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亲情•春深似海无限

　　清晨，皇甫珊早早地就起来了。她匆匆地梳洗之后，便挎上篮子上街去买菜。作为家庭主妇，星期日为全家人改善伙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菜市场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货架上的蔬菜瓜果，案上池中的鲜肉活鱼，以及咕咕叫的鸡，呷呷吵的鸭，招惹得顾客们接踵而来，一个个喜眉笑眼地争相购买。皇甫珊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冷不丁瞅见了快言快语的韩淑珍，便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臂，笑孜孜地说道：
　　“淑珍，买些什么菜呀？”
　　“哟，是珊姐啊！”韩淑珍笑道，“瞅什么都好，一时倒没了主意啦！”
　　皇甫珊热情地建议说：“买鱼吃吧！活灵灵的大鲤鱼，谁见了谁喜欢。东西好，价钱也还便宜。”
　　“谁说不是呢！”韩淑珍眉眼一动，说，“想起那年月，甭说是活鲤鱼，就是见个死泥鳅，也你抢我夺的。好，就依你，我去买鲤鱼。”说着，她拾脚就要走。
　　皇甫珊忙拽住韩淑珍，说道：“你呀，进了菜市场，也是这么急三火四的。鱼有的是，还怕人家抢光啦？告诉你件高兴事儿，我家阿煜，总算叫我给说活泛了，答应跟那位姑娘见面啦！”
　　韩淑珍听罢直嘬牙花子，说：“哎哟哟，我的好姐姐，闹了半天你还蒙在鼓里哪！前天晚上，我亲眼看见阿煜和一位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在河边遛达。嗬，可亲热呢！”
　　“啊！是真的？”
　　“要是我没看准，抠去两个眼珠子！”
　　皇甫珊见韩淑珍那副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不由得怔了怔神，说：“可他怎么就不对我说实话呢？”
　　韩淑珍自以为是地说道：“要说你家的阿煜，那可是个有心计的人。没有十分的把握，他怎肯胡乱说出来？我看哪，瞧他两人那个热乎劲儿，指不定哪天就给你领进家门啦！”说着，只见她眉眼一飞，故意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凑进皇甫珊说，“告诉你吧，那个姑娘叫裴小岚，碰巧跟我表姐夫的妹妹是邻居，模样儿长得水灵灵，甭提多俊啦！嘻嘻，连我见了都想亲她几口！”
　　皇甫珊“噗哧”一声笑起来，连连点了点头，相信了韩淑珍的话。弟弟的性格，她摸得最透彻。自小人心大，肚里能撑船，凡事不到火候决不肯说出来，主意可大啦！她不由得想道：好哇，如今搞上了对像，却偏要瞒得风丝不透，忍心叫当姐姐的替他瞎着急，太可气啦！
　　“珊姐，”韩淑珍说，“若说阿煜有本事，这我相信。可惜在生活方面，却是块榆木疙瘩。恋爱又不是破案子，犯得上保密吗？”
　　“哼，说他是块榆木疙瘩，倒还算便宜了他！”皇甫珊有些生气地说道，“凭他怎样，今天也得逼着他摊牌。不把姑娘领进家门让我瞧一瞧，横竖别想讨清闲！”
　　韩淑珍听罢眼珠一转，扒在皇甫珊的耳边，嘀嘀咕咕地出了个馊主意，直喜得皇甫珊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好！”皇甫珊高兴地把手一拍，说，“就照你说的办！”
　　于是，皇甫珊和韩淑珍边说边笑，又结伴挤进了人群。皇甫珊买了鱼，买了肉，买了鸡，又买了大堆新鲜的蔬菜，这才高高兴兴地同韩淑珍分了手。
　　皇甫珊急步回到家里，一阵风似的忙过之后，又重新梳洗打扮一番，换上了出门做客穿的衣服，然后向丈夫详细地交待了厨房里的任务，便兴高采烈地上街去了。她暗暗地拿定主意，要为弟弟办一件使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然而，她却没有料到，由于她的一时冲动，竟给皇甫煜造成了另一个爱情悲剧。
