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领受任务

　　雨点越来越小了，天色慢慢变暗，路上的华灯绽放，透射出浅黄色的光量。沿湘江边一条蜿蜒的公路上，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全然不顾60码的限速，以近百码的速度飞速地奔驰着，一辆银灰色的卡罗拉紧紧地跟在后面。
　　上了芙蓉大道后，银灰色的卡罗拉放慢了速度，渐渐地与桑塔纳拉开了距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桑塔纳的后视镜中。周才荣舒了一口气，也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十几分钟后，他将车子停在了一间关着的卷闸门前，用一把小小的汽车钥匙大小的遥控器对着卷闸门按了一下，卷闸门自动地缓缓升起。卷闸门升到一米五高时，停了下来。周才荣将小车开了进去，小车完全进去后，卷闸门又自动地降了下来，直到完全关上。
　　这是一幢位于城郊黑田镇307国道上的四层楼高的民房，是周才荣父亲去世后留给他和他弟弟周才誉的，弟弟一家去了广州后就没有回来过，房屋也就一直空着，没有居住。从这幢房屋再往前走不到三百米就是湖南省最有名的岳恒路口，往右可上高速通往潭岳市，往左经芙蓉大道可进入恒安市，交通十分便利。
　　停好车后，周才荣从驾驶位走了下来，他拉开小车的后门，将肩部中枪受伤的朱尔强扶了下来，并从车上拿下了一个银行专用的银色钱箱，然后用一块草绿色的塑料布罩住了小车。做好这一切后，周才荣就一手提着从农村信用社抢来的钱箱，一手搀扶朱尔强上了四楼。原来，50分钟前就是他们制造昭阳南路农村信用社的抢劫案。
　　进入房内，周才荣摁下门口的开关，阴暗的房屋内，一盏25W的灯泡吊挂在房屋的中间，发出暗淡的黄色灯光。桔黄色的灯光照在周才荣的脸上，这是一张粗糙的脸，整个面部上宽下窄，像个“甲”字，额头上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两道刀形的眉毛下一双小小的眼睛，就像永远都睁不开似的，但其眼睛中露出的却是凶气逼人的，令人不寒而栗。
　　三十八岁的周才荣十八岁不到就入了伍，在部队当了几年兵后，退伍回到地方，进入一家企业。可是没过五年，企业破产改制，周才荣下了岗，在企业由于沾上了好赌博的习性，常常身无分文。跟他结婚六年的妻子带着4岁的儿子离开了他。周才荣也曾想戒掉赌博，但下岗后曾经在一家名叫豪爵的夜总会当保安，就是在这家豪爵夜总会当保安的时候认识了同是当保安的朱尔强。
　　周才荣顺手将沉甸甸的钱箱放在门口，将朱尔强扶在床边坐下后，走到窗边将窗帘迅速地拉上了。接着，从皮夹克的内口袋掏出一包芙蓉王烟，烟盒中仅剩两支，他取出其中的一支含在嘴中，而将另一支递给朱尔强后，将空烟盒紧紧地捏作了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妈的，怎么就没有算到会有警车出现呢？”周才荣点燃香烟，猛吸了一口后对朱尔强说，“强哈，肩上的枪伤碍事吗？”
　　“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朱尔强接过香烟，让周才荣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就是从摩托车上摔下来，将老子的脚和手都摔痛了。”
　　周才荣看了一眼朱尔强肩上的伤口后，假意关心说：“强哈，你肩膀上的那颗子弹得想办法取出来，要不然会发炎灌脓的。”
　　“这是枪伤，能去哪家医院做呢？又敢去哪家医院做呢？现正在风头上，到处都是调子（警察），还是躲躲再看吧。”
　　“我认识一个私人诊所的老板，就在镇上开店，等超宝过来后，就去他那儿买点治伤的药。”
　　“超雄这家伙怎么还不到，说好在这里汇合的。”朱尔强，“到这个时候还不来，不会被抓吧？”
　　“怎么可能？”周才荣似乎非常自信，他语气肯定地说，“凭超宝的身手，没那么容易被抓的。”
　　“呜呜呜”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警车的鸣笛声，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周才荣十分紧张，他快步走到窗子边，悄悄拉开窗帘的一角，透过窗户玻璃往外看，一辆警车就停在对面马路上的公交站前，警灯一闪一闪的。
