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灵之痛 2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1-29 12:25:39 字数:5575
后来他知道,田力在估计他离远后,才回到客厅去的。
“几句话要说半天吗?”白梦显然一直在等待他们,这时很不满意地问田力道。但马上发现只有田力一个人回来,没见他跟随着进客厅。正要问田力时,田力已先开腔。
“他是个骗子,我把他识破了!”田力有点激动地告诉大家,“不要看他风度翩翩,穿着也很有档次的样子;他实际只是个在船上卖苦力的水手!他还向我吹嘘,说他有漂亮的未婚妻,还‘貌若天仙哩’!他这种吹大牛,谁能相信?你们相信吗?我是不敢相信的!”田力只顾了自己内心感受,而没有注意到白梦的脸色。
“他人呢?”方芳问他道。
“我把他赶走了。”田力极度夸张地道,还想说下去。
白梦由于愤怒,鼻孔圆涨,整个脸都扭曲了。“我的客人,你有什么权力赶他走?”白梦终于忍无可忍地责问他。
田力一惊,得意劲一扫而光了。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客观上已在耻笑白梦了,忙补充道:“真要说走,实际是他自己要走的,他说有事要去办……”
田力又显得很委屈地看了看大家,似乎希望有人站出来帮他说一句话。
显然,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帮他,大家要么装着低头沉思,要么相互看看,没有一个人肯说些什么的。
“你把他赶走就赶走,还说这话干吗?”白梦又掩饰着内心的沮丧和烦恼道,“不过,他也只是我叫来帮忙搬沙发的。”
“原来他是通过伪装混在我们中的!”那个叫徐云云的装着恍然大悟地道。
瘦瘦小小的黄小燕的则道:“没有田力,真要让他在我们的同学的‘派对’中一直混下去了。”
“他虽是个水手,”方芳却道,“也许会成为一条‘漏网之鱼’的。”她读过他的诗,不想太看低了他。“漏网之鱼”,本来是比喻侥幸逃脱的罪犯或敌人,但后来在社会阶层日益固化大趋势下,一些来自平民家庭的大学生,自认为已经通过自身努力,已成为了“天之骄子”后的一种表面是自贬、实际是炫耀的说法。方芳借用了一下,在座的人也懂她所指的意思。
“你让他成了‘漏网之鱼’后,才为他吹吧!”黄小燕不无嘲讽地道。
“他真成了那条‘鱼’,还用我吹吗?”方芳不满地回击道。
“不说他了,好吗?”文绉绉的梁志浩道,“其实,我们对他什么也不了解。”
“你是不了解,”徐云云又管住他道,“你不了解,不等于人家都不了解!”她似乎也不想让白梦要回一下面子。
梁志浩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像是满足的笑容。
“我有一个提议,”平时咄咄逼人的田力,这时一反常态地道,“白梦已说了,他不过是被叫来搬沙发的,看在他做事的份上,让他多待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他已经走了,就不要再去管他了。”
“你的提议是什么?”方芳向他发难。
“我的提议就是‘不要再去管他了’。”田力说时又望了白梦一眼。
“这也算提议?”徐云云嘲讽道,“大家吃饱了,太空吗?你不提议,也没有人会再去注意他了。”
田力又看了一眼白梦后道:“我再来一个提议。”
“你不要提议了。”黄小燕劝他道,“你横一个提义,竖一个提议,有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要提议什么?”田力也不领情地道,“当然,我可以不用‘提议’这两个字,现在就把我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田力对这位女学同尖声尖气的说话,似乎有点反感。
“那你就说呀!”黄小燕道。
“我说这事到这里都完止了,就当它更本没发生过的一样。”田力道。
“我同意。”梁志浩道,“我们就当他是来做‘钟点工’的。”
白梦听着同学的议论,心中非常苦恼,她也恨自己太幼稚天真,竟会在不知不觉中,把梁云当成突然出现自己生活中的“白马王子”,结果是自取其辱,在这些同学面前,已丢尽了面子。但她想到了这些同学是自己请来,来为自己过生日的,她便打起精神,露出微笑道:
“大家来吃蛋糕吧!”
