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三十五）

　　李本能因当年戴了块时不时就停摆的坏手表，养成了个每约一分钟就要抖几下左手的习惯。后来他那块破手表报废了，但抖手的习惯却没能改回来。但这不耽误他当村书记，并且在有些人看来，李本能每当给村民训话的时候，间歇性地将左手抬起来抖几下，是一个很有派头的动作，但知情者明白，他那个间歇性的动作是当年戴了块坏手表养成的习惯。
　　
　　“一朝君子一朝臣”，本来说得是旧时代里朝庭上的陋俗，但现实中村庄里的小政权也是如此。
　　在兰德田谋划下，本打算称着高朋义的腐化堕落将他拉下台，把老相好的儿子李本能撮到台上，由他在后台操纵着这个小村庄。但没想到李本能上台后根本就不想受他这老“油条”牵扯，上台的第二天就与他拉开了距离，躲开了兰德田远远的，宁肯让“二瞎子”配合他当村主任也不让兰德田沾边。没多久，兰德田就气出了肝癌，三个月之后就含恨“归西”了。
　　
　　李本能的第二步棋是换会计。原来的村会计因年龄较大，在相处一个阶段之后李本能发现，老会计的做账方式始终跳不出旧时代的束缚，无论是开支还是记账都严格按照传统模式，对资金的来龙去脉、收支理由及经办人都要标识的清清楚楚，甚至有些开支都要与集体资产的账目相对应，这让他觉得不合时宜。
　　正在他挖空心思捉摸着怎么换会计的某一天，大脑袋备了几个下酒菜把李本能请到了家里。两个人推杯换盏几个小时，在似醉非醉的状态下达成共识——没几天大脑袋接任了刘家庄的村会计。
　　当年，头脑相对简单的兰德田当村支书的时候，一心想让与他相好“白鸭子”当妇女主任，但老谋深算的高朋义不愿意，拐弯抹角地对兰德田说：“白鸭子家是外乡人，对村里的各种情况不是很了解，当村干部缺少说服力等等……”直到“密罐子”杨春兰的出现，两人一拍即合，让杨春兰担当了这一角色。
　　杨春兰被高朋义逼走之后，这角色一空就是半年。在这半年当中，白鸭子曾极力想挤上去，但半道上村子里突然就转了风向，没想到却歪打正着让儿子当上了村书记。这样一来，她苦思冥想了多年的“美差”又一次落空了。
　　
　　四职干部有了三个，就差了妇女主任这空缺，这让村里有可能排上号的几个人都惦记着，这其中最有可能的是“大老婆”。
　　在杨春兰降伏大老婆之前，大老婆一直是刘家庄的“老婆王”。自从她穿高跟鞋踏地被杨春兰给摔了几个跟头之后，在刘家庄的女人中大老婆只顺从于杨春兰。杨春走了之后，她又顶格了。但她不懂得，村庄里的妇女主任不仅仅是“老婆王”，上指下排的规则当中有些工作还需要一定的文化知识和政治素养，尤其是在大集体解体后，不再以劳动能力论英雄，相貌和脾性及人际关系等方面都成为村干部的硬指标。就算是不讲上边那些规则，也需要与村书记能扯上关系。后来的发展中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从上到下各阶层里选下属，都不喜欢用比自己年长的，尤其是女下属！
　　大老婆在不长时间里，笨手笨脚的连续向李本能抛了几次橄榄枝，其中包括在大街上多次主动与李本能打招呼；在自家的大门前请李本能屋里喝茶；甚至特意到李本能家里以找他媳妇聊天的名义与李本能套近乎，但这一切都徒劳无功。后来她渐渐的明白了，李本能根本就看不上她！
　　其实，李本能早就有了目标，他看上的是街西头张本轩家刚娶了不到俩月的新媳妇，人长的虽没有杨春兰那么气派，但那浑身的水灵劲在村里是拔尖了。因丈夫小张在青岛上班每星期回家一次，姑姐们都已出嫁，平日里只与公婆一起种地和打理家务。
　　结婚的那天正赶上李本能上任，婚宴上给李本能第一个敬酒。之后，每一次见到他，都甜蜜蜜的喊一声“哥”，每一次喊“哥”之后她可能立即就给忘了，但李本能却在每一次被喊“哥”之后都加深一层印象。自打他上任村书记，有事没事总是围着村里转，转的次数最多的大概就是张家的门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轻易也不进张家的门。