　　看到这一幕，周才荣慌了，他立即放下窗帘，神色紧张地说：“不好，对面停了一辆警车。”
　　“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吧？”朱尔强一听警车就停在对面，顿时脸色大变，大吃一惊地说。
　　“大雨天的，江边又没有几辆车跑，也没装有监控摄像头，怎么可能会被发现的？”
　　“过来时，你没有发现有一辆银灰色的卡罗拉跟了我们好远？”想到这，朱尔强连连哀叹说，“完了，完了。荣哥，咱们逃吧。”
　　“慌什么？”周才荣回忆了一下，自己却是从后视镜中看到一辆车一直跟着自己，且一直跟到了芙蓉南路。想到这，周才荣感到背脊凉飕飕的，但他故作镇静地说，“没事，怕什么！等超宝回来再说。”
　　“看这种情形，超雄恐怕凶多吉少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周才荣狠狠瞪了一眼朱尔强，怒斥他说，“老子的手气不会这么背的。”
　　被周才荣瞪了一眼后，朱尔强不敢再做声了，只是轻轻发出“唉哟，唉哟”的疼痛声。
　　两个人在房间里干巴巴地坐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张超雄过来，都等得心焦了，朱尔强更是觉得心慌，不时望望天花板，不时又看看地板。
　　突然，周才荣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揭开窗帘的一角，朝窗外看了一眼。当他看见对面的警车已经不见了，内心一阵惊喜，他说：“强哈，警车开走了，你在床上休息一下，我出去给你买点药和吃的东西。”
　　朱尔强抬头望着周才荣，半信半疑地说：“荣哥，你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吧。”
　　“放心吧，我去去就来。”周才荣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的眼神，他指了指放在门边的钱箱说，“钱都放在这，我会独自一个人走吗？”说完，周才荣准备离开。就在关门之际，他突然又推开门，对朱尔强警告说，“老实呆着，哪儿也不要去。”
　　周才荣前脚刚走，朱尔强顾不上肩部的伤口疼痛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钱箱，看见满满的一箱钱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兴奋得自言自语地说：“哇！这么多，发财了。”
　　就在他伸手去拿时，突然，门被推开了，吓得朱尔强赶紧收回伸出去的手，迅即将钱箱合上。原来，周才荣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就在门边，观察着朱尔强的一举一动。
　　“哦，刚走到三楼，发现身上没钱了。”周才荣故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点也不在乎地说，“强哈，身上有钱不？”
　　“有，有，有，要多少？”朱尔强哆哆嗦嗦地说。
　　“给两百吧。”
　　朱尔强用左手从屁股的裤子口袋中摸出几张钱币十分紧张地说：“就这么多了，全给你。”
　　“你紧张什么？”
　　“没，没紧张。”
　　周才荣一把抢过朱尔强递过来的一百多元钱，头也不回就下楼去了。
　　
　　在从奈何桥回到冥界警察局的黄泉路上，楚厚焸的心情就一直很沮丧。他一直认为什么冥界啊、地狱啊、天堂啊、仙界啊等都不过是唯心主义者臆造的意识产物，只是宗教神学、文艺工作者凭空想象出来的，根本就是虚无的。对于他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如果不是自己的灵魂亲眼所见，那一个个妖魔鬼怪在自己的面前活灵活现，就是打死他也绝对不会相信的。
　　“回来了，回来就好。”凌小尘见楚厚焸再次踏进冥界警察局，非常高兴地对他说，“现在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吧。”
