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乳娘•难遏蛇蝎心肠

　　特别行动小组的紧急会议结束之后，耿文杰便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市委办公室挂了一个电话，说有要事要找林超副书记。对方回答说，林超开罢常委会，已经回家去了。于是，耿文杰决定立刻到林超的家里去。
　　耿文杰在林超的面前，从来不放过邀功请赏的机会。如今假币案件有了重大的突破，他岂肯把好事让给别人去说？况且，这次召开的紧急会议所做出的决定，对他十分不利，他更要在林超那里来个“恶人先告状”，把水搅浑。出于这样的一种动机，自然是到林超的家里去谈更方便。
　　不大一会儿工夫，耿文杰便乘车来到了林超的家。每当他迈进这个小铁门，看到院中的景致时，心里就萌动着升官发财的强烈欲望。他由一个电工，一跃而为公安局的副局长，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了。但是，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用他的话说，“没吃过慢头，不知道窝头难咽；没见过洋房，不知道草屋阴暗”。而今虽然当上了副局长，已非电工可比，若与更高的官阶相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更何况，眼下的地位并不牢固，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挤下来。即使为了眼前所得的“芝麻小官”，他也必须与皇甫煜争斗一番。
　　在雅致而肃静的客厅里，林超接待了耿文杰。但是，一向善于观察上司脸色的耿文杰，立时发现林超对他已不像往日那般热情。
　　“林书记，”耿文杰小心谨慎地说道，“这般时候来打扰您，实在过意不去。”
　　林超淡淡地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
　　“是。”耿文杰一本正经地说，“经过全体公安干警的努力，假币案件已经基本查清。罪犯的作案现场，在福音路13号大院的一个密室里。制造假币的罪犯，是杨萍的丈夫赵健勇。目前，13号大院正处于我们的严密监视之下。”
　　林超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才微微地现出了一些喜色。今天上午召开的市委常委会议，特别提到了关于假币案件的问题。当时，林超由于不知道案情有了重大进展，故而在常委们的面前，很觉得不自在。恰在这时，吴妈不声不响地走进了客厅。
　　“很好，”林超说道，“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你们能很快地查清这个案件，我很高兴。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呢？”
　　耿文杰见林超的态度已不像刚才那样冷淡，不免松了一口气，说：“特别行动小组已经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在杨萍身上打开突破口，一旦查实罪证，就立即逮捕罪犯。”
　　林超刚要说话，忽然发现了吴妈，便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近来，他发现吴妈有些反常，好像有什么事情搅得她心神不安。尤其那天上午，在皇甫煜临离开这里的时候，林薇娜突然奇怪地闯下楼来，他从吴妈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仇恨。因此，他怀疑是吴妈故意把林薇娜放出来的。他闹不明白，为什么吴妈对皇甫煜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老林，”吴妈说道，“这些天，我一直头疼，烦你派个车，送我去医院看看吧。”
　　林超点头答应了。他站起来，陪者吴妈走出了客厅。他本打算让林艺娜送吴妈去医院看病，见吴妈死活不同意，也就不再勉强。直到吴妈坐上汽车驶出大门，林超才重新回到客厅，详细询问案情。
　　吴妈坐着林超的汽车，直奔市医院。昨天下午，她托陈家祥给孙静文带话，让孙静文今天上午来找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孙静文没有来。于是，她便以看病为借口，亲自去医院找孙静文。
