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攻讦•明枪暗箭齐发

　　市公安局的小会议室里，正在召开局党组扩大会议。这个紧急会议，是由公安局长黄泰亲自主持的。由于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因此市委副书记林超一早就赶来了。
　　“同志们，”黄泰神色严肃地说道，“今天这个会议，虽然是党组会，但是召集了各处室的负责人也前来参加。同时，林超同志亲自赶来坐阵，既是对我们工作的极大关怀和支持，也说明了这个会议的重要性。下面请耿文杰同志具体介绍情况，并请大家在听取情况汇报之后，充分地发表个人的意见。”
　　耿文杰慢慢地点燃了一支烟，然后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说道：“在这个紧急会议上，我们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根据最可靠的情报分析，在我们这座城市，存在一个严重的犯罪集团。他们伪造钞票，破坏金融，扰乱市场，如果不迅速破获这个犯罪集团，将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省委和市委对于这一恶性案件极为重视，并指令我们限期破案。为了加强领导工作，除抽调有才干的侦察人员组成特别行动小组之外。市委责成林超同志和黄泰同志亲自担任正副组长。”
　　在座的每一个人，听到了耿文杰的案情介绍，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黄泰局长。按照公安局的纪律，凡不是自己经手的案件，不允许随便探问。因此，城市里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假钞案，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只有刑侦处的皇甫煜和武志魁，知道市场上曾经发现过几张伪钞，却不知道这个犯罪集团就在本市。
　　“首先，我谈一下自己的看法。”黄泰说道，“我认为，特别行动小组的骨干，应该以刑侦处为主。具体的侦查工作，由皇甫煜同志负责。同时，再从其它处室抽调几名有经验的办案人员，加强侦查力量。总之，对于这一案件，要求各处室协同侦破，务必从速结案。至于行动小组的具体成员名单，经研究后再另行通知。大家对此有什么意见，可以畅所欲言嘛！”
　　耿文杰听罢，不免暗暗地打开了主意。这是一个省委和市委瞩目的大案，甚至连公安部也非常关注。眼下，他正在搞皇甫煜的专案，一旦把这个案件的侦查权交到皇甫煜的手里，皇甫煜就会借口任务紧急，拒绝接受他的审查。倘若这个案件被皇甫煜顺利地破获，无异会使皇甫煜更加得宠。那时节，恐怕就很难整倒皇甫煜了。换句话说，根据黄泰的意见，自己将与这个案件的侦破工作不沾边，一旦将案件破获，那功劳自然没有自己的份儿。可是，这些话他又不能明说出来。他很希望林超站出来表态，提议由他来具体负责该案的侦查工作，那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皇甫煜排挤出去了。于是，他瞟了一眼林超，却见林超坐在那里看着别处，竟一言不发。
　　“同志们，”耿文杰无奈，只好采取回避的办法，说，“由于今天一早林超同志带来了市委的决定，便召开了这个紧急会议，因此对于组成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员，还没有来得及研究。黄泰同志的意见，很有建设性，等我把三个问题谈完之后，建议大家予以充分地考虑。”说着，他观察了一下与会者的反应，便继续说道，“现在，我谈第二个问题。昨天晚上，省公安厅发出紧急通缉令，有一名罪大恶极的劳改犯，绰号叫‘黑豹’，于昨天傍晚越狱潜逃。据分析，他的逃跑方向，很可能是我们这座城市。除省劳改局已经派员追捕外，要求省内各地、市公安机关密切配合，发现逃犯，立即逮捕。尤其命令我市公安局，要格外引起注意。”
　　坐在角落里默默吸烟的皇甫煜，听到这个通缉令，心里不免一惊。当初，在侦破“贼鸽”一案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黑豹”走私集团。经过一番斗争，是皇甫煜亲手逮捕了“黑豹”。没想到仅过了几个月，这个狡猾的走私头子，竟越狱逃了出来。
　　“我有必要提醒同志们一句，”黄泰冷静地说道，“‘黑豹’是一个十分阴险的罪犯。他性情残忍，手段毒辣，是个亡命徒。由于他多次受到我们的打击，因此很有作案经验。那末，请大家想一想，这个可恶的家伙，为什么硬要潜回我们这座城市呢？难道他真的不懂得，这座城市会对他构成更大的威胁吗？他当然懂得！根据目前的一些迹象分析，他逃回这座城市，是有其险恶用心的。我认为，这其中存在一种不容忽视的可能性，那就是企图进行报复。如果这种可能性能够成立的话，他的第一个作案目标，必是刑侦处长皇甫煜。”
　　皇甫煜闻听，会心地笑了笑。黄泰局长的分析，和他的想法几乎相同。但是，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自从他与犯罪分子打上了交道，便经常处在危险的环境中。为了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然而，令他不安的是，在他亲手逮捕‘黑豹’之前，那个该死的家伙，曾与王蕾交手。那末‘黑豹’的第二个报复对象，会不会是王蕾呢？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坐在窗前的武志魁。
