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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千锤万凿出深山

作品名称:帅府风云      作者:冰弦冷瑟      发布时间:2022-01-19 13:58:46      字数:5570

  镜中褪去潮红的自己,呈现出一种清冽的苍白,可是,一双眼睛开始有了某种光彩,似刀尖绽放的寒光,在这个活死人墓里寻求破土的机会。
  我反复看着自己,直到静水深潭的目光开始涌现出鲜红的恨意,才咬紧苍白的嘴唇,用手里的刀在手腕上重重划下去。
  一丝温热的血液从我血管里溢出来,渐渐成注。我凛然地看着这一切,没有痛苦,也没有畏惧,一切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已经幻化成一种飞蛾扑火的壮烈——为了向往光明,不惜殒身的壮烈。
  害怕么?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要害怕?早在身体投向大地的那一刻,我就应该已经看破。生命的船早晚要载着我们驶向同一条河流,那么,在生死之间,不需要做过多的徘徊。且将所有的勇气释放出来,做一场惊天动地的搏杀!
  耳边响起绣绣凄厉的叫喊——“来人啊,少姨奶奶割腕了——”
  我的眼皮轻轻地合上,有一种朦胧的快意包裹住我的全身,意识开始渐轻渐缓……
  仿佛过了几世纪那么久,身边无数的影子在我面前晃过:
  他咬着呼之欲出的恨意,向我喷来冰冷的怨毒:“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囚徒!”
  她妖娆百媚的目光,在我面前翩跹抖擞着得色:“现在,你不过是我手中的蚂蚁!”
  她悲悯而幽怨的目光,向我欲言又止地倾诉着:“我们的二爷,是个冷公子。他的心不在你身上,也不在我身上,没有人知道,他想的是谁……”
  他干柴烈火的欲望,在我身上赤裸裸地搜刮:“小东西,你真的想杀我么?”
  还有逸阳悲壮的眼神,隔着云山万里,追寻我的身影。逸阳,你在哪……我们这次,是彻底地错过了。可是我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还有如蔓叹息的目光,隔着山长水远,紧紧依偎着身边的人。如蔓……你不要恨我,我注定是过客,而你才是他举案齐眉的妻,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赢得他的心……
  “阿柔,阿柔?”
  逸阳,是你在叫我么?不对,我的名字是轻嫣,这个名字是属于我们俩的,我是你的轻嫣妹妹……
  “阿柔,醒醒,我是海轩!”
  海轩?!是了,是他把我关在这里,要死生不复相见的么?海轩,你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明白。你说过要许我一世安稳,可是你看到了,你无法接受,自己心爱的女子是那么的丑陋和不堪。可是,你能了解我苦心掩埋一切的用心么?我偷生,不是为了苟且,而是为了——不负你!
  “海轩,我不负你……我死都不负你……”
  “阿柔,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是气我那么长时间不理你么?”
  “海轩……”我微微地睁开眼睛,把手伸向他的脸。
  “阿柔,你终于醒了……为什么要割腕?我只是冷落你几日,你竟然绝望到生无可恋的地步么?”
  我倏然回到阳世,心还在虚幻的迷谷里沉浮。“海轩,我不是气你,而是……”
  “而是什么?”海轩紧握住我的手,似乎在期待答案。
  “是你最痛恨的……我藏着那把刀,就是要护卫我的忠诚!”
  “阿柔!”海轩紧皱着眉头,干哑地低唤我一声。
  “海轩,你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明白,你为了心里这一道坎,一直不肯跟我多亲近。可是……我对你的心坚贞如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宁愿自杀,也不负你!”
  “阿柔,不要说了!”海轩轻轻地捂住我的口,痛楚地侧过头去。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心口,“海轩,我现在只后悔,没有早点孤注一掷。以前我只怕伤害你,情愿忍受着、欺瞒着,把这一切掩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现在,我终于在沉默中爆发,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那么傻。”
  “傻瓜……我不要你孤注一掷,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是,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你许我现世安稳,我还你地久天长!”
