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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1-17 10:51:25      字数:4712

  秋收连着秋播,是陕南这块亚热带山地农民们一年之中又一个忙碌的季节。地里的秋庄稼赶在霜降前收回来,翻耕土地,撒下种子和化肥,播种小麦。小麦的最佳播种季只有霜降前后半月时间,最迟不能落在立冬。秋季收获的粮食种类最多。包谷、各种豆类、芝麻、红薯,有些人家还种有荞麦和谷子。
  王耕田上午教书,下午收庄稼,晚上先改完学生作业、备课。完了再复习初中的功课,为明年夏天报考师范做积极准备。河对面的人家,有人睡一觉起来上厕所,看到王耕田家的一方窗户仍有灯光。他仅有一年时间,初中两年的课本,每学期一册,三门课三册。两年四个学期,共十二册。摞在一起,一尺多厚。在校学生两年学完的课程,他必须在十个月内全部学完,且融会贯通。他当年只背了个上初中的名,在那个年代,几乎没学啥东西。文化层次只有现在的小学水平。如今的所有课程,几乎全部需要从头再来。每一个夜晚要学习多少东西,他给自己制订了严格的任务。学不完绝不上床。需要背诵和牢记的东西,留在清晨去学校的路上来消化。边走边大声背诵,目不旁鹜、若癫若狂。偶尔与他碰面的乡亲们,以为他得了神经病。
  机会只有一次,背水一战,破釜沉舟,为了爱人,为了奶奶,也是为了自己。
  中午,他放学回家,奶奶早已做好了饭菜,热在锅里等他。祖孙俩吃饭时,奶奶说:“人家都在拔地里的芝麻。趁这两天好天气,咱也该拔了,笼起来。”
  “我记着呢,下午就去拔。”王耕田回答。奶奶又吩咐说:“包谷杆也该砍了,好几家人今天已开始耕地种麦子了。霜降只有五天了,红薯藤也要割。过霜降,叶子就掉光了。”
  “我都有安排,一样一样干,早着呢,奶奶。别人收种清畔,我也能清畔。”
  “惠兰好多天没来看我了,以前五六天来一次,又是喂猪,又是帮我拆洗被褥,还给我老婆子洗头呢。你俩不是致气了吧?”奶奶想孙媳妇,每天总要转弯抹角问孙子几次。王耕田是理解的。以前,只有他是奶奶身边唯一的亲人,姑姑嫁得远,日子不好过,半年难得回来一次。如今有了孙媳妇惠兰,奶奶时刻牵挂着。王耕田回答奶奶说:“致啥气,我们好好的。农忙了,她也忙了。她家就靠她和她妈种地,她爹游手好闲惯了,一到忙季就说腰痛。”
  奶奶拉下脸,正色道:“咋说话呢,晚辈不准背后说长辈坏话。”
  “没外人嘛,我只跟你说。”
  “跟我也不能说。奶奶活一天算一天,哪天死了,惠兰爹娘就是你爹娘,女婿半个儿,要学会孝顺人家。”
  “奶奶要活到一百岁。我和惠兰还指靠你带娃呢。”
  奶奶开心笑了,脸上的皱纹一圈叠着一圈。“我倒是想呢,只怕身子骨撑不住。奶奶要是能活到见你生儿子那天,就放心了。”
  “活到我儿子再生儿子,你给我孙子洗尿布。”王耕田故意逗奶奶开心。祖孙俩一个在外忙,一个忙家里活儿,只有一起吃顿饭的时间能坐在一起。这也是祖孙俩商议过日子、制订生活计划、其乐融融的时刻。老人话多些,有些话反复说。王耕田早已习惯。
  吃罢午饭,王耕田换衣服和鞋。脱下中山装,穿身黑便服旧衣裳,布鞋换成龙须草鞋,拿了镰刀,别腰后裤带里,手里攥本书,边走边背政治经济学。他的这身装扮,就是村里不折不扣的农民。手里攥本书,一路嘟囔,又跟地道的农民不一样。这几天,他让政治经济学里,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两个概念绕得苦。还是惠兰假装去学校接小草,实际上是想去看他,他向惠兰请教时,惠兰用浅显易懂的例子说明,才让他弄明白。惠兰举例说,生产力是社会的生产能力。比如原始社会的人,用石头的工具,骨头工具生产劳动,生产力水平低下。我们现在有工业,能生产飞机大炮火车汽车,种地在平原地带用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这是我们当代的生产力水平。生产关系是社会学,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是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而我们社会主义国家,是人民当家作主人,按劳分配,没人剥削你,多劳多得。其实,你想简单些,生产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而生产力指的是当时的生产水平和能力。我们山区的生产力落后,地要牛耕人挖,粮食收成要用背篓往回背。
  王耕田听后,才明白过来。
