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盛业人工智能研发集团仿真机器人部》的主任施剑兰是一位中年女性。她略显高挑的身材在职业装的陪衬下,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庄重又不失温婉，很难想象在她的脸上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严厉。她那身深蓝职业套装精致的裁剪和色泽的高雅，会让人认为是她自己购买的。当她在看见程天纯的第一瞬间，竟惊奇地凝视了他几秒钟。
　　“你是怎么想到要找一个机器人去幼儿园接女儿的？”施剑兰看上去很有耐心，又像是她不会放过任何跟智能机器人研发有关的信息碎片。
　　程天纯交叉的双手垂放在微微岔开的大腿间：“不仅仅是机器人，我想找的是仿真机器人。我们去过家务机器人的公司租赁部。因为女儿不适应那种外表就像机器人的智能机器人。”
　　施剑兰双肘已经架在了乳白色的大写字台上。她的两个手掌根贴在一起，张开的双手轻轻托着下巴，这是一个很女性化的肢体动作：“你是说她害怕机器人？”
　　“是的啊！我们都没想到，因为我们事先也给她看过家务机器人的广告视频，我女儿还说幼儿园的小朋友还做过模仿机器人的游戏。”
　　施剑兰的目光在探寻着：“是不是那个机器人和你们事先给你女儿看的机器人造型差别很大？”
　　程天纯的双肘不知什么时候也放到了大写字台上：“是尺寸，小朋友做游戏的机器人就是小朋友扮演的，还有，广告视频对这么大的孩子来说是没有尺寸判断的。”
　　施剑兰的视线在她自己的写字台台面上停了一下：“是这样的啊！”
　　程天纯已经感知到，和眼前的这位机器人专家交流远没有事先想象的那么难：“可能我女儿特别敏感。主要是机器人进入家庭服务还不久，也没有事例可以供我们参考。”
　　施剑兰轻轻“嗯”了一声，她的眼神丝毫都没有对这件事失去兴趣：“那么你希望的机器人是什么类型的？我是说外表。”
　　“古装少女。”
　　“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古装少女？你确认？”施剑兰双臂交叉，平放在了写字台上。她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和程天纯的谈话已经超出了智能研究中心目前所能回复顾客的范围。
　　程天纯脸上露出了松弛的微笑，他刚才在施剑兰扭动脖颈的时候，看到了她脑后发髻上的发夹，一枚好看的墨绿色的发夹。他想把内心所有的想法说出来：“她看到了一个电视节目，一个古装美女救了一头小鹿，就对我说要那样的阿姨接她回家。”
　　施剑兰的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好可爱的小女孩，很唯美！可惜我们开发的仿真机器人还属于试验阶段，再过两年才可以投入使用。”
　　程天纯此刻在施剑兰面前已经没有拘束了：“实验的内容编程这么严格吗？如果在我女儿身上做实验不也是很有价值的吗？”
　　施剑兰的身子靠回到了淡棕色合成革的椅背上，她双臂交叠放置在腹前：“程先生真的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程天纯仿佛又看到了那座夜色中的九曲桥：“我知道希望很渺茫，可我还是来找你们了！”
　　施剑兰的嘴角微微出现了笑容，但眼神依旧藏着难色：“我试试看吧！我要向研发中心提出申请，即便是报告批准了，实验的流程都要改动。如果有眉目了我会通知你！”
　　
　　湖边的步道上，程天纯和舒帧带着女儿在漫步。湖面掠过来的风，吹拂在身上已经让人感到了一丝寒意。空气是清新的，混合着淡淡的湖水气息。蓝蓝的天空上，薄薄的云层悬得很高。
　　程天纯似乎对每一个迎面而来的游客，尤其是少女，都要瞥上一眼：“我记得小时候这里的游人很少，有时候要等一会儿才会有人从对面走过。现在整个景区基本都开发完毕。外地游客也增加了很多。”
　　舒帧的视线在远处的山峦间扫了一下；“我也好几年没有来了，看得出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周围的山更绿了。”
　　程天纯对周围的一切都仔细观察着，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在寻找是否有和梦境中的景色相似的地方。
　　几个女学生从身边经过，待她们走开一段距离后，程天纯转过身来站住了。他像是在目送着这几个女生消失在视野里。
　　舒帧好奇地看着程天纯。程天纯注意到了舒帧的眼神，他对舒帧说：“我在想，如果仿真机器人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认得出来吗？”