  这一刻,我的心似冬雪漫漫的寒夜,纷乱而凄凉。情之一字,怎么能这样说出口呢?我的爱,应该早已尘封和埋葬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了。今天为了求生,我却把情当做开山震石的法宝祭出来。生而无奈,我想要一份完整的感情,却不得不把它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来抓住。不然,我的下场只有在沉默中发疯!
  
  这关键的一步,让我的处境明显好转起来。我住的院子被解封,之前被遣出去的人重新回到我身边,海轩与我的关系稍稍破冰,虽没有达到相亲相爱的程度,却也破除了相见不相闻的冷淡。萧千媚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她不愿在这事情上违逆了家主的意志。况且她也腾不出手来对付我,因为马上又是新年,庄子上的收租、例钱的分放、祭祖、家宴、走亲访友……要应酬往来的事应接不暇,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环节上出岔子。
  今天是除夕夜,阖府在前厅大开家宴,所有的人都欢聚一堂,享受着这难得的热闹。可是,今年的家宴明显冷清于以往。除了死了的四太太、走了的五太太、疯了的七太太,其他的女人都像木雕泥塑一般,全场只有萧千媚一抹亮色。倒是难得,今年远在济南故乡的大少爷领着妻儿回来,给这个阴气森森的帅府增添了几分天伦之乐。
  我是向来不爱热闹,只是应个景。二少奶奶月份已高,早早地离席休息去了。看着孩子们跑来跑去,我倒羡慕,在这府里要是有一个自己的骨肉,也不怕长日寂寞了。
  许是酒喝得有些醉,我离席打算回去醒醒酒。走在夜风里,有些无端地发冷。穿过角门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凄切的哭嚎声,隐隐绰绰的,在黑夜里听来甚是揪心。是谁呢?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大放悲声,不怕忌讳么?细听那声音,似乎是从西北角的院子里传来的,忽然想起,那里关了一个发疯的女人,正是七太太!再细一听,哪里是哭嚎,分明就是用昆腔唱着霸王别姬的唱段,凄凄恻恻响彻在夜空里。
  我正纳罕,拦住一个传菜的仆妇,问:“那是七太太么?她在干什么?”
  “咳,她没事就这样疯疯癫癫的。今天大喜的日子,也没人管她。少姨奶奶你也别往心里去,她住得离您远着哩。”
  “哦,”我微微沉吟了一下,心中恻隐,“给七太太上些菜,大年下的,别让她饿着。”
  仆妇领命离去,我回到屋里喝了一大杯酽茶,清醒了一些酒意。突然,远处的烟火照亮了夜空,我不禁被吸引过去。璀璨的夜空亮如白昼,烟花像流萤般绚烂地升起、飞开,轻盈地消散在夜空里。有的像大片大片的蟹爪菊,开在澄净的碧空;有的像蒲公英,轻盈地四散飞开;有的像金盏花,在黑夜里开出大片大片的阳光来。我像小孩子一样神往着,这不多见的景象像极了一个女子华丽璀璨,又悲凉凄落的一生,刹那芳华便化作一息难忘的永恒。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逸阳,这样的太平景象,该是我后半生所该追求和珍守的,其余的,已不属于我。
  突然,看到西北角上有火光升起,我登上台阶瞭望远处,果见一大片屋顶都已经燃烧起来。我吓得大惊失色,慌忙叫喊起来,喊声引来了附近的丫鬟和仆妇,一时间,“走水了——走水了——”的叫声,掩盖了鞭炮的轰鸣。
  等大家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西北角关押着七太太的院子里,已经大火熊熊。火势借着风势,蔓延至周边的院落,直至主屋也遭了殃。所有的家丁和仆妇都被遣来救火,一桶一桶水从井里面挑出来泼向火焰,却只是杯水车薪。
  “先救主屋,那边不要管了!”大帅高声喝令着仆役。
  “哎呀,我的衣服,我的首饰!”“我的钱……”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
  一片混乱中,我突然注意到,七太太并不在人群中,那她在……!
