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赵老师的事儿

　　小米回到卧牛岗子，远远地瞅见牛二筢子正扯着小路生的小手等在村口。她慌忙跳下洋驴，把手里的洋驴交给同时从后座上跳下来的谷子。
　　见到小米，小路生挣开牛二筢子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小米跑过来，小脸蛋惊喜地笑着喊了几声“妈妈”。
　　小路生的几声“妈妈”让小米的心里又疼又喜，她慌忙迎着小路生跑过去，一把抱着小路生在小路生的脸上亲了几下。
　　牛二筢子见此情景，笑着说：“小路生今儿倒没有闹腾，感觉懂事儿了。”
　　小米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心里一酥，尽管她很清楚眼下的小路生还不知道啥子人情世故，但牛二筢子的话还是让她觉得小路生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她紧紧地盯着怀里的小路生，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自己该说啥子了。
　　“大姐，你这也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谷子这时在身后向小米招呼了一声。
　　小米这才记起来身后的谷子，回转过头向谷子说：“路上我安置你的别忘了，当时玉米和麦子不在家，回去时跟玉米和麦子也多说叨几句，别让她们两个见到她就难为她。”
　　谷子向小米点了点头。
　　“还有，每个月别忘了供她口粮。”小米说，“还有，回去跟春梅嫂子商量商量，年后把村口那几分散地让她开个菜园子，开好开歹那是她的事儿，不管她开好开歹，总起码那几分散地够她一个人吃青菜的。”
　　谷子听小米说还要给娘几分地开菜园子，心里有些不乐意，几分地一年也能见些收成，交给她开菜园子，就少了家里的年成。但是，小米这样安排，尽管她心里不很乐意，但还是依着小米的意思向小米点了点头。
　　“以前她做得让人背后戳她的脊梁骨，甚至还有人当面说她难堪，那都是她的作为给她招来的。咱们兄妹几个千万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咱们的闲话，这人情世故要往远了去想，不能心里有气儿就跟她堵火。她怎样待咱们兄妹几个，爹在地下看着呢。咱们咋样待她，爹也在地下看着。有朝一日她去见爹了，看她咋样才能跟爹交待。咱们兄妹几个这样待她，她这一辈子心里都会觉得亏欠咱们兄妹几个，一辈子心里也不会好受。”小米看着谷子，很认真地说，“咱们兄妹几个要是赌气不搭理她，她心里就不会觉得对咱们兄妹几个有亏欠，她也就觉得心安理得了。”
　　谷子这时似乎才明白小米为啥子要答应娘留在黄庄子，向小米点了点头。
　　这时，小米怀里的小路生竟然笑着向谷子伸出两只小手。
　　谷子把手里的洋驴往路旁一扎，伸手从小米怀里接过小路生，在小路生的脸上亲了一下向小路生说：“这是想让二姨抱着啊，二姨马上要回家了，哪天二姨得闲了再来抱抱小路生。”
　　牛二筢子看着谷子，不觉得心里竟然想到了牛绠。不过，很快他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小米从谷子怀里接过小路生，马上催着谷子赶紧回。
　　“这都到村口了，应该回去喝口水再回。”牛二筢子接过小米的话，客气着说。
　　“黄庄子那边还忙着，让她赶紧回。”小米回头向牛二筢子说，“院子里还晒着一大片的粉面子，我春梅姐还要照看着牛牛。”
　　“这么说也真是，一时半会儿那个家还真离不开谷子这闺女。”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谷子依着小米的话推起洋驴走了。
　　“路上别骑太快！”小米见谷子踩了几下迈腿上了洋驴，在身后向谷子招呼了一声。
　　“咱们回吧。”见谷子走得远了，牛二筢子说。
　　小米站在那儿看着谷子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谷子的身影，这才回过身来随着牛二筢子往回走。
　　“我听杏花回来时说了，说你半路上让你大舅接去黄庄子了。我以为黄庄子那边有啥要紧的事儿了，听杏花说了我才知道是你娘回黄庄子了。”牛二筢子说。
　　“听她的意思是人家那边的孩子大了，不容她了，就把她赶出来了。”小米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