　　楚厚焸点了点头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就不会相信世间还会有冥界，还会有冥界警察局。”
　　“宇宙之大，不是人类仅凭自己的眼睛和所借助的仪器啊、工具啊就能认识清楚的。”当凌小尘说出这句颇为深奥的话时，连自己都惊讶了，她笑了笑说，“其实，我也不清楚宇宙之大。”
　　“认识是无止境的，而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三维之中，又怎么能够认识眼耳鼻舌身意触法之外的事物呢？”白无常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学者一样高谈阔论。
　　“你呀，就不要在这卖弄了，咱俩任务告成，闪了。”于是，黑无常拉着白无常“咻”地一下消失了。
　　“填张表吧。”凌小尘将一张黄色的草纸递到楚厚焸的面前说。
　　楚厚焸接过凌小尘递过来的黄色草纸，看了一眼后说：“怎么，在冥界警察局也需要这样的一套东西？”
　　“那确实。”
　　“凌警官，看来你生前也是长沙的吧？”
　　“那确实。”
　　“除了那确实，就不会别的了？”
　　“那确实。”
　　“填了这张表，就算入职了？”楚厚焸问道。
　　凌小尘又是一个：“那确实。”
　　“那是不是还有薪水，补贴和各种费用报销呢？”楚厚焸继续问道。
　　“薪水？”凌小尘从来没有听说过薪水这个词，也不知道薪水是什么，于是就问道，“薪水是什么？”
　　“薪水就是money。”
　　凌小尘摇了摇头，一头雾水的。
　　“就是金钱，钞票。”
　　“你不用吃，不用穿，不用买东西，要薪水有什么用？”凌小尘反问道。
　　“这岂不是白干，全做义务活了？”楚厚焸自言自语地说。
　　“谈钱真俗气，不是吗？”凌小尘嘲笑楚厚焸说，“你呢，还真是个俗人。人的灵魂就是被肮脏的金钱给弄脏了。”
　　“这么说，活人给亡灵烧的纸钱都是没有用的。”
　　“钱都不需要，烧些草纸当钱币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哦，难怪从来没有听说过西方国家有烧纸钱的。”楚厚焸深有感触地说，“看来咱们烧纸钱这种风俗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游戏罢了。”
　　“快把入职表填了。”凌小尘命令道。
　　不一会儿，楚厚焸就将填好的入职表交给凌小尘。凌小尘看了看楚厚焸的入职表，微笑着说：“好，欢迎楚厚焸正式进入冥界警察局东部分局，你将由武峰队长亲自带教，祝你好运。”
　　“让一个民国时期的魂灵带我这个现代的警察，恐怕不合适吧？”
　　“在冥界，你不过就是个新手，有什么好骄傲的？”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谁愿意带谁带，我一点都不稀罕。”武峰十分生气地说。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武队，别走，不要跟不谙世事的愣头青计较。”凌小尘急忙喊住了武峰。
　　“就说一说而已，心胸咋这么狭隘呢。”楚厚焸深知再僵下去对自己不利，就采取激将的语气说，“还说自己是四维空间的，比咱这三维世界的心胸还要小，不跟也罢。”
　　被楚厚雄激将的武峰收回自己的脚，再次回到屋内，指着楚厚焸对凌小尘说：“这个愣头青，我要定了。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这个刚从三维世界来的臭家伙。”
　　看到武峰答应了，凌小尘兴奋地对楚厚焸说：“还不快叫师傅。”
　　“什么都没有教我，凭什么就让我叫师傅？”楚厚焸不以为然地说，口气中还略带着挑衅的味道，“等教了我有用的东西后，让我满意了我才会叫的。
　　“我会让你叫的，不信等着瞧。”
　　“那就等着瞧吧。”
　　凌小尘指着他俩说：“你们两个啊，前世肯定是冤家。”
　　“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武峰和楚厚焸异口同声地说，说完之后，他俩相视一笑。
　　没想到武峰和楚厚焸两个人竟然都异口同声了，凌小尘也露出了笑容，她笑着对他们说：“你俩啊，快去曹总长那领取任务吧。”