  王耕田家的芝麻地离村庄较远,半山上,村庄看不到。芝麻喜阳光,适生山上的开阔向阳地块。他家地里的芝麻被人拔过了,整整齐齐绑成小捆,四小捆相靠,全部笼在地里。只需要晒上几天,芝麻角角裂开了,拿张塑料布来,铺地里,一捆捆倒提塑料布上,小棍轻敲,倒出芝麻就行了。
  是谁拔了地里的芝麻?王耕田背着手,满心疑问围着笼好的芝麻转圈儿。这活做得好细致,地上没遗漏一棵,小捆扎得整齐美观,每一笼,上边还用藤条小心绑了,防倒防大风。地畔的杂草也割净了。是谁弄错了地块儿吧?不可能啊,记不清自家地块儿的人,跟认不清自家婆娘娃一样可笑,村里绝没有这般傻的人。不会是奶奶来干了活,回头忘了,又吩咐我来做?也不可能。奶奶神情正常,谈吐自如,一点也不糊涂。
  王耕田想不通。他碰到的稀奇事还不止这一件。他接着去包谷地,想砍了掰过棒子的空杆,近几天就请养牛的人来把地耕了。到地里,他彻底傻眼。包谷杆不仅已砍过,地也耕了。
  我是碰到了活雷锋还是穷董永碰到了七仙女?这时,旁边地块正劳动的人看见王耕田,既羨慕又嫉妒地大声招呼他:“王老师,你真好福气,你干干净净在学堂当老师,还没过门的小媳妇就来地里了。吓一跳吧,是惠兰来干的活儿,地也是她叫人犁的,种子化肥都撒了,你净等着明年咥白馍馍吧。这么好的媳妇,王老师白馍能咥一辈子呀!”
  王耕田回应着,也没有理会对方最后那句调侃他的下流话。内心所受的感动让他有想哭一鼻子的冲动。心说,惠兰,你太好了,我这辈子若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王耕田就不是人。
  地里的活儿让惠兰替他干完了,他想立即去找她,当面感谢她。走几步,又觉不妥。索性在地畔找块干草地,舒舒服服躺下来,打开书。这个完整的下午,可以与书为伴了。
  惠兰被秋天的骄阳晒得黑黑的。王耕田把明年考地区师范的好消息告诉她时,惠兰马上意识到爹爹突然要将她嫁给王耕田的真实用意。爹爹爱女儿,想给女儿找个好婆家,这没有错。但爹爹太势利了,让惠兰有种被出卖的感觉。惠兰在以前看上王耕田,跟他的职业无关。穷民办教师,仍是个地道的农民,甚至还不如农村里有手艺的木匠、铁匠、盖房的把式、劁猪佬。她看上王耕田这个人。从小受苦的男人,勤劳就不说了,王耕田孝顺奶奶,在村里可是有口皆碑、人人称道的美谈。这是他的人品。另外,惠兰的嫂子跟惠兰说过一个故事,也令她对王耕田刮目相看。村里名声不好的小寡妇李翠翠,也是惠兰的远房婶子,她男人在公社水利大会战时,放炮炸死了。李翠翠在男人死后,与村里男人胡混,她也喜欢年轻的王耕田。有天晚上,王耕田住在学校里,李翠翠去了。喊开王耕田的门,言语挑逗,让王耕田骂了一顿,撵走了。李翠翠与惠兰嫂子娘家是一个村的,从小关系好。她脸皮厚,还把这丑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惠兰的嫂子。说王耕田是个木头人,说不定身体哪儿有毛病。嫂子已为人妇,毫不避讳,跟惠兰说时眉飞色舞,满脸坏笑。惠兰当故事听了,心里对王耕田的定力和人品更多了几分敬佩。
  能嫁王耕田这样的男人,惠兰觉得踏实,有依靠。两人订婚也有一月多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共三次,一次在他家,两次在学校。他只是跟她说话,除了拉拉手,再没有其它过分的举动。别的男人会这样有分寸吗?村里有进门媳妇怀着大肚子的,也有订了婚再不用过门就生小孩的。订了婚,在亲友眼里,已经认可了,只差法律意义上的那张结婚证书就是合法夫妻。王耕田不逾雷池半步,惠兰越发觉得他人好。
  一个人的好名声是自己的行动塑造的。俗话说得好:婊子好讲人,贼娃子早闩门。
  惠兰在请人犁自家土地种小麦时,顺便让人把王耕田家的地犁了,麦子也种了。瞅空,又去拔了他家的芝麻,并笼好。她做这一切,只是想减轻他的负担,让他一心一意复习,明年顺利考上。
  嫂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警告惠兰:“还没结婚呢,你就这样宠他。小心人家考上大学,不要你了。”
  “我这模样,又不懒,还愁嫁不出去。”惠兰也以戏谑的口吻回复。
  
  中心小学召开全乡教师会。会议除了正常的教学工作,鲁校长特别強调今年各校秋季的勤工俭学工作和学习乡政府下达的计划生育新政策。
  鲁校长讲,勤工俭学是我们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革命传统。继承老一辈的革命遗志,做红色的接班人,是中央提出的教育口号,大家一定要重视,不要轻视。我们敬爱的周总理也去过法国搞勤工俭学。
  下边有人小声问:“校长计划让我们今年勤工俭学去哪国?”
