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面授机宜

　　从琼家里出来，己是万家灯火，天穹繁星点点，路上车寥人稀，凤一路小跑回到家。爸妈和哥都不在，嫂子说他们看戏去了，把凤叫到她闺房去，又仿如发现了凤的什么惊天秘密，一脸诡笑地看着她。凤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果然被琼言中了，无非是奉妈之命，替芦宁说事，妈怕跟我谈不拢，知道嫂子和我亲近，便叫嫂子做说客，他们以看戏为名回避了。
　　嫂子叫方卉，出身书香门第，善良贤淑，温婉和顺，表面上柔弱可人，其实很有主见。凤和卉虽是姑嫂，但平日关系不错，卉肝胆相照，善解人意，有股子正气，且敢于表达。妈为选婿和凤生气，总是她出面调解抚慰，劝说妈要尊重凤的意愿，不要干预太多。妈生凤的气，也对卉不满，责怪她袒护凤，把凤宠坏了。嫂子总是心平气和，搬出一套又一套婚姻自主法律保护等无可辩驳的理由，且正确得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妈说不过她，叱她俩是二人帮。可背地里卉又批评凤，责怪凤跟妈争吵太任性，说自主不等于就不倾听父母的意见，妈也是为了你好，两面派当得圆滑顺溜但两边都不讨好，卉却乐此不疲地延续下去。
　　嫂子诡笑后，回归正经，喝令凤道：“丫头，坐下，有话跟你说。”
　　嫂子的逻辑是，未出嫁的姑娘永远是丫头，只有结了婚才算成人，她也就比凤大两岁，但因为出阁早，进入了嫂子级别，就倚老卖老，这么叫凤。当然，这个官宦家庭，是有条条框框的，平日里都是循规蹈矩，不苟言笑，人前她只能叫小姑，或者叫小妹，不能直呼凤名字，否则妈会不高兴。只有私下里她们俩，才会这么亲密无间，因为除了琼，嫂子也算是凤的知己。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待凤以诚，值得信赖，凤有烦恼会向她倾诉，她有不快也跟凤说，绝不同于常见的姑嫂关系，紧张对立。妈搬出嫂子这一招，也就是因她俩有共同语言，知道两人谈得来，想用这把钥匙开凤的心锁，但她忘了卉是有主见的，且心地光明磊落，有能力判断是非曲直，不会因为婆婆授意，她就一味地盲从。
　　嫂子命凤坐下，凤就斜签着坐了，且作恭顺状道：“是，我坐下了，嫂子大人，有何见教？”
　　嫂子不遮不盖，直捣主题领域：“嘻嘻哈哈的，成何体统！和你谈正事呢。我问你，还记得在校时，有个叫芦宁的博士吗？学生会副主席，读哲学的。”
　　“什么儒林？我只知道有个《儒林外史》，吴敬梓写的，这人谁啊？不记得了。”凤当然知道，打趣逗她。
　　“鬼丫头，严肃点，跟你说正经事，却没个正经相。你再说一遍，当真不记得，是不是要我抽你几刮子，你才老实！”嫂子扬起手来，威胁加恐吓。
　　“别别，别呀，嫂子大人，手下留情，就你那细皮嫩肉的绵软玉手，抽闪了我可担待不起。我老实回答还不行吗，问啥答啥总可以吧。”凤举手投降，笑着求饶。
　　“问啥答啥，算你识相！那我问你，芦宁这个人，想起来了吗？”
　　凤半开玩笑半认真：“回嫂子大人，想起来了，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外表白净清瘦，身子有骨头没肉，戴一副宝姿眼镜，斯文得比孔乙已还酸。这家伙孤芳自赏，自命不凡，处处表现绅士派头，严重脱离群众，要是在革命时期，早被当牛鬼蛇神处理了。他就是一假洋鬼子，嫂子大人提他作甚？”
　　嫂子不开玩笑全认真：“住口！严肃点，跟你谈正经事，别嬉皮笑脸的，什么这个家伙？什么假洋鬼子？你都大龄姑娘边缘了，说话还这么不知轻重。人家是哲学博士，品学皆优，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现在是处级干部，将来还有更大发展，容得你颠倒黑白，信口雌黄，你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了，他就是你未来的老公。”
　　“什么？他就是我未来的老公？嫂子，你没发高烧吧？他什么时候提亲的？我怎么不知道。”凤全知道，逗她玩呢。
　　卉正色道：“凤，看在你平时还算听话的份上，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实话跟你说吧，这是妈的主意。你们学校的这个博士，现在分到市政府工怍了，因为在校表现好，还被提为副处长。他一到我们市，就去找他姨母，也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姜英。据说，这个芦宁是学生会的副主席，政治上成熟得早，不仅家庭显赫，很早就入了党，个人也有魅力，活动能力很强，在校受到不少女生青睐，视为追逐的对象，但他在挑选时，却没有中意的。他说思来想去，只有和你最对眼，且一直魂牵梦萦，情有独钟。虽然你已经离校，他还是念念不忘，所以一分到市府，就托姨母来提亲。他姨母是副市长，位高权重的人物，你妈掂量后认为条件很好，尤其两家门当户对，是个难得的乘龙快婿，当即一口应承下来，说这门亲我认了，就怕妮子脾气倔，不大容易说得通，需要做思想工作，等商量后再定。这样，他姨母走后，妈知道你是个犟驴，从不肯听她的话，想到你和我谈得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要我尽可能说服你，接受这个新姑爷，这么好的条件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再没那个店，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你就好好考虑考虑吧。”
