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六十二章

　　天还没有亮。
　　一夜都没有睡好的我妈，看到要天亮了，还要起来（我妈怀着一个大身子，要生了），因为，我爸今天还要去电灯公司上班。
　　妈磨蹭地起床了，也不想把爸爸吵醒，就看了一眼还在酣睡中的爸爸那纯朴和善的脸，不想，还是把父亲碰醒了。我爸爸马上起身，抬起右手揉了揉他惺忪的眼睛。他知道，怀孕要生了的妈妈身子不方便，不能让怀有孩子的我妈摔着了；他知道，自己妻子是要为自己丈夫和孩子做饭的。体凉我妈的爸爸，就立刻起床，穿好衣服，把妈妈扶下床。
　　这时，大约是很冷的早晨六点多点。
　　他俩走到灶间黑乎乎的门口。这时，虽说在自己家里，更是相当的冷寒，不管是在里屋还是灶间的门边，都没有区别的十分冷！仿佛两口子被一层厚厚的冰冷气围困住。家里面充满了冰冷冷的气息。这种冷浸浸的空气，悄无声息布满家里每个角落。当妈妈一起床就被冷冰冰的空气包围着，钻进她背、肌肤，使她浑身都发冷，感到冷得像石块。我妈立刻冷得来身子微微发抖。
　　这时，我妈感到外面非常的宁静！就在心里感叹：哎，只有黑夜好，没有打仗，心才安静；白天就麻烦了，一天都是炮火、枪声！
　　他俩站在灶间的门口。
　　我爸伸手推开了门，里面一片黑越越的。黑得一片黛黑，但并不模糊，更加的安静；静的来，就连自己的呼吸都听的清晰！我爸就伸手摸到在门边墙上的电灯绳子，开亮了灯。他俩就进去。
　　一进来，我爸就对妈妈说：“你不要做。就坐着看我做。”
　　妈妈知道，这是爸爸在为她和未出生的孩子着想。然后，我爸就几步走到门边，拿起一根墙上挂了几块黑红散发烟香的腊肉下的凳子，过来，放在妈妈的身边。“来坐。”还特地用手试了试，以免凳子没有放稳把妈摔着了，然后，才让妈坐在上面，接着，亲自做饭。
　　我妈看到：他把炉子的风门打开，然后，把一口锑锅放在多个小的黑黑的碳球炉子上，而它下面，原本暗红的炭火，开始在风的作用下发亮、燃旺，红亮的火苗向上蹿。我爸就走到对面灶头靠熏黑的木墙边一水缸旁，弯腰，舀了两瓢水倒进锅里，开始蒸饭。做好后，就走到妈妈的面前说：“好了。饭蒸好后，就可以热菜了。”就呆在我妈身边。
　　我妈还是处于烦忧中，不想和爸爸说做饭的事。必须这样说：自从日本侵略者要打江城并从昨天成为现实以来，妈妈就一直坐卧难安！这种情势就像瘟疫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扩大，一直让人忧心忡忡！又像你在走夜路，老感到有个黑影跟着你，一看没有，可一走就总感觉得到有一样。我妈在这样负重不堪的情绪里忽然抬起脸来，看着自己丈夫厚道、亲近、俊逸的脸庞。
　　“俊哲，这日本人打了第二天了。你说照这样打下去，国军能支撑得住吗？”
　　我爸无从回答。
　　妈妈又问：“你说，俊兵和他们的国军弟兄还行吧？”
　　我爸这才想起他昨天找人埋了李大哥，回公司上班，路经江城中华门的情形。就回答：“小芬，我下午回公司，路过中华门。”
　　妈妈好像听到了一个不错的消息，马上问。看来，她更想了解看作是自己兄弟的我爸爸的兄弟俊兵的事。
　　“怎么样？你快说！”
　　“我没有听见枪声，只看见有受伤的国军士兵被他们的人背下和抬下城楼来。”
　　“那你看见俊兵和他的那些兄弟没有？”妈妈接着问，似乎有不少话。
　　“太远了，我看不见。”
　　“哎。”我妈还是嘴巴微张着，仿佛又想说，被爸爸的话堵住了；就静默一会问，“你怎么不走近看看，或者去俊兵那里。”
　　爸爸一听，觉得非常荒唐！
　　“人家在打仗又忙！我怎么好去。”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中华门的情况了吗？”我妈怪爸爸太木讷了，不灵活！
　　“这不好。人家在和鬼子打仗，我跑去，不是影响他们打仗吗？”爸爸两手一摊，脸都有些红，他好像感到自己对妈妈喊。
　　“这也是。”妈妈也这样认为：国军正忙于对付日本人，哪有时间来关心一个平民。
　　两人就陷入沉默。
　　爸爸这时才想起在蒸饭。说：“哎呀，都好像蒸得差不多了！”
　　“还有会儿才好。”妈妈很有把握说。爸爸还是站在妈的旁边，双手插在他灰色棉裤兜里。
　　妈妈又问：“这仗都打起来了，你们杨老板，都还要让你们上工啊？！”
　　“他怎么要停工呢？这一停，他杨老板要损失多少钱？”爸爸似乎对自己的老板多了解的说。
　　妈妈说：“可这打起仗了。”
　　“那又怎样！万一国军把日本人打败了，杨老板不是钱已赚了，工厂一保住了。”爸爸猜测说。
　　妈妈也感叹：“是啊，杨老板真会算！怪不得他会看情形，人又精于计算，怎么不发财。”
