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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逼上贼山

作品名称:山村沧桑      作者:霞中子      发布时间:2022-02-27 11:55:25      字数:5682

  桂珠桂齁的母亲离开元集家之后,“集奶”对这两个侄儿的要求就更严格了,对他们的教训越发加多和随意,甚至是毫无忌惮的。作为晚辈的他们,加上衣食之依赖,他们哪有还口的胆子,连不乐意的神色都不敢流露一丝的,他们只能唯唯诺诺了。
  有一天,集公不在家,在午餐的饭桌上,“集奶”一直在滔滔不绝地给他们兄弟俩“上课”。
  “集奶”板着面孔说:“你们都长成大汉子了,吃的又多,像这样下去,我们家就会坐食山空的。过去你们的父母,把你们都贯坏了,长这么大,一件像样的事儿都没做得出来过,若让你们去江湖混日子,你们准得当乞丐,准得饿死。没有我们的收留,你们会比乞丐还要惨的。”
  “你们难道想着在我这里住上一辈子吗?难道还想要我们为你们娶媳妇养孩子吗?你们的父亲把祖产分出去了,经济上与我们家早已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们凭什么希望我们救济你们呢?你们管不好家产,你们被盗了,你们父亲死了,你们的房子烧了,你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这是你们的命运不好,合当如此的,这与我们家有一点儿关系吗?谁教你们这么倒霉呢?你们只能怨天、怨命,不能怨我们的!”
  “你们也不想想如何独自成家立业,一住到我们家就心安理得地住下去吗?还要脸不?你们就不想想,远远地离开家乡,去外面找事做、找饭吃,门路还是有很多的,当挑夫、打长工、当兵、上门入赘、出家当和尚等等,到哪都能混口饭吃啊!怎么就赖在这里吃闲饭呢?”
  这“集奶”说到这份上,兄弟俩都听不下去了,他们只吃了半碗饭就咽不下去了。趁着“集奶”说累了之机,他们离开了饭桌,各自找个隐蔽的地方抹眼泪,心中有说不出的委屈。
  集公回来了,兄弟俩表现得跟往常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好像中午所受的那场数落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尽管“集奶”的话句句都那么的尖锐刻薄、刺耳难听,那么的触及灵魂。集公表面上装做对于家中的糗事一无所知,其实他心里明白着呢。
  过了七八天,桂珠终于等到了集公心情较好的时候,他对集公说:“伯伯,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伯伯能不能听我说一说呢?”
  “你说吧,”集公道,“要简短一些说,我不爱听太长的话。”
  “是,”桂珠道,“我如今已长大成人,老呆在伯伯这里成日天无所事事,白食白喝伯伯的,心里不安不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历练历练,碰碰运气,或许偶逢好运,混得个有声有色,也给伯伯争点脸面。能报伯伯深恩之万一,也不枉了伯伯的一场关照和一番疼爱;也不枉以男儿之身行走于这人世之间。”说着说着,他竟落下泪来。
  集公听了,好生惊讶:这大侄儿怎么一下子就成熟了很多,这与平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平时他浑浑噩噩的样子,今天却说出这么至情至理的话来,真的令人刮目相看了!于是道:“侄儿啊!伯伯此生没有亲儿子,诚指望你们兄弟俩能继承我们这一支脉的香火,舍不得让你们去闯荡江湖,所以收留了你们兄弟俩。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男儿,必须经风雨、见世面,历练本事,那样才能成人啊!桂珠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伯父支持你,不过你去江湖闯荡,可要学会保护自己啊!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险恶,到处是陷井。如今世上,危机四伏,稍为大意,万劫不复。知道吗?!”
