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东之行（上）

　　却说于谦的岳丈董镛，进士出身，因弹劾权贵遭到陷害，被贬为教官，在山东任教官不到三年，因其清正廉明，颇得地方好评，朝廷这才升任他为江西省永丰县知县。
　　董镛寒窗苦读数十年，为的是想以平生所学，造福一方百姓。却因正直遭遇奸诈，因清廉碰撞贪贿，故而被暗箭所伤，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被贬为教官后，虽是满腹委屈，却无处诉说，满怀大志，却无法施展，唯有潜心学问，用圣贤之说，抚平身上累累的伤痕。
　　谢天谢地，老天长眼，朝廷终于良心发现，重新启用董镛。宛如久已赋闲的将军，即将重上战场，有一种蓄势欲发的激情与冲动。终于当上了一县之长，原本踌躇满志，一展所学，切实地为百姓做些实事。然而，天不佑善良，董镛还没来得及上任，就突患重病，一命呜呼。董镛这时虽有二子，可一个不满三岁，一个还在襁褓之中，根本无法搬丧回葬。
　　何颜色无奈，只能请于谦一行。有道是女婿半边儿，岳丈病故，扶柩回葬之事，自然义不容辞。于谦带着于康，辞别父母诸亲，带足盘缠往北而去。
　　不几日已来到山东青州地段，只听人们纷纷传言，说是白莲教的唐赛儿起事，已经攻下了莱阳等县，过往客商都滞留在此，不敢前进，恐遭池鱼之殃。
　　于谦深悉危邦勿入之道，自然不敢轻易冒进，便要于康找一家大客栈住下。晚上无事，就到客商之中，四处打听唐赛儿起事的相关情况。虽然都是东鳞西爪，零零碎碎的消息，可通过综合分析之后，对唐赛儿基本情况，已经大致了解。
　　第二天一大早，于谦和于康正准备去打探唐赛儿的进军情况，以决定行止，就见门外走进两名大汉，二人都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于谦凝目看去，只见前面那人长得方面巨耳，须长至腹；后面那人也有一副极好的胡须，长得虎头环眼，狼背熊腰，体貌十分魁梧。
　　于谦一见，心中顿生好感，上前抱拳施礼，邀请同座，问道：“两位从哪里里来，请教尊姓大名。”
　　长须者回答说：“在下陕西渭南人氏，姓石名亨，字大通。”说着指着身旁的人介绍说，“这位是我的侄子，名彪字伯虎。我们世代都属军籍，因伯父石岩在这里的石栅寨担任把总，因此和侄儿一同来探望，希望能够找到机会，建功立业。路过这里，想到酒店吃点饭再走，不想与兄长有缘在此相见。”
　　于谦忙唤小二端来酒菜，三人同桌而坐。
　　石亨双手抱拳问道：“敢问兄长尊姓大名，何处人氏，到此有何贵干？”
　　于谦答道：“小弟姓于名谦，字廷益，杭州人氏。因岳父在此地作教官，不幸病故，特来搬丧，却遇上唐赛儿起兵之事，因此被阻隔在这里，看来唐赛儿之事不了结，我们就走不了，因此我思得一计，想平息此事，正好遇见二位兄长，莫非是老天相助，令我们在此相会。”
　　三人正说得十分投机，就见一位老和尚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酒家，快点拿好酒好肉来吃。”口里说着，眼睛却朝于、石三人看去，大声说道，“好奇怪，怎么这店里有此三位将相在这里相聚。”
　　于、石三人闻声异口同声地问道：“大师，莫非懂得风鉴之术么？”
　　老和尚回答道：“那当然。”
　　于谦道：“大师既然只有一个人，何不过来并席而坐，喝酒也热闹些。”
　　老和尚也不推辞，立即移座过来，口中答道：“如此甚好。”
　　待老和尚坐近，于谦一看老和尚好生面熟，和尚同时也认出了于谦，两人拍掌大笑。
　　于谦问：“大师，可曾记得学生幼年在杭州布政司前，戏言斗嘴的经过么。”
　　老和尚笑道：“正是，还记得么，相公童年时，老衲就断言相公日后将登宰辅之位。”
　　于谦道：“不敢当，这恐怕是大师的过奖之言了。”说完，朝石亨说，“这位大师的相术通神，非他人所及，小弟幼年相会大师，不觉已过了十余年，大师容颜不老，可见深悟禅修养颜之道了。”
　　石亨抱拳朝老和尚施礼，问：“敢问大师法名、尊号？”
　　老和尚答：“贫僧法名兰如，号古春。”
　　石亨、石彪一听，忙起身施礼道：“久闻其名，今日有缘与大师相见，真是万幸，还请大师为我们看一看，期望指点迷津，昭示前程。”
　　古春笑道：“刚才观看三位相貌，使贫僧十分惊异，奇怪为什么三位将相在此店相聚，二位具公侯之相，日后自知，而这位于相公日后当为宰辅之相。”