　　“你看，娟说停课，就停课，这一下，他们的学习就中断了。”我妈又说。
　　|“这有什么办法呢？”爸爸叹了口气说。
　　妈妈就气愤骂道：“都是那些该死的日本人！"
　　之后，爸爸就把饭抬起，菜热好，就和妈妈回到了大房，我们一家就围过来吃早饭。饭后，爸爸在7点30分上班去了，妈妈还是在家收拾家务……
　　现在是1937年12月11日。
　　上午11时。
　　此前，肖振义和柳团长撤回到第二防线。徐连长带着剩下的战士在李文东的掩护下，脱离阵地，也回到了第二防线。而中国军人李文东已经再一回不来了！
　　现在，在江城凯旋门。
　　昨天，黄成祥团长刚到护城河和战士并肩战斗。不到一个小时，就牺牲了，同时牺牲的有陈志江连长和徐排长。由于敌人的炮火很猛，守在凯旋门的中国守军伤亡很大！吴天明副师长又听说守在凯旋门不远的一处国军阵地，有8、9门山炮，再说，那里没有发生战斗。吴天明副师长就派28岁的副官成正生，去找负责在那里防御的国军521团的韩明春团长请求支援。
　　这时，36岁的韩团长坐在靠墙边的一张黑皮软椅上。他脚蹬在灰痕斑驳的灰墙上，一副非常休闲逸致，叼着烟，感觉他坐在那里在享受片刻的好时光！至于从城外传来的全城时而清脆的枪声，时而发出轰隆连在一起的炮声，他眼睛闭上，仿佛他四周在放鞭炮而他却在这空闲的角落里，清享安静，好像他是一个与这场战争无关的人。
　　他无聊中，又想喝烧酒，他一般不喝那些葡萄酒之类，他认为那些不带劲；他想中午快些到，他好享受一番。此时，他把烟惬意放进嘴里，猛吸了两口，然后，把嘴张圆，一个个淡蓝色烟圈旋涌着从他红红的嘴里吐出，往上升。然后，他身子都不起来，把手伸到放在他身旁一个木箱上的一杯白酒拿起，放在嘴巴上，就咕噜一下倒进他的肚皮里。当他脖子在斜仰时，他的喉结就上下溜动一下。
　　这时，警卫兵带着成正生副官走了来。
　　“报告，团长，31师的副师长吴天明派人来找你。”
　　这时，韩团长才从软椅上起来，把杯子放在木箱上。
　　成副官就走到他的跟前，向韩团长敬了个军礼。而韩团长似乎对于对方的到来，心里不悦。他走到摆在长桌上一张江城的防务攻势图前。他明白，自己刚才那副举止要是传出去，自己的杨师长会怎么想？还有，吴天明副师长本来就和杨师长交情不一般，如果知道自己防御期间喝酒，讲跟杨师长听，那么，不弄一个亵渎罪才怪。杨师长本来就是一个严肃，最讨厌在战事期间，贪生怕死，当土地老爷的部下。
　　所以，韩团长就立刻掩饰。
　　“哎呀，我被这面的复杂事累的够呛。刚才，我到前缘阵地，检查兄弟们的战斗状况，又要跑到指挥所里接电话。因为，我们杨师长时不时都要来电话，询问这里的战况，虽然，现在还没有鬼子来攻打我们，可已经够乱的了！你想要是打起来，我们这里人马不得安静。我一时头都累痛了，这刚坐在椅子上。”说到这里，他看着成正生，副官，是看他的反应。
　　成正生心急，没有注意到韩团长这一举止。立刻说：“韩团长，我是奉我们吴副师长的命令有要事找你。”
　　韩团长并不关心他要说什么事，而是想打听来自凯旋门的战况。就问：“你们那里的战况怎么样了？”并把他双手背在背后，注视着成正生正在焦愁的脸。
　　“我们那里，鬼子一直都想突破护城河。韩团长，你是知道的，幸好有这道河，不然鬼子会直攻城门，所以，我们吴副师长，在河边投入了一个个连、营。从昨天到现在，鬼子想突破这条河都被打回去了。他们就加强炮轰，我们的河坝上的阵地被多次炸烂，好多将士基本上是被飞来的炮弹、掷弹筒连人带土被炸死的。我听副师长说，原来从淞沪战场上下来参加了江城外围战的一个团长，前天从外围阵地来凯旋门参加战斗，还不到一个小时，被打死了。”
　　韩团长听到这里，心里打了个冷噤。他想道：幸亏不是我，否则，我现在还站这里？还能安逸坐在软椅上喝酒、抽烟吗？真是上天有眼，杨师长把自己安排到这里。看来，他来这里肯定是有事。他又想道。现在大战中，还有什么别的事呢？不外乎，是请求增援。要想喊自己去送死，当炮灰，跟人家抵挡鬼子，然后，成了人家就立功晋升，自己就干望着；说不定人家连提都不提我韩明春的名字，一定会说全是他指挥得当。这种事，哪个当官的不是这样；还有，死了就该你倒霉。哼，我没有这样愚蠢！
　　成正生副官心里急，说到凯旋门的战况，更加不乐观，就希望早一点达成吴天明副师长交代他的借山炮的任务。毕竟，凯旋门的守城弟兄们正在等着急用。只要有了山炮，他深信战场上的敌人强大的局面，就可能改观。这时，他也没有注意到韩团长的表情。就立刻说：“韩团长，我们吴副师长派我来，是想跟你们借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