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迷惘•不速之客造访

　　这两天，姜宛卿总是感到心神不安。坐在画架前，常常几十分钟也下不了一笔。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究竟是因为13号大院接连出事，使她心惊肉跳，还是因为那天晚上见到了皇甫煜，又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
　　姜宛卿曾经有过一个家庭，但是很快就瓦解了。她是一位勤奋的画家，经常到外地写生，丈夫为此很不满意，老是同她吵架，甚至还粗野地骂她是个“野女人”。每次，她都是含着眼泪默默地忍受着这种耻辱。她曾企图用真挚的情爱来感化丈夫的心，然而收到的却是相反的结果。丈夫经常在外面花天酒地，倘若盘问或干涉，他就大吵大闹，并用污秽的语言骂她是个“醋坛子”。她是个好面子的人，生怕街坊四邻笑话，只得忍气吞声。但是，她毕竟是个有事业心的画家。为了攀登艺术高峰，她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创作出了一幅又一幅深受群众喜爱的美术作品。艺术事业上的可喜成就，填补了她在家庭生活中的空虚。她渐渐地意识到；与丈夫的结合，是她在生活上所犯下的一个极大的错误。
　　记得那天，姜宛卿从外地写生回来，一路上的辛劳，使她多么想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休息几天啊，可是，当她满喜悦地回到家门口，正要推门时，却听见屋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于是，她停住了手，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
　　“你的胆子太大啦！大白天的，你怎么敢来找我？万一宛卿回来撞见，她决不会饶恕我的。你呀，这不是逼我跟她离婚吗？”
　　“傻瓜，怕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早晚要露馅。咱们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索性破罐破摔。跟她散伙儿，还怕我不跟你？”
　　“你说的倒轻巧。就凭我这点工资，还不够你下两次馆子。到那时，我不当忘八，就算是烧高香啦！”
　　“我的乖乖，你倒正经起来啦！拿着你老婆的稿费在外面搞女人，你不脸红，我给你捞点风流外快，你倒害起羞来啦。哼，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真是一点也不假。说来说去，你打算怎么办吧？”
　　“我呀，明白你的心思。若论姜宛卿的模样儿，要身条有身条，要脸蛋有脸蛋，倒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儿。换给我是她的丈夫，丢了也觉得怪可惜的。那你当初何苦死追我，就为了尝口鲜儿啊！”
　　“这是说哪儿的话！馒头虽香，总不如面包酸甜可口。”
　　“你别搂我！”
　　“我依你就是喽！嘻嘻，宛卿是个宽厚人。和她离了婚，说不定这满屋的家具，都是咱俩的。到那时……”
　　“你别傻头傻脑地先提出离婚。叫姜宛卿放头一炮，主动权就在你手里……真没出息，你老婆要是回来堵上怎么办？”
　　“她野在外面，哪里还……还顾得回……回家？
　　姜宛卿听得分明，两肺都要气炸了。她顾不得多想，“砰”地一声推开了房门。床上的两个人，仿佛头顶响了个霹雳，吓得魂飞魄散。
　　“冯孝迟，”姜宛卿的脸色气得煞白，“你们干的好事！”
　　“宛卿，宛……宛卿！任打任罚，都随你便，只是别……别……”
　　“我，既没有力气打，也没有心思罚。你们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就照你们说的办！”姜宛卿直觉得眼前金星乱飞，两腿发软，身子一歪栽坐在沙发上，“怪我当初错看了你，才落得今日的下场。你和这个女人长期鬼混，我虽有耳闻，却没有去追究。今天，你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同这个女人狼狈为奸，昧着良心算计我，难道就不怕天理报应吗？”说完，她猛然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突然，冯孝迟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似的，一下子扑跪在姜宛卿的跟前，一手抓住姜宛卿的衣角，一手狠命地打自己的耳光。
　　“宛卿，”冯孝迟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着，“看在夫妻的份儿上，饶我这一回吧！”
