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长吁短叹郁结难解

　　一、今天是刘继堂和杨美英约好见面，要去老婆莫丽花她老爹家的坟地上去作法。
　　这会儿杨美英已经准备好了，等着刘继堂来接她走。忽听得街门外响起了摩托车的嘣嘣声，又听得啪啪的拍院门的声音。她立刻精神抖擞前去开门。开门便看到了刘继堂，顿时闪亮神情说：“呀，骑上摩托车了呀。”（刚改革开放那几年村里骑的人很少。）
　　刘继堂歪梗着脖子憋足底气说：“新买的。原来那破车子骑上太费劲儿。”
　　“进来，到里面说话。”
　　“要是收拾好了咱们就走吧。”
　　“别急，把车推进来，喝了水再走。”
　　进屋后，杨美英给刘继堂倒了水，说：“咱先去你老丈人家看，这叫阴看，要是地下没啥乱七八糟的麻烦，很快就看完。”
　　刘继堂对去老丈人家坟地上看一直心有顾虑，这件事他不想明着对老人讲，担心那个一直没结过婚的老光棍——大兄哥——莫大勇，他想把这件事偷偷地进行，于是他迟疑地说：“嗯——是这样，你看啊杨仙，去我老丈人家看，我倒没啥，俩老人我也不担心什么，就是我有个大兄哥，一直老光棍儿，他那人毛病多，在村里横行霸道。我怕他说长论园，或者那什么……”
　　杨美英点点头说：“不让他知道就是了。”
　　“这行。咱们悄悄地靠进村子南面那块坟地，麻利把事办了就走。”
　　“没问题。你喝水，我收拾好了就走。”
　　杨美英收拾停当，俩人出了街门。
　　隔壁家门前的杨树上飞落下一只喜鹊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脚地上觅食。杨美英一看当下就有词儿：“好兆头，高为阳低为阴，今儿先是阴看，喜鹊往低处落，这叫阳喜阴。”
　　“好，好，咱们走。”
　　刘继堂一脚踹着了摩托车先骑上去，杨美英像坐自行车似的侧身偏坐在后。刘继堂担心地说：“杨仙，那什么，村里路不好走，我骑车也不老练，新买的车，刚学会骑，你还是两腿分开骑上坐吧。”
　　杨美英嫌骑坐在后面不好看，打马虎说：“没事儿，你骑得稳点儿，慢点就行。”
　　“我真怕你掉下去，你可坐好了啊。”
　　刘继堂扭动油门嘟噜噜发出连声响，双脚离地出发了。
　　街上闲站着几个聊闲天儿的村民看到摩托车带着大仙走了，一个个都羡慕她是个能人，为啥人家就能凡人通仙吃香的喝辣的……
　　刘继堂骑着新买的摩托车第一次带人，而且带的是貌美仙家，心里自然有些飘。出了村向西驶去，迎面吹来的风明显能感到速度快慢。两人在快速前行的车体上觉出了运速带来的虚怯和舒缓。他们抬高些声音在说话，杨美英手抓着刘继堂腰眼儿处的衣裳，问：“老刘，就这样要走多长时间呢？”
　　刘继堂眼盯着路面高声回应：“快，我这车快，半个小时就到了。你坐好了啊。”
　　没过几分钟，前面是一处围栏畜牧养殖场，拐过这处才能直向东南方向——老丈人的村子——莫家坨。
　　刘继堂对前面的路况不了解，眼看快到拐弯处了，没意识到手上的油门该松开，只是扭动车把想要拐过这个弯，但摩托车不听他的指挥，小弯儿拐不过来，要拐大弯；紧贴弯道前面是条排水用的小渠，摩托车只要给够了油，它的作用是直往前冲。失控后的刘继堂“啊——”地一声尖叫，紧闭双眼大脑一片空白，任凭摩托车撒野，呼地一头栽进小渠里；摩托车强烈的惯性刹那间被渠沟截停，四肢马架的刘继堂像是从车身上发射出去一般，戳到沟渠的那边自然跌落。
　　后面的杨美英则摔下车窝蜷在了沟里，摩托车重重地压住她的一条腿上。
　　摔疼了的刘继堂手托着腰身龇牙喊叫。杨美英则无声无息，直觉天旋地转一片昏暗，任凭恐怖肆虐。
　　刘继堂双手撑地站起来，回身向渠沟里看去，只见杨美英倒身在地脸色煞白一动不动。刘继堂瞬时间吓得忘了自己疼痛，立刻下去拉扶杨美英。就在这拉扶的瞬间，杨美英看到了眼前的亮光，从眩晕的恐惧中灵醒过来，且看到摩托车压在自己腿上，这会儿才觉出了疼。