  教师们偷着乐,又不敢放声笑。鲁校长盯说话的人,问:“你愿意去哪国,美国还是苏联?我给你开张介绍信。”
  ……
  讲到计划生育。国家实行严格的人口控制政策,只允许生两胎,坚决杜绝三胎。大家都听仔细了,党员干部要起领导带头作用,谁违犯政策,轻则处分,重则开除公职,还要罚款。二胎上环,三胎结扎。实际行动起来,结扎要从干部头上开刀,上环不能只挂在干部嘴上……
  下边有人笑喷。鲁校长板着脸,严肃地问:“笑啥,有啥笑的,哪儿说错了?”
  教师们回过味儿来,更是笑作一团。
  有人忍住笑,坏坏地问校长:“不让生小孩,还让不让干那事?”
  鲁校长没反应过来,直问:“干啥事?你明说嘛,干啥事?”
  所有人都忍着,坚决不笑。鲁校长纳闷片刻,自己回过味儿来,扑哧一声自己先笑出声,并骂道:“你们这群臭老九,一个比一个瞎怂!”
  民办教师孙红玉,她有三个娃,听后十分紧张害怕。对左右人小声嘀咕:多生个娃还要去医院挨刀,啥怂政策嘛。过去只听说过骟牛骟羊、劁猪娃,如今也要劁女人。不让女人生娃,把男人都骟了,保证没女人生。她左边也是女的,叫杨欣,两个娃,中心小学教师,是公办。也附和道:“我听说,去上环做手术的是男医生,羞死人了,还不如干脆挨一刀。”听她俩议论的男老师叶建设是教导主任,地区师范毕业,他接过话说:“中国土地少,人口多,国家穷。实行计划生育,就像一个家,当家的没怂用,太穷了,少生娃减轻负担是一个道理。男人也能做结扎手术。不过,听说男人做了结扎手术,就跟封建社会的太监一样了,胡子掉光,干不了重活儿,女人成摆设。”
  “成摆设就成摆设,不让生娃,女人还要男人干啥。”生有三个娃的孙红玉老师说。
  “生娃是两口子娱乐的副产品嘛,你末本倒置。”坐前边的男老师回过头来驳斥道。孙红玉脸发烧,照他屁股踢一脚,骂道:“瞎锤子货,你瘦得只剩下一根鱼刺了,小心哪天‘娱乐’去见阎王,年轻老婆改嫁,跟别人‘娱乐’去。”
  “你放心,我这身体瘦是瘦点,钢筋铁骨,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你信不?”
  “要不,你俩切磋一番,试验一下。”叶建设提议。
  主席台上,鲁校长喝两口茶水,背过头吐出茶叶沬子,咳一声,提高声音,说:“大家下去再议论,集中精力继续开会。计划生育呢,是党和国家制订的一项基本国策,全民遵守,我们教师队伍,是有文化有知识的人,不要跟农民停留在一个水平线上。像王耕田同志这样订了漂亮媳妇还没有结婚的,像江世九同志只有一个娃的,都要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性,给自己戴上笼头,不能违反计划生育政策……”
  “听见没,江世九同志,给你小嘴儿上戴个笼头,你就不会违犯计划生育政策了。”江世九身旁的男老师用胳膊肘碰他。王耕田坐会议室最后一排,身边是三十岁仍单身的刘保成。刘保成一身轻松地小声对王耕田说:“还是我自在,没女人,种子都撒尿桶里了,不用担心违反政策。”
  王耕田说:“人人都跟你一样,要不了十年,教师都失业了。”
  两人轻笑。刘保成向王耕田请教:“王老师,传授些经验,你咋把支书的大闺女弄到手的?教教哥。”
  “媒人介绍的,我们没谈。”
  “鬼才信。一个村的,媒人介绍肯定是幌子,不是你先搞到手再请媒人去攻克她爹妈,凭你那穷烂杆儿家势、民办教师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支书把姑娘嫁你,除非他吃错了药。”
  “你爱信不信,我媳妇是正派人,我俩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截止今天,我们只拉过手。”王耕田正色回答。
  “迟早都是你媳妇儿,好吃的放久了,会发霉的。”
  “你净想的乱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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