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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四章 送马料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2-03 19:56:28      字数:4041

  正月里开过了认捐会,各方都行动起来,从徐州、邳县那边过来的队伍排成一行行,向沂河边聚焦,一部分队伍过了河,听说还有一个先头部队去了莒县,支援那边的抗战。
  往后的几天,沂河边炮声响起来了,消息一个接一个,先是说莒县那边已经战败,最大的抗日将领刘震东阵亡,庞军团长送去的一个旅、两门炮也没起着作用,大炮丢了,士兵回来不到一半,都撤到刘湖,准备第一道防线。
  正规军过去以后,是民团,李世营的队伍沿着河沿一路向北,文耿刚组建的一个营也去了,然后是文桐的八路军。
  枪炮响了几天,炒豆子一般,突然安静下来,消息传得很快,说是庞的部队把日本人挡住了,日本人第一波攻击失败,后撤了几十里。
  好消息传来,大家都欢呼雀跃,说日本人也不过如此。前边要粮的命令很快传到各村,各村的保长催着交捐,永功自然闲不着,早早到了大先生家、二先生家,村里几家有粮食的小门小户也不落下,多少要交一点。
  大先生交了一马车小麦、玉米,让一个短工送了去。永功眼瞅着马车上了路,才把重点放在二先生家。二先生也没闲着,他正操持着长栓、文杞装豆饼,无论永功说什么,他就一个不吱声,永功让他学学大先生,说前线吃紧,队伍断了粮,最少送一车小麦,要不然,送一车玉米也行啊,还说,都知道你是装穷,一个秋天,你家里收了不少稻米,交一车稻米也成。
  听了这话,二先生心里发慌,让他交小麦,他不担心,他家麦子本就不多,玉米更不担心,他很少种这东西,早些年种豆子,现在种稻子,他一家人不舍得吃稻子,早早送到文杓的粮店,听说卖得不错。现在,你让我交稻米,我是不会同意的,我的地被你巧取豪夺一百多亩,现在却要我交粮,反正在认捐会上说好了,我家出马料。
  一边听永功唠叨,一边恨着文桐。开过了认捐会,二先生对文桐自作主张气得要命,可也一点办法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张专员和庞军团长的面认了捐,不认账还行?说不定真给定了汉奸罪。好在张专员说话算话,李世营和永功把控多年的豆子管制被废了,文杓可以光明正大地给油坊送豆子了。
  有了豆子就可以打油,这对二先生和长栓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没了李贵,增加了文朴、文柄,没农活的时候,文杞也来油坊帮忙,刚出了正月,第一垛油就顺着油槽淌下来了,看着黄澄澄的豆油,二先生又有些感谢文桐了,这狗东西,还是有办法的。
  “不行,你就送点稻子吧。文桐走的时候说让你捐一些稻米,文杓也担心日本鬼子来了,他的粮店保不住。”刘氏害怕永功从中使坏,动员老头子,刚回娘家住几天的银月也附和:“对,对,抗战是第一大事。爹,我要跟你马车去河那边看看。”
  对银月二先生没办法,对刘氏就不客气了:“你懂个屁!说好的,我们家只送马料,沂州人多了,难道都让我们家出不成?”
  这话是说给刘氏听的,也是说给永功听的,果然,永功不再说什么。他虽是保长,二先生家有一个在荣子桓那里当连长的文杼,还有一个在八路那边当司令的文桐,自己虽是保长,家里人都在镇上做事,可文遐不过是一个民团队长,文逸就会种地,文适是一个混人,屁用没有,现在真不敢和二先生闹僵。送豆饼就送豆饼吧,总比什么不送强。
  “豆饼还有些热呢。银月,你回来住几天爹高兴,安安稳稳陪你姨说说话,不要想三想四,河那边正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二先生在车辕边上敲敲烟袋,扬手道:“长栓,咱走。”他看也不看永功,扶着马车朝前走。
  一马车的豆饼垛成垛,上边苫了一层稻草,看到稻草,长栓对二先生说:“二爷,你真是高明,秋里收了那么多的稻子,你一点不留,都送到三河口,不然,这次你少不了捐出去。”
  “我也没有前后眼,长栓,那时候不过是想着偷偷给文杓抵押一部分稻谷,换一部分豆子嘛,谁也没想到豆子又放开了,不过,稻米不用担心,好卖!”