　　此时，蓝莹莹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细细的白云。那洁白的云朵，就像蔚蓝的大海里，触礁而溅起的白色浪花。马路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的车辆川流不息。各种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响成一片。
　　每逢星期日，这座繁华的城市，越发显得热闹。人们大都喜欢穿上漂亮的衣着，欢声笑语地相聚在一起。或进商店，或逛公园，或去游乐场，或奔影剧院，他们要为自己的生活增加欢快的色彩。美好的生活，本是丰富多彩的。除了需要努力探求知识的真理，勤奋地进行工作之外，还需要友谊和爱情。然而，追求美好的情感，既无公式，也没有一条固定不变的路，它需要具有满腔的热情。没有热情的友谊和爱情，很难令人相信它能够持久。即使它可以存在，也决无价值可言。
　　对于这些简单的道理，皇甫珊当然懂得。但是，她相信自己的力量。即便皇甫煜和裴小岚之间的感情，不像韩淑珍说得那样理想，她也要尽最大的力量，在他们之间点燃热情的火炬。她，信心十足地走着，那脚步也越来越感到轻快了。
　　在芙蓉路上，皇甫珊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永乐里九号。她轻轻推开绿色的大门走进去，看见干干净净的院子里，有一群孩子正在做“藏猫猫”的游戏。一个穿着红毛衣的女孩子，眼睛上蒙着一块花手帕，摸呀摸呀，摸到了皇甫珊的跟前。她一把抱住了皇甫珊的腰，便尖着嗓子叫起来：“逮住啦！逮住啦！”
　　周围的孩子们，拍着小巴掌哈哈地大笑着，一起喊道：“错啦！错啦！”
　　那个女孩子一把拽下蒙着眼睛的花手帕，看见抓住的是一个陌生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问道：“阿姨，您找谁呀？”
　　皇甫珊笑着说：“我是来找裴小岚的，她在家吗？”
　　孩子们一听，便叫嚷着一齐往楼房里面跑，七嘴八舌地大声喊着：“小岚姑姑！小岚姑姑！有人找！”
　　这时候，一位姑娘的声音，在楼上清脆地响起来，接着便是一阵轻快地跑下楼梯的脚步声。
　　在楼梯口，皇甫珊和裴小岚相遇了。皇甫珊高兴地看到，眼前的裴小岚是那么的俊俏，尤其那双秋波横溢的大眼睛，又黑又亮，格外招人喜爱；那苗条丰满的身体，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哦呀，倘若弟弟是个有福气的人，就该娶上这样一位好姑娘。可是，裴小岚却愣在那里，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前这位端庄秀丽的女人。她不由得忽闪着那双黑亮晶莹的大眼睛，默默地打量着皇甫珊。
　　“姑娘，”皇甫珊含笑问道，“你是裴小岚吗？”
　　裴小岚点点头，说：“对不起，你是……”
　　“我叫皇甫珊，是皇甫煜的姐姐。”皇甫珊温和地说道，“假如你有时间的话，我想……”
　　裴小岚喜出望外地说：“那，快请屋里坐吧！”
　　对于皇甫珊的突然来访，裴小岚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非常高兴地把皇甫珊引到楼上，走进一个安静舒适的房间。屋里的摆设，别致而协调，颇有艺术味道儿。阳光从宽大的窗口射进来，使得房间十分明亮。皇甫珊的眼睛，渐渐停留在墙上悬挂的镜框上，那里面镶嵌着裴小岚的一帧跳芭蕾舞的剧照。
　　“这是你吧？”皇甫珊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不禁脱口赞叹道，“多美呀！”
　　裴小岚听罢，脸色微微一红，心里却很欢喜，说：“我过去是舞蹈演员，剧团解散后，就当了护士。”
　　皇甫珊目不转睛地瞅着裴小岚，微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七岁。”
　　“搞医务工作习惯吗？”