　　刘继堂都忘了先把车身搬开，他还是在拖拽杨美英，只听她“啊！”地一声惨叫，吓得刘继堂撒开手呆愣一旁。
　　杨美英痛苦不堪地呻吟着求叫：“快把车搬开，我的腿。”
　　刘继堂这才使出浑身的劲搬挪开摩托车，眼急巴巴地问：“大仙，没事吧？”
　　“上医院，我的腿！”
　　刘继堂费了好大劲才把摩托车弄出沟渠。
　　杨美英几次尝试都没站起来。刘继堂架着她挪出渠沟扶坐在摩托车上。他掉转车头直奔城里的医院而去。
　　
　　二、老三秦世能两口子在城里经营服装生意，处于刚能维持生活的状态。本来就活得比骡子累比蚂蚁忙，常常是困惑在资金短缺的无奈中，忽然间家里又出了这么个丢金条的事，他愈发忿忿然无法解脱对这件事的纠结。那时的一根金条值多少钱呢，是多重的金条呢？这个未知的惊人的宝贝沉重得压在心上。一天他病倒了，茶饭不思无精打采。
　　老婆白香果陪着他来到一家中医堂，想弄些中药调理调理。
　　两口子神情颓丧地坐下后，那位蓄着一副稀疏银髯，神情庄重的老中医，噏动了几次双唇，从喉根儿发出弹动的声音问：“二位是来看什么病的？”
　　秦世能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老婆先抢嘴替他说：“我们知道您这儿，过来看看。给他看。”
　　“哪儿不舒服了？”
　　秦世能说：“不想吃饭，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
　　老中医示意他坐到前面来把脉。他侧着脑袋眯起眼感受脉搏，上唇的胡须一撅一撅的，然后轻声地问：“其他方面哪儿还不舒服？”
　　秦世能郁结在心里的闷气顶上来又咽下去，松软身子呼叹一声：“唉，这也说不来，浑身哪儿都是乱七八糟的难受。”
　　白香果加补一句：“有些日子了，再这样下去人就完了。我婆婆家里出麻烦事了，他这个人扛不住。”
　　老中医微闭着眼稳稳当当地说：“这种病见得多了，身体不适的原因是心病所致。”
　　“对呀！”这话正是白香果所想的。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夸张出怪异的不忿。
　　秦世能怪怨老婆说：“你听人家医生说，老是多嘴。”
　　医生对他们抬抬手示意安静，说：“这种病，要从两方面看，一要看心，二要看身。能给我说说心里有啥麻烦事吗？”
　　一提说此事秦世能的心就下沉，一段闹心的往事渐渐游回到喉间，苦涩的滋味令他垂头哀叹一声，深感欲说不能，不说不罢：“唉，麻烦事挺大的，家里的事。”
　　白香果任何顾虑没有，心里憋下的这些怨气话像打散弹一样，说：“医生啊，我婆婆从村里往城里搬家，他大哥亲自动手搬，清清楚楚把三根儿金条搬丢了。”
　　秦世能补了一句：“还有一万块钱。”
　　老中医“噢”了一声抖动着眼皮若有所思，仍继续听他们说。
　　秦世能此时也敞开了心防：“您说这事不弄吧，明明白白是我家老大做了手脚；弟兄们相互闹起来吧，这结果是猪八戒啃猪蹄——自残骨肉呀！”
　　白香果现今早不把这一大家人看成是一家人了，她嗤鼻说：“事儿能做到这个程度就不是一家人，是仇人。还什么自残骨肉，他自己残去吧。”
　　一直眯着眼的老中医缓缓睁大了眼睛，说：“好，你俩都不要激动。我明白了，你得的是心病，只能心医。如此来说，你们家祖上是了不得的好人家了。”
　　白香果说：“是呀，三乡五里都有名，我是没见过，听他说了不得，要不哪能留下条子呢。”
　　老中医深深得点点头在听他们说话。
　　秦世能接着说：“我爷爷辈儿上有钱，后来土改的时候房屋土地全没了；也不知怎么地，他悄悄得留下三根儿条子，是留给我父亲的。”
　　白香果插断说：“要不是这回搬家还露不出来。”