  这是实情,在鲁南,稻谷是稀罕玩艺,夏天,这里家家种玉米豆子,秋天播种小麦,一年到头就是吃小麦、玉米,大米一般人家可是吃不起,那香喷喷的米饭是多少人家的奢望,四媳妇有远见,建议种水稻,没想到去年秋天大丰收,二先生见这么多的稻子放在家里实在不放心,急忙送到三河口文杓那儿,让他代卖,抽机会换回一点豆子。
  想到这,二先生一阵欣慰:“长栓,当时崔老掌柜的说把粮店盘给我,我是真不放心,毕竟咱没做过粮食生意,没想到,文杓在崔家学得倒是快,他一接手,整个店愣是没走下坡路,我可是担着心呢。年前,崔家少爷找到我,想把粮店要回去,说他爹临死的时候,把粮店盘给我是不得已,他崔少爷不在跟前,那份转让文书不作数,我想了,不作数就不作数,还给你吧,谁想他崔大少爷没那心思,弄了不到一个月就厌烦了,到头来还是给了我们,你说说,这总不算是我逼他吧?我觉得,这粮店总算落了地,姓固了。”
  “那当然。”长栓慢慢地赶着车,“二爷,不是我多说话,崔少爷就不是买卖人,在文桐手下当着参谋长,哪有心思经营粮店呢!”
  主仆二人说着话,沿着河沿朝南走,很快到了三河口,三河口南侧沂河上有一个贴着水面的石桥,冬天水少的时候,桥面露出来,两边乡人来往倒也方便,夏天一到,只好划船了。
  马车走在石桥上,看着河里的冰碴子,二先生走到马车一边,像是护着马车,防止马车掉到河里。
  沂河最宽的地方也就一百来步,这里不算最宽,马车行到中间时,对面有人吆喝:“什么人?站住!”
  二先生仔细看看,那边河沿上挤满了穿黄军装的士兵,正忙着在河边建防御工事,培土的培土,挖沟的挖沟,真是难为他们了,这大冷的天,镢头刨在地面就是一个白点,还是坚持着挖出一个个掩体,上边垛满了沙袋。
  长栓对那人道:“送马料的。”
  几个士兵围了过来,一个士兵掀掀豆饼上的稻草,大声吆喝:“伙计们瞅瞅,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士兵大笑:“笨蛋,这是豆饼,你老家没有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毛?”
  “猪肉和猪毛可是两码事。”那个士兵不服气。
  “您说这是马料?人可以吃吧?”一个士兵问询道。
  “当然可以。”二先生见到他们,想到自己家的文杼也和他们一样,就亲切许多,这些和文杼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穿着薄薄的衣服,真是受罪了。
  那个士兵用铁锹敲下一块,放到嘴里一嚼,“乡党们,香得很,香得很。咥,咥,快饿死了。”
  听说好吃,几个士兵围了上来,有用铁锹的,有用镢头的,一会一块豆饼就被瓜分了。一个士兵吃着咽不下,噎得直翻白眼,一个士兵跑到桥下捧河里的凉水喝。
  “千万不要喝凉水。”二先生大叫,“吃了豆饼,喝凉水会拉肚子的。”
  没人听他说,他们该干嘛干嘛。
  一个士兵吃过了手里的,还想再撬一块下来,二先生挡住他:“孩子们,不是我心疼,不能吃得太多,容易胀肚子,这是马料,孩子们,不能再吃了。长栓,快赶车,快。”
  长栓拉着大马朝前挤,士兵们不干了,一个个吆喝起来:“抢了吧,兄弟们,长官们马吃的东西竟然不给我们吃,我们已经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
  这声吆喝很有号召力,围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二先生急了,他倒不是担心这车豆饼,反正是送给你们当兵的,人吃马吃一个样。他是心疼这帮士兵,才多大的孩子,竟然几天没吃上饭了。
  “呯。”一声枪响。
  士兵们都四散开来,有一个士兵竟然被撞到河里了,好在河水很浅,众人把他拉了上来。
  枪声响的地方,两个军官走了过来,见到二先生和长栓,一个大声问:“爹,你怎么来了?”
