女人，全城里拔不出第二个，她叫杨美英。”
　　杨美英受此逆光闪烁似的夸赞，束缚了自然而感到窘迫，泛红了脸。
　　这一闪而过的羞涩是女人最能摄取男人魂魄的瞬间，红扑扑的脸色最烫男人的心。她把郎四周身催发得麻酥酥的，悬起来的心脆生生抖动了，大老板的身架子随着魂儿飘了。不自觉腰身塌下来，僵硬地笑着说（结巴）：“啊——坐坐坐。”
　　三人分别围桌坐下，服务员及时进屋倒下香茶。
　　杨美英从进屋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郎四脸上的那条刀疤，顶进眼里又顶出去。这会儿她坐下就心想，这个吴红萍，当初见面也不说清楚，这么大的毛病搁在脸上，怎么能不说呢？
　　吴红萍这会儿是唱主角的身份，这场面左右两边要由她来打圆，抹掉些初次见面的尴尬和不适。她小抿了一口茶，说：“你们两个呀，真是郎才女貌。郎先生有本事，会赚钱，跺一脚这房子就得抖……”
　　郎四这些年有财大气粗突肚挺胸，又有大老板美名的黄袍加身，他眼睛看着吴红萍说话，手上戴着的特大号戒指不知怎么地就抖动了两下，很明显。
　　只听吴红萍又说：“美英是天生的漂亮人，咱们这儿能出这样的大美人，这要搁旧社会，早选进宫里去了。连我们女人见了都动心。”
　　杨美英实在反胃吴红萍这样以貌带色为本的赞美，给她造成难遮难掩的赤裸感令她阵阵不适。
　　吴红萍没觉着有什么，还别有用心地看似随便地聊：“郎老板，今年的买卖怎么样啊？”
　　郎四明白吴红萍这低俗的用意，他略显尴尬地说：“可可，可——以。”
　　从进屋到坐下，这是郎四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说的是“啊，坐——坐坐。”杨美英没听出什么来，当时也拘谨，没听出结巴的语感，第二句“可可，可——以”太明显了，把可以两个字说成了四个字，多了俩。出于礼貌，杨美英只表现得一如平常的平和，但心里对吴红萍有了反感的责怪，觉着自己上当受骗了一般；脸上有那么明显的刀疤也不说清，说话结巴成这样也只字未提，纯属是大铁锅里煮石头——蒙事儿（焖石）。但既然来了，人家也挺辛苦，怎么说也得把这面子圆下来。
　　这时候又见吴红萍说：“美英，我说句实话，女人找男人图得就是个靠头。像郎老板这样的大能人，全城也找不出三两个来。你跟了他，浑身珠光宝气的，滋滋润润的，活一辈子也够数。你说呢？”
　　杨美英自然是心里有数，只是不自然地笑笑，不置可否。
　　郎四又说话了：“都喝——喝点儿，水。”
　　吴红萍续着说：“美英啊，这个世界就是钱推着转，钱是万能的，有了钱才能显贵。”
　　“对。”杨美英又是出于礼貌，随声应承，“有钱当然好了。”她掉转身竟不自觉脱口对郎四说，“郎老板说话结巴得挺厉害啊。”
　　郎四尴尬地笑了笑，轻松地惋惜地说：“小小小——的时候，下下下啊——雨天的时时候，家啊里大大大——人不管，跟个结结结结——巴子，学——学坏的。”
　　杨美英和吴红萍都笑了，有着欣赏小品的忘我的喜乐。郎四也不在乎地笑了。
　　服务员端来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下，整个儿桌面美得像是一幅画。郎四客气地礼让并简单地作以介绍。
　　杨美英问他：“你这会儿几个小孩？”
　　“俩——啊俩个。”
　　杨美英迟疑片刻说：“我们恐怕不行，我不会带孩子。”
　　郎四瞠大眼睛说：“大——啊大了，不用带了。”
　　吴红萍顺着郎四的心理说：“他这条件多好，虽然有孩子，但不用带了，就剩下你们俩享福了。”
　　杨美英说：“郎老板说话听起来挺费劲儿的。”
　　吴红萍摆摆手纠误性解释：“嗨，那是外人的感觉。将来你们成了一家人，他张嘴一说话，你立刻就知道他说什么了。他的生意做那么大，还都是这样谈成的。”
　　……
　　饭后，杨美英和吴红萍告别郎四，俩人到了街上。吴红萍急着探问：“怎么样？”
　　杨美英实话实说：“大姐，你没给我把话说清楚，他脸上有疤，说话结巴，走路也不对劲儿。”
　　吴红萍辩解说：“咳，这些都不算啥，什么都不影响。关键是看缘分吧。美英啊，男人要有本事，什么都有了。”
　　“大姐，你要早告了我这些，今天就不来了。”
　　“咳，这还不是为了你们俩好；他是有点儿毛病，但照样不是发财发得好好的？有些男人倒是看上去挺好，打扮得油光水滑的，酸了吧唧的，像个啥，‘二异子’（男不男女不女、娘炮），穷得叮当响，有啥用。”
　　甭管吴红萍在说什么，杨美英全然没了这份心情，抱歉地说：“大姐，这事我不多想了。”
　　“行。走，到我家去喝点儿水，成就成，不成只当进城来玩儿一趟。”
　　
　　二、张兰枝现今的这个家，今年过年非同往年，雾蒙蒙罩着一层不见形影的阴霾，丢金条一事像病毒一样在这个原本和谐的家庭里发作：秦世贤受到“四面楚歌”似的压抑和困惑，简直快成了白天的猫头鹰，只要能避开人，就一定要避开。在噩梦与伤情的双重煎熬中，他背负起人生的十字架匍匐向人生的征程。
