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程天纯一时睡不着，他来到萌萌的房间。看着女儿那熟睡的样子，想象着如果没有人接她回家，她一个人在幼儿园的孤寂中等来天色昏暗。他看了眼阳台，随即披上他那件棕色的休闲外套来到阳台上。他站到阳台的一角，望着左侧的远方。江上那些不同风格的桥梁在这个视角上看起来重叠着，桥梁不同的造型在灯光的照射下竟成了一幅建筑的结构图。所有的楼房即使在深夜也会透出灯光。不论什么季节，他总觉得灯光下的城区都是带有冷意的，只有那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里才是温暖的，而这种感慨在白天，在阳光下是没有的。只有这黑色的大幕垂下来之后，他才会有感触。这事先无需任何人提醒，甚至联想。
　　他站回到阳台的中央，想看清城郊远方的山脉，可城区的光亮完全屏隔开了城外的视野，他只能凭想象回忆那些在白天看起来起伏的山脉。
　　程天纯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那个广告视频的机器人在脑子里来回过了好几遍。萌萌一个人在幼儿园的情景反复出现在眼前。
　　朦胧中，他来到一个绿色的世界。眼前是一片起伏的山丘，覆盖着绿草的大地向着山脉的方向缓缓倾斜着。几处浅洼也是伸展得好看，虽说积了些水，清清的积水使得浅洼底部的青草看起来更绿，更嫩了。
　　不远处有一小片树林，程天纯朝树林走去，他说不清自己是在走还是在跑，只感到脚下的绿草很快地移向后方。
　　他进了树林，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挺直的树干分出的细枝上，黄色的叶子有些泛红。他想起来了，现在早已过了深秋。他仰头看去，树干的分叉在快到树顶地方仍旧很清晰。这是水杉！不远处，几株水杉却被积水淹了，那一汪清水上的落叶拼凑出红和黄的斑斓。细看时，才发现，一簇簇的色彩在涟漪的带动下慢慢漂移着。再看岸上，这林子里，树木间的距离刚好容得下人在这里慢跑。
　　他发现不远处的树木突然密了起来，这些水杉也明显低矮了不少。他走到近前，在间隙最大的两株树之间走了进去。一头小鹿卧在地上。它前腿朝里跪着，额头上，两眼之间有一个白色的梅花图案。这片白色梅花使得小鹿的面部看起来非常美，却又显得和它身上的那些白色斑点分开的太远。小鹿看见他，那眼神像是在向他求救。他转过身子朝着刚才进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开口出去的远方景色特别的美；他正寻思着为什么进来的时候没有留意这美景。
　　远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斑点，一位古装女子快速向着这里移动着，像是飘过来的一团紫红色彩霞。女子来到程天纯跟前，她没来得及打量程天纯，先是注意到了卧在地上的小鹿。她那看着小鹿的眼神像是凝固了一会儿，神态是那样的安宁、美丽。女子的年龄也不会超过二十岁。
　　程天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眼前这位美丽的少女：“小女子，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
　　少女提了一下裙子，蹲下身来看着小鹿，随后转过头来看着程天纯：“这位公子好生奇怪，这儿哪里荒了？”
　　“公子？”程天纯好生纳闷，却没有出声。他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衣袖都变成古装样式了，再看自己胸前的衣襟也是从左面盖住了右面。脚上分明是一双半高的黑色布底靴，靴的两侧有着刺绣的花纹，他努力也看不清是什么图案。他甚至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却触不到头顶的发髻。