  那院门仍是锁着的,她逃不出去,她……
  下一秒,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着从喉咙里逼出来,凄厉地迫向众人:“快,把那院子打开,七太太还在里边——”
  “少姨奶奶,那院子已经着大了,救不得了啊……”
  “千柔,你疯了么?主屋的火还没扑灭,还管得了她么!”千媚大声呵斥着。
  “先救主屋,其他先不要管了!”大帅高声重复道。
  我浑身冷彻肌骨,顾不上众人反对,高声叫喊道:“平时是谁看着七太太的?快,给我打开院门!”
  “是……是陈妈……”
  一个老妇人从人群里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我一把拉起她,朝西北角走去。
  “快,钥匙!”
  那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黑烟扑面袭来,几乎把我呛倒。
  我一把拉住一个运水的家丁,道:“快,七太太还在屋里!”
  “少姨奶奶,我们得先救主屋,这里顾不得了啊!”
  我没时间跟他废话,一把抢过水桶,兜头倒在自己身上,一头冲了进去。
  这院子原本是一个废弃的荒院,只有一间小屋,供七太太住。此时火光已经完全覆盖了整间屋子,浓烈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我掩住口鼻高声唤了两声“七太太——”,并没人答应。我心底一凉,怕是难救了!可是仍不想放弃,匍匐着向里面探了探身,发现七太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我扑着门上的火焰,顾不得要把人烤化的灼痛冲进去,拼尽全力背起她往外跑。浓烟呛得我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觉得整个世界宛如一片地狱火海。呼呼的燃烧声夹杂着噼啪的爆裂声,震得人心神欲碎。我背着她已是十分吃力,此时更是整个胸腔都被热浪鼓满着,连一口气都吸不上来。走几步,就有如在炼狱里淬炼了几遭。那大门就在眼前,可是那么长、那么长,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刚刚冲出屋门,身后一声轰然巨响,房顶整个倾塌下来,一阵热浪把我们齐轰了出去。我用最后的力气,把她拉出院门,嘶哑着喊出最后一句话:“快……救人……”
  
  火被扑灭了,这一场新年家宴以惊险万状的方式收场。我的身上多处灼伤,七太太经过几天的救治终于醒过来了。之前关押她的院子已经烧得仅剩下灰烬,周围的房子也烧去大半,只有主屋损失小点。
  一大清早,家主把我们所有人召集在前厅,开始一场“三堂会审”。
  “这场大火着得莫名其妙,千柔,听说那天是你最先发现火情的。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吧。”老夫人肃然开了口。
  “我?”我摇摇头。身上疼得厉害,可是零散的思绪已经整理不出那天的事,只记得等我看到的时候,火已经着得不小。可是,我不想再让七太太承受更多的非难,她已经那么惨!“我看到是外面放烟花的,落到了七太太的院子里,点燃了茅草。”
  “胡说!外头放烟花的离这儿还远着,怎么就那么巧,落到了她的院子里?二少姨太分明就是说谎包庇她!”千媚站起来,柳眉倒竖地冲向我。
  “我为什么要包庇她?”我静静地平视她,不急也不怒。
  “她就是编瞎话,怎么就这么巧,正让她看见火花落到西院儿里?既看见了,怎么不早说,等到火烧大了才告诉我们?”一个平时一向与七太太不睦的小姨太太娇声道。
  “就是啊,她住得那么远,哪能看那么清楚……”
  “她是什么出身,没准儿跟七姨太是一丘之貉呢!”
  ……
  其他几个女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好了!你们这帮女人成日就不肯安静!”老夫人镇住这帮叽叽喳喳的女人。“不管火是怎么着的,总是底下的人看护不周。平时是谁照看七太太的?陈妈?那晚你们在哪?”
