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薛甸湖 2

　　在被迫陪话中，他们终于接近了薛甸湖（镇）。
　　“快到了。”司机指了一下远处一座高出四周房屋的六角形楼阁道，“看到那里的文昌阁了。”
　　“这里也有文昌阁？”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其实，他知道中国到处有文昌阁，一般属于道观或孔庙学宫建筑群的，是传统中祭祀掌管读书人的文昌帝君和魁星等神祗的地方。文昌阁底层一般呈正方形，第二层和第三层有四角形、六角形、八角形等不同形状，也有个别地方是九角形的楼阁，只有扬州的文昌阁别具一格，是圆形的，有点像北京天坛的祈年殿的式样。但他眼前所见的这文昌阁，是三层六角形的，却建于一所佛教寺庙内——黄色的外墙上书写着“南无阿弥陀佛”的六个大字，显然是像法华寺一样的一所佛教寺院。这令他感到很好奇，道教的神祗怎么跑到佛教寺院中了？心想一定有故事，这镇上也许出过状元什么的。一般来说，没有出过状元什么的，镇以下（包括镇）的地方是不能建文昌阁的。在封建社会中，下面随便建东西，有可能要被砍头的。
　　“有时间可进去看看的。”司机道。
　　 “今天肯定不可能了。”他一边道，一边看了一下手表。“弄不好，我们很可能要开夜车回去了。”
　　司机有点吃惊、更有点不满地道：“你到底要办什么事？要我等几个小时？”
　　“不好意思，我可以加钱给你。”他清楚那个打包价里已包含了来回车费和一些等待费用的。不过，他也清楚到这么远、这么偏的地方来，都要出空车费（不管你是否来回，都要出来回费用）的，否则是叫不到车的。
　　“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司机也向他道对不起来，“我答应女儿早点回去，给她过生日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他有责怪的意思，心中甚至认为这完全是司机编造出来的。一是为了早点回去，这倒好理解，也不能太怪人家，是自己要等多长时间，为什么要去派出所等等，都说不清楚（有的是不便说），人家是会害怕的。要是等到晚上，又一个像自己一样的彪形大汉上车来，出什么事都有可能啊！二是碰巧的话，司机在回去的路上，还有可能拉到客人再赚一份钱，这可是一笔额外的进账啊。
　　“我以为等的时间不长，接了人就走的。”司机辩解道，“谁知还要等到天黑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时间？要不要等到天黑，我也只是猜想。”但他这时看到了有一辆长途车从对面开过来，便道，“好像有长途车的，你先回去吧……”
　　“这太不好意思了。”司机道，“你乘不到车怎么办？”
　　“这你就不要管了，你女儿要盼着你的。”他又看了一下手表道，“你开到长途车站处，我就下去。”
　　“我在车站外等你一会，”司机道，“把你送到派出所那里，我再走。”
　　“不必了。”凭他以往的经验，在这种小镇上找派出所是很容易的。
　　在长途车站前的路边，司机停下车。
　　“不好意思。”司机回过头来道，“我真的走了。”
　　“你走吧。”他边下车边道，似乎有点责怪司机太看轻了自己。在他的感觉中，自从踏上社会以来，还没有什么事、什么困难真的能难倒过他的。乘车这种事更算不得什么的，也总有办法回去的。
　　司机摇下车窗（玻璃），看着他穿过车站前的小广场，走进汽车站候车室，才把车开走。
　　
　　薛甸湖长途汽车站是很简陋的，候车室、售票处，都在一间不是很大的房间中。在两个售票孔（窗口）之间的墙上，贴着一张《汽车时刻表》。这时，有一只售票孔（窗口）因买票的人太少，已暂停关闭。他从时刻表里看，当时通到镇上的车只有两条线路，一条是只到青山县城的短途班车；另一条是通往市里的长途班车（也途经县城），一天只有两班车，上下午各一班，下午的那班车要到四点三十分开，也就是当天的末班车。短途的一天有好几班，末班车开出时间为下午五点三十分。他在售票孔处，向售票人员问清了由县城开往市里的末班车时间,默默记下后，走出车站。
　　“兄弟，”那位出租车司机还等在门口，大声地叫了他一声。
　　他感到很意外，问道：“你还末走？”
　　“有回去的车吗？”司机问他道。
　　“有，有。”他想过如果赶不上四点三十分回市里的末班车，还可以乘去县城的车，从县城回市里的末班车要到七点多才结束。因此，感到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我就走了。”司机又告诉他道，“派出所就在附近，我已给你问过了，走几分钟就到了。你没问题的话，我真的要走了？”
　　“你走吧，”他看着司机略带歉意的脸，挥手道，“我没问题了，你快走，祝你女儿生日快乐！”
　　“兄弟，谢谢！”司机与他再次道了再见。