　　“唉，你娘也真是……”牛二筢子叹了一声，“辛辛苦苦帮别人顾家养孩子的，要是知道落得今天这个结局，当初何苦要走这一步啊！”
　　小米听了牛二筢子的话，不动声色地一笑。
　　“这人啊，谁都没有前后眼，人要是有前后眼，就不会落下当下的难堪。”牛二筢子琢磨着说，“事儿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埋怨以往的对对错错都没有啥用了。”
　　“我没有埋怨她啥子。”小米回头一笑说，“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她自己作来的，就算别人不说她啥子，她心里也不会好受。”
　　“是哟，我估摸着你娘也该是肠子都悔青了。”牛二筢子点了点头。
　　“她悔不悔是她的事儿。她回了黄庄子，要是我们兄妹几个不容她，会招人闲话。再说了，她不计较我们的母女情分，我们兄妹几个还记得她是我们兄妹几个的娘。”小米说。
　　牛二筢子在小米的身后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就琢磨着这人啊，不管跟谁，只有做得不愧自己的良心就好。”小米说，“愧了自己的良心，早晚都会得到报应的。”
　　“是啊，人不管走到哪个地步，都不能愧了自己的良心。”牛二筢子接过小米的话，很认同地说，“这两天得闲了我去看看你春梅姐，安置安置你春梅姐往后处好与你娘的关系，千万不能因为你娘以前的做法让你春梅姐心里有啥子别扭，做出啥子让老少爷们儿们背后说长道短的事儿来。”
　　小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牛二筢子，说：“我春梅姐那里你不用安置，今儿她的做法儿让很多的老少爷们儿心里很是服气。”
　　小米的话让牛二筢子一个愣怔。
　　小米把春梅今儿的做法儿说给了牛二筢子。
　　牛二筢子这才放心了似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小米和牛二筢子已经来到了自家的院门口，但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牛大锤正两腿岔拉着坐在他的大链盒子洋驴上等在他们家的院门口。
　　“筢子，我都等你一支烟的工夫了。”牛大锤见了小米和牛二筢子，马上满脸笑着向牛二筢子招呼说，“上次你托我的事儿成了，我就请了一顿饭，然后提溜了一箱酒两条烟，事儿就没眨眼儿就成了，你就只管通知赵老师年后接着去学堂教书就成了。”
　　“那我就先替赵老师承情了。”牛二筢子听了牛大锤的话，很感激地说，“这中间花了多少钱你尽管说，所有的花费都有我来应承。”
　　“这话说的，显得太外道了。酒和烟都是别人送的，就是那顿饭，当时也赶巧了，咱们大队的大队书记也赶着请人吃饭，那顿饭前也让大队书记记到咱们大队的账上了，等于咱没有花啥子钱。”牛大锤笑着说。
　　“这笔账我就没法跟你算了，只能承情了。”牛二筢子接过牛大锤的话，笑着让牛大锤进院子。
　　牛大锤迈腿下了他的大链盒子洋驴，推着洋驴随着牛二筢子进了院子。
　　“哪天你得闲了，我把赵老师也请过来一起吃顿饭，让他当面敬你几杯酒，让他知道你为他能重新回到学堂费了心思。”牛二筢子笑着向牛大锤说。
　　“这个倒没有必要，我是看着你的情面才去忙这事儿的，不是看着他赵老师的情面。我跟他赵老师也没有啥子来往，更谈不上中间有啥子情分。让他承情的话，就让他承你的这份情吧。”牛大锤把大链盒子洋驴一扎，慌忙向牛二筢子摇着手说，“要是他赵老师亲自来找我忙这件事儿，我未必就会去忙。是你托付我这件事儿，再咋我也得放到心上去。不然，我就对不住咱们两家这些年的来往。”
　　“你这样说，我倒不知道该咋的回你这份心情了。”牛二筢子笑着说，“哪天还是请你吃顿饭吧，再咋也不能让你为这事儿白忙活了。”
　　“这个倒可以。”牛大锤笑着说，“不过咱们之间也没有这个必要，咱们两个到一起吃饭就是聊聊家常，不包括谁对谁的情分。再说了，咱们两家不管谁帮谁办事儿，都是该着的，不像跟别人那样有情分这么一说。”
　　“你这样说倒让我心里更不自在了，虽说以前我们家帮过你们家不少的忙儿，那也都是油盐酱醋之类的小事儿。可自打牛笔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这几年倒让你们爷儿俩帮了我们家不少。”牛二筢子抬手挠了挠头，笑着说，“今儿你能用心把赵老师的事儿给办妥当了，说真的，这事儿比帮我家办几件事儿都要紧。我们家好歹都能过去，赵老师他就不一样，他要是没有这份差使，日子就过不下去。”