　　“依我看倒也未必。”耿文杰不以为然地说道，“试想，‘黑豹’虽然阴险毒辣，但毕竟是一个越狱的逃犯，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眼下，他连藏身的地方都不一定有着落，哪里还顾得上进行报复？当然，黄泰局长的担心，是出自对皇甫煜同志的爱护，我们应该引起重视。但是我想，即使存在这种可能性，只要我们防范得当，谅他一个‘黑豹’是决翻不了天的。”
　　武志魁冷冷地说道：“耿副局长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黑豹’的第一个作案目标，假如是指向耿副局长，恐怕那话就不会说的这般轻松了吧？”
　　武志魁的话一落音，有人便发出了轻轻的笑声，耿文杰顿时红了脸。他本想还击武志魁，却见林超看着武志魁微微地笑了笑，一时竟摸不透林超的态度，故而不敢轻易发作。
　　“我认为，”耿文杰说道，“根据省厅的命令，不管‘黑豹’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在这座城市一露面，就立即逮捕他。各分局刑警队，以及各处的派出所，要充分发动群众，坚决打一场围剿战，让逃犯‘黑豹’无处藏身。”说完，他的话锋陡然一转，“下面，我谈第三个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在市局引起了很大的风波，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三道四。但是，不管怎么样，也要相信局党组。对于刑侦处长皇甫煜执法犯法的严重问题，已经引起了市委的密切关注。同时，市局也成立了专案组。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皇甫煜同志非但拒绝接受审查，甚至有对立情绪。因此，经请示市委，为了严肃法纪，并维护公安机关的尊严，决定勒令皇甫煜停职反省，并交出随身携带的武器。”
　　这个决定一宣布，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惊愕地望着耿文杰，谁也闹不清上边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连黄泰局长也怔住了，奇怪地望着市委副书记林超。
　　“我不相信市委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武志魁猛地站起来，大声质问耿文杰，“你所谓的确凿证据，简直让人莫名其妙！单凭杨萍一个人的口供，就草率地勒令皇甫处长停职反省，你用心何在？”
　　“武志魁同志，”耿文杰也火了，但仍然用冷静的口吻说，“这是局党组的扩大会议，不是‘文化大革命’的辩论会。勒令皇甫煜停职反省，是经市委批准的。你个人的意见可以保留，但是不允许违抗组织决定。”
　　皇甫煜见武志魁青筋暴突，又要顶撞耿文杰，便站起来说道：“我有必要向组织申明一下我的态度。专案组对我进行审查，我从未表示过对立情绪。假如说，把我的申辩权力归罪于不接受审查，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再者，耿副局长至今并没有找我正式谈过话，所谓不接受审查，又从何谈起呢？在耿副局长看来，似乎任何一个人都会对审查自己表示反感，而对立情绪则是自然产生的。其实，你的估计错了。我不但愿意接受组织的审查，而且非常支持和迫切要求专案组尽快进行调查。不然的话，我真不知道究竟应该选择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洗清自己。刚才你已经谈过了，在我们这座城市，存在一个伪造钞票的犯罪集团。同时，越狱潜逃的‘黑豹’，有可能钻入我们的城市。在需要刑侦处大显身手的时刻，你却宣布了勒令我停职反省的决定。作为我个人，深感遗憾，也非常痛心。因此，我向局党组请求撤消这一决定，并允许我在接受审查的同时，忠于自己的职守。”
　　皇甫煜的一番话，说的有论有据，合理合情。耿文杰语塞了，只见他嗡动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昨天晚上，耿文杰又到了林超家里，把皇甫煜的所谓罪行，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并且把他审问杨萍的录音磁带，经过加工之后，重新播放给林超听，以此加深林超的印象。就这样，他说服了林超，让皇甫煜停职反省。他原以为，有林超亲自坐阵，只要把决定一宣布，皇甫煜就会败下阵去，没想到皇甫煜这一番不软不硬的话，竟会使他骑虎难下。
　　“林超同志，”黄泰严肃地说道，“我表示同意接受皇甫煜同志的请求。对于：成立他的专案组，我保留了自己的意见。但是，经市委批准的关于勒令皇甫煜停职反省的决定，我本人事先既不知道，而且也没有经过局党组的讨论。耿文杰同志擅自以局党组的名义向市委做出的请示，是违反组织原则的行为，应该提出严肃的批评。同时，为了严肃调查皇甫煜执法犯法的问题，我建议除耿文杰为该专案组的负责人之外，另派预审处副处长江浩同志为专案组的副组长。”