　　舒帧想了一下：“一眼应该很难把她们和真人区分出来，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谈话能发现破绽的。”
　　程天纯的视线已经从那几个女生身上移开了：“我怎么觉得仿真机器人的外表都是标致的？”
　　舒帧笑着说：“什么你觉得，是你希望的吧？不过机器人都做得好看一点也有道理，就是真人遇到招聘工作都希望外表看上去舒服点的。”
　　程天纯现在就是盼望着施剑兰能够早一点给他答复，他已经不愿意去想这件事的是否会实现了。他觉得一位古装女子正在渐渐地走近自己。
　　一星期后，程天纯正在工作室忙着，施剑兰来电话了：“程先生，我的报告，集团中心批准了。本来你可以马上来我这里，不过你还得等几天，我在外地出差。你必须等我回来，我在把她交付给你之前，有些事情得和你谈一下。你等我的通知。”
　　
　　程天纯兴奋地笑起来，但施剑兰要和他谈什么让他纳闷。这成了他下次面见施剑兰之前反复猜测的事情了。
　　“是不是牵涉技术的事情要我保密？”程天纯实在是猜不出。
　　下班的路途中，程天纯乘坐地铁。他一只手拉着横杆上的拉手，不经意间看见一对情侣在低声说着话。程天纯似乎领悟，或者说隐隐约约猜测出施剑兰将要和他谈的内容了。
　　程天纯在吃饭的时候对舒帧说：“智能研究中心的施剑兰通知我，说她的报告批下来了。但她说我还要等几天才能去办理，说有事要和我谈谈。”
　　舒帧倒没怎么在意程天纯的话，她只是觉得萌萌有人接了，了结了一件心事。晚上，萌萌临睡前，舒帧坐在床沿上轻轻掖了一下萌萌肩上的被子：“下次有一个阿姨来接萌萌好吗？”
　　萌萌的眼睛亮亮的：“我要那个抱小鹿的阿姨！”
　　萌萌的话让舒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并不知道即将要来的这位机器人美女，外貌是不是和萌萌在视屏中看到的美女相似。她只能摸了摸萌萌的脸“嗯，嗯！”了一声。
　　舒帧走出萌萌的房间，思索了一会儿对程天纯说：“你去智能研究中心，一定要跟她们说明，叫那个机器人美女知道，她就是萌萌看到的抱小鹿的美女。我想，漂亮的人在孩子的眼里应该都是差不多的。萌萌会相信的。”
　　“我们这两天有空的时候把那间放书的屋子简单收拾一下，毕竟人家是‘女孩儿家’，隐私的空间还是要有的。”舒帧说这话的时候诡秘地笑了。
　　程天纯用手抚了一下舒帧的肩头：“放心吧，老婆！你对我还不放心？再说她又不是真的人。”
　　
　　程天纯刚迈入智能研发中心大楼的大厅。耳机里传来了施剑兰的声音：“你到花园来找我吧！”
　　程天纯问道：“花园在什么位置？”
　　“你会找到的。”程天纯甚至都感觉到了施剑兰收住话语时的喘气声。
　　这里就是工作人员放松身心的氧巴。樟树、广玉兰和海枣树错落分布着，还有那些花期已过的桂花树。树荫下，可以找到几把安放在各处的长椅。复合纤维制作的深棕色长椅，仿木质花纹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椅背到椅座间是柔和的曲线过渡，两侧的黑色扶手恰到好处地衬出长椅的典雅，精致；点缀出花园的幽静、洁净。
　　
　　青砖铺就的步道上滞留着几片泛黄的广玉兰落叶，微曲的叶面贴合不到平整的地砖上，却让人觉得这砖上总是湿润的。程天纯沿着步道寻找着施剑兰。
　　“在这里！”在花园的绿化带微微向下倾斜的尽头，是一弯小河。施剑兰站在黑色的护栏边，她的身子靠护栏很近，却没有贴上去。她举起的右手，小幅度地向左右两边摆动着。
　　程天纯发现施剑兰比他上次见到时多了分女性的朝气，笑容也和四周的绿树融合在了一起。
　　“施主任，真得谢谢你啦！”程天纯笑道，他情不自禁地扫了一眼施剑兰的四周。
　　“别急，那女孩子等一会就到，她要从原来工作的地方赶过来。我们先坐一下吧！”施剑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张长椅。
　　程天纯在施剑兰坐下后，也坐下了。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双手轻轻地按在腿上。
　　施剑兰此刻的眼神认真了起来：“程先生打算租用这个女孩子多长时间？”
　　程天纯像是准备好了：“大概一年多吧！我女儿过了幼儿园这段时间就不用接了。”
　　施剑兰的视线对准了程天纯的眸子：“那天我跟你说的，要和你谈事情，当然是和这个机器人女孩子有关的。我想问你，如果我和你说了，你能承诺做得到吗？”
　　程天纯已经向着施剑兰转过身来，那支朝外的小臂架在了长椅的扶手上：“你说吧！”
　　施剑兰此刻的神态倒像是一位医生：“今后，只要是这个女孩子在和你、你的家人接触中所有的表现你都应记录下来，并且反映给我。这也是实验的需要。”
　　程天纯看着施剑兰期待的眼神，说：“我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