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说鬼•童稚口无遮拦

　　傍晚时分，忽然变了天气。黑黝黝的阴云积压在城市的上空，欲雨不雨，沉闷得使人感到有些烦躁。
　　史剑慧练了一下午的钢琴，吃罢晚饭，便独自来到了院子里散心。这座院子很大，再盖上一幢楼房也能盛得下。院子里种了十几棵果树，有大有小，品种也不同。史剑慧最喜欢的，是那棵老核桃树。每当核桃熟了的时候，她就爬上去拣最大最好的摘。为吃核桃，把手指染的发黑也顾不得难看。其实，她倒不是因为那棵树能结核桃，才对它有很深的感情，而是由于死去的母亲，经常坐在那棵树下给她讲有趣的故事。
　　一想起死去的母亲，史剑慧的心就感到发疼。如今，她只能到梦里去追寻妈妈的身影，用眼泪擦拭幼小心灵的创伤。此时，她默默地站在核桃树下，当年那个难忘的夜晚，又渐渐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深夜，气息奄奄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忽然挣扎着把史剑慧叫了起来，让她去把年轻的女画家姜宛卿找来。史剑慧感到很奇怪，深更半夜，叫人家来干什么？但是，她还是懵懵懂懂地去了。姜宛卿闯讯，便立刻慌慌张张地来到了房间。
　　“宛卿，”母亲低咽地说道，“请你替我梳梳头吧！”
　　姜宛卿好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忙偷偷擦去泪水，不声不响地给史剑慧的母亲梳着头。史剑慧站在一旁，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半夜里梳头？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和姜姨的眼里都闪着泪光？
　　“剑慧，”母亲紧紧地攥着史剑慧的小手，痛苦地说道，“我的病很重，不能再照顾你啦！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要按妈妈说的话去做！”
　　史剑慧感到很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说：“妈妈，我一定听你的话！”
　　母亲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说道：“剑慧，你给姜姨跪下。我死后，她就是你的亲妈妈。”说着，她一把握住姜宛卿的手，几乎是在恳求地说，“宛卿，我……拜托你啦！
　　姜宛卿一下子愣住了。她发呆地望着只有六岁的史剑慧，不知如何是好。史剑慧怕惹妈妈生气，便默默地瞅着姜宛卿，“噗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姜宛卿慌忙伸手去拉史剑慧，不迭声地说：“孩子，快起来！
　　史剑慧不肯站起来，跪在那里“噗哒噗哒”地直落泪。母亲的眼里，此时也扑簌簌地淌下了泪水，却无力去擦拭。姜宛卿看到这种情景，心都快要碎了。
　　“剑慧，”姜宛卿拉着史剑慧的手说，“我答应收养你，快起来吧！”
　　史剑慧这才抹抹眼泪，顺从地站了起来。母亲见姜宛卿答应了，脸上现出了微微的笑容。史剑慧一下子扑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剑慧，”母亲说道，“你知道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史剑慧点点头，说：“他们说，爸爸是叛徒、特务、黑帮的走狗，可我不信。他们害死了爸爸，早晚有一天要跟他们算账！”
　　“那笔帐，一定要清算，可是你也要知道该怎样去算呀！”母亲气喘吁吁地说不下去了，“你……一个不谙人世的六岁孩子，能知道……多少人间事啊！”
　　姜宛卿同情地看了看史剑慧，便转过脸来说：“大嫂，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吧。等孩子将来长大了，我再讲给她听。”
　　“宛卿，自我们相处以来，你对我就像亲姐妹一样。我……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情！”母亲痛苦地望着姜宛卿说道，“老史虽然曾是造反派的小头目，可他并不是坏人。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往死处整老史，是为了追寻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那幅古画，是一位名叫肖琳的女画家，冒着生命危险藏起来的。在她被关押以后，被折磨的死去活来。后来，由于她发现老史是一个可信赖的人，便把藏画的秘密告诉给了他。老史了解到造反派拷打女画家的目的，是为了夺取那幅古画，便又偷偷将古画藏到了更隐秘的地方。这件事，不知怎么被造反派的头头知道了，就把老史也关押起来，用尽了毒刑。他的双眼被打瞎了，生怕不能活着出去，急得直吐血。由于造反派从老史嘴里得不到口供，便把我叫了去，企图让我说服老史。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黑屋里，我和老史见面了。他对我说，那位女画家已经被折磨死了，他也很难活着出来。当我问他那幅古画藏在什么地方时，他为了怕窃听，便在我的手心上写了一个‘13’的字样，这就是藏古画的地方。”