　　终于在有一天的午间，当李本能再次路过张家门前的时候，他有意无意间向张家的院内看了两眼，正碰上张义轩在大门里边收拾东西，两人的目光一对，李本能先开了口：“哎哟，张叔在忙什么？”
　　“哟，是本能啊，您忙什么呢？”
　　“我没事，村里走走看看。”
　　“没事？没事来家里喝茶吧！”
　　“哪好再给您添麻烦！”李本能嘴里谦让着，脚步早已踏进了张家的门槛。
　　“来、来、来，这里坐、这里坐！”张义轩引领着李本能坐到了地上收拾地干干净净，树上开满了白花的梨树下面。不一会，张家的新媳妇就端上了热茶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哥，您喝茶！”
　　“谢谢、谢谢！”李本能人虽土气，但言谈上已经学着文明了。
　　品过第一口茶，还是主人张义轩找话开聊：“本能，现在比以前忙了吧？”
　　“嗨，也没什么可忙的，除了去镇里开开会没有多少事可干。”
　　“好！现在是书记了，肯定比以前当连长忙多了！”
　　“那是那是，但以前的干部要抓生产、抓产粮、抓副业，现在土地都分下去，这些事不用再操心了。”
　　“噢、这么说现在当干部比以前省心了。”
　　“那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计划生育’的任务加重了。”
　　“噢，计划生育应该是妇女主任的活吧？”
　　“现在抓计划生育是全党全国的首要任务，不仅要依靠各级妇女组织，而且要全党动员全社会齐抓共管！”李本能把上级开会说的官话给整套的背了出来。
　　“哎哟来，这事还真不容易！”
　　“那可不，要不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妇女干部！”
　　“不听说现在开工资了么，应该好找吧？”
　　“好找是好找，有许多人都抢着干，但就是我没看上！”
　　“怎么我听说好像是‘大老婆’干上了呢。”张义轩刚说完又觉得不妥，马上又补充道，“是听说啊！”
　　“这事不错，她的确是很想干，但我觉得她性子粗了点又没文化，不大合适。”
　　“噢……你的标准这么高，那还真是难找喽！”
　　正在这时，张家的儿媳妇又过来送水，并且顺便拎起茶壶给二人的茶杯里各续上了水。李本能礼貌的用右手扶了一下杯子，新媳妇忙还礼微微地向李本能一笑：“哥您喝！”说完轻柔的放下茶壶就离开了。李本能看着张家媳妇的背影对张义轩说：“我看您家的媳妇干那活比较合适。”
　　新媳妇显然是没听到李本能说什么，但张义轩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及时的把话头给接上：“她一个新嫁过来的小媳妇懂什么？除了自己的家里，连别人家的锅门口朝哪都不知道，干不了、干不了……”
　　本来，按李本能的设想，妇女主任这活让许多人想的头痛，特别是自打上面把妇女主任拿入了四职干部发工资之后，这差事在农村里就是一个“香饽饽”，送给谁都是一份大礼，不是村里的头面人物想都甭想！但令李本能没想到的是，他费尽心机找出的一个人，竟被一口给谢绝了。
　　李本能稍有尴尬地摇晃了两下左手，然后端起茶来又喝了两口，心有不干的把话头给回旋了一下：“村里有是非还是我顶着，其余的人只不过是顶个人头，要不个别村的村书记连村主任和妇女主任的职位一肩挑着……”
　　“噢？我只知道有人身担数职，但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当妇女主任！”
　　“呵，个别村庄里有这种情况。”
　　“那要不你也一肩挑着多好！”
　　“我……我是不想那样干，还是丁是丁卯是卯为好，就是一个人顶两个缺也不敢去领两份工资。”
　　“噢……是这样……”
　　谈话中断了一会，两个人都在喝茶。这时候的李本能巴望着新媳妇能再过来送水好当面问问，说不定她本人乐意接受，做公公的也不好阻拦了。但等了好会她没再回来，于是，李本能又试探着对张义轩说：“要不您叫她过来问问？”
　　张义轩果断地说：“不用问，这事我就替她主了，干不了、干不了！”
