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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出狱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4-14 14:29:35      字数:3634

  “吃”过了第一道“四平八稳”,监狱里安静了几天,宋太太没有再来,侯子祥也没出现,二先生正纳闷的时候,牢房的门开了,几个警察进进出出,抬着各种刑具。
  侯子祥和胡国正一前一后来了,看着躺在地上的二先生,侯子祥阴笑着:“二先生,想好了没有?再不说出东西藏在哪儿,我就上第二道菜了。”
  狱外的蝉声一处,二先生听不清侯子祥说了什么,他坐了起来,冷漠地看了一眼。以前就听说侯子祥是个狠毒的角色,谁要是进了警察局,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对这些,二先生倒不在意,无非一死,没什么可怕的。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找死,要是宋县长的东西还藏在自己家里,还给人家就是,说什么也不会受这份罪。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也不知道东西去哪了,面对侯子祥的逼问,二先生百口莫辩,一辈子没觉得如此窝囊。
  坐在厚薄不均麦秸上,二先生在自己臀下垫了垫破旧的裤子,外边节气快到大暑,应该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周边树上的蝉声说明一切,但是,牢房里却阴冷得很。
  “二先生有骨气,那我老侯也不客气。”说这话时,侯子祥已经快要把自己的牙咬碎了。他知道自己与二先生没有交情,没打算二先生一进来就说出藏东西的地方,但是,二先生一个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的人,现在软硬不吃,大出乎他的预料。心里生气,就乱了分寸,他狠狠地说:“来呀,伺候二先生,上第二道‘菜’。”
  第二道“菜”叫“馍夹肉”。所谓“馍夹肉”,就是两块圆形的铁板,镶在一个木架两端,像天冷的时候戴着的耳套,木架上端扣在犯人的头皮上,下端连一皮绳,皮绳分为两股,中间插一竹片,竹片一拧,两个铁板会向中间压紧。
  两个警察走过来,把架子安在二先生头上,铁饼贴在二先生耳朵边,准备拧竹片。侯子祥叹一口气:“何必呢!有财没命,到阎王爷那儿也受用不上。二先生,我再劝你一句,说了吧,那些东西不是你的,是人家的,你占为己有,自己想想合适吗?宋太太生有重病,宋家少爷是一个大烟鬼,你也可怜可怜那娘俩。你一生自诩仁义,就是这样的仁义?”
  看到警察给他安装奇怪的刑具,二先生没当回事,大不了一死!等那两个铁饼贴在耳朵边上,二先生一下子想起来在山上文桐说的话,当会长就是当汉奸,不当会长就会没命,解决这个难题只有一法,就是装病,日本人总不会差遣一个病人当会长。
  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也考虑这个问题,如何装病?石川这个日本鬼子可是精明得很。现在,警察们给他戴上刑具,二先生一下子开窍了。他还是不开口,只是翻着白眼看了侯了祥一眼。
  没想到二先生如此顽固,侯子祥恼羞成怒,摆摆手,示意动刑。
  一个警察把竹片拧了起来,这个法子就像村里人搓麻绳,越拧越紧。二先生觉得脑袋好似挤在门框里,两只耳朵发出响声,窗外的蝉声移到自己耳朵里了,两只眼睛感觉快被挤出来,一辈子头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鼻尖和胡须。
  这就是“馍夹肉”了,他奶奶的侯子祥,真是狠毒,二先生头疼厉害,心里骂着这个狗东西。
  站在侯子祥后边的胡国正突然走了过来,朝侯子祥说了一句什么,侯子祥摆摆手:“夹,给我狠狠地夹,我不信他的骨头比共产党还硬。”
  “石川要是问起来,怕是不妥。”胡国正提醒他。
  侯子祥站了起来,冷笑道:“有什么不妥?死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的猪?没有他,别人一样当会长!”