　　说起吴妈的过去，虽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历史，却也是个比较复杂的人物。解放前，她生于保定，十几岁时被人贩子拐编到天津，卖给了南市一家三等妓院。后来因为使性子得罪了嫖客，又被窑主转卖给“鲇鱼窝”。年仅十七八岁，就成了风月场中喜怒笑骂的老手。十九岁上，被一个小汉奸相中，用五十块大洋从领妈手里赎出来，做了人家的小老婆。日本投降前夕，小汉奸撇下她逃跑了，她便做了暗娼。不久，国民党重新占领天津，她又勾搭上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小连长。两人姘居不到三个月，就随一个走私贩私奔了。解放后，那个走私贩死于痨病，她便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靠给胡同倒垃圾维持生活。不想女娃娃活到三岁，患肺炎夭折了。有人怜悯她日子过的太贫苦，便把她介绍给林超家当了奶妈。从此，她的生活有了保障，精神上也有了依托，她把林薇娜看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林超夫妇见她干活勤快，做人也老实，又知道疼爱孩子，所以在林薇娜断奶之后，依然把她留在家中。
　　然而，林家的灾难，也就在这个时候种下了祸根。林超夫妇都是部队转业的进城干部，每天只知道忙于工作，不会料理家务，这就越发显出吴妈在家中的重要性。尤其是林薇娜，几乎一刻也离不开吴妈．光阴荏苒，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被吴妈一手带大的林薇娜，活脱脱长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并开始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事。于是，吴妈便把她当年在风月场中学到的本事，悄悄地传授给了春心萌动的林薇娜。此时，林藏娜的母亲已然不幸病故，而粗心的林超，竟不知道女儿早已周旋在异性的追求者之间。在吴妈的熏染和教唆下，林薇娜把戏弄异性朋友当成了人生的乐趣，认为追求者越多，越能说明自己的高贵。直到有一位痴情的青年因失恋而投河自溺，她才稍微有所收敛。
　　“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林家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林超被流放到边远的“五七”干校期间，林薇娜也随同吴妈到了山区。后来，林薇娜结识了一位干部子弟，便违心地嫁给了他。然而，人生竟是那样富有戏剧性。林超经过了磨难之后，又奇迹般地官复原职，不久又升迁为市委副书记，搬进了花园似的住宅。吴妈由于同林家患难与共，因而在林家的地位更加牢固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西方的所谓“自由化”生活，随着先进技术的引进，也趁虚而入。于是，吴妈如僵尸复活一般，又把风月场中的“情趣”，变本加厉地灌输给林薇娜。而她自己的变态心理，也从中得到了满足。此时的林薇娜，已经完全堕落了。她不但一味追求吃喝玩乐，甚至成了“性解放”的追随者。在这种情况下，与丈夫离异也就不可避免了。从此，林薇娜变得更加放荡无羁了，并与港客取得联系，利用优种信鸽进行走私活动。后来，林薇娜骗取了霍辰生的十二颗价值昂贵的红宝石，企图逃往海外而未能得逞。
　　林薇娜之所以走上犯罪的道路，以至最后毁灭了自己的一生，完全是昊妈一手造成的。当林薇娜还是孩提时代，吴妈为了追寻母性的快乐和满足，对林薇娜百般溺爱。当林薇娜进入青春期，吴妈因为缅怀失去的性爱生活，向林薇娜灌输了淫乱思想。当林薇娜走上了成年的道路，吴妈便在林薇娜的身上，寻找自己永远失去的美梦。而今，由于林薇娜的神经错乱，使她的变态心理失去了平衡，并感到了精神上的极度空虚。然而，她在林超的面前，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善良的中国老式妇女的形象。
　　其实，吴妈并非有意要毁灭林薇娜的一生，更谈不到蓄意进行阶级报复。然而，她既是社会渣滓，就不可能帮助林薇娜树立优良的品质。直到现在，她也不认为是自己害了视若亲生女儿的林薇娜，而把皇甫煜恨之入骨。
　　汽车到了市医院之后，吴妈没费多少时间，便在住院部找到了孙静文。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在吴妈的提议下，来到了楼房之间的小花园，颇为亲热地坐在了长椅上。