  “知道了,多谢伯父的教诲,伯父之恩,我终生难忘。”桂珠虔诚地说,“我当时时牢记伯父的话。”
  “不说这些了,那你打算哪一天出门呢?”集公道,“要不我去给你择个好日子。”
  “不用啦!伯伯,走江湖的天天都是好日子,我打算明天就走。”
  这当儿,桂齁也在一旁聆听他们俩的谈话,原以为他哥只是试探一下的,谁知他哥真的要离家出走。想到他哥走后他的处境会更糟更难受,于是立即说:“伯伯,我也长大成人了,我也需要出门去历练!况且哥哥一人在外奔波,萍踪浪迹,身边没有个帮手的,大家都难免互相牵挂,也很不放心,您就让我们兄弟俩一起去吧。”
  集公沉呤半晌,没有回答。就在这时候“集奶”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原来爷儿仨在堂屋说这些话的时间里,“集奶”就在屏风后面,他们的谈话她听得清清楚楚。“集奶”说:“齁儿说得很有道理,那就让他们俩一起出去吧,彼此有个照应方才妥当的,也免得我们时时的放心不下。”
  集公道:“这样吧,齁儿,先让你哥去尝试尝试,探明了路子,若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伯伯再让你去跟他一起干,好吗?”桂齁听了不语,集公便道,“好了!就这么定了。”集公说完,又转头对“集奶”说,“他伯娘,你去找我的那个旧包袱出来,将我的一套旧衣服和一双旧鞋子包进去,明天给珠儿当行李上路。”“集奶”照办去了。
  第二天早上,集公装着检查桂珠的行李,趁机偷偷地将两个大洋塞进包袱中。桂珠吃过早饭之后,就背着那个旧包袱,与集公和弟弟桂齁作别,离开了集公之家,只身向“外谷”走去。
  当他走到原来他家的位置,见了那一堆瓦砾和灰烬,想到昔日家庭的富裕和温暖,然而如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过去的一切恰似一场旧梦,依稀沉浮于脑海。想到此,伤心的泪水禁不住扑漱漱地流下来,打湿了胸襟。他埋着头,一步一步地走,离开了吞团,离开了旧地。他漫无目的,不知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今晚将在何方投宿呢。他心里想,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在不让弟弟跟着来,免得跟我同受这样的凄凉和苦难呢。
  自从桂珠离家之后,“集奶”“教育”桂齁就更加任性和随便了,而且“教育”的频度和力度也增加了,只要集公一不在家,她就开始“上课”了。她的“教学”目的,是让桂齁受不了而自愿离开她家,像桂珠一样去流浪江湖。
  桂珠离家已经一个月了,集公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也不知他走到何地,人在何方,更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毕竟这侄儿与他是血缘关系,所以于心不安。然而“集奶”与这兄弟俩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加上她自已也没生出一男半女,所以除了集公外,她对谁都冷漠。
  这一天,集公在饭桌上说:“这珠儿出去都近两月了,却杳无音信,实在令人担忧啊!”“集奶”道:“吃饭就吃饭!净唠叨些没用的,他一个二十岁的汉子,能有什么问题让你七八十岁的老人为他担忧呢?若你实在放心不下,就叫这老二去找他呗。”
  集公沉吟不语,他碗中的饭将要吃完了才说道,“这也好,让老二去打探打探,明天就出发吧。”说罢转向桂齁道,“我给你五块大洋做盘旋,明天你就去打听你哥的下落。限你五天时间,得不得到消息都要回来哦。”
  “嗯,我记住了,伯父放心。”桂齁点头道。
  “你可别偷懒!给你工钱了哦,你可得完成任务。不要到客栈一住,花天酒地受用,玩了五天后回来,报一句‘没找到’完事。”“集奶”硬硬地说,“你要到财主家去打听,看在不在那儿打长工;要到招婿之家去打听,看在不在那儿入赘;要到寺庙里去打听,看在不在那儿当和尚。打听不出来,你就别回来了!”
