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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半仙养成

作品名称:万历大忽悠      作者:周不通      发布时间:2022-04-13 10:35:23      字数:4080

  明万历二十年春。
  晌午,巳时许。
  浙江布政使司所辖嘉兴府城厢,老东门大街最热闹的巷口。
  三十刚出头的沈惟敬在习习凉风里悠悠然地出了门,衣袂翩翩的颇有些得道的感觉。
  他身材瘦削、鹤顶鹿背、凤目疏眉、孤冷出尘,在芸芸众生之中,虽是青衣布履,却显得圭璋特达、卓尔不群。
  但见他手执平金、轻摇铜铃,肩上挎着的布兜里插满了纸折扇、铁算盘、字袋和签筒,完完全全是一副道行高深的问卦师的打扮。
  很显然,沈惟敬今儿出来撂摊还是有些晚,街道两旁已经挤下了不少撑着大油伞的小商小贩,有卖刀、卖剪、卖杂货的,有卖茶水、卖茶叶的,有卖竹器、木器的,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好在沈惟敬对整条东大街都烂熟于心,哪里市口好,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儿一通乱扫,还真瞅准了一块好地儿,春光普照,又正好有张空置的石桌,两张石凳安安静静地偎在墙角。
  沈惟敬瞧得真真的,三步并作两步走,穿梭到瞧好的位置,耍横似的把招幡斜靠到墙边,布幡散开,清楚可见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他朝隔壁卖梨膏糖的小哥打了个招呼,便顾自费力的去挪那张石凳。
  小哥见状,赶紧过来帮衬,两人索性一气呵成地把两张石凳都挪到石桌边。
  沈惟敬正喘着粗气,这厢没坐稳,那厢就见三位人物逛里晃当迎面而来。
  沈惟敬定睛一看,这三位穿衣戴帽松松垮垮的、臂胯裸露纹满了青龙白虎,就这仪容观,料定是街头混混。
  为首者显然像是带头大哥,一开腔就带着自命不凡的口气,嗤之以鼻道:“我说算命的,你就是沈半仙先生啊?”
  沈惟敬沉稳自如,从容答道:“对,是我。”
  随行的两位也同样语带冰嘲,随口问道:“你还真敢称半仙啊,你测字问卦灵还是不灵?”
  沈惟敬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借机询问道:“那敢问三位名号。”
  “水上飘陈胜哥。
  天上飞张广儿。
  村中俏花芳来。
  咱还有老四龙大虫宋礼金、老五白日虎汪酒赐。
  兄弟五个号称桃园五只豹。”
  沈惟敬差点没笑出声来,想想自个儿是在摆摊谋生混饭吃,所谓来者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只要是愿意给钱,管他妈的谁都是大爷。
  所以没必要计较他们谁跟谁,憋住了笑气、想明白了的沈惟敬一本正经地开始了胡说八道:“哎呀呀!五位少侠的名号加一起,上上挂。”
  三兄弟争先恐后道:“怎么说?”
  沈惟敬逐一扫视了他们一番,郑重其事道:“五位的名号不仅响亮,而且号中带水、天、龙、虎字,乾为天、虎为王,这困龙得水、猛虎出山,多财多福上上卦!正所谓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稍,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
  老大水上飘陈胜哥颇感惊讶道:“有意思。”
  沈惟敬沉吟道:“三位,我这是实话实说。”
  水上飘陈胜哥似信非信地愣愣道:“那今天你要给咱哥仨好好算上一卦。”
  沈惟敬听话听音,估摸着这单生意该要成,便接茬儿问道:“三位今天是相面、测字还是问卦?”
  陈胜哥想了想,挠了挠头道:“测字吧,我先问问你,你说你测字可真灵啊?”
  沈惟敬轻言浅笑道:“三位瞧瞧这招牌,可是街坊们送的(指了指铁口直断布幡)。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既然叫铁口直断,那三位兄台所测的字是福是祸,我恕我直言啊。”
  陈胜哥还是不太放心,试探道:“我们仨就测字,这要是不灵怎么办?”