　　至此，李本能大概上明白了：张家这老东西外貌上看不出聪明，但内心里就像是通着神仙，别人在心里藏着的想法有可能他都知道，要不别人争都争不到的美差，给他张家送上门都不愿接受！怪了……怪了……
　　李本能离开了张家一路走着想着，从街西头走到街东头，又从中心街顺着东胡同走到村前，可能是中午的原因，李本能在这段时间里一个人没碰见。正当他心灰意冷想回家睡上一觉，差一栋房子就到家的时候，瞒着“老糊”家那堵矮墙忽拉就泼出了一盆污水，一下子淋到了李本能的头上。
　　“哎哟，我的妈！”
　　李本能一声惊呼，老糊媳妇在院子里慌了神。原来，老糊媳妇在院子里刚洗完澡，听了一下见墙外没什么动静，瞒着墙头就把大半盆洗澡水给泼了出去，没想到正好让李本能赶上了脚步，从头到脚淋了一个“落汤鸡”。
　　“哎呀来我的大哥，对不起、对不起……你看看……你看看……”老糊媳妇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穿着内衣裤急急忙忙地拉开门闩就向外跑，一边唠唠叨叨地向李本能赔不是，一边用手里的毛巾给李本能擦脸。三擦两擦，李本能原先那一肚子温火舜间给擦没了。轮到他说话的时候就说：“没什么、没什么，你也不是有意的，谁干活都有失手的时候……”
　　“不、不、不大哥，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再也不向墙外泼水了。”
　　“保证什么？泼着谁算谁交运，要不……要不我去哪里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赚到这么多的‘大哥’呢。”
　　他这么一说，两人都哈哈地笑了，其尴尬情绪一扫而光！但老糊媳妇并没有就此打住。
　　“来、来、来大哥，你进来我给您换洗一下衣服，以此向您赔个礼！”
　　李本能又摇晃了两下左手，连连说：“不用、不用，我回家让你嫂子洗就行了。”
　　“让我嫂子知道了不又得骂我，就给你洗洗衣服一会就干了。再说了，家里又没别人，还怕我把你给吃了不成！”说着，狠狠地将李本能拽了一把，李本能顺势就进了“胡家”的院子。
　　刚才说是老糊媳妇，一转眼又说是“胡家”，这好像是让人看不懂。其实这家人本来就姓胡，并且是男主人和女主人是同姓。男主人胡来顺人长的还算不错，只是在成人阶段上不温不火的性格，被人给起上一个“粘糊”的绰号。取媳妇之后，大多数时间跟包工队在青岛的工地上当瓦工，对家中媳妇的所作所为从不怀疑、不打听、不计较，糊里糊涂中平平安安过日子，在许多人眼里他这人不光是粘糊，在个别事上简直就是糊涂！但他自己不觉得，并且对别人喊他为“粘糊”非常抗拒，后来干脆有人改口就叫他“老糊”。这样以来，因他家姓“胡”也就没话可说了，但除了他之外，别人都知道叫他“老糊”是什么意思。
　　
　　李本能那天在“老糊”家里呆了多久，都受到了什么待遇好象没有人知道，但接下来时间里每天老糊家的孩子上学之后，李本能每天至少去一次老糊家里。
　　就在这段时间里，江东省的电力“村村通”工程落实到了刘家庄，由老糊媳妇配合李本能挨家挨户收钱拉电，刘家庄除了照明之外，第一次在村庄的中心位置竖起地电线杆上安装上大喇叭，李本能在“喂、喂、喂”的反复试验之后，第一次用广播喇叭向全村宣布了他的领导班子，在第四名念到妇女主任的名字是：胡淑芹。
　　人都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老婆与老糊家是邻居，李本能被泼了脏水之后被胡淑芹硬拽到家里的那一幕，被大老婆隔着墙头看的一清二楚，并且听到李本能在进了胡家的院子之后，连连夸奖：“你洗澡用得这香皂，味道可真是好闻。”胡淑芹接着李本能的话说：“我也用这香皂给你洗洗……”
　　因此，大老婆起初在背地里给别人说：“那妇女主任是用洗澡水泼出来的。”后来又改口说：“那妇女主任，是给人洗澡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