　　古春叹道：“当今并非乱世，为什么出此将相，日后俱成救乱之人。”
　　石亨、石彪再次请求大师过细看一看。
　　古春问及两人的名字，于谦一一告知，兰如和尚说：“三位不相信贫僧之言，待贫僧写出诸位的他年显贵，留字为证，以验证贫僧的神奇之术。”
　　古春题诗一首，递给石亨，只见上面写道：
　　眉如剑锷眼如虹，凛凛身躯体貌丰。耳大相方汉昭烈，须长堪比美髯公。
　　时来仗勇诛千骑，运至凭威破万雄。睹此仪容诚可羡，后来品爵极尊荣。
　　石亨看后，心中大喜，说：“大师褒之太过，恐怕石某不能得此地位。”
　　古春说：“贫僧绝不谬言，日后自显。”说着，又写诗一首，给了石彪：
　　胡须一部茸而清，狼背熊腰似虎形。燕颌当年同翼德，虎头今日类班生。
　　轻舒两臂真骁勇，独立双眸甚狰狞。边塞他年人畏伏，元戎掌握显身名。
　　石彪看完后，称谢不已。古春写诗一首送给于谦，诗云：
　　巍巍体貌若天神，炯炯双眸耀日星。声似洪钟欺项羽，面如冠玉赛陈平。
　　全凭赤手安邦国，誓展丹心佐帝廷。他日救时真宰辅，后人谁不羡忠贞。
　　于谦看完，说：“承蒙大师谬赞，只恐学生难以达此成就。”
　　古春道：“贫僧当年曾断言相公位登宰辅，今日焉能乱语。日后三位贵显，方知贫僧言之不妄。”说完又叹道，“贫僧阅人多矣，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将相奇逢。”接着又叹息三声。
　　三人见古春连叹三声，不知何意，请问其故。
　　古春欲言又止，略一沉思，答：“贫僧叹息三声，只是奇三位之数罢了。”
　　四人一边喝酒一边谈笑之时，又见一位俊俏后生，领着一名披发女子走进店里。后生一进来，双手抱拳道：“各位大爷，在下为诸位唱个曲儿解解闷，如果唱得差强人意好，有钱的赏两个小钱，无钱的鼓鼓掌捧捧场，在下感激不尽。”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启唇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于谦知道后生唱的是北宋词人柳永的《雨霖铃》，全词的大意是：秋后的蝉叫得是那样地凄凉而急促，面对着长亭，正是傍晚时分，一阵急雨刚停住。在京都城外设帐饯别，却没有畅饮的心绪，正在依依不舍的时候，船上的人已催着出发。握着手互相瞧着，满眼泪花，直到最后也无言相对，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想到这回去南方，这一程又一程，千里迢迢，一片烟波，那夜雾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一望无边。
　　自古以来多情的人最伤心的是离别，更何况又逢这萧瑟冷落的秋季，这离愁哪能经受得了！谁知我今夜酒醒时身在何处？怕是只有杨柳岸边，面对凄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了。这一去长年相别，（相爱的人不在一起，）我料想即使遇到好天气、好风景，也如同虚设。即使有满腹的情意，又再同谁去诉说呢？!
　　这首《雨霖铃》被称为宋金十大名曲之一。全词情调本就过于缠绵，低沉与伤感。俊俏后生饱含深情的演唱，配之披发女子幽怨的箫声，倒把柳永的忧郁之情，满腹愁绪表现得淋漓尽致，歌声刚落，就博得酒客的热烈掌声。
　　于谦递过一块碎银，上前问道：“敢问小哥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因何来此？”
　　俊俏后生道：“小的姓萧名韶，原是北方人氏，父亲因到南边教唱，年老欲还家乡，不料病故。母亲三年前已死，只剩下我兄妹二人流落他乡异地，不能还乡。原想卖身葬父，无奈舍不下小妹，如果卖掉小妹，又不忍骨肉分离。只好依靠流浪卖唱度日。不料如今唐赛儿起事，时局动乱，米粟奇贵，日子更为艰难。假如能够得到达官贵人的资助，我兄妹二人能够将父母灵柩带回家，我们兄妹和父母的在天之灵都会感激不尽。”
　　于谦听后十分同情地说：“萧兄弟，听你所言，可见你的一片孝心，我倒愿意资助你一些盘缠，只是目前唐赛儿起事，路途凶险，关河阻隔，你们也难以回家。如果能依我一事，我将助你忠孝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