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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朱老先生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3-23 20:44:20      字数:3770

  尤氏出去一会,回来了,两个乞丐被带到二先生屋前空地上,大媳妇嘟囔着:“真是怪了,连乞丐也不好打发了,给馒头都不要,非要见您。”
  前边那个高个乞丐突然跪下了,小声哭了起来,二先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刚要问,乞丐说话了:“爹,我是文柄。”
  “文柄?才多长日子,就这个样子,怎么混成讨饭的了?”二先生和文杞、大媳妇都愣了。仔细看过,还是二先生先明白过来,他们一定不是真正的乞丐,脸上的脏灰是刻意抹上的,忙招招手:“进屋说话,这位是?哦,我仔细看看,还是认出来了,是理想姑娘,你化成男装,又是个乞丐模样,我真是不敢认了,快进来。”
  几个人进了屋子,文柄才说出这些天的经历,他们几个一路跑到白沙埠,防守的中国军队已撤离,整个村庄被日本人快炸平了,除了几只野狗在倒塌的废墟上跑来跑去,没有一个村民的影子。银月建议向西寻找,说二哥他们一定朝西撤了,东边是大河,过不去,北边有日本人,我们是从南边来的。三个人沿着村子里的小路朝西走,边走边打听,一路上有跑反的村民,大体上知道部队都撤到山里,至于是共产党的队伍,还是国民党的,就不清楚了。
  一直到了大青山,才找到八路军游击队,和二哥汇合了,文桐很高兴他们的加入,分别给他们安排了工作,时间不久,日本人的铃木支队尾随着追了过来,双方打了起来,八路军损失严重,文桐上了脾气,抱着一挺机枪就冲了上去,鬼子被他打死打伤不少,他也受了伤……
  “你是说文桐有伤?”二先生紧张地问。
  “是的,我们现在没有药,理想带的一点消炎药都用光了,二哥感染发烧。我们还缺粮食,二哥这些日子瘦了几十斤……不说了,说多了您老人家担心。”
  “你不说我更担心!”二先生怒了。
  四媳妇抱着孩子进来了,听了这事忙安慰公公:“爹,现在不是担心的问题,是想办法给二哥找消炎药才是真的,还有粮食。”
  二先生叹一声:“药我是没办法,消炎药什么样我一辈子也没见过,是方的,是圆的?去哪儿找?粮食嘛,正好你们都在,就差文朴,不叫他了,他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你们说说,咱家里就剩下不到七八口袋粮食,文桐要粮食,给,还是不给?”他说话的工夫,眼瞅着文杞,他是老大,得先征求他的意见。
  文杞挠挠头皮,道:“二弟缺粮食,咱们也缺,他们是部队,政府应该管着,我的意思是……”他不敢说出自己的意见,瞅瞅媳妇。
  大媳妇道:“你瞅我做什么?爹是一家之主,他说如何就如何。”
  “那不行,虽说我是长辈,现在你们也都大了,这事我得和你们商量才是。文杼媳妇,你说说。”
  杜氏早就想说,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开口了:“爹,咱有七八口袋粮食,我觉得可以送一半给二哥他们,我听文杼提起过,文杼的队伍,政府管着粮饷,二哥的队伍没人过问,咱不给点,还能指望哪个?再说了,二哥要不是十分困难,也不会使唤六弟回来。”
  大媳妇忙说:“四妹说得是,我同意,不过,怎么运到大青山呢?一路上怕是很麻烦。”
  听了这话,二先生点点头:“好了,具体怎么送我再琢磨,药呢?你们有什么想法?”
  理想走了过来,小声说:“伯父,我是学医的,知道现在消炎药不好弄,草药好不好办?要是弄着草药也成,大青山那里有郎中,说草药效果不如西药,要是能弄着,也不错。”
  “草药?咱不懂哪种草药能治你二哥的伤,这样吧,明天,文杼媳妇抱着方智,文杞你套车,咱去一趟三河口,看看朱老先生有没有办法。”
  文杞一边点头一边为难道:“去三河口能行吗?那边有鬼子,再说了,我今天在林上听村民提起,朱先生的儿子小朱先生被日本人打死了,现在朱家药铺已经关门。”
  听了这话,二先生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道:“那更应该去一趟,见见朱老先生,表示一下哀悼之意,小朱先生怎么就死了?”
  文杞直摇头,他也是道听途说,细节并不了解。
  第二天,文杞虽说有些害怕,还是套了车,一家四口朝三河口而来,好在一路上没有什么意外,到了朱家药铺,除了一个倒地的幌子,药铺也被烧得只剩下残砖断瓦。二先生摆摆手:“传言不虚,咱去朱先生家,我知道他住在城隍庙那边,前边胡同右拐,再左拐。”
  马车在胡同里绕来绕去,又问了一个路人,一行人到了朱老先生家里,大门紧闭,门两侧贴着丧联,门板上一边一个大大的“哀”字。文杞拴上牲口,使劲敲门,里面有人咳嗽,二先生听出是朱老先生的声音,道:“没错,就是这里,咱们进去吧,怎么能麻烦朱老先生亲自开门!”
  院子里摆满了盆景,显得院子小了许多,二先生定睛一看,其实朱老先生院子并不小,南北二十余步,东西也有五六间,两侧各有厢房。西边应该是小朱先生起居的地方,门前贴的丧联还剩下一半,在风中飘着。朱老先生在院子站着,看到二先生进来,有些惊讶,接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掉下眼泪:“二先生,你怎么有空?”