　　楚厚焸心有不快地说：“刚报到，就要有任务啊。”
　　凌小尘露出鄙夷的神情说：“你以为冥界是一个休闲养老的地方。”
　　武峰催促说：“是不是看到美女就挪不动脚步了？”
　　“这是哪里话？”楚厚焸反问道，“凌警官是美女吗？”楚厚焸稍稍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咱凌警官是冥界的仙子姐姐。”
　　“走啊，别罗嗦了。”武峰一把拽着楚厚焸就走。
　　“再见，凌警官。”楚厚焸回过头调皮地向凌小尘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
　　“再见。”凌小尘朝楚厚焸摆了摆手，也朝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转眼间，武峰就和楚厚焸来到了冥界警察局曹子才局长的办公室，他几乎是强硬地拽着楚厚焸过来的。
　　“来了，你就是楚厚焸？”局长曹子才见武峰和楚厚焸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就从座位上起身，从办公桌内走出来，对楚厚焸说，“1973年6月21日辰时生于湖南省水州市东桂县楚家坳村，2009年12月7日申时死于湖南省长沙市天福区昭阳南路，是在执行一起入室抢劫案，却因碰到银行抢劫案而死亡。死前是一名刑侦警察，警衔是一级警司。我说的没错吧？”
　　楚厚焸点了点头，他怎么也想不到与他不在同一空间的冥界警察局局长是怎么知道自己在人间的经历呢？于是，他好奇地问道：“曹局长，是怎么知道我在人间的经历呢？”
　　“从你的灵魂踏入冥界警察局的那一刻起，我这边就收到了你的个人信息。”
　　“武队，不会是你把我的个人资料告诉给曹局长的吧？”
　　“当然不是。”武峰直接否定了楚厚焸的怀疑，“这个用不着我通报给局长的。”
　　“这真是一个个人隐私大出卖的时代啊。”楚厚焸发出感慨说，“连警察的个人信息都敢出卖，还有谁的信息不会被出卖呢？”
　　“我怎么知道你的一切，这个不是你要关心的。”曹子才严肃地说，“现在有一个重要任务需要交给你们。”
　　“什么任务？”武峰和楚厚焸不约而同地问。
　　“警局总部正在部署和实施一项清洁计划，就是将躲藏在人世间大大小小的鬼都给抓回来，一个都不要放过。”说完，曹子才将一摞资料交给武峰说。
　　“是。”武峰接过厚厚的一摞资料说。
　　“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必须将这资料上注明的鬼魂给抓回来，尤其是这个叫陈松的。”曹子才又从桌子上拿起一张黄色的草纸递给武峰说。
　　“陈松？”武峰和楚厚焸又是异口同声。
　　“陈松，原来也是一名警察，还是一个基层派出所的所长，警衔比楚厚焸要高，是个警督。二十年前被人打死后，其配枪被抢，后又造成了三人被杀，其中还有一名是银行行长和他的老婆。陈松的鬼魂一直在人间飘荡，据说也已经到了长沙市，希望你们这次能够将他缉拿归案，接受审判。”
　　楚厚焸行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响亮地回答说：“是，保证完成任务。”
　　“你以为自己还在人间啊。”武峰把楚厚焸拉到一边低声说，“这里是冥界，用不着的。曹总长可是有来历的，他身前可是北宋的县尉，厉害着呢。”
　　“哇，一千多年了，那可是太祖师爷级了。”楚厚焸又补充一句说，“比太祖师爷还要太祖师爷。”
　　“你们在嘀咕什么？”曹子才见他俩交头接耳，就顺便问了一句。
　　武峰立刻回答说：“没什么。”
　　“没什么的话，你们就可以走了。”曹子才下了逐客令。
　　见他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曹子才就问道：“怎么还不走？”
　　“走不了，我俩还少了一样东西。”武峰解释说，“没有，我们就去不了人间。”
　　“拿去吧。”只见曹子才总长手一挥，两个圆形的薄薄的透明的一角钱币大小的薄片就飞了过来，分别贴在了武峰和楚厚焸的胸前，像徽章一样，一闪一闪的，格外显眼。
　　“谢谢总长了。”说完，领受了任务的武峰和楚厚焸一起离开了冥界警察局曹总长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