大家看了看她,方芳带头拍起手道:“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you!”大家跟着唱道。
她已经打开装蛋糕的盒子盖,蛋糕上面既有用红色糖浆标的“祝您生日快乐”几个中文字,又有用巧克力标的外文字:“Happybirthdaytoyou!”
方芳为她拆开了蛋糕店送的一小包蜡烛。那时还没有时行用数字蜡烛,里面有二十一根彩色小蜡烛。
她接过蜡烛,小心地把这些小蜡烛一根一根地插到了生日蛋糕上,又一根根地把蜡烛点亮起来,当她点亮了第二十一根蜡烛时,围成一圈的同学又向她拍手祝贺。
“闭上眼睛,许个愿吧!”方芳道。
“Happybirthdaytoyou!”大家边唱边拍着手。
“记住,一次性吹完,愿望才能实现啊!”方芳关照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去吹灭蜡烛。但仅吹灭了嘴边的几根,她又补了几口气,才把插成一圈的生日蜡烛都吹灭掉。
“我一口气吹不掉。”她有点懊丧地对方芳道。“不过,反正我也没有许过什么愿。”这显然是为自我安慰,她也知道不会有人相信自己话的。
“这本来是玩玩的。”方芳安慰她道,“我们中国古时候,哪里有吃蛋糕这种事的?”
“是玩玩的。”田力附和道,“没有人真的会当真的。”
“不可太相信,也不能一点不相信。”徐云云刁钻地道,“你(把心愿)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你这只女魔头,”方芳骂徐云云道,“人家许的愿,你要知道来干什么?”
“我就是想知道一下。”徐云云古怪地笑着道。
“你不要做太过分。”梁志浩小声地提醒她。
“我倒也想听听。”黄小燕尖声尖气地道。
“你也想看白戏?”田力责问黄小燕道。
白梦心中很不好受,但想到这是自己的生日派对,强颜欢笑地道:“小燕也只是开开玩笑的。”
“还是白梦有样子!”黄小燕道。她嘴里说的“样子”,似乎是指“大家闺秀”应有的大气和雍容。
“大家吃蛋糕吧!”白梦用盒中自带的一把透明塑料刀,把蛋糕切开来。
方芳帮她把切成小块的蛋糕一一装进纸盆中,然后对大家道:“都自己动手拿吧!”
“我要小一点的。”徐云云拒绝了梁志浩替她拿过来的一份蛋糕,“我自己拿。”她要白梦把已装进盆的那份蛋糕再一切为二,又对方芳道,“你也少吃一点吧!”意思自己吃一半,让方芳吃另一半。
方芳不听她的,随便拿起了一份的道:“我要大的,我不怕发胖。”
“我来吃。”白梦对徐云云道。
徐云云对她笑道:“你应多吃一点。”
“你又要耍阴谋诡计吧?”方芳问徐云云道,“你肚子里还有多少坏水?都一起倒出来吧!”
“你帮什么腔?”徐云云笑道,“我让她多吃一点蛋糕,是吃毒药吗?”
“你们不要‘吵’了,”白梦道,“吃蛋糕吧!”
方芳笑着对徐云云道:“你又惹女寿星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白梦含笑道,“我是怕你们不高兴。”
“我吃蛋糕了,不与你们说了。”方芳道。
“你们老是这样说来说去,不感到无聊吗?”田力已吃完他的那份蛋糕,一本正经地道。
“我们没有你那样的‘政治头脑’,”徐云云讥讽地道,“你又要给我们灌‘鸡汤’,还是‘鸭汤’?”
“我也觉得应换换话题了。”黄小燕道。
“唷,真忘了,班上的两位‘政治家’都在此,”方芳道,“我们也想想有什么要问的(问题),请教请教两位,大家觉得呢?”