  沈惟敬顿了顿,和颜悦色道:“少侠,您看这么办行不行?要是不灵,我这一整天相面测字的卦金,全部归您。要是灵验的,劳烦您把卦金补上。”
  他们一来一往对话的当儿,周围已经围拢了好多瞎逛悠、好闲事的街坊邻居,都围拢在一边看热闹。
  陈胜哥还是半信半疑道理:“那好,我测个字。”
  沈惟敬心平气静道:“那您抓个条(边说边把放字条的布兜放到石桌上)。”
  陈胜哥他故作姿态道:“不抓。”
  沈惟敬脱口而道:“那劳烦您先写一个...”
  老大显得有些六神无主:“我写,我写...”
  连说了两个“写”字,后面就卡顿没了下文...
  一旁有看热闹的插话道:“就抓个条呗,随便抓一个多省事...”
  沈惟敬不禁也催促道:“我说,这位少侠,您还能痛快点,看看,后面还有那么多街坊邻居等着呢,快点儿吧。”
  陈胜哥听半仙这话,忽然灵光一现,随口应道:“好,既然催我快点儿,那我就测这个字...”
  他随手拿起毛,在竹板上写了一个“快”字。
  沈惟敬看清楚了,略加思索道:“那您问什么呀?”
  陈胜哥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口中念念道:“我问,我就问问我今天的运气怎么的吧。”
  沈惟敬听罢,掐了掐手指,轻晃头颅,眯眼笑道:“这个‘快’字嘛,当是不赖的。要说今天呀,您该是有口福之人,肯定有人要请你吃饭...”
  老大将信将疑道:“好,今儿要真有人请我吃饭,我明儿给你奉上双份的卦金,这...要是没人请我吃饭,那明天我可来找你要这一整天的收成啊。”
  沈惟敬胸有成竹道:“好说的,好说的,您看看,街坊邻居都可以旁证。”
  老大刚说完,老二就接上了茬:“先生,我也测个字...”
  沈惟敬泰然自若的问:“您测什么字?”
  老二显得乐不可支:“也是这个字,快。”
  沈惟敬悠悠道:“您问什么?”
  老二心花怒放的:“我也问问今天的运气。”
  沈惟敬故作皱眉头模样,拨了拨算盘珠子,轻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哎,哎呀!您这个‘快’可不如他那个‘快’。”
  老二立马就心烦意乱起来,闻言愣道:“为什么呀?”
  沈惟敬扁扁嘴道:“您今天呀,要犯水灾,身上要沾水,指不定会掉哪条沟里...”
  老二急吼吼道:“阿,阿呸!我今天要是不掉沟里,明天我来找你算账!”
  沈惟敬笑眯眯问道:“那您今天要是掉沟里怎么办?”
  老二闷闷道:“如果我今天真的会掉沟里,我以后就替你传名。”
  老二刚说完,老三又挤到前面,乐呵呵道:“我,我也测个字,我也测个‘快’。”
  沈惟敬慢悠悠地回了句:“哎,我说您这位兄台,这测字问卦,本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还非要问这个‘快’字嘛?”
  老三偏偏就钻死了牛角尖:“对对,我就问这‘快’。”
  沈惟敬掐指盘算了好一会,却不言语,一旁的街坊们显然是被吊起了胃口。
  思量了好一会,只见沈惟敬轻轻摇头,慢腾腾道:“您这个‘快’字,可真不好,有牢狱之灾啊。”
  惹得一旁众人哈哈大笑。
  老三呆如木鸡、张口结舌道:“啊?啊?啊?”
  沈惟敬回的气定神闲:“不出今晚,您就得蹲进去。”
  老三一听就着急,抡起拳头就要砸卦摊,被老大眼疾手快给拦住了。
  沈惟敬喃喃自语地补充道:“不过呀,您也别害怕,这次吃官司,您顶多蹲一宿...”
  老三放下拳头,怏怏不乐道:“好,蹲一宿还则罢了,如果今天没去蹲大牢,我明天可跟你没完...”
  三人测罢,刚转身挤出卦摊,后面远远地看到老四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的。
  老大大惊小怪道:“我说老四,你干嘛这跑一路的那么急啊?”
  老四大气不接小气道:“哥、哥仨都在这里呢,找、找你们半天了啊。”
  老大疑惑不解:“着急忙慌的,什么事情?”
  老四兴高采烈嚷嚷道:“嘿?你们都忘了?今儿个是老五的生日,在家等着你们呢。早就约了我们中午去吃便餐、晚上吃正餐的...”