　　姜宛卿不免一阵心酸，几乎落下泪来。但是，她强把眼泪咽了回去，转过身来镇静地瞧着冯孝迟。冯孝迟见姜宛卿的眼里闪着泪光，木然地站在那里瞧着自己，以为软心肠的姜宛卿动了心，便又指天发誓，说尽了好话。然而，姜宛卿却好像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见。她只是怔了怔神儿，便甩开冯孝迟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们两年的夫妻生活，就这样地结束了。十年动乱，给姜宛卿造成了更大的精神创伤。当史家把女儿史剑慧托付于她之后，她便同那个可怜的孤女，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再也不想成家了。
　　这两天来，王蕾被打伤，杨萍遭暗害，使姜宛卿感到13号大院充满了杀机，她恨不得立时搬出那幢阴森森的楼房，却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住宅。本来，她常常在家里作画，只因闹出的这些事情，使她不愿总待在楼房里。
　　此时，姜宛卿坐在自己的画室中，手里拿着画笔，却呆呆地望着窗外。枝头上，有一对小鸟在卿卿我我地啼叫着，不知是什么东西惊动了它们，一下子扑楞楞地飞起来，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儿，转眼就不见了。姜宛卿的心，好像也被那两只小鸟带到了白云飘浮的蓝天上。
　　自从意外地见到了皇甫煜，那童年的往事，时常涌现在姜宛卿的心头。三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间，匆匆地消失了。如今的皇甫煜，已经到了中年，却仍然那样的英俊、潇洒、威武。那天晚上，他在执行任务，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但是，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他没有忘记自己。
　　还是孩提的时候，皇甫煜是一个非常顽皮的孩子。有一次，他用弹弓打鸟，不小心打碎了人家的玻璃，吓得赶忙溜回了家。姐姐皇甫珊知道了这件事，便把皇甫煜批评了一顿，又买上一块玻璃，带着皇甫煜去向人家赔礼道歉。从此，认识了干净美丽的小阿宛。然而，他们的友谊，却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那一天，皇甫煜放学回家，看见几个男孩子在欺负阿宛。皇甫煜便把书包一扔，像只小老虎似的冲上去，跟那些男孩子打成了一团儿。阿宛趁这工夫，跑回家叫来了父亲，这才替皇甫煜解了围。可是，此时的皇甫煜，不但滚脏了衣服，而且鼻子也冒出了血。阿宛的父亲把皇甫煜领回家，给他洗净了脸。阿宛为了表示感谢，又送给皇甫煜很多好看的画片，友谊便从这个时候开始了。
　　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中午，阳光把路面烤的烫脚。满头大汗的皇甫煜，兴高采烈地跑进姜宛卿的家。他要把一只刚刚逮到的小鸟，送给阿宛小妹。屋里静悄悄的，阿宛正躺在床上睡午觉。皇甫煜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在了阿宛的身边。他不声不响地瞅着阿宛甜蜜的睡态，不忍把她唤醒。多么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啊！长长的睫毛，细细的眼暗，白白的面颊，红红的嘴唇。她睡在那里，香甜的仿佛正在做着一个五光十色的梦。可是，小鸟的叫声却把她吵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忽闪了几下黑长的睫毛，看见皇甫煜手里拿着小鸟，欢喜地笑了。
　　“阿宛，这是送给你的！”
　　阿宛可高兴啦！她忙接过那只小鸟，喜爱地替小鸟梳理着漂亮的羽毛。一不小心，小鸟挣脱了阿宛的手，扑楞楞地飞出了窗外，在空中旋飞了一圈，就不见了。
　　“多可惜呀！”
　　阿宛呆呆地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却见皇甫煜正笑嘻嘻地瞅着她。
　　“别难过，”皇甫煜哄她说，“只要你喜欢，我再去捉，准比这只小鸟还漂亮！”
　　“不，”阿宛摇摇头，说，“小鸟本来就是在天上飞的，把它锁在笼子里，多让它难过啊！”说着，她神往地望着天空，梦幻般地自语着，“我真愿意变成一只小鸟，在蓝蓝的天空展翅飞翔，那多美呀！”
　　如今回想起这些往事，姜宛卿既觉得甜蜜，又感到惆怅。在人生的长河里，不知有多少欢乐，就这样被悄悄地湮没了，留下的只是一片梦似的回忆。
　　“宛卿！”
　　听到喊声，姜宛卿回过头来，只见美术编辑老唐，引着一位姑娘走进来。于是，她站起身习惯地用画家的眼睛，打量那位含笑不语的姑娘。心想：若是把她作为美术模特儿，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啦！
　　“宛卿，”老唐说道，“这位女同志找你有事。”说完，他就离开了画室。
　　姜宛卿并不认识面前的姑娘，便很礼貌地说：“画室里很乱，请随便坐吧。”