　　“什么？”凤心知肚明，但叫起屈来，“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戏，原来你们沆瀣一气，商量好了，背后搞小动作出卖我，设套让我往里钻。我早跟你们说过，我的婚事我做主，凡是靠家庭背景发迹的，我绝不考虑。”
　　“凤，你冷静点儿，妈说了，芦宁家庭体面，本人品学皆优，未来前途无量，是截止目前选婿的最佳人选，你再好好想想，别把机会错失了。而且，大媒是副市长，芦宁是副处长，皆权势显赫，不好得罪，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回他还真有点辣手呢。”
　　凤想到琼的嘱咐，是时候求她了，也只有这个机灵的嫂子，才能帮她解困，为说动她出手相助，特别启用了故作娇痴的缠功：“吆吆，好嫂子，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嫂子，堪比行侠仗义的十三妹，助人为乐的活雷锋，足智多谋的女诸葛，武艺高强的穆桂英，你聪明绝顶，智慧过人，一定能想个办法，帮我度过难关，好嫂子，求你了……”
　　“打住！”嫂子一声断喝，把凤已经滚到舌尖上的下半截话给吓了回去，“你先前说什么来着？说我们沆瀣一气，搞小动作出卖你，怎么转眼之间，我又成女诸葛活雷锋了，你油嘴滑舌口是心非，想拍马屁坑我是吧！”
　　“不是！不是！”凤知道卉的利害，赶紧打躬加赔笑，“唷唷！那个‘你们’不包括你，是指我妈他们的，你一向与人为善，菩萨心肠，大慈大悲，功德无量，好嫂子，你是我的保护伞，怎么会出卖我呢，都怪我没说清楚，小妹给你赔礼了！”
　　“赔礼？别假惺惺了，你的这套鬼把戏，当我看不出来！好了，看在你可怜巴巴，说好话的份上，我就饶你一次，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要我帮你过关，这个忙我帮不了，我是你妈授意，叫我说服你考虑的，你坚决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只好如实回复，就没我的事了。至于如何应对那个大媒，以及副处长的纠缠，我可没有那个本亊，就由你妈去对付吧。”
　　“好嫂子，你知道的，这事没有得力的理由，处理起来很辣手，女市长的大媒，既要应对得体，又不好直接拒绝，还要让妈不输礼节，几方面都要照顾到，要解这个难题，没有大智慧是不行的。好嫂子，亲嫂子，你就是智多星，女诸葛，定能想个周全的办法，帮助破解这个困局，大功劳友情后补，就算小妹求你了。”
　　“唷！你今天真乖巧，跟乖猫差不多，嘴挺甜的嘛！但你忘了，智慧不是捧出来的，我还真没这个能力。就算我能想出办法，你妈要我促成这门亲，我出主意拆散这门亲，那不是搞两面三刀，违背你妈的意愿吗。就算她不知情，瞒得了一时，毕竟你们是母女，万一以后你告诉她，我不就成了两面派，以后怎么相处啊！”
　　“好嫂子，亲嫂子，大慈大悲的嫂子，小妹向你保证，只要你出个主意，告诉我怎么做，我会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永不向任何人透露。我发誓，如果以后告诉妈，出卖亲爱的嫂子，我就是小狗！不，小狗太轻了，应该发重誓，我就是汉奸走狗卖国贼！这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你以为你是谁？卖国也是需要资本的，起码要掌管国家权力，你一个电信局的小员工，有这个能耐卖国？”
　　“嫂子大人，这人不可貌相啊，也许我以后当了大总统，不就可以卖了吗。”
　　“别胡扯，发个不着边际的誓，就想让我帮你，想得也太轻巧了，要知道，帮你这个忙，可是要承担风险的，弄不好暴露了，我不就出丑了。再说了，既然请人帮忙，总得付点代价，你倒好，舌头打个滾，说几句不甜不咸的奉承话，就算打发了，有这么便宜的买卖吗？油嘴滑舌没用，来点实际的，比如，帮你有什么好处，总得有点表现吧。”
　　“嫂子大人要表现，有哇！你不就是想我的那件千百惠新款连衣裙吗，帮我忙，给你了！”
　　“帮你忙，给我了，好哇！那我就领情了。”
　　卉说完，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才感慨万千道：“唉！都说女子美丽就是力量，你的美丽却尽添麻烦。鬼丫头，算你狠，也可怜，拿你没办法，谁叫我心慈手软呢，看在你处境为难的份上，教你个对策试试，但管用不管用，我就不知道了。附耳过来，送你八个字‘以进为退，主动出击’。按这八个字去做，或许能摆平。记住，把你的化装术用起来，尤其要凸显眼部，你不是会演戏吗，再把表演功夫使出来，临场要镇定沉着，表演要像模像样，入戏要形神毕具，演砸了自己负责，知道吗……”
　　跟着，卉把她的对策详尽地说了一遍，凤听得张嘴结舌，啧啧称奇，仿佛从漆黑漫长的隧道里，突然看到了出口的亮光。怪不得琼说她有大智慧呢，还果是名不虚传，当即钦佩得五体投地，就差下跪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