  “是……老夫人,平时是我看护着七太太。可是那一晚上她一直叫,一直闹,大年下的又不敢告诉太太,我就想去给她弄些安神药让她睡下。只离开了一会儿就看到那院儿起了火。”
  “老夫人,实在也怪不得陈妈,那晚要不是陈妈拿钥匙开了院门,七太太可不是要活活烧死在里面?那院子平常就是锁着的。”我忍不住据理力争。
  “够了!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媳妇?老夫人问话,你一个劲儿地插嘴!”千媚厉声喝道。“老夫人,这媳妇太不知好歹,火都烧到主屋了,她还一味地让下人先救那院儿的火。要不是老爷调令得及,可不是要连主屋都烧光了!”千媚娇娆地捂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样子看着老夫人。
  “七太太的院烧得最厉害,其他人却都没人管。要不是我冲进去救她,七太太可不是要烧死在里面了?老夫人,您是吃斋念佛的人,也不愿意看到自家的家人丢掉性命吧!”
  “放肆,你是在指责老夫人么?”千媚咄咄逼人地逼向我。
  “好了!你们叽叽喳喳的这是在做什么?这帮女人,我说一句你们顶十句!管家——”老夫人高声唤道,“把七太太逐出府去,这里留不得她了。”
  “老夫人,七太太现在还受着伤,又疯疯癫癫的,您把她逐出府,要她上哪去呢?”
  “千柔,你今天的话太多了!”海轩拉住我轻斥道。
  “老夫人英明!这七太太平日里就妖妖乔乔,大不成个体统。疯了以后,我们岳家悉心照顾她,还不肯安分,是不能留她了。这事儿交给媳妇儿去办,不能污了老太太的眼睛。”千媚赶忙应和道。
  “嗯,这事交给大太太去办。其他的院子也都烧了,你把屋子重新分配一下,大家少不得挤挤,等房子修缮好了再说。不许再发生争风吃醋的事。”老太太站起来,严声喝令道。
  千媚诺诺应着,喜笑颜开地搀扶老太太回屋休息。我看着这些窃窃私语的女人,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底下的人办事速度奇快,不出一刻钟,几个家丁已经架着七姨太,往大门口走去。我看着披头散发的七姨太,像一张纸片似的被他们夹着,口中仍不停地喃喃自语。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一场险境中脱生的。
  “老高,你们要把七太太送到哪去?”
  “老夫人吩咐赶出去就行。七姨太是唱戏的,家人早就找不到了。”
  “唔……”我不觉唏嘘。“老高,你等我一下。”我转身跑回房里,取出自己的私房钱,塞到他手里。“这点钱是我的积蓄,你帮我给七太太租一个房子,再找一个人照顾她。我得空会过去看看。她到底是老爷的女人,别让她太狼狈了。”
  也许是兔死狐悲,也许是物伤其类,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去帮助这样一个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人。但是,也足见这个权势熏天的大宅院,冷漠至何种程度。
  目送着七姨太他们出府,小丫鬟绣绣跑过来叫我:“少姨奶奶,二少爷叫您呐!”
  海轩?自那日我们的关系破冰,稍许有了点相处,但他从不主动找我。
  我回到房里,海轩已经等在屋子里,他淡笑着招手唤我:“阿柔,过来。”
  我惊讶于他今天的热络,慢慢走到他身边去。他慢慢地拉起我的手,拉我坐到床边,伸手探进我的衣服。我禁不住浑身一凛,感受着他的手抚摸过我的身体,那被火烧伤而敷着药膏的创面。我疼得嘶了一口凉气,可是,在他温柔的注视下一动也不忍挪动。
  “为什么这么傻呢?冲进去救一个和你毫不相关的人。你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好?”他心疼地看着我道。
  “我只是想,那总是一条生命。而且,我和七姨太都是戏子出身,救她就等于救自己。”
  “她只是一个被人视为草芥的女人。在这个家里,人人冷漠,连我自己都如是,唯独你不一样。”海轩轻轻喟叹着。
  “海轩,你不冷漠,你有颗多情而善感的心,只是你习惯了压抑而已。”
  他怔怔地看我一眼,似乎被某种情绪触动。半晌,他轻轻解开我衣领的扣子。
  “把衣服脱下来吧,我帮你换点药。”
  我脸上微微一红,乖顺地躺下来,任由他为我上药。他极其认真地、仔细地做着这件事,仿佛我是一个呵气即化的雪人。半晌,他的唇轻轻落在我缠着纱布的伤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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