　　“你呀，就是为别人考虑得多了。”牛大锤笑了一下说，“很多时候我就纳闷儿了，你操那么多心到底图个啥子呢？”
　　牛二筢子笑了笑，说：“都是相邻相亲的，啥子也都不图，就琢磨着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就成。”
　　“你呀，琢磨得太多了，十里八村的日子过不下去的多了，你都能琢磨得过来？”牛大锤笑着说，“以后就琢磨自己家的日子，别人家就少费点儿心。”
　　牛二筢子又是一笑。
　　“这么多人家你能琢磨得过来？你能帮得过来？”牛大锤见牛二筢子没有说话，接着自己的话说，“天下大了，日子不好过的人家多了去了，这也不是你该琢磨的事儿，以后再有别人家的事儿就别放到心上了。这儿我也说句话在这儿，以后你们家的事儿需要我走动，我二话不说就尽力帮你们家把事儿给办了，别人家的事儿不是我要薄你的面子，再有别人家的事儿，那我得看是啥意思，不然我不会给你情面。”
　　牛二筢子笑着点了点头说：“以后别人家的事儿我就少琢磨点儿，真的遇到有啥子需要帮忙的地方，到时候我把路指给他，让他直接找你就是了。”
　　“说实话，我也不想揽事儿，事儿揽到身上也犯难啊！”牛大锤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很为难地说，“事儿揽到身上，那就是去欠人情债的事儿，找人办事儿不摊上一份人家的人情？虽说人家是看着牛笔的面子给我这份人情，可毕竟是一份人情债，人家找到牛笔给办事儿，牛笔能不出力帮忙？”
　　“这个倒是，人情往来嘛！”牛二筢子笑着说，“有来有往，这人情才能走动得长久。”
　　“牛笔他们之间的人情往来可不像咱们普通百姓间的人情世故，普通百姓间的人情世故也就是鸡毛蒜皮的事儿，今儿张三家没盐下锅了，明儿李四家猪崽子生病了，相互间伸手帮上一把儿。牛笔他们间的人情世故都是大事儿，都是绕着政策边沿儿开口子的事儿。口子开大了会违反政策，口子开小了又办不成事儿，所以说，一般我不愿意揽事儿。”
　　牛二筢子听牛大锤这么说，眨巴两下眼琢磨了一阵儿，说：“其实我也知道牛笔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容易，没有紧巴的事儿我也不会跟你说道。就赵老师这事儿来说，我是琢磨着赵老师他太不容易，又没有啥子门道，就自己把这事儿揽下来托你帮忙给活动活动。”
　　“赵老师这事儿虽说我托了人情，不过也不违反啥子政策，好在赵老师还在册没有除名，也就是用或者不用的事儿。”牛大锤说，“用他也是用，用别人也是用，这份人情就确定了用他不用别人了。”
　　“赵老师能重新回到学堂教书，不光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也让学堂里的那些孩子有了一个好先生。你操的这份心可算是你行了一份大善积了一个大德。”牛二筢子笑着向牛大锤说。
　　“嘿嘿……”牛大锤心花怒放地笑了一阵儿说，“我倒是没琢磨出还有这样的德行！这样说这个忙还真得帮，虽然这事儿基本上定下来了，明儿得空儿我再催催这事儿，把这事儿彻底落实下来！”
　　“如果赵老师以前不是在学堂里教书，我也不会自己揽这事儿。”牛二筢子说，“教书育人自古都是善行，帮着他赵老师重新回到学堂里教书，也算是自己积德行善了。”
　　牛大锤点了点头，说：“明儿得闲了我再去学校里跟他们校长打个招呼，让他赵老师重新回到学校之后多受点儿重视。”
　　牛二筢子一笑说：“他赵老师人实诚，就会教书，其它的事儿心里拐不过那个弯儿，只要能让他能踏踏实实地在学堂里教书，中间别再出啥子岔子就成。”
　　牛大锤听了牛二筢子的话，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也是，实诚人只知道做事儿，没有其它弯弯儿的心思。不过，跟他们校长打个招呼，以后他们校长就不会拿他当驴一样支派，再咋他们校长也要给咱们一份情面。”
　　牛二筢子点了点头，笑了笑。
　　就在这时，望秋进了院子，见了牛大锤，他先是跟牛大锤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过脸来问牛二筢子：“爹，听说我小米嫂子去黄庄子我春梅姐家了，回了没？”