“我赞成。”徐云云暗笑着举手道。
“我反对。”梁志浩看着徐云云,小心地道,“政治问题应该在政治场合去讲,这是生日派对,不应该谈及政治,至少也应该问一问人家主人,同意不同意?”
“我没意见,谈也可以,不谈也可以。”白梦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不想得罪任何人。
“主人说了可以谈,”田力道,“我可以先提一个问题吗?”
“你看,他又要把人家的家也变成推销他‘鸡汤’、‘鸭汤’’的讲台了。”梁志浩小声地向徐云云抱怨道。
“你还没听他说什么,就反对,怪不得人家说你是想走‘白专’道路。”徐云云不以为然道,“听他说吧,他不过是贩卖王老师的一些观点!”
梁志浩小声地“哼”了一声,悻悻地道:“都是康梁,没有谭嗣同!”显然,他对田力这些人很反感,认为他们中根本没有像谭嗣同那样,为了信仰愿意以自己的头颅、热血唤醒民众的人。
“人家‘政治家’还没说什么,你们两人倒说得这么起劲?”方芳对他们道,“要么说响一点,让大家一起听听,要么安静些听着。”
徐云云笑道:“你算是‘主持人’吗?”
“你们不要闹了。”田力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今天是否来讨论一个哲学命题——异化的普遍性问题,到底在社会主义社会,是不是也存在普遍的异化问题?”
“这有什么可讨论的?”徐云云不感兴趣地道。
“我也觉得没啥可讨论的。”梁志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后道。
“我看有必要讨论的。”黄小燕道。
“你们都是王梓老师的追随者(类似当今的粉丝),还能说别的话?”方芳道,“我看还是讨论一点文学问题,还是比较好。或者我先来讲一个关于祝寿的故事。”她不管大家同意与否,就先讲起来,“那年,唐伯虎被一家有钱人家请去写祝寿诗。做寿的是有钱人家的90岁老母。唐伯虎吃了几杯酒后,指着老太太高声吟道:‘这老太太不是人。’老太太顿时气得横眉竖眼,众宾客也大吃一惊,怎么才子开口就骂人,莫不是酒喝多了?主人也满面不悦,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起来。唐伯虎似乎没有注意到别人的反应,又喝了一杯酒后,慢慢吟出第二句:‘九天仙女下凡尘。’大家一致叫好时,唐伯虎又指着坐在老太太周围的儿孙吟出了第三句:‘儿孙个个都是贼。’儿孙们个个满面怒容,恨不得马上把唐伯虎赶走。这时,唐伯虎指着八仙桌上的寿桃,一句一顿地吟出了末句:‘偷得蟠桃献娘亲。’‘好诗!好诗!’众宾客一齐喝彩,掌声中,主人立即亲自上前向唐伯虎敬酒。”
“这算什么故事?”田力道,“这样的故事,要有多少,有多少!”
“那你说一个出来听听!”方芳不服地回击道。
“我不想讲这种无聊的故事。”田力道,“也只有有些……人要听。”他本想说“有些无聊的人才要听的”。
“我们都是目光短浅,只有你目光远大吗?”梁志浩很不满地道,在学习成绩优异的梁志浩的心目中,田力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又对改变个人社会地位抱着强烈失望感的不安定分分子。
“你当然不一样。”田力内心不服地道,又对徐云云道,“你要看牢他,不知哪一天,他就远走高飞了。”他暗指的是,梁志浩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国外有亲戚和人脉,两个姐姐都去国外留学深造,一个已留在了国外工作。
“你管管好自己,”徐云云带点歹毒地道,“整天张牙舞爪有什么用?”
田力已满脸通红,但看得出,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已讲了一个故事,还有谁讲?”方芳这时想带方向地道。
白梦见无人响应,便道:“方芳你很会讲故事,要不你再讲一个吧?”