  一旁凑热闹的街坊听得真有人请吃饭,哄堂大笑起来。
  老大顿时觉得五体投地了:“嗨,真灵验昂,这测字的真有两下子。”
  说罢跟着老四往老五家方向走去。
  一位好事的街坊忍不住就问:“半仙,刚才这小子让您测一个‘快’字,您怎么就断定他今天有口福?”
  沈惟敬故作玄虚:“呵呵,天机不可泄露。”
  好事者乐不可支,一个劲儿追问道:“得了,我说半仙啊,您就别卖关子了,给街坊们说说。”
  沈惟敬展颜笑道:“行,既然街坊们有兴致,那我就说说...大家看啊,这位客官问的是个快字,快慢的快,他偏偏写在我的竹板上,这‘快慢’的‘快’加个‘竹’字头,那不就是个‘筷子’的‘筷’吗?大家都知道,筷子只有用在餐桌上,所以我断定他今天有口福。”
  街坊们看沈惟敬测字问卦,每回都跟听书似的,大多觉得神乎其神、又不得不服。眼看着今天好戏歇锣了,大家伙一边赞叹连连,一边陆陆续续地跟着离开,边散还边兴高采烈地议论:“明天还有好戏看...”
  老东门这一带,沈惟敬算是翘楚。不论你多大的事儿,他眼珠子一转、铁算盘一拨、手指头一掐,斯命几斤几两就任凭他说、前途是福是祸全听他侃。
  话说回来,相面算命这碗饭,也不好吃,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各有各的难。
  沈惟敬十二岁入门,阴阳八卦、奇门相术、易经四柱,硬生生花了六年多时间揣摩,直到十八岁才得到第一次打场机会。
  因为是新手,城厢的场子没他的份,师傅派他到乡下一个叫乍浦的小渔村散访;好在老天开眼,让他在村里一老人那儿打回了三枚大明通宝。
  老人家心甘情愿把压箱底的零钱拿出来打赏,是他沈惟敬算准了老人家的孩子在外谋事、夸他孩子大孝、料他孩子定能平安...
  千穿万穿,好话不穿,能打回三枚通宝,总算是保住了这碗饭。
  二十岁开始,他自立门户,在老东门这厢撂摊兼做上门生意,全凭这一张嘴,批八字、测福祸、排生辰、摆风水、看手相、观面相,跌跌宕宕、起起伏伏,直到今天,还是麒麟玉瘦、孑然一身。
  等众人一散,闲下来的半仙,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敢情是今儿早餐给忘了。
  一想起吃的,他的眼神就在胃酸召唤下,不由自主地望向“苏三娘”包子铺那缕袅袅婷婷的炊烟。
  苏三娘包子铺就在东大街拐角处,门脸虽然不大,整个儿热气腾腾的,充满了烟火味,摇曳飘摆着的“苏三娘”招幡,让街坊们都觉着被勾了魂似的欲罢不能。
  沈惟敬远远地就瞧见苏三娘正在店门口麻利儿招呼着买包子打豆浆的邻居们。
  这苏三娘,二十五六年纪,脸上素颜无华、穿戴整齐简单、秀发柔顺不乱;指甲圆滑光洁、皮肤细腻丰润、谈吐热情洋溢。虽说少了些许二八年华的天真与灵巧,但多年的迎来送往将她雕琢成一件精美绝伦的玉祁,包藏着美丽与艰辛、温柔与忍让、善良与沧桑,让人不忍触摸却又爱不释手其韵味,正是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沈惟敬实在拗不过自己的味蕾,紧赶慢赶的跑到包子铺门口,随手扔了两枚大明通宝,熟练的用麻纸抓起两个大肉包啃起来,那油滋滋的肉香味和着老面发出来的嚼劲儿,正是他最想要的那口味道。只是,他的注意力还一刻不停地放在自己档口前来往的准客户身上,不仅淡漠了美食的诱惑,还忽略了包子西施苏三娘抛过来的媚眼。
  要说,这人与人相处,还是靠缘分。满大街那么多明里暗里示好的街坊和商贾,全入不了苏三娘的法眼,她独独钟情于这位瘦瘦削削的相面术士;而沈惟敬却偏偏不领这个情,对苏三娘明里暗里的示好,权当成是六月里的棉袄、大冬天的蒲扇,一直避重就轻的把她处成了哥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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