　　裴小岚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开始时很不习惯，总觉得有些委屈。多亏了皇甫处长的帮助，才渐渐地稳下心来。”说着，她把斟好的茶水递到皇甫珊的面前，心里却在暗暗揣摸，是皇甫珊自己要来找她，还是受皇甫煜的委托而来呢？
　　皇甫珊毕竟是位上了年岁的人，起先被韩淑珍鼓起的那股狂热的情绪，这时早已冷静下来。她友爱地拉着裴小岚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察言观色地说道：“小岚同志，我这次来找你，你不会感到冒昧吧？”
　　“冒昧？”
　　皇甫珊撒谎说：“前天晚上，阿煜和你在河边约会，被我的一位朋友看见了，他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
　　裴小岚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连忙说道：“我们不是约会，是碰巧在河边相遇的。”
　　皇甫珊闻听恍然大悟，原来是韩淑珍把事情闹误会了。但是，她从裴小岚的神态里，察觉到对方并没有对此表露出反感，心中不免添了几分喜气。
　　“唉。”皇甫珊叹了一口气，说，“‘文化大革命’前，皇甫煜本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他的爱人原是一名很不错的画家，可是在十年动乱中，被造反派活活地整死了。如今阿煜已年过四十岁，却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连个孩子都没有。”
　　裴小岚忘情地说道：“论皇甫处长的人品，也是百里挑一的。既然他爱人已经去世十几年了，他为什么不重新建立一个家庭呢？”
　　“他啊，是个重感情的人。”皇甫珊说道，“他在生活中受到过那样大的打击，至今仍然念念不忘死去的爱人。你想，他怀着这样一种心情，还怎么能跟别的女同志谈情说爱呢？我也不怕你笑话。为了这事儿，我没少同他生气，可是他……唉！”
　　裴小岚低下了头，两只手在不停地绞着手帕，一言也不发。可是，她的心里却希望皇甫珊继续说下去，多向她谈一点儿关于皇甫煜的事情。
　　“其实，在生活中，难免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不幸。也怪皇甫煜自己没有福份，才失去了那么好的妻子。”皇甫珊有些感伤地说道，“在阿煜被打成黑线人物之后，弄到了劳改农场，你知道他是怎样度过那些时光的吗？那时节，没有安慰，只有冷嘲；没有温暖，只有凌辱。尤其那些曾被他打击过的罪犯，用十分恶毒的语言咒骂他，真不知他是怎么忍受过来的。他恢复工作以后，并没有因为感情受到严重伤害而失职，却对重新建立一个家庭，失去了应有的热情。小岚，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位好心的姑娘，体谅到他的苦衷，给他安慰和温暖，重新唤起锁在他心灵深处的热情啊！”
　　听着皇甫珊的讲述，裴小岚的眼睛湿润了。她的心，不知为什么“怦怦”乱跳起来。然而，她却仍然低垂着头，把花手帕铺在膝盖上，装作看手帕上的图案，那是多么漂亮的一朵百合花啊！聪明的姑娘，已经意识到皇甫珊此番的来意。可是，人家没有挑明，她又怎么好舍上脸皮表白自己的心迹呢？
　　“小岚，”皇甫珊见裴小岚一直不言语，自己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迂回地说道，“我这样冒冒失失地打扰你，你不会生气吧？”
　　“哦，不生气。”裴小岚忙抬起眼睛，摇了摇头说，“我……可高兴哪！”
　　皇甫珊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半天不见你说话，我还以为……”
　　“我在想……”裴小岚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是个独生女儿，没有兄弟姐妹，真不知姐姐的关怀是个什么滋味儿。皇甫处长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位体贴入微的好姐姐。”