　　“回了，刚进屋。”牛二筢子看着望秋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杏花有啥事儿了？你小米嫂子今儿陪着她去驴堆集儿乡镇医院了，估摸着也不会有啥子事儿呀！”
　　“杏花没啥事儿，我是琢磨着要是我小米嫂子还没回，毕竟是这么远的路，趁这个时候我没啥子要紧的事儿，就去接我小米嫂子。”望秋回了牛二筢子的话。
　　“杏花没事儿就好！”牛二筢子听了望秋的话，马上放下心来说，“这些日子你要多对杏花多用点儿心，千万不能让她有啥子闪失！”
　　“爹，这个我知道。”望秋向牛二筢子笑着说，“既然我小米嫂子回来了，我就回了。”
　　“望秋。”这个时候小米抱着小路生从屋子里走出来，喊住了望秋，说，“医院里的医生说了，杏花可能就赶在这几天，这几天你也别外出了，不管外出能挣多少钱，总归比不过杏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望秋给小米的话说得脸一红，很难为情地一笑说：“这几天活儿停紧的，我可着劲儿尽量早点儿把这几天的活儿尽快干完，这两天还是麻烦嫂子你多费点儿心。”
　　“你这话说的，跟嫂子我是外人似的。”小米瞅着望秋笑着说。
　　望秋挠了挠头，很难为情地说：“嫂子，我没拿你当外人。”
　　“二筢子这是马上要添丁了，大喜事儿啊！”牛大锤这时向牛二筢子笑着恭贺似的说。
　　牛二筢子转过头来看着牛大锤，由不得满脸开花似的笑了笑说：“大喜事儿，大喜事儿！”
　　“这辈子你算是混得值了！儿女双全，膝下眼看着孙子辈的孩子就能满院子跑，这辈子还图个啥？”牛大锤瞒不住心里的羡慕，有些遗憾地说。
　　“再咋也比不上你这辈子混得风光啊！”牛二筢子给牛大锤的话说得心里像吃了蜜糖水一样滋润，但他还是笑着向牛大锤说，“你这辈子，咱们整个卧牛岗子没有谁能比得上你风光，养的牛笔争气吃了皇粮，牛笔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公家人，以后辈辈都吃俸禄。”
　　牛大锤给牛二筢子的话说得又是一脸的自豪，笑了笑说：“这个倒是，以后我也就不用操心他们的饭碗的事儿了，不管咋的，以后他们也算是旱涝保收了。”
　　“是哟！可惜我们家的祖坟上没长出这样的蒿子，孩子们也只能靠着劳力奔日子。”牛二筢子马上接过牛大锤的话，自我讥讽似的说，“原想着我跟前的这几个孩子能有一个鲤鱼跳龙门发迹了，光耀门楣了，可他们都没有这个命，我这份心思也就是瞎巴望。他们没有这个命，我也就不想着他们能咋的咋的，只要以后他们的日子过得殷实安分，我也就知足了。”
　　“这人啊，到哪山砍哪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命里有的，不管咋的都会来。命里没有的，就算是你咋的求神拜佛，也不会有。安命，把日子过得殷实安分，也没有啥子不好。”牛大锤接过牛二筢子的话说，“话又说回来，相比较整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你们家的日子已经相当的冒尖儿了，别的你还巴望啥子！”
　　“这个倒是，别的我也不巴望啥子，就想着以后这几个孩子的日子能过得让我放心就好。”牛二筢子心里很踏实地笑了笑，“不想着他们以后的日子能咋的咋的，只要他们的日子顺畅平安就好。平日里我也常跟几个孩子说，人到哪山砍哪柴，不要这山看着那山高，安分眼下的日子，用心把眼下的日子过得宽敞点儿就好。”
　　“你这样的心思也对，可又有谁不巴望自家的孩子能有个前程呢？”牛大锤笑了笑说。
　　“心思归心思，人的命是人的命，人的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心里有了巴望就会有啥子变故。”牛二筢子琢磨了一下子说，“人是抗不过命的。人一辈子的日子该是啥样，一辈子要经历啥样儿的沟沟坎坎儿，一辈子要经历啥样儿的冷冷暖暖，其实都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的。一个人对日子的巴望也就是一个人的心情，改变不了命里的安排。”
　　牛大锤无声地一笑。
　　“这两天我得闲去跟赵老师说一声，让他准备着年后开学就去学堂里点卯教书。还有，我也会跟赵老师说一声他能重新回到学堂里教书多亏了你的帮忙，让他心里记住你的好。”，牛二筢子转过话说，“哪天我也准备一下请你吃顿饭，也算是替他赵老师表达一下他的承情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