  第二天,集公给桂齁备办了一个包袱,让他携带五个大洋和一些衣物。桂齁背着包袱,像他哥哥一样,头也不回地上路去了。
  桂齁一路逢人打听,问两个月前是否见到过一个体貌特征怎样怎样的,肩上背个旧包袱的,二十一二岁的男子?是否知道他的去向?当他打听到安定平原的接学街时,有幸得到一个消息,他哥哥很可能往九顿方向游移,他觉得这个消息可靠性较大,因为他们的姐姐的家就在那个方向的,于是他决定向九屯方向查访。
  当桂齁查到九顿街时,又打听到一条重要的消息——前个月有人在下坳街见到貌似他哥哥。于是桂齁又向下坳街赶去。当他赶到下坳街时,已是出门后的第四天了,他想,要在五天之内探到可靠的消息并回到吞团老家已是不可能的了,误期那是肯定的。这时天已黄昏了,桂齁找了一个比较便宜的客店投宿。这家客店离街中心较远,桂齁在办理住店手续之后,便赶在天黑之前先到街中心找晚饭吃。
  桂齁在支付饭钱打开包袱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窥视到他还有两块大洋。桂齁在回客店的时候就被人跟踪了,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家客店是两层的小楼房,没有围墙,四周空荡,桂齁住的是比较便宜的地面层。
  半夜的时候,桂齁还在睡梦中,就有三个蒙面黑衣人,撬进他的卧房里,将他从床拉下床来,按在地面上。桂齁猛然惊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想反抗想喊,但被一把凉嗖嗖的匕手抵在咽喉的位置。那拿刀人用极低沉的声音凶狠狠地说:“别动!别出声!不老实立马叫你见阎王!”桂齁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另外两个蒙面人在搜桂齁的包袱和枕头的下面,说“没见有钱!”那拿刀人问:“你那两块大洋在哪里藏着?快拿出来!否则要你的命!”
  “在,在,在我的衣服口袋里。”
  拿刀人便搜桂齁的衣袋,把那两块大洋拿去了,桂齁哪敢有反感的表示,任由他们拿去。他心想,如果他们只是一个人,凭我这一身力气,我非与他拼命不可,那时谁被拿住还不一定呢,哪能让他就这样轻易地夺了钱去。可现在他们是三个人还带着刀子,算了,好汉不食眼前亏,这两块大洋就当丢了算了。
  桂齁原以为他们抢了钱就该溜了,然而他们依然反剪他的双臂,将他擒住不放。桂齁低声问道:“你们既拿了钱,就放了我吧,你们还要干什么?”
  “放了你!没有那么好说的!”拿刀的人说。
  “你们要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你必须跟着我们走!”另一个蒙面人说,“只要你听我们的话,照我们说的做,我们不会杀死你,如若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跟你们到哪里去?去做什么?”桂齁问。
  又另一个说:“走!你跟我们走!在这里不便说话。”
  三个蒙面人押着桂齁悄悄地离开了客店,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之中。四人走了一夜的山路,转来拐去的,桂齁根本不明白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方。天亮了,三个蒙面人扯下了面罩,桂齁这才看清了他们的面目:他们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讲话都是本地口音。他们三人一齐坐在坳口的石块上,各自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玉米面煎饼来吃着。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点的汉子递给桂齁一块饼,温和地说:“你也吃点吧,吃好了咱们好赶路。”
  桂齁见他们没有敌意,便大胆地问:“我们要走到哪里去呢?”
  “别问这个,你只管跟着我们走,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的。”一个回答说。
  “那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呢?”桂齁又问。
  “我们是绿林好汉。”一个说。
  桂齁表示不解,“什么好汉?”
  “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另一个明明白白地说。
  桂齁一定此话,脸色大变,心里想,今天总算看到了那些打劫放火的盗贼的真面目了!可恶啊!可恶!是他们把我家害得家破人亡,惨到顶了!我与你们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正想到此,那年长的汉子突然问他:“听口音你是安定人,你哪个村的?这次出来做什么?”桂齁心想,叫我跟你们这帮强盗说实话那才见鬼呢!我且哄他们一哄,再慢慢从长计议,日后伺机逃跑就是了。于是答道:“这,我不能告诉你们的。”
  “为什么?”一个汉子不好气地问。
  “因为我们倒是同行哩!”桂齁巧妙地回答,“不过我是单干的,那两块大洋是我昨天在街上刚得手的,却被你们抢去了。”
  那三个贼子听了此话,立即改变对他的态度。那年长的汉子想,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同行的!便对收了桂齁那两块大洋的贼人说:“拿出来!还给他。”
  原来这年长的是个贼头儿,他们都得听他的。那年长的接过那两块大洋后又交到桂齁的手里说:“兄弟,对不起了!这还给你。不过你听我说:你入我们的伙吧,从今以后我们同甘共苦,有饭同食,有衣同穿,岂不是好!干我们这一行的,单干很危险,而且收获不大。你叫什么名字呢?”