　　他们在心中已相互认为对方是好人，特别是他，因为司机在门口等他的举动，他的内心已被深深打动。“难道他真是那位抗日军人转世的吗？”这本是他心头一时间挥之不去的一个大大的问号。现在他已愿意相信司机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也希望司机生意越来越好，赚到第一桶金后，实现自己开一家出租车公司的愿望。
　　
　　他别了司机，匆匆向派出所赶去，不一会儿就看到派出所的房子了。当时的派出所也很简陋，只有不多的几间房，小小的院子里停着一台“侧三轮”摩托车，这大概已是当时基层派出所的最高配置了。
　　在门口的一位民警问明了他的来意后，把他带到那位姓秦的所长面前。秦所长已是一个小老头，也是这个新建派出所的唯一名有正式编制的警察，其他几名人员虽也穿着警察制服，实际上是镇上派给他的“帮手”，要到94年，国家开始规范警察编制时，这些“帮手”才通过一定的考试，符合条件的方能录用为正式警察。
　　一听他是来接白梦的，这位秦所长就对他狠狠地训斥起来。
　　“你总算来了，嘿嘿，看上去比她要成熟得多，她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你还好意思欺侮她？”
　　他想，所长一定是把他当作与白梦吵架、引起白梦要轻生的男友了，便说明道：“秦所长，我想说……”
　　所长显得很恼火，斥问他道：“你还有什么理由可说？多亏被发现得早，不然你要永远见不到她了！”
　　“不是的……”他还想要作解释。
　　“不要强辩了。”所长不要听他的解释。
　　他无奈地想：让他去误会吧！反正今后再也不会与他打交道的。“我听你说，”他委屈地道，“不过，我想问一声，她在什么地方，被你们找到的？”
　　“这我可以告诉你，”秦所长脸上有了一点笑容道，“上午我与小金，也就是刚才带你进来的小金……”
　　“是金同志？”他自然而然地说了一声。
　　秦所长像有点责怪打断了他的话似的，严厉地对他道：“你听着。我们从金家庄回来，车路过湖边，一位正要来派出所报告的渔民拦住了我们，说湖边有一个女子要投湖自杀。我们就跟着他去了湖边，见她坐在湖边哭泣着，由两位渔民看住着她。我上前去问她，她开始什么也不肯说，也不肯跟我们回来，还大哭大叫要我们不要管她。后来知道她当时想投湖，只是还有点犹豫。我当时只好动了粗，让小金一起动手，硬把她塞进摩托车的侧斗里，带回来了。然后，请镇上妇女主任来做她工作，她才慢慢情绪稳定下来，但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只是答应不自杀了。看来，是你这小子不好，让她连死也想到了。”
　　“秦所长，我……”他又一想改变了主意道，“让我先去看看她吧？”
　　“还看什么？”秦所长停顿了一下道，“你把她领回去吧！”
　　他先是一惊，后来又觉得这位所长说话有点可笑，竟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了。
　　“秦所长，我代表——”他也顿一下道，“她的父母感谢你们。”
　　“好啦！”所长有点不耐烦地挥手道，“还不快去见人！”
　　“嗯。”他点了点头。
　　“不能再吵，”秦所长又语重心长地道，“她如果要骂你，也要让她骂。让她骂几句，你也不会真的损失什么吧？”
　　他看着这位有点粗鲁的所长，无奈地点了点头。
　　秦所长又对地道：“还不快去看你那位宝贝儿，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安慰！”
　　“好，好，”他这时倒有点喜欢这位所长的粗鲁了。
　　 
　　他被领到一间像会议室的房间门口。
　　“你进去吧，我不进去了。”秦所长说完就离开了。
　　他推门进去，见白梦正垂头坐在一张椅子里。听到他的叫声，蓦地回过头来，泪水顿时从眼涌出来。又立即把脸埋进双手里，哭个不停。
　　“别这样，别这样，”他绕过了像乒乓桌大小的一张桌子，走到白梦跟前，一时上手足无措，也不知如何来安慰她。听着她不住的哭声，他心中不好受，也忽发奇想：应该让春霞一起来的，事情也许就会变简单得多。一方面，让春霞参与进来，将来也不需自己多费口舌做什么解释；另一方面，帮着劝说的人也有了。但后悔已无济于事，只能面对这现实。
　　“你让我来，我来了。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可回应他的是白梦更伤心的哭泣。
　　“你又惹她伤心了吗？”这时，听到哭声的秦所长又来了。
　　“没，没有。”他不知该如何向这位所长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为难。
　　“姑娘，”秦所长又劝起白梦，“你要见的人，一接到电话就来了。说明他对你很在乎啊，你有话慢慢对他说，骂他几句也可以，不要只是哭啦！‘破镜重圆’，高高兴兴回去吧！”