　　“我爸临死的时候也没说这事，把东西交给我老妈了。搬家的时候我老妈也没看好，让我大哥给……”
　　老中医又是抬抬手，要他们别说话，他一本正经地说：“你现在有些心率失调，吃两服药调理调理，然后把这件麻烦事妥善地处理好，身体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白香果忍不住仍在谴责大伯子，说：“就是他大哥缺德取了巧，只是我们没亲手把他抓住，他就死不承认，什么玩样儿！哎呀呀，医生呀，金子识人心哪。老二和我们两家人都让他害惨了呀！”
　　医生皱着眉头看他们说在劲头上，礼貌地保持在听。
　　白香果话说到这儿情绪上来了：“就这披着羊皮的白眼狼还一家人，呸！这种人死了到阎王那儿都没法儿交代。”
　　老中医不再听任她发牢骚了，他温言和语地说：“好了，你们俩都别生气了，生气就要害病。一旦伤了身子得了真病，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治命。再高明的医术也不行啊。”
　　秦世能心里很是烦躁，只是嘴上顺着医生的话说：“唉，您说得有道理，可……”
　　老中医浅浅地笑了笑说：“你还是不懂。要冷静地看待这个问题。前人说过，‘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容天容地于人何所不容？’”
　　秦世能显然无奈地道出苦衷：“这，这个理完全说得通，可心里的火下不去，我实在没办法容下这件事。”
　　白香果立刻又插一句：“这事别说能容下，睡着了都能让这破事儿气醒。”
　　老中医默默地点着头，冷静地提醒他们说：“人要是过度伤神，容易导致心血暗耗，心脾两伤。”
　　秦世能苦笑着说：“咳呀呀，事到如今，我估计我这心脾已经伤了。”
　　老中医见过类似这样的事多了，于是拿出他的看家本领劝慰秦世能：“我本人信佛，佛教以宣扬慈悲、忍耐、修身，自我解脱，以功德报来世。有这样两句话，‘心生恶念即是魔，心生善念即是佛。’我劝二位要有一颗尘世佛心，那些不顺心的烦恼事便能随风而去。”
　　秦世能似乎不明白老中医所言，也接受不了他的善意相劝，总想辩问明白：“我，那他做坏事是魔，我是正常人；那魔要欺负我，我要忍耐到啥时候呀？”
　　老中医点点头默自说：“法力无边，万物听命。你要能听我的话，再吃两副药，好好调理调理身心，准见效；要是听不进我的话，今儿这药我就不开了。”
　　“别别别，您开吧，我听您的。”
　　“怎么个听法儿？”
　　“我……”秦世能张口结舌了。
　　老中医又微笑着说：“为了你的老母亲，你应该听我的话。”
　　“您的意思是？”
　　“听我给你说。孝母之心，重比金山不见金，身外之物，看似银山不是银。不争一时得失，修一身正果。明此理，得意处再问佛家。这是一副心药。”
　　秦世能虽不能消化老中医的忠告，但觉出了其中必有深意，恍惚间感到意味非常。他恳请说：“医生啊，把您刚才说的话给我写下吧，我拿回去好好看看。”
　　“好。”
　　老中医抓好了药，连同为他书写了劝世良言，说：“一般人的心理我都理解。把我写的多看看多想想，只有想透了，慢慢就不生气了。我再送你几句；人活在世上，凡是伤害过你的人，对你是有好处的，伤害本身能磨练你的意志；欺骗过你的人对你也有好处，被人欺骗能提高你的智商；生活中被他人蔑视也有好处，他能让你懂得自尊。任何事物，先从好的方面看，处理矛盾就容易多了。这就是心生善念即是佛。林则徐说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两口子今天来看病，不曾想得到了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