　　一个温馨的家庭氛围渐渐疏散了，夫妻间路隔千里，两地分居，牵肠挂肚，那种对丈夫的思念便常常会没顶而来，让她时时记挂在心；伺候失忆的婆婆是件常人难以理解的事，要有孝心、耐心、操心、小心；远在千里之外读书的女儿更是母之担忧。她那瘦弱的身躯俨然如小马拉起了大车，只是靠着毅力和透支体力在维护这个家的平衡。
　　厚重的年的钟声又敲响了，它的脚步总是那样不急不缓，不约而至，但今年却失去了年的意义。女儿放假回来后才显出些过日子的生气。
　　这会儿母女俩在厨房做年夜饭，想着心事的张兰枝轻轻地提醒女儿说：“秦芬，今年你就升大二了，是懂事的时候了，在学校花钱可要省着点儿。咱家的现状你清楚，这是最困难的时候。”
　　家里出了丢金条的事，秦芬在外地上学，一概不知，父母没给她说起过。是放了假回家后才知道爸爸因此而辞职下海了，固有的家庭氛围完全变了，她沉下心来说：“妈，我感觉咱家今年变化挺大的。”
　　张兰枝感知到女儿说的是什么，一时间不知如何作解，只是支吾地说：“是么。”
　　“妈，我爸在机关里工作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去做什么买卖呢？”
　　做母亲的总是要多想一步，她不愿把负面影响带给女儿，不能影响她的学业和心情，没做正面回答：“这是大人们的事，你就别问了。你要把你的学习搞好，取得好成绩，将来有个好工作，妈和你爸这辈子就放心了。”
　　秦芬这孩子非常理智，妈不愿说的话她也不追问，默默地点点头说：“妈您不正面答复我的问题，肯定是有原因的。好，我不问了。”
　　看到女儿如此成熟，张兰枝泛起欣慰之感，说：“秦芬你真的像个大人了。”
　　“可你没把我当大人看。”
　　“那倒不是，只是，你是上学的学生，大学的学习非常关键，家里的事不能影响你的学习。”
　　秦芬心里沉甸甸的，迟疑间说出了她郁郁难抑的亲情之苦：“妈，咱家本来挺好的日子，咋就一下成这样呢，您看我奶奶，夏天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咋一下就成了这样，连我都不认识了。”
　　秦芬的言语间溢出了伤痛之情，张兰枝为女儿的敬老爱老所感动，看到了这个家的家风正气已传给了下一代而欣慰，由不得想夸女儿一句：“好样的，你心里挺疼你奶奶的，这是你奶奶的福。”
　　这一句挺疼你奶奶的，一下子催开了孩子的情感之门，积蓄在心里的怜惜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噗噜噜滚落粘襟，化作孙儿对奶奶的千言万语，汇通了她们之间的血亲之河。
　　张兰枝亦为之流泪了，她感动于情的珍贵，暖化于肺腑地说：“秦芬，你是妈想看到的孩子。你奶奶老了，人老了啥毛病也出。好了，今天过年，咱们准备吃饭。到那屋把你奶奶领过来。”
　　秦芬到了奶奶呆的房间一看，莫名的异常感袭来，急转身向厨房走去。
　　张兰枝一听说老人不见了，霎时间紧张起来：“快找找看！”
　　母女俩神情紧张地在各个房间看罢，又到院里四处寻找仍没发现失忆的奶奶。这下张兰枝慌了，立刻吩咐女儿：“快，到附近街上找找！”
　　秦芬穿上她的羽绒服就要大步离去，张兰枝把钥匙给她装在身上。
　　张兰枝关了厨房的火，拿着手电也匆匆离去。
　　
　　三、古老的年风遗俗在这座小城尽显岁末之和谐，点点处处的氤氲的红色灯笼点缀着千家万户年的喜兴举目可见，偶或听到看到孩子们忍不住零星燃放的烟花。
　　岁末的年夜饭是华夏儿女象征着亲情凝聚、完美、完满的一年之终端，亦是预祝来年兴旺发达一年通顺，从来都是亘古不变的文化文明。远游归来的亲人们围在饭桌边的欢声笑语释放出浓浓的年意。
　　虽是温馨户户红色染，偏把独家翘。
　　张兰枝和女儿心急如焚惶惶不安地在寻找揪心的可怜的亲人。她们俩分别在一条条街道，一处处暗角焦急而谨慎地眼巴巴盼着老人家突然出现在眼前。
　　
　　四、秦芬是奶奶的至亲至爱。在这特别的年夜，她急匆匆的脚步，闪动的目光四顾寻找，全然到了忘我的惶急中，突然一只狗跳上墙头对她汪汪吼叫，恐慌也未能阻止她的脚步。
　　
　　五、张兰枝大跨步在街上前行，她的心更像是手中晃动的手电光一样闪烁急迫。深邃的夜空不见星星，无声无息地飘落起棉絮纷飞的大朵雪花。
　　
　　六、秦世才一家正围着饭桌观赏电视里的春晚节目，在享受美食的欢笑声中忽然听到隐隐的拍击院门声。
　　开门后一看，瞬间惊愣了，是大嫂张兰枝浑身落满了雪花，神情慌张地出现在门前，他瞬间惊觉到发生了什么意外：“哟，怎么了大嫂？”
　　“秦芬她奶奶不见了。”
　　“啊！去哪儿了？”
　　“不知道。晚上一时没关好街门。快找找吧。”
　　“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