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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O章 解疑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2-23 17:08:03      字数:3491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二先生这些日子是体会到了,自从出了门,拖家带口,一天走不上十里地,一会就要做饭,一会还要找孩子,方仁、方义很少出门,这一次当成出来游玩了,哪里懂得大人的心思!文朴媳妇孩子没生下来,自己的命倒没了,一尸两命,草草在路边挖坑埋了,想想让人痛心。操心痛心对于二先生来说,还不是最头疼的,让他最难受的是接连几天做恶梦,而且梦境是一样的,这才让他慌了。
  梦里是一样的高台,他站在高台上,朝下一望,台下是一汪水,看着像沂河的水,仔细看又不是。二先生是最怕站在高处的,平时在家里,他连梯子都不敢上,结果现在每次梦里都有高台。然后千篇一律,他从高台上突然闪了脚,掉下来了,落到地上,浑身什么事没有,唯独一条胳膊疼。恶梦连连做,结果就是他的胳膊越来越疼。
  为了不做梦,二先生决定今天晚上不睡觉,不信这个邪,瞪着眼还能做梦不成?到了半夜,他的两只眼发酸,感叹真是上了岁数,以前兄弟四个,就数他最能熬夜。
  马车继续向前走,走着走着,觉得马车底下飘了一朵云,马车也跟着飘了起来,然后马车上了一个高台,高台实在是高,一点风也刮得马车乱晃,一晃,再一晃,二先生一下子没抓住缰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浑身没事,就是摔得胳膊疼,众人都拉着他,大声喊着……
  四周黑漆漆一片,二先生揉揉眼,唉!又做梦了。
  站在他身边呼喊的是文朴和大媳妇尤氏,二先生叹口气:“老了,老了,又做梦了,说好不睡的,结果却又睡着了。”
  尤氏没接二先生话茬,小声说:“爹,刘姨不见了。”
  “多久的事?”二先生捏着胳膊,没当回事,能跑哪儿去?无非是找没人的地方解手了,女人嘛。
  大媳妇却说:“昨儿晚上吃过了一顿饭,就再也没见她。”
  这话问题严重了。二先生不敢大意,让文朴点着灯笼,四下里照着,找了个遍,什么也没有。一家人都惊动了,连孩子也哭了起来,文杞大声询问长栓,长栓也没见到,几个人决定分头去找。
  “别找了,走了,回家了。”说这话的是李氏,她嘴里无聊地啃着一个小树枝,看众人不相信她的话,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没好气地说:“都看我干嘛?真是走了,开始我寻思她去解手,后来一直没回来,我就向东边找了一段,到处漆黑一片,我也没敢继续找,就回来了。”
  文杞气得扔了鞭子,要是自己媳妇,无论如何也要打她一顿,昨晚上就发现了,为什么不言语一声,非到这时候才说出来?!可李氏是兄弟媳妇,他不敢,强忍着火,看着爹。
  现在急也没用,二先生想了一会,问道:“走的时候,没说什么话?”
  三媳妇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当时就是不高兴,不愿意管闲事,走就走吧,碍我什么?现在想想不对了,全家的怒火都冲着她了,她现在后悔说了实话,真想自己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走就走吧,我不说,谁也怪不到我。公公问话,只好说了:“她说……她说……家里落了东西,什么菩萨之类的,我也没听清,是菩萨,还是蒲团。”
  应该是菩萨,二先生想起来,离家的时候,刘氏就想把菩萨搬上车,被自己挡住了。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一家人都看着二先生,等他拿主意。二先生又捏了一下胳膊,对文杞道:“你解一头毛驴,骑着原路去找,说不定能赶上,你刘姨小脚走不快的。”
  文杞看看四处漆黑一片,挠挠头皮,说:“等天亮了吧,这大黑天的,又是乱世,我怕毛驴被人家抢去。”
  二先生真想抽他一鞭子,你刘姨不值一头毛驴?想想放弃了,文杞就是没用的人,实在不想使唤他,可眼下能使唤谁呢?文桐、文杓、文杼不在,文朴刚死了媳妇,天天没精神,病鸭子一般。长栓过来道:“二爷,我走一趟吧,好在离家还不算远,能赶上的,即使赶不上,我回家等着,早晚二姨会回家,我把她接回来就是。”
  也只好如此了。二先生掏了一阵,掏出两块大洋,硬是装进长栓口袋。长栓解下一头驴,骑上,抽了一鞭子,向东而去,一眨眼就消逝在夜色中。
  二先生向远去的背影喊:“我们向大青山,你回来找不到我们,就去大青山。”
  到了天明,吃了饭,一家人又上路了,不过走得明显慢了许多,似乎都是为了等长栓回来。
  快到晌午的时候,正行走着,后边传来马蹄声,二先生停下来,想看看究竟,这年头有马的不多,别看大车小车不少,好的人家套个牛,一般的套头驴子,大多数是独轮车,二先生一家三辆马车已经非常显眼了。难道是日本人追来了?二先生不由得一阵发慌。
  正疑惑间,马队近了,是五匹马,中间夹一辆小式马车,几匹马跑出了汗,到了二先生跟前,一个小矮个叫道:“二先生,是二先生吗?”