　　裴小岚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美术出版社，不免有一种新鲜感。尤其走进姜宛卿的画室，更觉得新奇。可是，当她看见墙上挂着一幅裸体女人的画像时，顿时红了脸，忙把目光移向别处。姜宛卿坐在一旁，用手托着腮，平静地看着裴小岚，一言不发。不知她是在欣赏裴小岚的姿容，还是在揣摸姑娘的来意。
　　“画家，”裴小岚转过身来问道，“你认识皇甫煜吗？”
　　姜宛卿一怔，说：“当然认识。”
　　裴小岚慢慢地走过来，说道：“如此说来，你和皇甫煜早就相识啦！”
　　姜宛卿不快地说：“皇甫煜是我少年时代的小伙伴，虽说已有二十多年没来往，但彼此仍然很熟悉。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裴小岚说道，“你与皇甫煜最近的来往密切吗？”
　　姜宛卿气恼地站起来，说：“小姐，十分抱歉，我现在忙得很。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事情，请直接去皇甫煜那里打听吧！”
　　“啊，你生气啦！”裴小岚淡淡地说道，“我是受皇甫煜之托，前来找你的。他约你今天晚上八点钟，在河边游艺场的租船处见面。同时，请你提前买好一张船票，他要和你在河面上荡桨。假如皇甫煜在八点三十分不能赴约，就请转天继续等他。”
　　姜宛卿感到十分奇怪，不禁问道：“你是什么人？”
　　裴小岚说：“自然是皇甫煜的朋友。”
　　“他为什么不亲自找我？”
　　“无可奉告。”
　　姜宛卿蹙起了眉峰，冷冷地说：“请你转告皇甫煜，有事只管来单位找我，不必搞得那么神秘。对不起，失陪啦！”说着，她就撇下裴小岚，向门口走去。
　　“这就是画家的脾气吗？”裴小岚不紧不慢地说道，“误了皇甫煜的大事，你可不要后悔。”
　　姜宛卿站住了，冷冷地看着裴小岚说：“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裴小岚不动声色地说道，“皇甫煜是刑侦处长，行动上难免有点神秘性。他既然约你在河边见面，自然就有不能来单位找你的原因。我还要补充一点，这次约会，不要对在何人讲，必须绝对保密。”
　　姜宛卿如坠五里雾中，闹不清裴小岚究竟是什么身份，更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似乎有一种敌意。但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今晚的约会，决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蓦然间，姜宛卿的心中闪出一个念头，莫非皇甫煜是为了向她了解那个倒霉的“凶宅”？
　　“我的任务完成啦！”裴小岚来到姜宛卿的身边，莞尔一笑说，“我的直率，大概惹恼了你，但我没有任何恶意。你是知名画家，连我也喜欢你的作品。只是因为怕你待人傲慢，所以我才先发制人。我们既然都是皇甫煜的朋友，理应彼此亲密才对。俗话说，一次生，两次熟。日后有幸再相见时，我会向你弥补今日的失礼。”
　　听了这番话，姜宛卿满腹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她不但没有责怪裴小岚，反而却喜欢上了这个性格爽快的美丽姑娘。
　　“是我不好。”姜宛卿微笑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够知道你的姓名吗？”
　　裴小凤笑了笑，说：“为了使你和皇甫煜的约会，增加一些传奇性的趣味儿，我的姓名暂时保密。不过，以后我会主动告诉你的。”
　　“好吧，”姜宛卿愉快地说道，“我住在福音路13号大院，有时间请到家里做客。”
　　“天哪！”裴小岚惊叫起来，“你怎么会住在那里？”
　　姜宛卿被裴小岚的表情吓了一跳，随后又笑了，说：“本来住在那里就提心吊胆的，让你这一吓，晚上又得做噩梦。”
　　裴小岚闻听，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说：“其实，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皇甫煜是‘活钟馗’，叫他替你捉鬼就是啦！”说完，她便向姜宛卿伸出手，“送君千里，必有一别，咱们就在原地分手吧。再见！”
　　姜宛卿目送着裴小岚走出画室，竟有些舍不得她走。同这样活泼的姑娘在一起，不知会省去多少烦恼。她忽然萌动一种念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为裴小岚画一幅肖像。舍去如此姣美的生活原型，对于画家来说，将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这时候，窗外又传来了小鸟的啼鸣。甚至有一只小鸟，飞落在画室的窗台上。姜宛卿蓦然感到一股创作的灵感涌上心头，忙来到画架前，举起了手中的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