  “唉,一言难尽。”二先生想安慰朱老先生,见他不主动提起,自己倒不方便开口。
  “屋里请,这是……”他指指文杼媳妇。
  文杼媳妇顿了顿抱在怀里的方智,福了一下,道:“朱先生,我是文杼家的。”
  “请,四少奶奶以前没来过,面生得很。我这院子幸亏进出不方便,地方也僻静,不然,日本鬼子也容不下。”
  几个人相互让着进了屋,一看到了陌生的地方,方智开始哭闹,朱老先生看了一眼:“咦!这该是二先生的孙子了?我看神态有些萎靡,怕不是惊吓所致。”
  二先生本不想先提方智的事,进屋之后,应该先向主家表示哀悼才是,没想到朱老先生先提起,自己只好说道:“我是看不明白,一直哭闹,这不,今日前来,一则向老先生表示慰问之情,二是这小子……”
  “哦,把腕递过来,好了,不怕,我试试。”他摸了一会,又换了右腕:“是的,脉象数、沉、细,想是受了惊吓,好办,简单。来,让朱爷爷摸摸头,好孩子。”方智竟然没有哭闹,让这个白胡子老头摸了起来,自己的小手也摸了摸老头的胡子,朱老先生笑了:“好,咱交换一下,你摸我的胡子,我摸你的小脑袋,好了,好了,没事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好了。”他用两指在方智头顶百会处按了几下,转身对二先生道:“没事了,是惊吓到了,四少奶奶,抱着到马车上,让孩子歇一会,回去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不留四少奶奶,我和你公公说说私话。”
  杜氏忙抱了方智出了门。
  朱老先生坐了下来,声音顿时变了:“二先生,咱们兄弟差点见不着面了,国不是国,家不是家,你看看,日本人没来之前,我就让儿媳妇带着孩子们搬走了,怀权怕我老迈,非要陪着我,说什么越是乱世越需要看病,百姓不易。不想,日本人不讲这些礼数,进了我那药铺乱抢一气,钱就罢了,草药也扔了,铺子也烧了,我那儿子气愤不过,与日本人争论,日本人那是一帮畜牲,怎么听得懂人话!唉,他们就开枪了。”
  说着,老先生哽咽起来,在家时,二先生想了很多安慰的话,一下子却不知道怎么说起。
  还是老先生稳定下来,继续道:“我听说了,大先生为国捐躯,说实话,二兄弟,我不如他,他死得其所,我却在此贪生怕死。我也活够了,宋县长,我的老朋友,没了,对不对,让土匪害了,大先生没了,一个个朋友都走了。我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也没抽空去大先生灵前一奠,惭愧。”
  二先生解释道:“不怪朱老先生,老先生也要理解我的难处,一家三口,唉!大哥死了,在山上放了些日子,不能再放了,我才回来送大哥入土,他的朋友我都没有告知,乱世,大家都不容易,连大哥的闺女,兰陵王家,也没报信,听说兰陵那边也不安稳,算了吧,以后有时间,让银环回来哭一场尽尽孝心也就是了。”
  听了这话,朱老先生摆摆手:“我忘了告诉你了,兰陵王先生也不在了,日本人占了王先生的家,逼他送字画,还要逼他当维持会长,王先生不愿意与虎狼共事,半夜里自尽了,他也是有骨气的人,我不如他。”
  听说王先生自尽,二先生大吃一惊,王先生在大清时就是有骨气的人,不与日本人为伍,也正是他的性格。两个老人相互安慰,说着闲话,朱老先生看看二先生道:“老弟,我有一事,在心里闷了好长时间,今天你不来,我不好张嘴,你来了,我不说对不住多年老友,说了你莫生气。我听说日本人逼你当商会会长,你可是同意了吗?”
  “是有这事,那天在费县,李世营、永功,还有侯子祥一齐逼我,我没答应,但是,我不回来不成,我本打算去费县找文桐,你知道的,他不是省事的孩子,带着一帮人在大青山,可是,我大哥死了,我总得把他送到地里才安心,鬼子的会长,我是不会当的,无非一死,我早想好了。”
  朱老先生感动了,擦擦眼泪道:“兄弟,好样的,你和没有白认识一场,我就是死了,也为你的骨气钦佩,我是快死之人,不能上前线打鬼子,但是,我有我的办法。你那二小子是好样的,你的四小子也是好样的,兄弟,你们固家,仁义传家,正气传家,佩服,佩服。”
  提到文桐,二先生不得不说了:“文桐这孩子在外我不放心,这不,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听说伤得不轻,到处找药,我哪里能找得到,只好到您这里看看,要是能帮一点草药也行。”
  朱先生一愣,走到后边架子上,取出一个小瓶,又转身取了一个小瓶,小声说:“你来得巧,再晚几天,这药也就没用场了。这两瓶药能为国出力,也算是没有白来山东一回,这药叫做百宝丹,这瓶是消毒散,是我那年,好像是民国十年吧,去云南访友,遇到一位高人,我记得姓曲,本草一行最是高明,送我两瓶,刀枪之伤,解毒消炎,用了就好,多则一月,少则半月,比起寻常草药有效得多,你藏好,不要让外人看见,听说日本人药材管得很严。”
  二先生忙收了。
  回去的路上,二先生看到方智睡很很香,摸摸怀里的小瓶子,很是感慨。又想着,回去可要好好问问文柄,文桐怎么就伤了,急急忙忙,爷俩还没好好说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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