　　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来，她注视程天纯的眼睛：“别站在那里发呆了，帮我把小鹿抱回家去吧！”
　　“噢，噢！”程天纯上前抱起小鹿，他觉得自己宽大的衣袖上没有被小鹿压住的部分向下垂着。
　　少女含着笑：“跟我走吧！”
　　少女那一袭精致的衣裙让程天纯想到了古时院落中的凉亭、水榭和大厅里的屏风。他问道：“你府上在哪里啊？”
　　“挺远呢！怕你坚持不了。”少女瞥了程天纯一眼，很随意地走着。那神情和步态让他想象着：她手上在舞动着一根嫩绿的柳条枝。
　　“我能坚持走到！”程天纯此刻竟希望接下来的路程尽量的长些。他俩现在走在一条小径上，路边上是湿透了的草地，几处融化了一半的残雪覆盖在清澈的浅水上。水底的小草绿得淡淡的，这应该是江南的草，即使在冬天，只要得了雪水，仍旧会抽出绿芽的。
　　程天纯并不觉得冷，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仅仅是为了陪衬眼前的美景。
　　少女默默地走着，时而看一下经过的树林。那些树在程天纯看起来像是银杏树，整片的树林在四周绿色的背景下，落尽叶子的灰色树干和细细的枝条并不显得缺少生机；仅仅是提醒路人现在是冬季。
　　程天纯觉得他和少女已经走了很久了，像是从城市的一头走向另一头。他现在感到脚下是实打实地一步步行进，少女也不像刚出现时那样地快速漂移。臂弯里的小鹿像是睡着了，他奇怪自己没有感觉到长时间在臂弯里的小鹿，他甚至想象着小鹿的重量。
　　少女好像揣摩到了程天纯的心思，她转过脸来看着他。她依旧像程天纯第一眼看到时那样的美丽：“真难为你了，翩翩公子竟耐得住这份劳累！”
　　“嗯！”程天纯应得有点急促，他突然有想摸一下头顶的冲动，他希望自己头顶会上有一个华丽精致的束发冠。
　　程天纯记不清已经走了多少路，他只觉得时空转换得很快。从开始的那片小树林到现在，他和少女走过的路不会少于城市的一头到另一头的距离。
　　前方出现了蜿蜒的河流，河岸上，那些柳树的树干微微向着水面弯曲着，从树干的分枝上低垂下来的枝条被水面的清新吸引着。程天纯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知道自己每逢看到美的景致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并在第一时刻就会爱上看到的美景。
　　他突然发现天色已经在不经意间暗了下来。经过几处楼台水榭，前方出现了一座九曲桥，桥的弯折部分很有棱角，淡色的桥面和护栏在反衬着暗下来的天色。这时少女站住了，她还是像程天纯第一眼看到时那样美丽，含着笑容的双唇微微开合了一下：“多谢您一路相助，把小鹿交给我吧！”
　　程天纯知道九曲桥的那一边肯定是少女的家了，他想看清楚九曲桥对面的景物，却因天色黑下来看不清。这个九曲桥也特别的长，精致的桥面让程天纯在极短的时间里想象了一下少女家的楼台亭阁。看着美丽的少女，程天纯突然觉得有些不舍。他把小鹿放到地上，小鹿欢快地跑到少女的身边。那样子就像是一幅《少女伴鹿图》。
　　“我还没请教妳的芳名呢！”程天纯问道。
　　“jiner”少女说完转过身。
　　“jiner？是哪两个字？”程天纯思索着，当他再次看少女时，少女已经不见了，他快步沿着九曲桥找着……
　　“jiner！Jiner！”他大声喊着，觉得喊起来好费力，他一下子惊醒了。
　　身旁的舒帧只是身子稍微动了一下，好像并没有被吵醒。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舒帧问程天纯：“昨晚上你做噩梦啦？我听到你叫了两声。”
　　程天纯有点不好意思：“倒不是噩梦，是一个很难忘的梦。”
　　舒帧笑得有点诡秘：“梦到美女了吧？”
　　程天纯端详着舒帧，舒帧的嘴角和眼角让人感觉她永远在笑，当年和她恋爱的时候他是经过一段时间才适应的。她的眼角和嘴角都是在外侧边缘处微微向上翘着，要知道舒帧高兴还是生气必须盯着她的眼睛看。