　　皇甫珊从裴小岚的眼睛里，似乎感受到了姑娘的用意，情不自禁地笑了。心想：这个小丫头，还真会动心眼呢！于是，她握住了裴小岚的双手，温存地说：“你若不嫌弃，今后就管我叫珊姐，我也把你当做亲妹妹，好吗？”
　　裴小岚高兴地点了点头，那双水汪汪的眼波里，荡漾着甜甜的笑意。她有些羞涩地问道：“珊姐，你会像疼爱皇甫处长那样的疼爱我吗？”
　　皇甫珊从这很有分寸的话语中，领略到了姑娘的暗示。尽管这暗示是那样的含蓄，那样的不露锋芒，然而它藏不住一颗正在为爱情而跳动的心。她一把将裴小岚拉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地抚弄着裴小岚那乌黑的卷发，亲呢地说道：“傻妹妹，我疼爱你会胜过阿煜。”
　　“珊姐，”裴小岚偎在皇甫珊的肩头，兴奋地说，“我太幸福啦！”
　　生活中也真有这样的怪事。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竟会在极短的时间里，话语投机，一见钟情，彼此成为心心相印的好朋友。有人说，这是缘分；也有人说，这是因为有共同语言。不管应该怎样去解释，此时此刻，在皇甫珊和裴小岚的心灵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地搭起了一座无形的感情之桥，相互间不再感到陌生和拘束了。细细考究起来，那感情之桥，不就是皇甫煜的化身吗？
　　“我的好妹妹，”皇甫珊趁机说道，“你虽然是个独生女，但我相信你能够理解我，能够理解一颗做姐姐的心。我爱我的弟弟，自小就跟他结下了不解的情缘。我多么希望他能过着美好的生活啊！小岚，我有几句心里话，不知道你听了会不会恼？”
　　“你说吧……”
　　裴小岚的脸，此时已变得通红。她已经预感到皇甫珊要对她说些什么话，不由得把头埋了下去，等待着皇甫珊快些把那话说出来。
　　“小岚，”皇甫珊说道，“阿煜不会不希望有位称心如意的伴侣。也许只有你，才能改变他目前的生活状况。可是我也知道，弟弟把自己的感情冰冻了起来，要费很大的气力才能重新点燃他心中的火炬。让一位好姑娘为他去伤脑筋，实在太不应该了。”
　　“珊姐，”裴小岚把脸扭向一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只要他不小瞧人，日后能感情专一，即使现在为他伤一些脑筋，我想也是值得的。”
　　听罢裴小岚的话，皇甫珊高兴地眼里闪出了泪花。她紧紧地抓住了裴小岚那双发烫的手，激动地好一会儿才说：“小岚，这样太委屈你啦！
　　裴小岚慢慢地摇了摇头，害羞地笑了，笑的是那样甜蜜而温存。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闪闪发光，却一直低垂着，任什么地方也不敢去看。就连她自己事后都觉得奇怪，为什么竟这样轻率地答应了皇甫珊的要求。
　　皇甫珊也欢喜地笑了起来，心情是那样的轻松甘美，仿佛是灌了蜜一样的甜。她闪着一双欢欣热情的眼睛望着裴小岚，庆幸自己成功地为皇甫煜找到了一位好姑娘，并暗暗地祝愿他们将来能结下美好的姻缘。然而，她偏偏忘记了认真地思索一下，倘若一切事与愿违，她将对一位纯洁天真的少女，负有怎样的一种责任呢？
　　此时此刻，皇甫珊和裴小岚就像亲姐妹干样，越谈越亲热。每一句话，都起到了增进友谊和信任的作用。两颗温柔的心，都沉浸在一种朦胧的喜悦之中。就好像世界上只要有纯真的爱，痛苦和不幸便会化为硝烟，被爱之风吹得无影无踪似的。
　　“小岚，”皇甫珊说道，“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姊妹，就得庆贺一下。我已在家里备下了午宴，不知你肯不肯去？”
　　裴小岚犹豫了一下，然后满心欢喜地说：“姐姐的盛情难却，我哪有不去的道理。不然的话，姐姐会说我的心不诚啦！”
　　于是，裴小岚站起来给家里留了一张便条，便欣然地同皇甫珊走出了房间。
　　在晴朗的蓝天之上，有一群飞鸽掠空而过。那欢快的鸽哨声，在天空久久地回响着。它们似乎在为这对初识的姐妹欢呼，几次从她们的头顶盘旋飞过。生活啊，你本来就应该是自由而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