　　耿文杰听罢，心里不禁凉了半截。他虽然恼恨黄泰坏了他的事，却又无法进行阻拦。记得在侦破“死神保险箱”案件的时候，他同黄泰发生了正面冲突，彼此的矛盾显然激化了。他只恨自己城府不深，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因此才屡遭失败。今天，黄泰又针锋相对，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如何不恼怒？可是，黄泰说的理直气壮，击中了要害，他实在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正在他感到十分狼狈的时候，林超替他解了围。
　　“黄泰同志的意见，基本上是正确的。”林超慢条斯理地说道，“皇甫煜同志究竟是执法犯法，还是受到别人的诬陷，这个问题总是要搞清楚的。他刚才已经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愿意边接受审查，边进行工作。因此，我认为可以按黄泰同志的意见办。至于耿文杰同志向市委请示的问题，虽然做法有些欠妥，但也是从工作出发，目的是为了尽快澄清事实，并防止发生意外。有些枪杀事件，就发生在公安机关的内部嘛！”
　　耿文杰虽然怨恨林超在关键时刻变了卦，把他晾在台上，但终归还是替他圆了场，于是顺坡下驴地说：“市委领导对皇甫煜同志的问题，做了具体的指示，我表示坚决服从。并同意黄泰同志的意见，委派江浩同志为专案组的副组长。”
　　“这种态度是可取的。”林超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今天这个会议，我个人认为开的很好。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地研究问题，解决矛盾。希望这种精神能够发扬下去。”
　　武志魁紧紧地闭着嘴唇，心里很不满意。耿文杰的错误，并不是工作上的疏忽，而是企图置皇甫煜于死地，却让他这样轻松地滑了过去。他本想挺身而出，揪住耿文杰不放，可几次都被皇甫煜那冷静的目光制止住了。他明白皇甫煜的苦心，为了不失去侦查权，只好暂时忍耐。因此，直到会议结束，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局党组扩大会议结束之后，大家把林超副书记送到车上。临行时，林超扶着车门，对皇甫煜说道：
　　“皇甫同志，希望你不要背思想包袱。侦破伪钞案，还要靠你出大力啊！至于那个问题，组织会尽快调查清楚的。不管性质如何，都会妥善处理。如果一旦查实是阴谋陷害，司法部门一定从重处罚。好，再见吧！”
　　皇甫煜没有说话，只是冲林超微微地笑了笑，目送着小轿车驶出了公安局大院。当他转身要进大楼的时候，这才发现武志魁没有参加送行的行列。
　　“皇甫，”黄泰这时走过来说道，“说句悲观的话，我真担心你不能把破获伪钞案件进行到底啊！”
　　皇甫煜怔住了。他看见黄泰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并感到隐隐作疼。
　　“局长，”皇甫煜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明白您的心情。虽然有人一心想把我投入监狱，却谈何容易？伪钞案件，我一定尽快破获。”
　　黄泰叹了一口气，说：“我毕竟老了，身体又常感不适，生怕哪一天会倒下去。有人死死地盯住了我的位置，为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的。斗争的序幕，早在你侦破‘邮花皇后’一案的时候，就已经拉开了。今后，各种矛头都会指向你。而‘黑豹’的越狱，又在这场斗争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皇甫，我不是杞人忧天，你一定要充分认识到，你不但会在侦破工作中，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而且有生命之忧。”
　　“局长，我已经预感到了。”皇甫煜深沉地说道，“深夜里，为雁群站岗的孤雁，一旦发现敌情，便立即向同伴发出警报，而他自己往往却首先遭到敌害的攻击。可是，尽管如此，却没有一只孤雁放弃自己的岗位。”
　　黄泰深深地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用手拍了拍皇甫煜的肩膀，说：“去斗争吧！党和人民理解你，也会支持你的。”
　　皇甫煜感激地望着黄泰，由衷地笑了。记得皇甫煜刚踏入公安机关的大门时，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对于刑侦工作一窍不通。黄泰出对革命事业的责任感，终于把皇甫煜培养成一名出色的侦察人员，彼此也结下了深情厚谊。如今，黄泰已经两鬓斑白，皇甫煜也人到中年。但是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仍然兢兢业业地为党忠实地工作着。十年动乱，给国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他们也经历了痛苦的磨难。然而，那磨难并没有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而消失。尤其是皇甫煜，不但要与各种犯罪分子展开无情的斗争，还要同内部的邪恶势力进行较量。然而，他此刻还不知道，有一件使他更加为难的事情，正在悄悄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