“有是有的,光我一个人讲,不是太好吧?”方芳用目光扫了一遍大家后道。
“你喜欢讲就讲吧!”田力这时心中有点感激地道。
方芳心中想到了一个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有一男子,是个乌鸦嘴,谁也怕与他讲话,背后还给他起了“臭嘴巴”的绰号。一天要去给岳父祝寿,妻子怕他在这种场说不吉利的话,关照他要多吃饭,少说话。这天他真的一直忍着不与人说话,临到道别时,眼睛看着身边的老婆,自我夸耀地道:“今天可别说我嘴臭,我从早到现在什么话也没说过,要是等一会儿你父母家里死了人,可怨不得我啊!”老婆气得差点儿昏过去。
“说呀。”白梦催方芳讲故事。
方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说的好,省得引起误解。“算了,”她道,“我不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该回家了。”
被她这样一说,大家注意到大半个下午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白梦,你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一下了,我与(梁)志浩要先回去啦。”徐云云拉起白梦的手道。
“黄小燕,你还不走?”方芳问还坐着的黄小燕道。
“走的,”黄小燕尖声道,但她又看了一眼田力道,“他还没走。”
“你不要管他。”方芳觉得黄小燕很拎不清,只想着做田力的“跟屁虫”。
田力在黄小燕眼中,确实有“领袖”的魅力。她非常认同田力对老师王梓关于中国问题主张一些阐述和发挥。
“你走吧!”田力也对她道,“我还有话要与白梦说。”
“好吧!”黄小燕才悻悻地起身,与方芳一起向白梦道别。
“田大政治家,”白梦送走了方芳和黄小燕后,回到客厅对田力道,“你们‘政治家’说话真是不可信。你一会儿说是你赶走的,一会儿说是他自己走的,究竟哪一句是真话?”
田力很紧张地道:“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是他自己要走的。但要是不揭穿他的伪装,他可能还要装下去。因此,两个说法并不矛盾。”
“谁说得过你?”白梦自知无法否认田力说话中的逻辑性,愤恨地道,“你也不是好人!”
“这……”田力一脸地尴尬,平时在脸上故作深沉的那点自信,消失殆尽了。实际上,他只有在黄小燕等这些与他思想观点相近的人面前,才会十分自信、乐观,思想也会变得异常敏捷,说话逻辑清晰,观点尖锐,十分有冲击力和号召力。他看上白梦,也不仅在他眼中白梦是十分俏丽动人,甚至认为白梦是世界最美丽女子之一,因此当梁云说已有貌若天仙的未婚妻时,认为梁云是在吹大牛。而他看上白梦,更是出于对白梦家庭的企慕,希望通过白梦提升自己的地位,这是因为他一直为自己出生在一个无权无钱的平常家庭而感到自卑。开始也相信了读书可以逆袭,实现阶层跳跃的观点,他拼命用功,总算考上了眼前的这所也算得上名牌的大学。进了学校以后不久,却看到了因为随着社会的开放,挣钱和事业成功的机会开始增多,上大学已不一定是获得利益的最佳的选择了,他和一些同学有了一种利益受损的感觉。因此,他们希望加快改革,特别是政治改革,希望在重新分配中,实现地位的改变。
白梦对他总不冷不热的。这一方面,令他倍受煎熬和烦恼;另一方面,又让他感到存有一线希望,特别在白梦对他稍热情些的时候,他就感到幸福,甚至得意忘形。
“你还是政治家哩!”白梦有点蛮横地道,“你是‘阴谋家’,你为什么提出要与他单独谈话?一开始就未安什么好心!对你的话,我都不会再相信了!”
“他真的是一个卖苦力的水手,一个烂水手!”深感屈辱、怨恨的田力,固执而小心地强调着这一点。
“你们不是天天在讲人权,讲人人平等吗?他是不是个水手又有什么关系?”白梦自感无力地道。她心中也问过自己,在知道了梁云只是一个船上的水手后,自己真的还愿意与他交往下去吗?如果当时他不是穿得衣冠楚楚,表面上看很高大潇洒,又写得一手好字,又会写诗,自己真的会看得上他吗?
“真的没关系吗?”田力抱怨地问道。
“你先回去吧!”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地想一想。她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失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