  二先生机械地点点头,不是日本人就好!看对方有些面熟,急切间却想不起来,那人道:“我是李骋,二先生没见过我。”
  “是……哦,是李大当家的。”二先生一愣,这是燕住山的大当家的,赫赫有名,怎么追到这里了,难不成他想劫道?劫就劫吧,这世道,活着都没意思了,还怕劫道吗?!
  李骋跳下马,朝马车探探头,转身对二先生说:“我是专门送大先生来的,大先生在车上,他受了伤,情况很不好,非要见你一面。”
  原来,那天大先生和秦耀祖都倒在地上,日本人看秦耀祖死定了,大先生脖子受了伤,一个碎弹片插进去有二指深,伤口处一直流血,又朝他肚子刺了一枪,才扬长而去。李骋本想接大先生出城,没说动他,现在见城破了,又杀到城中,到处寻找大先生,可巧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他,用手指一试鼻子,还有一口气。几个人抢来一辆马车,架到车上,直接送到三河口,把吓得半死的小朱先生叫了起来。小朱先生也没见过这么严重的伤,老朱先生亲自出马,肚子缠满布条,敷上白药,好歹止住血。脖子处的弹片不敢取,一取就可能断气,只好在外边绕着脖子缠上几圈布条,煎了一副药让大先生服下,才无奈地说:“估计过不了一天,送回去吧,好歹在家里咽气,也比死在这里强,我也只能为老朋友做到这一步了,你们再晚来一会,我们全家也都要跑反了。”
  老朱先生说的话从来不会错,李骋也只能如此,询问大先生的意思,大先生坚持去找二先生,再问什么话也不说,李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以为二先生有什么治疗外伤的偏方,一路狂奔追来了。
  大先生坚持要找二先生,让二先生很是奇怪,听说他受了重伤,更是担心万分。二先生掀起帘子,看到大先生斜躺在车厢里,本来就弯的身子踡在一起,早已不是以前的样子,一片弹片插在脖子上,把布条顶了起来,大先生扯下布条,笑笑。二先生见大先生脖子肿得厉害,好在眼神还是如以前一样犀利,让他不要说话,但是下一步怎么办,二先生自己也没主意。大先生静静地看着二先生,苦笑了一下轻声说:“不巧,中了。老二,我有事找你。”
  二先生忙止住他,说:“大哥不要说话,泄了元气,我去找一找大嫂,还有文耿媳妇,方勇,他们走得不远,文杞,你快去追上你大娘一家,让他们回来,就说你大伯来了。文耿把她们送来后就急匆匆走了,说是要寻找张专员……”
  大先生摆摆手:“我找的是你,老二,我追你一路了,好歹总算追上了。”
  二先生和文朴把大先生扶着,背后靠一被卷,大先生脸色蜡黄,两只眼睛还算精神,伸一只手想扯下那块弹片,叹一声又放弃了:“老二,我不行了,我有一事要问你,这事闷了我几年了,我一直解不开。好了,你不要张罗了。多亏了李大当家的,救我出来,沂州已经陷了,日本人在城里正杀人放火,李大当家说他欠我三条命,今天总算救我一回,好了,不说那些,我要问你的是,你仔细听着,二弟,我问的事你要如实给我说,让我死了能闭眼,不然,我闭不上眼。”
  “大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老二,你给我说实话,文耿和文桐媳妇当年到底有没有那事?永功说没有,外人都说有,你应该知道事情的底细,你今天对我这个将死之人说句实话。”
  二先生一愣,大先生追了一路,竟是问这事,他哭了起来,扶着大先生的肩膀,想拉他起来,更像扶他一把,不让他倒下,然后说:“大哥,这个时候说这事有什么意思,你先养伤要紧。”
  大先生两手撑着身子,想使出全身的劲,厉声说:“你说实话,我快不行了,你不能让我死不瞑目,老二,我求你了。”
  二先生还是不开口。
  大先生躺了下来,朝文朴摆摆手,文朴离开,才说道:“老二,这事让我痛心了多少年,我就想问个实情,你如果不愿意说,点头也行,这样吧,如果有这事,你不要说话,如果没有,你摇摇头吧。”大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满眼乞求的意思。
  二先生一句话没说,但是,也没摇头。
  大先生扶着车帮,凄然一笑:“我明白了。老二,你靠近些,我死了,固庄的族长就交给你了。记着,不管以后是谁的天下,不管是保长说了算,还是村长、里长说了算,固庄,只有族长是乡人的主心骨,拜托了,永功不地道,你防着点,老二,辛苦你了。”
  二先生忙摆摆手:“大哥,我不能当这个族长,我受不了那个累,族长还是文耿的,非他不行。”
  听了这话,大先生使劲摇摇头,想说说不出来,一股眼泪顺着他的腮流了下来。然后,一股气从大先生嗓子眼里倒了出来,大先生嘴张了张,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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