　　“13？”姜宛卿不禁脱口说道，“我们的门牌就是13号呀！”
　　母亲点了点头。她大概因为话说的太多，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了，姜苑卿看到她这前样子，心里十分紧张，不住地劝她状息一会儿再说。可是，史剑慧的母亲情知自己弥留的时间不多了，哪里肯歇息？
　　“古画……就藏在这幢楼房里。”母亲喘息着说，“可是，藏在哪一个地方，老史无法暗示给我。还，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孩子……她不是我们……”
　　突然，母亲直勾勾地盯着窗口，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姜宛卿忙回头去看，只见有条黑影在窗前闪了一下。她壮着胆子跑出去查看，外面除了风声和雨声，没有任何其它动静。就在这时，姜宛卿听到了史剑慧的哭声，忙又跑回屋里，看见史剑慧的母亲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这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在史剑慧的心中，却留下了难以忘怀的痛苦。如今回想起来，莫非当时母亲看见窗外有人在偷听她们的谈话，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就离开了人世？可是，那个偷听者又是谁呢？
　　这时，史剑慧听见有人叫她，扭脸望去，只见盼盼又蹦又跳地向这里跑来。史剑慧很喜欢盼盼，她不但长得漂亮可爱，而且打扮的也干净整齐。别看她只有九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懂事。有这样一位小妹妹常在一起玩耍，史剑慧特别高兴。
　　“剑慧姐，”盼盼来到史剑慧的身边，神秘地悄声说道，“昨天夜里，你听见有人哭吗？”
　　史剑慧摇了摇头，说：“我睡得像死狗，什么也没听见。盼盼，你听见啦？”
　　盼盼嘻嘻地笑了，说：“跟你一样，也像个小死狗，睡得可香呢！”
　　“那你怎么知道有人哭？”
　　“听妈妈说的。”
　　“是男人哭还是女人哭？”
　　“好像是鬼哭。”
　　“放屁！”
　　盼盼眨了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不高兴地瞪着史剑慧，说。
　　“你骂人，不是好姐姐！”
　　史剑慧故意噘着嘴说：“你迷信，哪里有鬼？”
　　盼盼不服气地嚷道：“有！我就看见过！”
　　“什么？”史剑慧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你吓唬人！”
　　“爱信不信！”盼盼一本正经地说，“那天我屙肚子，夜里去厕所，看见有个黑影子在楼梯口贴墙站着，一动不动。我吓得赶紧跑回屋叫妈妈，再出来拿手电一照，黑影子已经没有了。你说，那是什么？”
　　“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爸爸怕惹事，不叫说。”
　　“说了又怕什么？”史剑慧说道，“不是你看花了眼，就是遇见了贼。要是叫我碰上，非喊得满楼都能听见不可，让大家全跑出来抓他！”
　　盼盼咯咯地笑了，说：“好，我下次再遇见，就大喊大叫，让全楼人都出来抓他，那才好玩呢！”
　　说话间，盼盼的母亲在楼上喊她，叫她回屋去洗澡。盼盼走了，核桃树下又只剩下了史剑慧一个人。忽然，她恍惚看见大门口有个人影，正鬼头鬼脑地向院里探望，便大喊一声：“谁？！”
　　史剑慧见没人回答，便向大门口跑去。然而，门外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史剑慧很纳闷儿，那个家伙怎么转眼就不见啦？这时候，杨萍和孙静文也来到了院里，听见喊声，便向史剑慧走过来。
　　“剑慧，”杨萍问道，“你喊叫什么？”.
　　史剑慧说：“刚才有个人影儿往院里偷看，我一喊，就不见了。”
　　“别大惊小怪的。”孙静文拍了史剑慧一下，说。“说不定是个过路人，被你大嗓门一喊，给吓跑啦。”
　　史剑慧说：“他就算是个飞毛腿，也不能躲得那么快呀？”
　　孙静文笑道：“那就是你看花了眼。”
　　“不是！”史剑慧肯定地说，“我确实看见了那个人影儿！”
　　杨萍不安地又瞅了瞅门口，说：“孙大夫，这事兴许是真的。小孩子眼尖，有个鬼呀神呀的，一眼就能看见。”
　　孙静文不以为然地说：“看你越说越邪乎。哪儿来的鬼神？”
　　史剑慧申辩地说道：“我可没说是鬼呀神的！我说得是有个人影儿，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儿，探头探脑的，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杨萍说：“我不跟你争！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他能眨眼工夫就看不见啦？”
　　孙静文笑了，倒把个满认真的杨萍弄得不好意思起来，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史剑慧眼此情景，也跟着“咯咯”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