　　白梦却更伤心地哭起来。
　　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看了看秦所长。
　　“你是有问题，”秦所长这时像哄小孩一样，假装生气地训斥起他，“这么好姑娘，你不好好珍惜，反而要与她吵架，你还像个大男人吗？”
　　他理解所长的用意，因此，闷声不响地听着。
　　“你看看，”秦所长又对白梦道，“他被我骂得响也不敢响了。他刚才也向我做过保证，以后不会再欺侮你，哭就不要哭了，快点跟他回家吧！你放心，如果他再敢欺负你，你只要来一只电话，看我怎样训他？你信不信，我把他抓起来关两天的权力，还是有的。”
　　他觉得秦所长虽是想帮他忙，但实在是太离谱。自己已感得哭笑不得，白梦又怎么会不清楚？又心想，秦所长你真把人家当小孩了，可她是一个大学生，你越这样哄她，她越感到你在做假，她怎么还会听你？
　　可秦所长还劝着白梦：“不是你让他来接你的吗？他一来，就表示他认识到错了。要不，让他在我们派出所，在我这个所长面前向你认个错，怎么样？”所长未等白梦有所表态，又转脸对他道，“看来，你得正式认一声错了。”
　　他心想：我认什么错？我什么事也不知道。“秦所长……”他为难地看着这位好心而在做错事的所长。
　　“你还不向人家姑娘认错？认声错真有这么难吗？”秦所长正式训斥起他，“还末结婚就这样欺负人家，我看你不想认错就算了！姑娘，这样的男人你也不要啦，等以后我替你介绍，保证比他好一百倍。”
　　“好一万倍我也不要！”白梦总算开口说了一句。
　　“那你还是要他的了？”秦所长笑起来道。
　　白梦又只管哭着。
　　他心想：看你再怎么劝她？所长你也太主观了，刚才我要向你说明情况，你不要听，现在你完全是在乱放炮，一点也不着边际的。但他又想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便对所长道：“还是让我一个人劝她吧？”
　　“你怎么劝她？”秦所长不信任地问他。
　　“这你先别管。”他觉得自己说得有点不客气了，便补充了一句，“我们都很感激你所做的一切。”
　　秦所长有点无奈地道：“好吧，你来劝。”又提醒道，“时间已不早，去市里的班车四点钟后就要结束的。”
　　白梦似乎听了此话，暂停了哭泣。
　　他对秦所长道：“你的话，我们都听清了。我再单独与她说几句。”
　　“我在办公室里等你们。”秦所长显得有点不大放心，但又无可奈何地走出了门去。
　　等秦所长走出门去后，他问白梦道：“你看怎么办？四点钟后要没有车的。”
　　白梦看了他一眼，又哭起来。
　　他也想到了在派出所这个多少有点令人紧张的地方，白梦是不会说出什么真相来的，就道，“那我们先回去吧！所长已说过，太晚的话，就没回去的车了。”
　　白梦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点了两下头。
　　 
　　他带着白梦去秦所长办公室签字、道别。
　　秦所长看了看他签字的单子后，又显得有点荒诞地对他们道：“‘破镜重圆’，回去好好过日子。”
　　他想作申明，又一想，放弃了。
　　“以后多来薛甸湖玩啊，”秦所长道，“你们不要小看了我们这个地方，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也来过的。你们乘车过来，很远就能看得到三层楼高的文昌阁，这文昌阁也有人叫他文星阁的，原来建在镇上的三清观内，在一次大火中，三清观只烧存了这文星阁，是皇帝的一道圣旨，把它从一个衰败的三清道观中迁到这般若古寺内的。”
　　他想原来也是皇帝的杰作，把佛道合一了。
　　秦所长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补充道：“这文昌阁迁来后，也作过一些改动，底楼变为文殊殿，供文殊师师利菩萨。楼上才供文昌帝君等道教神祇。文殊菩萨代表智慧、聪明，因此与文昌帝君放一起，也说得过去。三楼中，有两幅唐代画圣吴道子的人物画像拓片，有人专门还从远道来观赏的。”
　　“我也会来，带着人来。”他想到的是，哪天他会带着春霞来玩一次。
　　“好，你们一起来。”秦所长又自说自话地道，“你们找我的话，我付点油费，也‘假公济私’一下，用摩托载着你们去金家镇的母子岛上看看。”母子岛是薛甸湖中唯一的一座小岛，靠近邻县的金家镇。在那里可摆渡上岛。岛上有不多的人家，以打渔和种水果为生。
　　“嗯，嗯。”他点着头答应，“我会来的。”
　　“今天就不留你们了，快点走吧！”秦所长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他们出了派出所，白梦坚持要去湖边走走。梁云考虑到与其在汽站干等班车，还不如到空旷的湖边走一走，说起话来也方便些，就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