　　“是啊！我梦到一个古代少女，我们一起把一只受伤，也可能是生病的小鹿送到她家，不过还没有到她家，姑娘就很快消失了。”
　　舒帧几乎没有思索就说：“这是因为这些天你一直在考虑接萌萌的事儿，那只小鹿其实就是萌萌的化身，只不过在梦里情景转移了。你在梦里是在什么样的地方发现小鹿的？”
　　程天纯蹙着双眉：“在一小片树林里，好像是很多不太大的树围成了一个篱笆似的圈子，圈子一侧有个挺大的开口。小鹿跪卧在雪地上。”
　　“嗯，这就对了！那片树林就是你思维深处的幼儿园，树林一侧的口子就是幼儿园的大门。而你的对萌萌的担忧投射到小鹿生病或者受伤上了。至于那个少女就是萌萌希望能来接送她的美女，可以说原封不动地进入了你的梦境。”
　　在舒帧嗓音流动的过程中，程天纯几乎是和她同步分析着，他仿佛看到了远方一位古装少女。
　　舒帧沉默了一会儿：“萌萌比一般的孩子更唯美，感情也更细腻。唉，也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呀！上哪去找这样一个美少女来每天接她回家啊！”
　　
　　程天纯坐在地铁的长椅上。眼神有点茫然地看着地铁站向后移动的灯光，车厢对面的屏幕上播放着广告。这些广告无论是什么内容对他来讲都是没有感觉的，即便是翻新了内容的广告，也丝毫不会引起他的注意。视频的声音也很弱，只有站在屏幕旁边的人才可以听清楚。突然，视频上的一段话吸引了他：“我市展开了多年的人工智能科研攻关终于有了实质性的成果，我市‘盛业集团’研制多年的仿真人工智能机器人已经进入实验阶段……”
　　程天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新闻屏幕旁边。令他惊奇的是，广告在最后放了一个小视频，而节目中的仿真机器人竟是一位古装少女。少女在奔跑者，她身后的远景是如黛的山峦。程天纯梦中看到的一切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沿河的步道上，程天纯和舒帧带着萌萌在散步。道旁杆灯散射出的微蓝，柔和地融化到四下里。附近的楼房窗口大多数已透出灯光。在这昼夜交替的时分，天空的宝石蓝像是超越现实的童话背景。
　　程天纯望着不远处的一座跨河行人桥，桥面随着他们的行进正在慢慢地转了过来。程天纯目光对着前面沉思了一会儿：“我打算到这个智能研发中心去看看！”
　　舒帧转过头来看着程天纯在黄昏中的侧影：“这太难了！人家的产品才处于试验阶段，对外不可能有业务。”
　　那天的梦境再一次浮现在程天纯眼前，他此刻仍被梦境中的情景感动着，他要去诠释他在梦中看到的一切，去释放梦中那一段路途在心中留下的感触：“事在人为，我去试试看，大不了就是办不成。试过了也就死心了！”
　　
　　舒帧想了一下：“仿真机器人不会都是一个样子的，还不知道人工智能研发的思路是什么样的。难道能为顾客的需求而专门设计出某个顾客需要的全部特征来？那成本肯定是太高太高了。”
　　程天纯脸上并没有难色：“今天的科学技术应该不是很难，一条无人的自动化服装生产线可以同时缝制许多款式的服装，而汽车装配线同时组装多种型号的汽车几十年前就实现了。”
　　舒帧像是在跟人谈心理分析：“我想说的是每一个机器人的特质，这比塑造机器人的外形不知道难了多少倍，假如将来生产出了千千万万的仿真机器人，那他（她）们每个人之间的所有的，我们能够感知到的细节必须是千差万别的，没有任何两个机器人是重合的；这就像我们现实中的人一样。其实那天在机器人租赁部，那个小伙子已经把这个难点告诉我们了。”
　　程天纯侧着脸看了眼舒帧；“嗯，他开始说的我还以为是尺寸，你这样一说还真是的。当然他无法预测未来仿真机器人的规模，说话自然是留有余地。”
　　舒帧接着说：“产品的外形、尺寸、结构，计算机都可以在任何细微处调整。可抽象的特质，目前的科技水平真不好说。”
　　舒帧的话反倒触发了程天纯去智能研究中心寻找他梦中少女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