　　“吴妈，”孙静文说道，“你老身体不舒服，只要来一个电话，我就去了，怎么却自己跑到医院来啦？”
　　吴妈笑了，说：“昨天下午，我在街上碰见了家祥，叫他给你带个话，请你今天上午到我那里去。结果在家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你的影子，只好自己来啦。”
　　孙静文忙陪着笑脸说：“我家那个浑小子，跟他爸爸一样像个没尾巴鹰，翅膀一搧，就转了风向。有天大的事，也能叫他给耽搁啦！等我见了他的面，看怎么教训他！”
　　“你可不兴跟他生气！”吴妈说道，“不然的话，倒是我惹出不是，害得你们一家人闹口角。其实，我也没有紧要的事，只是恁多日子不见，心里怪想的。”
　　孙静文笑嘻嘻地说：“我和你老算是想到一块去啦！说实在的，我去找你老，心里还真有些发怵。那市委书记的家，是我们平民百姓随便能去的？”
　　“说的倒也是。”吴妈点了点头，说，“可你住的那个大院，尽出邪事儿，吓得我也不敢去。这些日子，那里还闹鬼吗？”
　　孙静文瞅了瞅左右，见没有闲人，才压低声音说：“这些日子，楼里可不安静哪！昨天半夜，新搬来的那家女人，不知碰上了什么东西，昏死在楼下过道里。公安局去了那么多人，也没查个明白。过去杨萍总说屋里有鬼影，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不信也得信啦！”
　　吴妈问道：“那户人家，是从哪搬来的？怎么深更半夜，还敢出来转游？”
　　孙静文摇了摇头，说：“我也觉得奇怪。那个女人，莫非吃了豹子胆啦？”
　　“唉，”吴妈叹了一口气，说，“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对老林说过了，他答应有机会尽量帮你解决换房的事。13号大院，是个是非地方，我也盼你早些搬出来。”
　　孙静文感激地说道：“你老对我这样关心，真不知怎样谢你才好！”
　　“快别说这生分话。”吴妈站起来说道，“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忙，就不会撒手不管。可怜杨萍那个孩子，这会儿不定吓成什么样子。你告诉她，将来有机会，我也想法帮她换一处地方。”
　　孙静文说：“我一定把你老的心意告诉她。不过，只怕你老把房子替她找好，她丈夫却不肯搬呢！”
　　吴妈怔怔地看了看孙静文，没有说话。她心中暗想，孙静文的话是有道理的。在她临出门的时候，偷听到了耿文杰与林超的谈话。如果赵健勇真是私印假币的罪犯，他当然不肯搬出那个房间。
　　此时，孙静文虽然发现吴妈在愣神儿，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吴妈，你老是位好心人，即使赵健勇不肯搬，杨萍也会感激你老的。再说，杨萍虽然受到惊吓，却也有她自己的解救办法。”
　　吴妈不解地问道：“她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解救办法？”
　　孙静文笑了笑，说：“今天睡罢午觉，她准去静宁寺烧香磕头，求佛爷保佑。这已是她的老习惯啦。每当夜里发现鬼影，转天下午非去静宁寺不可。”
　　吴妈认真地听罢，不由得笑了，说：“我年轻的时候，也信神拜佛，遇到为难事，有时还真起作用呢！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啦！”
　　孙静文一直把吴妈送到汽车上，见车开走了，才往回走。记得几个月前，吴妈因病住了医院，孙静文并没有把她看在眼里。后来，市委副书记林超来探望吴妈，孙静文才知道吴妈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于是，她便对吴妈另眼看待，亲热的不行。一来一去，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不知为什么，孙静文相中了杨萍住的房间。为了达到目的，她对吴妈撒谎说，13号大院是个凶宅，求吴妈帮忙替她换一处好房，然后再用那处房子把杨萍换出去，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搬入杨萍现在住的房间了。为了说明13号大院确实闹鬼，孙静文便活灵活现地把杨萍房中出现鬼影的事，讲给了吴妈听。就这样，吴妈答应了孙静文的要求。眼下，孙静文听说市委副书记愿意帮忙，心中自然非常高兴。有大人物的一句话，找一处理想的单元房间，岂费吹灰之力？想到这里，孙静文脚步变得轻快了，脸上不由自自主地浮现出难以言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