  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有一丝害怕,这个狗日的日本鬼子真是着了魔,沂州县这么多商人,非要二先生当会长,莫名其妙。他本不想折磨二先生,原想着把他抓进来,吓唬一下,这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乡绅还不得立马招供?哪里想着这个软软弱弱的二先生竟比茅坑的石头还硬,两道菜没让他屈服,真担心他万一扛不住,折腾死了,向石川交待是小事,快到手的一只肥鸭子再飞了,得不偿失。想到这,他借坡下驴,摆摆手,示意解开刑具。
  刑具解了下来,二先生感觉脑袋已经扁了。这是第二道“菜”,后边还有六道,一道比一道残忍。二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自己的小命怕是要在这里交待了!脑子里还是响声一片,二先生倒在地上,两手抱着头,真想拽着耳朵再把夹扁的脑袋拉回来。
  这时,一个警察推门进来,朝侯子祥小声说了一句,侯子祥大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脸上的汗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什么事?”胡国正问道。
  “石川让咱们把二先生送到他那儿,真是山东人邪,说龟就来蛇。”侯子祥脸上的肉直跳,不知道这个命令是吉是凶。他狐疑的眼神盯着胡国正一会儿,没有说话。
  在阴暗的牢房里,胡国正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心里却是激动万分——二先生的生命有保障了。自从那天知道二先生被抓了进来,他想了各种办法搭救二先生,但是,都不理想。二先生就像进了盘丝洞的唐僧,侯子祥怎么舍得撒手!能从侯子祥手里要出二先生的,只有石川。如何把消息传递给石川,让胡国正费了一番脑筋。石川这些日子最发愁的就是为南下的日军筹集钱粮,警察局出动了不少人,李世营的人也没闲着,到处催粮催款,效果却不好,乱世家家户户没有吃的,哪有钱粮上交?!再说,听说二先生被抓,有钱的大户都叹了气。胡国正故意在李世营跟前窜掇,说谁也想不到,二先生竟然如此有心计,生生把宋县长六箱的财物独吞了,这可是宋县长一生的积蓄,价值连城。侯局长逼了快一个月,也没问出所以然来,要是找到这六箱财物,石川队长面前可是大功一件。被石川逼得快要发疯的李世营听了眼都绿了,像一只饿了多日的狼。是啊,这六箱东西,他当年也垂涎过,一直没有线索,现在竟然冒了出来,原来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二先生家里。他一句话也没改动,向石川汇报了这事,说二先生在侯子祥手里,审出财物的下落,就有钱了。
  听说二先生被抓了,石川拍拍脑袋:“是啊,这阵子瞎忙,把二先生忘了,他家里的事也该忙完了,好了,他应该出山了,当会长,为皇军效力。他当了会长,我也就轻松了。好,非常好。六箱子东西是小事,有了二先生,多少钱也能收上来。哎,不对呀,世伯,我记得前几天你去固庄,还说二先生没有回来,怎么就进了监狱?”
  前几天石川催得紧,李世营三天两头朝固庄跑,文杞一直推辞,说爹没有回来。现在石川问起这事,幸亏他反应快:“报告队长,我去固庄没有错,二先生家里没人,问了他的家人,都说没在家,谁想到竟然是被侯子祥抓了去。”
  石川没心思纠结这事,马上安排人去警察监狱接回二先生。
  以前的县衙门,就是现在的石川大队司令部,二先生被抬到马车上,到了司令部,又转到门板上,抬了进去。
  看到奄奄一息的二先生,石川愣了:“这是怎么回事?侯局长,你对一个老人下手也这么狠吗?你难道忘了他是我们将来的商会会长?”
  听了这话,侯子祥吓个半死,本想抓了二先生,把财物审问出来,自己吞了,然后逼迫二先生老老实实当会长,大功一件,谁想东西没得着,倒惹得石川不高兴了。忙说:“禀报石川队长,情况没有您看到的那样严重,我没有虐待他,二先生平时就这个样子,最善长的手段是装憨卖傻,您不知道,他是狡猾狡猾的。”
  石川半信半疑,走到二先生的门板前,弯了身子,挤出一脸的笑容,轻声问候:“二先生,让您受委屈了,是我的不是,向您致歉。现在,你自由了,赶快上任吧,皇军不会亏待您。”
  躺在门板上,二先生看着鬼子的喉结一动一动,听不清他说的什么,自己的脑袋还是很疼,耳朵里响声一片,感觉监狱外边的蝉追到这司令部了,钻到他脑袋里叫个不停。原来想着装病,现在好了,不用装,确实听不见。
  见二先生不言语,石川不解地看看侯子祥。侯子祥忙说:“装的,二先生非常狡猾。”
  石川现在已经不相信侯子祥,低下头观察一番,看到二先生脸上的压痕,冷笑道:“侯局长,你用上了你的‘馍夹肉’对不对?二先生脸上的痕迹说明一切,你很让我失望,侯,我郑重地说明,你毁了二先生,就是毁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你,你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让二先生当会长,今天,我说一说我的理由,二先生代表的是沂州一大部分人,不是你,不是你们,是比你们多得多的人,我善待二先生,就是争取民心,懂吗?民心。你们唐朝的皇帝说得好,老百姓是水,我们是舟,没有水,怎么行舟?前方在打仗,后方需要提供大量的给养,这些给养需要像二先生这样的人贡献,我的意思说明白了吗?我很生气,你坏了我的事。”他指着侯子祥,眼里充满杀气。
  胡国正在旁边说:“二先生目光呆滞,应该是聋了。”
  “用不着你提醒!”石川火气更大了,“你们,说,哪一个能胜任会长?没了商会,我的给养从哪里出?”
  侯子祥一头汗,身上的褂子湿透了,求援似地望着李世营,指望他说几句好话。
  看到侯子祥可怜的样子,李世营心里直乐,面子还过得去,忙说:“报告队长,侯局长最拿手的八道‘菜’,不过,对付顽固不化的人,不用刑也不行。至于会长嘛,上次我举荐永功,你认为不行,现在,我再推荐一人,文遐,或许可以胜任。”
  听了这话,石川在内的几个人都愣了。他看了看墙上的“武运长久”,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让宏俊来一趟,我记得他是二先生的女婿。”
  李世营起身走了,侯子祥看看石川,又看看二先生,小声问道:“要不……再抬回监狱?”他脑子里还惦记着那六箱东西。
  “抬你个头!侯,你不懂得策略,你们中国,有这么多的书,不读,可惜了。记着,你脑子里如果一直想着小小的警察局,你只配当个局长。你脑子里如果想着全县,你就可以当个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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