  “入伙可以,但你问我真名做什么呢?干我们这行的能说出自己的真名吗?”桂齁机灵地回答。
  那贼头暗想,这人果然是老手了,怪得这一路来他那么的从容淡定,于是流露出一丝敬意来,说:“当然不能的。那我介绍一下,我是老大,号老虎;他老二,号老熊;他老三,号老狼。你入伙了,为了日后呼唤的方便,那你就是老四,号老豹,如何?”
  “老豹就老豹吧,”桂齁故意装出江湖老手胆子大的样子来,问道,“老大你为什么不叫老龙呢?龙虎龙虎,龙才是第一呀!”
  “四弟啊!这你就不懂啦!”老大道,“自古以来只有皇帝天子才是龙啊,吃我们这碗饭的,哪怕再富有也算不得‘荣华富贵’的,谁敢与天子共称为‘龙’呢,称了必遭天遣,那就别想活命了!知道吗?”
  “哦哦!大哥一席话,我茅塞顿开,还是老大见多识广,佩服佩服。”桂齁又道,“我看得出来,你就是吞团屯的人。”
  “吞团屯?吞团屯在什么地方啊,你知道吗?你怎么这样认为呢?”
  “我乱猜的,听人说那里有一伙强人好生历害的。”桂齁好机灵。
  “哦!那不是我们的队伍,我这是第一次听你说的。”老大道,“不管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桂齁心中暗暗道,打劫我家的原来不是他们,那又是哪一伙呢?不管这些了,且跟着他们过一段再说,反正目前是无法脱身的。
  桂齁跟随着这三人,走了一天的山路,也不知走过了多少个峒场,他只知道是往日落的方向走去的。
  又到了黄昏,这三人带他走进一座树高林密的大山,山的近顶处有一个大岩洞。洞口有一个贼人背着一把沙枪在那儿踱步放哨。
  这个大岩洞很干燥,深入能有三四丈。这大洞的侧面又另有一个较小的洞口,很隐蔽。桂齁随着他们走进这个小洞口里去,啊!里面有四五间房屋那么大。洞里贮藏有好多的粮食和布料衣物,日常炊煮家俱应有尽有,还有活鸡鲜蛋腊肉酒罈子之类。洞内一个有点颇脚的在烧火做饭。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口边的石壁上,还挂着十来把长短不一的各式各样的土造的火枪,并且枪口都紧塞着纱纸团,桂齁明白,那些枪都装着火药了的。
  那位老大敞开上衣的扣子,在一木沙发椅上半坐半躺着,桂齁这才发现老大的腰间别着一把短短的火枪,这种短枪他见过,人们称之为“短火”。而老二老三也都脱去外衣,坐着休息,可他们的腰间没有枪。桂齁明白了,只有老大才有资格佩带这种枪,或者说,只有佩带这种枪才能当老大。
  这一夜,桂齁就以他们其中一员的身份,与他们那些人共同饮宴。酒至半酣,桂齁笑着问:“兄弟们,我随便问一下哦,是这样,我原来并不是单干的,有一哥们儿跟我联手,几个月前,我们撬进一个富户人家,得了五十个大洋,他老哥背着钱走,我们一同到了安定的一个集市,他就失踪了,我找他几天不见,也就放弃了,不再找他了。我想,诸位都是老江湖的了,什么地面没到过,什么人物不没见过,兄弟们可有谁见过这个人吗?”
  老大道:“你且把这个人的样子说一说,我们再回忆回忆看看。”
  于是,桂齁把桂珠的形貌和行色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可是那些人说:“没见过。”“这人没见过。”“这人还真没见过。”桂齁心中暗暗地失望起来:哥哥到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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