  “送马料嘛!你们长官要的。”二先生见是文杼,心里放松了。
  另一个举着枪,大声说:“集合,都到河沿底下,不成体统。这是马料,怎么就抢上了?!”说这话的是杜招贤,那年被李世营逼着走了,一直不甘心,在南京投了门子,进了复兴社,见戴笠的特务处吃香,分家的时候,托人调到特务处,然后到了山东,他现在是军统驻第三专区负责人,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李世营当年让他不好过,现在,他要高声说:姓李的,我回来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河边跑来跑去,监督完了西北军,再监督东北军,明天准备去李世营的民团,他最看不得军纪涣散的西北军、东北军,见有人抢东西,开了一枪。
  士兵们挤成一个团,一个士兵大胆一些,低声说:“长官,我们连马都不如吗?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石桥上过了几次粮车,我们不敢拦,天知道粮食都运到哪儿了?庞长官的队伍要吃粮,我们吃不上,难道我们东北军就是后娘养的?”
  这句话让杜招贤哑口无言,部队已经断了粮,本来过河的时候说好的备三天的干粮,结果五天都过去了,后续的粮食却没送来。士兵们白天黑夜挖掩体,打退鬼子的进攻,却饿着肚子,真是难为他们了。见杜招贤非常尴尬,文杼忙出来打圆场:“兄弟们,马料都送来了,我们吃的还用担心吗?我刚从指挥所回来,听说后方正朝咱们这边送粮食,不会饿着咱们的。弟兄们,这豆饼不能吃,是生豆饼,吃了会拉肚子的。我不心疼这些,豆饼就是我们家的,我们家开着油坊,想吃,等打完了仗,我请你们吃个够。现在,对不住,都各回各的位置,日本人前天吃了亏,正在准备第二轮攻击,随时会来到,不敢大意。”
  杜招贤看到二先生倒还客气,示意他的马车快过去:“二先生,直接送到庞军团长的指挥所吧,那边马多,军需正巧也在。”
  见士兵们都服从命令,回到各自位置,二先生拉拉上边苫着的稻草,冲杜招贤拱拱手,算是打个招呼,他不知道什么军统、中统,还是油桶、饭桶,反正都是当官的。
  马车走过,文杼闪在桥的一边,二先生这才想起来:“你怎么在这?不是庞长官的兵守大河吗?”
  “爹,一时也说不明白,我们守中段,南段一直到李庄,是庞长官的,我这个连负责守石桥,保障供给。再朝北,是李世营的民团,还有文耿的保安旅一个营。庞长官的司令部在河西南关,不过,现在他在河东刘湖,你直接送到临时指挥所吧,快去快回,日本人说来就来。”
  这下明白了,二先生问:“你二哥在哪?他说他也在沂河边呢?”
  “他?爹,你真是开玩笑,二哥是土八路,总共二百人,能守什么?他在汤头那边,快到诸葛镇了,远着呢!他们就是看热闹的,能打什么仗!鬼子来了,保证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是正规军,爹,关键的时候,保家卫国还要靠我们正规军。日本人的进攻的方向在刘湖一带,庞长官的人在最前边,然后就是我们了,指望二哥他们,日本鬼子早就过河了!”
  二先生才不管你八路军、西北军、东北军,我就是送马料,送到就成。他摆摆手,示意长栓赶车,马打了个响鼻,朝河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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